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2)
未見過,自從他有記憶開始,阿十便是快活的,她這雙漂亮的眼睛裏,有調皮,有歡喜,有溫柔,有慧敏,有時像春日盛開的花,有時又像秋夜靜靜的月,不管怎麽變化,卻從未像現在一樣,溢滿悲戚甚至絕望。
皇叔去了仿佛帶走了阿十的靈氣與魂魄,她整個人變得呆呆傻傻的,除了坐着發呆就是悲傷難過,這樣的阿十讓他心裏跟着就揪成了一團,他不明白,就算阿十跟皇叔在南越的時候就認識了,滿打滿算也不過數月光景,而先頭自己記得阿十并不想嫁皇叔的,後來不知怎麽就兩情相悅難舍難離了。
可不管怎麽說,自己不想見阿十難過,她一難過自己心裏也跟着難過,想到此,曲指敲了她的額頭一下:“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阿徹手下并未留情,敲的極疼,阿十也回過神來瞪着他:“你敲我做什麽,沒大沒小,我可是你的姑姥姥。”
慕容徹笑了一聲:“哪有你這樣的姑姥姥,走吧。”拖着她出了縣衙往城門行去。
代城不大,因這些年狄人作亂,時常侵擾北疆,代城雖不比蒲城地處北狄與大晉的交界,也離着不遠,狄人常潛入搶奪擄掠,先走在代城做買賣的,早都回了家鄉,便是代城本地的百姓,也為了避禍,去了別處安身,留下的不是走不了的老弱病殘,就是故土難離,實在舍不得家的,人都走了,使的本來就不代城越發荒涼起來。
平常街上都瞧不見什麽人,更何況如今落了雪,外頭冷的滴水成冰,街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從街這頭一直能看到那頭。
代城的布局很是規整,縣衙前的大道直通着城門,故此,兩人連彎都不用拐,順着道走就行,大概因太子出行,道上的積雪已經清到了兩邊,只不過雪雖小了卻未停,這麽一會兒功夫,又落了薄薄的一層,越發有些滑。
阿十心不在焉,走了幾步,不防腳下一滑,虧得阿十拉着她的手呢,才免于跌在地上,阿徹搖搖頭,索性一伸胳膊把她攬在懷裏:“地上滑,小心些,七姥爺可不再,若是摔斷了胳膊腿兒,可沒人接的好。”
阿十站住身形:“阿徹,要不咱們回去吧,你不也說了雪天路滑,摔了怎麽辦。”
慕容徹:“出都出來了,回去做什麽,阿十你看,前頭就是城門樓子了,咱們上城樓子上去,這邊兒地方開闊,說不準能望見蒲城。”
他這般一說阿十動了心,擡頭看了看,的确前頭不遠就是城門,遂點點頭。
望山跑死馬,瞧着不遠可走起來卻不近,加上路滑,兩人走了足有半個時辰方到了,從一側上了城樓,阿十站在城樓的瞭望臺上,望遠處望去,極目之處具是一片白茫茫雪原,仿佛能延伸到天邊,像鋪了一層層雪白的氈毯。
若不是從京城出來的,都忘了如今正是春天。
慕容徹摸了摸城樓上的青磚:“瞧着不像千年的城磚,阿十,你說我是不是給知縣那個老頭子忽悠了。”
阿十指了指自己手邊的一塊:“你摸的那塊肯定沒有千年,這一塊應該差不多,這城牆歷經千年仍能屹立不倒,必是歷代都未斷了修繕,若不然,也不會到現在了仍如此完好,這代城的知縣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好官,是真心想做好代城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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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徹挑了挑眉:“阿十怎麽替那老頭子說起話來了。”
阿十點點頭:“我的确是為他說話,我被他這番良苦用心感動了,代城之所以如此荒涼,是因狄人作亂之故,如今狄人敗了,兩國和談之後,狄兵便會撤回北狄,至少近十年之內不敢再來騷擾北疆的百姓,家鄉太平了,那些出去避禍的自然要回來了,有了人,代城才會活起來,只代城百姓,這座古城也不會熱鬧,就必須留住外鄉人,此處離蒲城不過一兩日的路,蒲城一旦繁華起來,自然會帶動周邊地帶,而蒲城周邊可不止一個代城,正好你這個臺子殿下在代城落腳,不讓你留下點兒墨寶什麽的,豈不虧死了。”
慕容徹略有些意外:“阿十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阿十:“這些是跟九哥學的。”
慕容徹忍不住道:“怪不得九姥爺的買賣做這麽大呢。”
阿十:“既然知道,就別刁難人家了,寫幾個字也不費什麽功夫。”
慕容徹笑了:“我哪裏刁難他了,他讓我出來看看這前年的古城牆,我不是頂風冒雪的來了嗎。”
阿十:“你這若算頂風冒雪,那些跟狄人打仗的兵又算什麽 ?”
