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一日,依舊一無所獲。這樣‘一無所獲’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多少天了,連青垚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柳然居,他倒在床上,真的不想動。動一下都覺得在浪費力氣。桑君惠從茶廠回來,從管家哪兒得知連青垚已經回來,便到書房去找他,就見他一如既往倒在床上,走過去,站在他身後說道:“你今兒個這麽早回來,我讓翠屏準備點吃的,好補充補充體力。”
連青垚依舊趴在床上,他知道桑君惠來了可是他實在不想起來,軟綿綿的聲音對桑君惠說道:“不用了,你和翠屏吃吧!我先睡了,實在太累、太困了。”
沒一會兒,連青垚進入睡眠,桑君惠見他實在太累便轉身離開,離開前桑君惠對連青垚說了一句,明日她會帶他去見一個人。連青垚是答應了,但是是否記得還是個未知數。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桑君惠去找他的時候,他正準備去報社,好在桑君惠早已經料到,早早起來就在連青垚的門口等着。
連青垚一開就看到桑君惠站在門口,猛地吓一跳。“你站在我門口做什麽。”連青垚問道。
“你該不會忘記,我昨天說得話了吧!”
“你昨天說什麽了?”連青垚再問道,努力回想昨天桑君惠跟他說過的話,可是腦子裏一遍空白。
桑君惠嘆了口氣,道:“我昨天說今天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麽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
連青垚微微皺眉頭,“你在故弄玄虛什麽,我很忙,如果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人,你自己去見好了。”
“這個人,我保證你去見不會後悔的。你就跟我去見見她,占不了你多少時間。”
連青垚最終答應桑君惠,他想知道桑君惠口中那個“讓他不會後悔”的人會是什麽樣的人。桑君惠把連青垚帶到善城南邊的一處小巷,這處小巷裏居住的大多都是善城內貧苦百姓,桑君惠的馬車駛不進來,只能徒步,穿小巷而過。一路上他們都能看到破履爛衫的人從他們的身邊經過,也有挑着擔準備到集市上去賣的人。桑君惠開玩笑的說了一句,“這裏的人,連大記者可以來采訪報道報道。”
連青垚說,“确實可以報道,到時候我親自來。”
拐了幾個彎道,來到小巷的最深處,便到了目的地。桑、連二人站在一處年久失修,仿佛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塌的房屋前,這就是她帶我來的地方嗎?連青垚想。桑君惠敲了敲門,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推開那扇很可能一推就倒的門,探了頭進去,問:“啞女在嗎?我們來了。”
啞女推着輪椅從屋內出來,見桑君惠來了,高興的忙招呼手讓她進來,連青垚跟在君惠的身後。當連青垚見到啞女第一眼的時候,他愣住了,這個女人坐在輪椅上,雙腿殘疾,兩條褲管随風搖晃,裏面空空如也,紮着兩條□□花辮,身上穿着的是連家工廠茶女的衣服,見到他的時候好像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
他一把拉住準備走到啞女身邊的桑君惠,在耳邊悄悄的問了句,“這就是你要我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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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女笑眯眯的坐在內屋前,桑君惠對她笑了笑。她亦悄悄的在連青垚的耳邊說了句,“你可別小看這啞女,我保證等你和她接觸後,你就會在她的身上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桑君惠說得如此自信,讓連青垚更加困惑,他實在想不到這個啞女的身上會有什麽讓他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二人一同走了過去,桑君惠蹲了下來,及其溫柔的說道:“我說了今天會帶一個人來見你,你想要知道什麽都可以問他。”指了指站在身後的連青垚,“你知道她是誰嗎?”
啞女點點頭,用手比劃季幾筆,意思是:我知道,他是三少爺,你的丈夫。
連青垚沒看懂,但是在西方留過學的他知道那是手語,他沒想到這個啞女不僅僅是雙腿殘疾而且還是啞巴。連青垚沒看懂,桑君惠卻看懂了,她只是低眉淺笑,沒有多說,“接下來,你就問他,你放心你大膽的去問,有什麽想知道的就問什麽,不用顧忌他的身份,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
啞女再比劃了幾筆,意思是:和你一樣。
桑君惠點點頭,“對,我和我一樣。”
有了桑君惠的鼓勵,啞女推着來到連青垚的跟前,連青垚有些慌神的看着桑君惠,他可不會什麽手語,如果她跟他說什麽,看不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怎麽辦。正在他慌神的時候,啞女卻在身後掏出一張《善城報》遞到連青垚的面前。
這是幾個意思。他蹲下身子,接過啞女手中的《善城報》,這時,桑君惠說道:“她這是想讓你給她講講報紙上的內容。”
