第20章
路上行了幾日,洛小王爺果然是個爽快的真漢子,說了對本少爺沒意思,就再也沒對我投來脈脈的眼神,叫我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只遺憾不知他要印證的疑惑是什麽,這兩日沒找到個機會問他一問。
倒不是本少爺怕尴尬不好意思去問,只因那夜月色清冷,景止染了風寒,一張臉蒼白難言,當着老趙的面連說了幾句馬車颠簸,閉了眼只管昏昏沉沉地睡去,看得我着了慌,頓将這件事抛到腦後。
景止從小就一副在世家子弟裏罕有的好脾氣,從來不給別人找麻煩,若不是十分支撐不住,絕不會這麽不給老趙留面子。
我一摸他額頭,觸手冰涼,心裏愈發慌張,命阿蒙拿着銀子買了一領鶴氅回來,将景止裹得嚴嚴實實,打聽着可有什麽好醫生沒有。
無奈我們歇足的地方是個偏僻的小鎮,唯一的一個草頭大夫搖頭晃腦地開了一副藥方,我親自守着爐火煎好了藥,喂景止喝了,全無效用,遂氣勢洶洶地上門找那草頭大夫的麻煩。
草頭大夫見出本少爺是個不好相與的厲害角色,急忙讨饒:“公子爺,小人醫術不精,治不好您那位公子,我給您舉薦一個神醫,您找他去,保證能将那公子醫得活蹦亂跳。”
我一拍桌子,橫眉怒目:“他奶奶的,我家景止是個斯文人,什麽時候活蹦亂跳過?”
草頭大夫被我吓得直哆嗦:“是,是,保證給您治回一個斯文人兒回來。”
據他所說,這神醫名叫戚千藥,住在五十裏外的梅香塢裏,一雙妙手,素號回春,從來都是閻王的死敵。
我哼了一聲,向他問清楚了戚千藥的住處,返回客棧,想着景止禁不起馬車的颠沛,遂将他穩穩地抱在雙臂之間,決意去那什麽梨香塢一趟。
斯幽環抱雙臂,主動請纓:“我陪你去。”
我們将阿蒙等人留在客棧等消息,辨明方向,快步向那梨香塢趕去。
此地人煙稀少,離城之後,初時兩畔尚有隐隐約約的村落田莊,但道途越走越是荒僻,兩畔雜草叢生,寂無人煙,唯有蝴蝶飛舞,給蒼茫靜谧的天地增添了些許生機。
我見斯幽始終不快不慢地和我并肩而行,倒覺有些刮目,贊道:“斯幽,你這輕功不錯呀。”
斯幽含蓄地笑了笑:“過獎了。”
我豪爽道:“這可不是過獎,不是我跟你吹,我的輕功是師父親授的,小時候要和那些猛獸厮拼,一向學得光大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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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段山路,夕陽西沉,已是黃昏,轉過一個彎,眼前陡然映入一片奇景,我不禁看得呆了。
但見群峰聳立如松濤,漫無盡藏,在夜色裏隐約起伏,或如蟄伏的猛獸,或如凝立的神祗,遙遙望去,連綿不盡,仿佛自亘古以來,便如此蒼茫險峻,奇峰上的淺碧濃翠跌宕如浪,層次分明。
我抱穩了景止,見他兀自昏睡,心中難過,放慢了步子,攀過數座險峰,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一片極廣闊的梨花林映入眼簾來,清風溫柔地席卷吹拂着,滿林皎白的梨花随風簌簌起舞,宛若一片壯闊無際的花海。
數不盡的花瓣無聲地飄落,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凄美,梨香悄然傳入我的鼻中,雅淡溫柔,沁人心脾,令人心神頓爽,塵心盡滌。
斯幽喝彩道:“好個清雅的地方!主人想必定然不俗。”
我見景止面容岑寂蒼白,哪顧得上這裏的風光清不清雅,徑直穿過梨林,只見林中鋪滿落英,踏足其上,柔軟之極,落蕊沙沙作響,宛如仙樂。
梨林盡頭,屹立着兩三座木屋,青枝嫩葉,環繞其上,木屋周圍碧草如絲,随風飄舞,相隔尚遠,已聞得一陣濃郁的藥香。
屋外一個少女彎着腰,正拿着一把蒲扇輕輕扇着火爐煎藥,聽到我們的腳步聲,起身望來,盈盈眼波裏流露出詫異的神色。
我眼尖,見她穿着淡黃綢衫,紗裙曳地,蘋果般的小臉上滿蘊赤霞,俏麗中又帶幾分明豔,對着美人兒,本少爺一向和藹可親,遂笑眯眯向她道:“姐姐,請問戚千藥戚前輩可是住在這兒?”