說到這個,又不禁想起睿王,臉色一黯,搭着涼棚望了望,除了雪什麽也望不見。
慕容徹見她這樣兒,忍不住道:“阿十,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得看開些。”
阿十:“阿徹你不懂,關己則亂,有些道理縱然心裏明白,攤到自己身上也會看不開,而且,未親眼看到他的屍首,不管別人說什麽,我都不信。”
慕容徹一驚,他沒想到阿十至今都不信皇叔的死訊:“阿十,你魔怔了,他就這般讓你放不下嗎。”
阿十:“阿徹,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他答應過我,會回來娶我,會帶着我去四處游歷,去看看我大晉的大好河山,他還答應帶我去見他師傅,去偷吃他師傅釀的好酒,然後去番禹城,阿徹你不知道吧,我跟他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南越的番禹城,那時候他被南越的公主糾纏,想招他當南越的驸馬,他冷着一張臉,連個眼角都沒掃,因此,我叫他冰塊臉,再見就是在大王子府,後來為了避開他,費了許多功夫,如今想來,十分後悔,若早知今日,當初就該避着他,如此一來,至少能多些日子在一起。”
慕容徹雖隐隐猜到他們在南越便相識了,卻未想到其中還有這許多事兒,忍不住道:“阿十為什麽避開皇叔?”
阿十:“當初事發突然,生怕家裏知道之後,會逼我嫁給他,那時候我無法想象只是匆匆一面,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看清楚的人,如何能做夫妻,八哥說夫妻該□□方能一生相守,我跟他連認識都不認識,卻要相愛相守豈不可笑。”
慕容徹:“後來阿十答應婚事是喜歡皇叔了嗎”
阿十搖搖頭:“當時我跟他仍不熟悉,哪裏談得上喜歡,可婚事是阿爹阿娘答應的,宣平候做媒,皇上賜婚,太太上皇宣旨,我不答應能如何,我畢竟是謝家人呢,而謝家畢竟是大晉的臣子,所以即便我不情願也得先應下,後來不知怎麽漸漸的就喜歡了,才知道,喜歡一個人其實就是一剎那的事,跟認識多久,時間長短都沒幹系,只是那一瞬喜歡了認定了,便會生死不離。”
生死不離?慕容徹一震一伸手扳了她的身子厲聲道:“阿十你不是想,是想……”慕容徹實在說不下去,想都不願意去想。
阿十愣了愣:“你放心,我不會尋死,因為他沒死,阿徹,不管你信不信,我能真切的感覺到他還活着。”
慕容徹在心裏嘆了口氣,竟不忍戳破她的念想,或許有些念想也好,不然以這丫頭的性子,真要是想不開跟皇叔去了也不新鮮。
想到此,開口道:“回去吧,想必那老頭子已經在縣衙候着本宮了,筆墨紙硯都備好了,就等着本宮回去呢。”
阿十點點頭,兩人回了縣衙不提,縣衙後頭一個狹窄的巷子深處,有個寡婦,命不濟,剛過門男人就死了,因娘家姓胡,都稱呼一聲胡寡婦,狄人作亂,別人都跑到外頭去謀生路,胡寡婦一個婦道人家,外頭也無親戚可投靠,只得留在代城。
婦道人家沒個男人不成,便尋了個異族的相好,囫囵着過了許多年。
94、九十四章 …
胡寡婦生的五大三粗, 性子也潑,她那個異族的相好認真說并非真正的異族, 是狄人跟代城花樓裏的姑娘生的, 代城這樣的小地方不比京城, 花樓裏的姑娘一天接十幾個客人也不新鮮,按說做這一行的常年吃避子藥, 根本不可能有身孕, 偏就有了,孩子做的結實,吃了打胎藥都沒打下來, 末了只能生了下來。