連青垚一愣,桑君惠繼續說道:“啞女識字不多,這上面的文章她能讀完的不多,只能讀的零零散散的,每次她都會找廠裏識字的人讀給她聽,可是讀完了卻不知道什麽意思。昨天,她拿着這張報紙找我,讓我給她解讀,于是我想到了你,就讓着既然是你辦的報紙,上面的意思不如讓你這個辦報人去解釋給她聽。”
“你說她會去讀這份報紙。”
“沒錯,雖然報紙發行的不多,到現在也就兩到三刊,但是就是這兩到三刊,啞女都會去讀,并且把它們都收得好好的,視如珍寶。”
連青垚看着手中的《善城報》,又看向啞女,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和賈世凱、許文茵一同在大街上拿着喇叭到處拉人要給人講解報紙上的內容,他們累死累活可就是無人問津,沒有一個人原意主動找到他們上前面,也沒有一個人原意聽。這些人當中不乏有讀書人,不乏比啞女的識字多的人,不乏比啞女更有身份的人,他們這些人卻對這份報紙嗤之以鼻,而這個啞女識字不多,卻将這份報紙視如珍寶。
桑君惠說得對,他真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我想給她講,但是她的手語我看不懂,到時候如果她又什麽問題要問你就幫忙翻譯可以嗎?”連青垚問桑君惠,桑君惠同意的點點頭。
連青垚打開報紙,非常溫柔的問啞女,“你想知道哪一篇,我都可以給你講講,你覺得我們先從哪裏開始講起。”
啞女指着那篇《庶民的勝利》,意思是從這篇開始。這不需要桑君惠的翻譯,連青垚也知道當中的意思。“這篇啊!你拿的這份報紙,不是開頭。這樣講的話你會聽不懂的。”
啞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立馬又從身後掏出一份《善城報》,這一份是《善城報》的首刊。連青垚笑了笑,“好,我們就從這份報紙開始講起。”
連青垚怕她聽不懂,就用通俗簡明易懂的語言跟啞女講,其中舉了很多有趣的例子,就連在一旁做翻譯的桑君惠也得聽入迷,連青垚時不時說的一些笑話舉例子,一下就把她們二人逗樂了,三個人在這個轟然倒塌的房子院內哈哈大笑,仿佛外面一切的喧擾都和他們一點關系也沒有。當然有的時候也并不是全是一些讓人大笑的例子,說到沉重的話題,連青垚的臉色都會變得非常的嚴肅。
在這次給啞女講解的時候,桑君惠不僅僅發現連青垚是一位幽默有趣的人,更發現他的骨子裏有一股熱血,在他說這些的時候,他可能自己都沒發現,他會變得異常激動,異常的興奮,這種激動與興奮的熱血感染着她和啞女。
他們的眼中閃爍着無限的星輝。
桑君惠能感受得到她深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熱血要被連青垚給喚醒了。她不斷警告自己冷靜,就是不讓它沸騰起來,可是她還是抑制不住的說了句,“無論是孫中山先生的辛亥革命,還是胡适先生、陳獨秀先生、李大钊先生、魯迅先生等人發起的新文化運動,從中國走到現在的一步一步來看雖然艱險,雖然坎坷,但是腳步卻是在不斷前進,你想想有多少人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才從睡夢中醒來,又有些人正在從睡夢中醒來。我們沒有必要因此而悲觀,只要我們不斷前進,中國總能走出屬于自己的道路,也會有新中國的誕生。”
連青垚被桑君惠的這番話驚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直以為她跟那些舊社會的女人沒什麽區別,想想上次在報社,又想想這次她說的這番話,連青垚覺得他好像應該要重新去了解她,他的這位妻子。
桑君惠被他這樣盯着臉一下紅了起來,立馬走開躲到了屋內,拍了拍紅得發燙的臉,她這是怎麽了,她一定是受到連青垚的影響,所以才這樣的。
她一定要冷靜下來。
回去的路上,桑君惠幾乎不敢說話,她怕又說出一些不得體的話。
連青垚問道:“你是怎麽想到帶我來見啞女的,不單單只是因為我是《善城報》的創辦人所以想到帶我來的吧!你是不是知道了我前段時間的事。”
桑君惠點點頭,“你的事,已經在廠裏傳開了,大夥兒都說你是瘋了才會這樣做。可是我并不是這麽認為,你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負、有熱血的人,創辦報社對你、對賈先生、對許小姐來說是意義非凡的,而這個報社也是實現你理想抱負的第一步,所以,那天我看到你在大街上拿着個喇叭喊的時候,我就猜到應該是沒人看你們這張報紙吧!除了那幾天鬧事的茶商。如果沒人看你們的報紙那麽你們創辦這個報社的意義就要付之東流,正巧我又知道了啞女,想着對你有幫助,就帶你來看看。”
“這次你帶我來見啞女,對我來說真的意義非凡,前段時間我真的有些想放棄了。可是今天我見到啞女就像見到了新的希望,所以你給我新的鼓勵。”
“給你鼓勵的不是我,是啞女。”現在的連青垚看上去已經沒有之前的萎靡與疲憊,看這個樣子應該是找到了從前的那股自信,桑君惠想,看來這次帶他來見啞女是對的。“其實你可以換一種思維,我看你剛剛在給啞女講解的時候用一些通俗易懂的詞彙并且還舉了一些有趣的例子,你可以把你的文章不要寫的那麽深奧,善城的老百姓都是踏踏實實做事的人,而且跟啞女情況差不多的人大有人在,你用深奧的言語來寫自然沒人願意去看,不如用一些有趣的詞,有趣的标題來抓住他們的胃口。”桑君惠說着,連青垚看着。“還有,你可以到學院去,去給學生們講。這些學生都是新一代的人,他們的思想接受能力會比我們上一代的人更容易接受,而且我們也需要他們把你們現在宣揚的思想傳達給下一代嗎?”
桑君惠的聲音越說越弱,她才發現連青垚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她問他:“你在看什麽。”
連秦瑤只是搖搖頭,望着湛藍的天空說道:“謝謝你,還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