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

第27章 風華篇（四）

看着那樣的風華，兼默難受的閉了眼, 他知道自己的勸說沒用, 在消失八年的風華找上他的那一刻, 他就明白到這點, 可他……最後還是來了……明知道無力, 明知道她騙他，明知道六夜她……

“在你殺死六夜的那刻, 你就也死了。”冰冷的聲音入耳，兼默睜開眼, 看到滴落到碗裏的血, 才發現到他的手指被風華割了個口子，正在被她取血。

他沒問風華取走他血要幹什麽, 風華也不再說話。并沒取走他多少血，只取了淹沒碗底的量。

緊接着，他便被風華再一次弄昏了過去。

當再度醒來, 他并不在原先的洞府。還是躺在一張石床上，只不過這次, 洞府裏并不只一張床，他坐起身, 看到對面不遠處, 還有一張床, 那是一張冰床, 冰床上躺着的人……

……六夜……

他想喚出那人的名字，喉嚨卻被一種叫悲傷的東西壓得怎麽喊也喊不出聲來。身體想沖下床去, 在怎麽也動不了，才發現風華不知何時進了洞府，且定住了他的身體。

那個把自己鑄成冰身才能不在冰冷的世界裏崩潰的人，走了過來，道：“知道在将士陵園，我為何要你交出身上所有的解屍丹嗎？”

“想讓我死在僵屍手上。”

“不。是想讓你的血染上屍氣。”

他不解看她。

“複活六夜，需要你的血，但趕屍人的靈氣，會與六夜的煞氣相沖突，所以用你血前必須先消除靈氣。”

昨日取血用到的碗遞到面前，裏面還剩下幾滴。“現在我卻發現到個有意思的秘密，無城隐瞞了全天下人的一個秘密，也包括無城裏的趕屍人。”冰冷的眸射在身上，“當然，你也不用再知道了。”

他被放倒在石床上，右手手背一疼，一根潔白如雪的東西紮進血管裏，轉瞬間，殷紅似血，當流出的血液流到冰床的那頭，他感到了熟悉的氣息，他知道那是錯覺。

意識開始模糊，記憶卻逐漸清晰……

帝都南邊有一名門世家，複姓南風，以才、仁聞名。

帝都北邊有一名門世家，風姓，以醫聞名。

南風家，家主南風合與夫人鹣鲽情深，長子兼默四歲的時候，身懷六甲的南風夫人又要為南風家再添子嗣。因難産，請來風家夫人，終平安誕下一女，取名“六夜”。

風夫人當時身邊帶着一女娃，與兼默同歲，乃風夫人的愛女，名“風華”，亦是風家這一代唯一的孩子。

小風華全程跟在風夫人身邊，看到小六夜的第一眼，“好醜！”

風夫人正要訓她，又聽她說了句“軟軟的，喜歡。”

因小六夜先天體弱，且風夫人一直在煩惱唯一的孩子不願學醫，趁機忽悠了小風華：“小六夜先天體弱，需要一個大夫專門照顧。”

小風華說：“我學醫，只救她。”

風夫人又再忽悠：“小六夜天生缺福分，需要一個懸壺濟世的大夫為她積累福分。”

小風華皺了眉，低頭看了眼自己碰過小六夜軟軟小臉蛋的小手，擡頭說：“其他人，我也醫。”

小兼默以為妹妹小六夜是屬于他這兄長一個人的，不想，那天與風夫人一同來家裏的小女娃，第二天又來了，後來，每天都來，雖然來的時間短短的。

小六夜很愛哭，但只要一看到小風華，就不哭了，安靜又可愛。

小六夜滿月的那天，第一次笑了，當時圍在她身邊的有小兼默與小風華。為此，倆人第一次有了争執：“她是對着我笑！”