因骨架大難産, 好容易生了下來,那姑娘也撐不住了, 老鸨子一看是個小子,還是個異族的種,哪敢留着,弄了個破棉被裹吧裹吧丢了出去,正巧被倒夜香的老頭子瞧見, 那老頭子膝下無子,扒開棉被見是個帶把的, 樂的不行,索性抱回家去,因見這孩子長得醜,起了個名叫醜驢。
養大成人, 老頭子也去了,醜驢嫌倒夜香的活兒腌臜,不樂意幹老頭子的營生,因生了個狄人的樣子,便常跑去狄人部落去收皮子,然後去蒲城賣給那些皮毛商人,倒是能混個衣食溫飽,後來搭上胡寡婦,更十分知足,便惦記着娶了胡寡婦,回頭再生一窩孩子,一家子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可胡寡婦卻罵他說窮的都掉腚了,還想着成親生孩子,拿命養活不成,讓他趁早一邊兒歇着去,甭想這風轱辘屁吃。
罵的醜驢沒了話,可心思卻沒改,只是出去的更勤了,想着多賺幾個錢,有些積存,到時候胡寡婦說不定就應了嫁給他。
其實胡寡婦也不是真嫌他窮,自打落生,她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就想着有口吃的不餓肚子,有個遮風擋雨的破屋睡覺,再有個疼自己的漢子,這輩子就足了。
她也知道醜驢是個實心眼的男人,比她前頭那個死鬼男人強多了,可偏偏是個異族人,狄人這些年在北疆鬧得沸反盈天,可沒少禍害老百姓,故此沒有不恨的,雖說醜驢也就生了個狄人的模樣,可模樣也不成,便如今,左鄰右舍的都不搭理他們,他們這輩子就是受苦來的,湊合着過也沒什麽,可是若是真嫁給他生了孩子,孩子是狄人的種,将來還不知受多少白眼呢,她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這樣的罪,所以随便尋了借口。
可胡寡婦萬萬沒想到,這男人一心要娶自己過門,竟從蒲城拖了一個死人回來。
昨兒下了一夜大雪,算着日子,醜驢早該家來了,可到今兒都不見影兒,胡寡婦心裏有些慌,先頭醜驢說再去跑一趟買賣的時候,自己就攔着,說如今蒲城那邊兒正打仗呢,這一打起仗來,人命最是輕賤,回頭要是有個閃失可怎麽好。
可任自己死說活說的也說動,醜驢反而說正是因打仗才更要去,這時候狄人那邊兒的皮毛最賤,收了來屯在手裏,等仗一打完,世道一太平,這皮毛的價兒說不準能翻幾番,這一趟跑回來掙的銀子,說不定就夠娶她進門的了。
說的胡寡婦心裏酸酸澀澀的難過,攔不住,只能給他收拾了行李送他出門了,如今想起來,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
聽見說蒲城那邊兒燒了半個城,燒死的屍首都能壘成山,大多是狄兵的,也有大晉的兵和老百姓,聽的胡寡婦心裏越發慌亂起來,醜驢生的那個樣子,一看就是狄人,若是去了蒲城哪還有活路啊,自己好容易尋了這麽個男人,還想守着過後半輩子呢,若是死了,讓自己以後可怎麽活。
早知道自己當初就該答應嫁他,若是成了親,了了他的心願,也省的他總惦記着出去掙錢了。
越想越難過,在街上走了一圈,聽來的消息更認定醜驢有死無活,摸着眼淚,卻買了些香燭紙馬,好歹的回去給他燒一些,也免得到了地下連賄賂鬼差的錢都沒有。
哭哭啼啼回了家,想着回頭尋人刻個靈牌擱在家裏,早晚上炷香也祭奠祭奠,讓鬼差知道她男人不是孤魂野鬼,是有家有媳婦的。
剛進家就覺着不對勁兒,走的時候自己明明上了鎖,怎麽鎖沒了,忽聽見裏屋窸窸窣窣,胡寡婦一驚,暗道莫非進了賊,好啊,如今的賊越發膽大,青天白日的就敢偷東西。