那少女眼帶好奇之色,吟吟一笑:“你們是誰啊?找老頭兒做什麽?”
我忙道:“在下徐魚,朋友生了病,特來求治。”
那少女掩着櫻唇,咯咯直笑:“哎喲,這兩日的病人怎麽這麽多?”
我聽得一愣,木屋裏突然傳來一個破鑼般粗犷的聲音:“霜兒,吩咐你煎藥,怎麽耗了這麽久?”
我維持着臉上禮貌的笑容,心裏一抖,這聲音嘔啞嘲哳,拿去醫治小娃兒夜哭,倒是一副好方子。
那少女秀眉微蹙,笑道:“好啦,好啦,您老人家着什麽急?”拿起火爐上的藥罐,向我笑道:“跟我來吧。”
我巴不得一聲兒,抱了景止,規規矩矩跟在她身後。那少女霜兒手持藥罐,推開正中木屋的房門,走了進去。
入門光線暗淡,難以見物,只聞得藥氣濃馥,撲鼻而至,角落裏的床上躺着一個人,呼吸微弱,想來也是求醫的病人。
兩個垂髫小童立在一旁,不時添着炭火,見我們進來,都老老實實地作揖:“叔叔好。”
斯幽晃着紙扇,笑得和藹:“我們這麽老了麽?”
那兩個娃子伶俐,眼珠一轉,急忙改口:“哥哥好。”
倒是一對玲珑剔透懂禮貌的好孩子。
我東張西望,沒見到第三個人,心頭發愣,問道:“戚前輩在哪裏?”
那個破鑼般的聲音又猛地響起:“他奶奶的,老夫就站在這兒,你這渾小子沒長眼睛?霜兒,吩咐你煎的藥,好了沒有?”
這聲音發得突兀,我四處一望,卻不見有人,同斯幽面面相觑,都是一呆,莫非鬧鬼了?
霜兒笑吟吟地放下藥罐,道:“老頭兒,我早就煎好啦,現在就喂越姑娘喝麽?”
那聲音“唔”的一聲,道:“再等半柱香的功夫,你給她喂下去。”
我不明所以,循聲走到床前,只見床上躺着一個陌生的少女,蓋着一床薄被,小臉蒼白透明,隐隐看到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微微顫動,平增悲哀可憐之意。
床沿下立着一個不及本少爺小腿的小人,我蹲下來瞧了瞧他,只見他形如嬰兒,但滿臉皺紋,年紀不輕,聲音中氣十足,見我盯着他瞧,一個勁兒地沖我吹胡子瞪眼:“渾小子,你瞧老夫做什麽?”
斯幽看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伸手将他拎起,只見他四肢亂動,滿臉都是惱羞成怒:“臭小子,再不把老夫好好放下來,老夫就毒死這個娃兒。”說着向我懷裏昏睡的景止一指。
我忙道:“斯幽,不得對戚前輩無禮。”
斯幽笑了笑,慢慢将他放下,戚千藥氣鼓鼓地走到桌旁,雙手一伸,霜兒會意,走上前去,将他抱起,放在桌上。
我臉上帶着濃淡合宜的禮貌笑容,趕上前去:“戚前輩,請您給瞧瞧景止的病,他這場風寒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