小兼默覺得自己那次搶輸了。因為小六夜學會叫人的時候，他聽到小六夜叫小風華“小姐姐”的次數比叫他“小兄長”多了一次，而這還是在他占據更多時間的情況下。

到小六夜六歲的時候，九歲的風華不常來南風家了，因為六歲的小六夜經常跑去風家。

這一年，九歲的兼默，已數不清小六夜叫“小姐姐”的次數比“小兄長”多多少次。每次小六夜回來，都跟他講“小姐姐”怎樣“小姐姐”如何，話題總離不開九歲的風華。

九歲的時候，小六夜上東山的星劍門學藝了。因為十二歲的風華已在懸壺濟世了，并說以後等她長大了要帶她去各地懸壺濟世。小六夜心想，小姐姐懸壺濟世，那我就當俠女行俠仗義，一路護送小姐姐懸壺濟世，與小姐姐走遍大江南北。

東山雖就在帝都，上東山的小六夜每月卻只有兩次能下山回家探親的機會，每次只有小半天。而每次小六夜下山，進了第一道門總是風家的門，在風家呆上一半時間，才往自家裏探親去，扣除中途的時間，呆在風家的時間總是比自己家多。為此，跟書院請了半天假的兼默，總是要等在風家門外，心理才平衡些。

“小姐姐，你別嫁人，等六夜及笄之年嫁你為妻，可好？”

十三歲的六夜，在一次下山來到風家，見到有人上門給十六歲的風華提親，她見到風華，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話。

風華垂手為她撩開耳邊發。“好。”

那一瞬溫柔情深的超越周遭一切。

六夜十四歲的時候，南風家主在一次外出時遇到劫難，幸得一人出手相救，這人是星劍門的二弟子，也即是六夜的二師兄。

六夜十五歲的時候，這位二師兄對她表達了愛慕之情，被拒絕後，對她仍溫柔如舊。

而十五歲這年，後來在一次外出歷練中，遇上了魔道中人，這位二師兄為保護六夜斷了一手一腳。

“風華，六夜不能嫁你為妻了。二師兄對南風家有兩次救命之恩，六夜有義務照顧二師兄。”

風華擡手為她擦了眼淚。

那一瞬溫柔情深的卻必須埋葬掉深情。

六夜出嫁的時候，風華穿上紅衣一起坐進轎中送她出城，一直送到交到新郎手中。

這并不是最後一面，第三天新娘子會回趟娘家，帶着這樣的安慰風華轉身了。

六夜……風華回去等你。

這一晚，回家的兼默邊走邊想：六夜明天就要回娘家來了，他這個兄長明天該穿哪件衣服呢，今晚得一覺無夢到天亮才行，明天要以最佳的精神面貌迎接他家六夜。

所有的期待，在看到背對着他的娘親頸部被一對尖長的獠牙危險的靠近，被凍住了！分不清那時都有哪些情緒湧上，只有一句話吼出來至今仍止不住的顫抖：“六夜，你在幹什麽！”

他沖上去推開他這一生最疼愛的妹妹，看着娘親流下的眼淚，看着昏死在地的爹，看着穿着紅嫁衣卻青絲變白發、黑瞳變紫眸、露出一對尖長的獠牙的他的妹妹六夜……只能無助的祈求着一句話：“六夜，給兄長變回去吧……”

“兄長，變不回去了……不知怎麽呢，醒來就這樣了……風華，六夜想見風華……”

“風華懸壺濟世……六夜不能變僵屍……”

“兄長，用這把匕首……求你，殺了六夜……”

匕首被塞到手裏，他顫抖着手退開，匕首卻還是插在了六夜的心髒……“不——”身後是娘悲痛欲絕的撕裂般的哭喊，前面是來早了卻也來遲了的那人……

縱是一生懸壺濟世，亦無法為你積下福分嗎……

縱是埋葬一世深情，亦無法默默守護着你嗎……

“風華，六夜還想與你在夜下一起看月……”

那人帶走了六夜。

後來，那人又來了，他知道是六夜去了，而那人，是回來殺他。

其實那人不必回來殺他，他也會死，死于面前那只已對他露出尖長獠牙的綠眼血屍。最後卻是那只綠眼血屍被一條細如蠶絲的白線割掉腦袋，被捏爆心髒。

爹娘都被救了，連他也救了。

但他知道，那一晚，已改變了那人。

待到及笄嫁于風華……轉眼，卻是一身紅嫁衣，死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