左右看了看從牆角把劈柴的斧子提了起來,蹑手蹑腳的掀了裏屋的簾子,見炕上有個人,不等看清,論起斧子就砍了下去:“我讓你偷東西,我砍死你這膽大包天的賊……”不想勁兒使的太大,一斧子下去落了空,砍在了炕桌上,。
胡寡婦去拽斧子的功夫,被人一把樓在懷裏:“媳婦兒是我醜驢。”聽見是自家男人的聲音,胡寡婦一把把他頭上的毛帽子摘了去,看見她家漢子那張醜臉,頓時哇一嗓子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捶他:“你這個死挨千刀的,你怎麽不死在外頭,回來做什麽,你個死鬼,怎麽這時候才回來,可把我吓死了,吓死了……”捶到後來,一腦袋紮進男人懷裏,又捶又打又揉搓的。
走了這麽些日子,沒沾過女人,哪禁得住這般揉搓,給胡寡婦揉搓出火來,一下子把她按在炕上就去扒褲子,胡寡婦咯咯笑了幾聲:“走了這麽些日子,我還當外頭有了相好絆住了腳,舍不得回來呢,怎麽還是這麽沒出息。”
醜驢喘着氣:“哪來的相好,就你一個婆娘還伺候不過來呢,快着,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讓我舒坦舒坦……”
胡寡婦笑的不行,正要自己解褲腰帶,卻一側身猛然瞧見旁邊躺着個人,吓得叫了一聲,從炕上竄了起來躲在醜驢身後,一邊提褲子一邊兒指着炕上的人:“你這殺千刀的怎麽弄了個死鬼家來,若讓鄰居知道報了官,看不把你抓大牢裏頭去,就早哪兒弄來的扔哪兒去,免得惹上官司。”
醜驢:“這人是我從蒲城撿來的,怎麽丢回去。”
胡寡婦一叉腰:“好端端的撿個死人做什麽,你是太平日子過膩歪了,想去牢裏頭蹲着不成。”
醜驢:“你,你別踢我,我也不想啊,我本來想去北狄收皮子,不想朝廷封了城,不讓出去,便在蒲城耽擱下了,好在一打仗,好些人家都跑去逃難去了,屋子都空了出來,也不用住客棧,随便尋了個空屋子落腳,也是我的運氣好,那家先頭是開酒坊的,地窖裏頭竟還藏着十幾壇子酒,想是兵荒馬亂主家忙着逃難去了,便把酒藏在了地窖裏,那地窖進口很是難尋,若不是我饞了想捉只老鼠解解饞,也不會發現。”
胡寡婦白了他一眼:“出息,連老鼠肉都惦記,甭跟我扯這些沒用的 ,就說這死鬼是怎麽來的?”
醜驢:“你別着急啊,慢慢聽我說,我在那酒坊裏住了兩天,琢磨等仗打過去,尋輛牛車把這些酒都拉回來,找買主賣了,怎麽也能賣個幾兩銀子,有了這些銀子,就能把咱家在院子屋裏粉刷粉刷,添些櫃子桌凳什麽的,再給你置辦一身大紅的衣裳,擺上兩桌酒請左鄰右舍的來熱鬧熱鬧,也算正經辦了事兒,你跟了我總的有個名份才像話。”
胡寡婦戳了他的額頭一指頭:“你想的美,怎麽不想想,就算擺了酒,誰能來捧場,平常左鄰右舍的見着你可都躲得遠遠。”
醜驢:“如今不一樣了,仗打完了,聽說兩國正在和談,等談好了,兩國的百姓來往做買賣,也就方便多了,鄰居們也不會再怕我了。”
胡寡婦沒吭聲,她自然也希望有這一天,也免得被人指指點點的,她也想堂堂正正的過日子,不想這麽偷偷摸摸的。
忽想起,自己問他的哪是這個,又給他岔開了,氣的伸腿踢了他一腳:“我問你這死鬼是哪兒來的,你跟我說這麽多沒用的做什麽?”
醜驢不以為意,伸手抓住她的腳揉了揉:“我皮草肉厚,仔細踢疼了你的腳。”一句話說的胡寡婦沒了脾氣,噗嗤樂了,指着他:“少跟老娘打馬虎眼,快說這死鬼是從哪兒來的?”
醜驢:“我也不知道,我那天出去掃聽事兒去了,天黑才回來,回來的時候發現酒坊失了火,後來聽人說才知道是那個北狄的大王不知怎麽逃到了酒坊,怕被逮住,索性一把火點了酒坊,他連跟着的那些狄兵都燒死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你說這北狄的大王怎麽想的,好死不如賴活着呢,幹嘛非得尋死啊。”
胡寡婦:“你當都跟你一樣呢,想來像他們那樣的人,活着被逮着比死了更難。”說着想起什麽:“這死鬼你不是從那個酒坊弄來的吧,別是狄兵吧,你要死了,不會弄了個狄人回來吧。”
醜驢忙道:“不是狄人,瞧着像個讀書人。”
讀書人?胡寡婦大着膽子往前探了探身子,瞅了兩眼,大約是為了遮人耳目,醜驢弄了個裝炭的麻袋蒙着回來的,整個臉都染得黑漆漆的,即便如此,仍能看出俊朗的眉眼,的确像個讀書人。
胡寡婦:“就算是個讀書人,也是死鬼,你弄個死人回來做什?”
95、九十五章 …
醜驢:“你別着急, 你看看他身上穿的衣裳,腳下的鞋子, 可都是值錢貨, 還有這個。”說着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塊玉佩來在胡寡婦眼前晃了晃:“ 你看這是不是寶貝?”
胡寡婦一把奪了過來, 見這玉佩白的跟外頭的雪似的,晶瑩剔透, 攥在手裏一點兒不覺着涼, 反而暖暖的,不禁愛不釋手,端詳了一會兒, 拿給醜驢道:“你瞧這上頭刻了字, 是什麽字啊?”
醜驢搖了搖腦袋:“我也沒念過書,哪知道什麽字啊, 哎呀,你管刻的什麽字呢,是寶貝不就得了,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待咱們不薄,那十幾壇子酒沒指望上, 卻憑空落下這麽一筆外財,這一趟蒲城也沒跑, 我跟你說,這一打仗蒲城到處是死人,若是膽子大,死人堆裏扒拉扒拉能發大財。”
胡寡婦白了他一眼:“死人的財這麽好發嗎, 更何況那些是咱大晉的兵,大老遠的跑到北疆來跟狄兵拼命,為的不還是咱們老百姓的太平日子嗎,咱們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怎麽還能打死人的主意。”
醜驢:“這個理我也知道,你放心,我就想想,沒去幹,你瞧這個人身上穿的是絲綢衣裳,又長成這個模樣,一看就不是當兵的。”
胡寡婦:“倒是不像,可再不像也不能弄個死人擱家裏啊,咱們這兒可不是蒲城,沒打仗,死了人命,官府是姚查問的。”
醜驢撓了撓頭:“我,我本來是想,趁着亂把他拖出城,尋個沒人的地兒,把他身上的衣裳鞋子扒下來,屍首往雪堆裏一塞就得了,哪想,我一扒衣裳才發現他還有氣呢。”
胡寡婦一驚:“什麽?有氣?你是說這是個活的。”
醜驢:“說是活的,我瞧着也快死了,你看他這臉上都是青黑青黑的,胸口的傷也是黑的,像是中了毒,你你不常跟我說別幹昧良心的事兒嗎,你說他還有口氣呢,要是把他丢在外頭,不得凍死啊,他要死了,不等于我害了他的性命嗎。”
胡寡婦臉色緩了緩:“我是讓你別幹昧良心的事兒,誰讓你撿死人了。”
醜驢:“他沒死,還有口氣呢。”
胡寡婦瞪了他一眼,爬上炕就去脫那人的衣裳,醜驢不幹了,忙抓住她的胳膊:“你幹啥,你不是見這小白臉生的俊,想跟他幹事兒吧。”
胡寡婦一腳踹了過去:“放你娘的屁,老娘若是稀罕小白臉輪的上你上老娘的炕嗎,再說,他這半死不活的,我就是想能幹成什麽事兒,我是看看能不能救,好歹是條命。”說着已經把衣裳脫了露出胸前的傷來。
饒是胡寡婦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箭傷的,你是從哪兒撿的人,別是當官的吧。”
醜驢:“不說在酒坊的地窖裏撿的嗎,不是當官的,當官的我見過,穿的不是這樣的衣裳。”
胡寡婦:“你傻啊,就算當官的也沒說天天穿着官服的,算了,你這傻憨貨跟你說了也白說,去拿菜刀過來。”
醜驢吓了一跳:“拿,拿菜刀做什麽,你不是想剁了他吧。”
胡寡婦沒好氣的道:“我剁了你,甭廢話,快去拿來,我得把他傷口的黑肉都挖了,對了,把酒拿過來,再把炭火盆子也斷這屋來,還有熱水。”
醜驢忙着去了,不一會兒都拿了過來,胡寡婦撸起袖子,把菜刀在炕沿兒蹭了幾下,在滾水裏燙了燙,噴了些酒在上頭,咬了咬牙,對着傷口挖了下去。
胡寡婦下手極利落,不一會兒功夫就把黑肉都挖了出來,彎腰在炕下掏了個小陶罐子出來,把裏頭的藥面舀出來,敷在傷口上,尋了塊幹淨的破棉布好歹的裹了裹。
醜驢:“這不是上回我腿上生瘡你給我敷的藥嗎?這個能治傷?”
胡寡婦:“能不能治的,也只能試試了,咱家也沒別的,若是去尋郎中,人家瞧見咱家弄了這麽半死不活的人回來,還不報官啊,若是報了官,這人要是活了還好說,要是死了說不準讓你我抵命呢。”
醜驢:“人也不是咱們弄死你的,幹嘛讓咱抵命啊。”
胡寡婦:“官府的人還聽你辯白不成,行了,就先這麽着,活不活的就看老天爺了,要是不該着死,怎麽都呢個活過來。”
醜驢:“媳婦兒,剛你拿刀可真利落。”
胡寡婦哼了一聲:“我前頭的男人幹的是殺豬的營生,雖是個短命鬼,倒也教了我些手藝,只是狄人作亂,常來騷擾,人都逃沒了,這營生就做不下去了,不然,憑老娘這手藝,日子還能寬裕些,你也不用總往外頭跑了。”
醜驢心裏一熱,一把把她摟在懷裏啪嗒親了一口,這一親可就親上了火,手下去摸褲腰帶,花寡婦笑了兩聲:“饞死你個死鬼 ,你也不忌諱些,這炕上可還有個大活人呢。”
醜驢瞥了眼炕上的人:“咱去那屋。”說着一把扛起胡寡婦往東屋去了,一通折騰過後,醜驢累的睡了,胡寡婦起來,去打了水給他擦了擦臉,瞧着這張醜臉,越看越喜歡,這男人雖生的醜,可知道疼人,一門心思想着自己,這樣的男人醜點兒怕什麽,只不過這男人還真會惹麻煩,弄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回來。
想起西屋裏男人,胡寡婦過去扒了一眼:“臉上的黑氣退了一些,只是還沒醒過來。”瞥眼看見旁邊的一個畫軸,剛給他脫衣裳的時候從懷裏掉出來的,貼身擱在懷裏,是什麽寶貝不成。
胡寡婦好奇起來,見男人沒有醒的意思,拿起那個畫軸慢慢打開,見上頭畫的是個美人,仔細端詳了端詳,不禁道:“難不成是個色鬼,怎麽懷裏還揣着美人的畫像啊,不過,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嗎,別是天上的仙女吧。”看看畫像又看看炕上的男人,不得不說,還真般配,老話兒說瘸驢配破磨,人家這俊郎君自然有仙女,自己這樣的跟醜驢正合适。
想着,不禁笑了一聲,把那畫像卷好,放了回去,出去外間做飯,一邊兒做飯一邊兒想着,若這男人醒過來,該怎麽說,指望醜驢可不成,這憨貨是個直腸子,說話不知道拐彎的,若這男人是當官的就得小心些,聽說當官的最記仇,若是知道醜驢拿了他的玉佩,只怕不會幹休。
若他沒活過來一命嗚呼了,尋了個機會,弄到城外頭去,尋個雪窩子一埋,神不知鬼不覺,對,就這麽辦。
拿定了主意,便放了心,反正人已經撿回來了,也不能活着就扔出去,至于這人是誰,等他醒過來問清楚了再做打算。
可胡寡婦萬萬沒想到,這人醒是醒過來了,可就是一問三不知,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簡直比醜驢還傻,琢磨是不是自己給他敷的那藥弄的。
那藥是她前頭的男人留下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法子專治惡瘡,但不能随便用,因為有毒,去年醜驢腿上生了創,連道都走不了,瞧着一條腿都要廢了,自己想起這個藥,找出來先使了一點兒給醜驢敷上,不想一天就見好了,敷了幾日就結痂了。
自己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才給他敷這個藥,也或許是他先前中的毒太厲害,以至于醒過來都不記的自己是誰了?
一開始胡寡婦還有些忐忑,後來想了想,不記得了不是更好,既然什麽都不記得了,那玉佩丢了也就不知道了,不過,穩妥起見,胡寡婦還是把那塊玉佩包了幾層油紙,尋了個罐子裝了,挖了坑埋了起來,琢磨等過個一兩年的再拿出來變賣換錢。
雖說有些不厚道,可自己兩口子還救了他的命呢,這救命之恩用一個玉佩來頂還便宜他了呢,更何況,他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以後在她這人白吃白住的,怎麽也得交點兒飯錢吧,所以這玉佩就當飯錢了。
雖如此想,可胡寡婦還是忍不住有些怕這男人,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起來的人,跟傻子一樣,有什麽可怕的,可就是怕。
這男人一睜開眼渾身上下就透着一股子冷氣,比外頭的雪天還凍得慌呢,胡寡婦還記得那天他剛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問他是誰,家在哪兒,叫什麽名字,男人只是搖頭,一聲不吭,自己險些以為他是啞巴呢,直到後來自己把那個畫像拿給他,他問了句畫像中的人是誰?自己才知道他不是啞巴。
他身上貼身放的畫像,都不知道是誰,別人更不知道了。
一晃就是兩個月過去了,男人漸漸好了起來,飯量也大了,家裏兩個大男人吃飯,自然費的很,眼瞅着糧食嗖嗖的沒了,手裏的錢也沒多少了,上回醜驢去了趟蒲城,趕上打仗,就弄了這麽個大活人回來,家裏的存項也差不多快使盡了。
正想着跟醜驢說呢,不想醜驢倒是比自己還着急,過來尋她商量去北狄跑買賣的事兒,還說把西屋的男人一起帶去。
96、九十六章 …
胡寡婦愣了愣:“你去跑買賣帶他去做什麽, 他可什麽都不記得了?”
醜驢:“雖說什麽都不記得,也是個識文斷字的, 還會算賬, 帶着他也是個幫手, 省的讓人糊弄了去。”
胡寡婦瞥了他一眼,伸手擰在他腰上:“少老娘打馬虎眼, 說帶他去做什麽?”
醜驢:“哎呦, 疼,你先松開手。”
胡寡婦放開他,醜驢摸了摸自己的腰:“你這婆娘下手真狠, 我可是你男人。”
胡寡婦柳眉一豎又要伸手:“你說不說?”
醜驢忙道:“我說, 說還不成嗎。”說着瞄了她一眼,有些磨叽的道:“我一走了, 家裏就剩下你一個女人,我不放心。”
胡寡婦:“放你娘的屁,你去外頭跑買賣也不是一兩回了,一走大半年的時候也有,那時候怎麽沒見你不放心。”
醜驢嘟囔了一句:“那時候不是沒有別人嗎。”
胡寡婦眼珠子轉了轉, 噗嗤兒笑了,一指頭戳了他一下子:“想不到你這憨貨還有這樣的心眼子,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見着個男人就□□啊。”
醜驢:“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也瞧不上我了,只是這男人生的太俊, 不瞞你,我有時候瞧着他都覺老天爺不公,怎麽把我生的這樣醜,人家卻這麽好看呢,你說我要是長他那麽俊,你不是更稀罕我了嗎。”
胡寡婦踢了他一腳:“誰稀罕你了,俊什麽俊,俊能當飯吃啊,我瞧着晦氣的緊,成天冷着一張臉跟誰欠他多少銀子似的,不是老娘心眼好,他這會兒早見閻王去了。”
醜驢往西屋瞟了一眼:“你小的聲兒,回頭讓他聽見。”
胡寡婦:“在老娘這兒白吃白住的,還不讓老娘說兩句啊,聽見就聽見,怕他怎的。”
胡寡婦話音剛落,門簾子唰的撩開了,那男人走了進來,胡寡婦下意識躲在醜驢身後,探出腦袋來:“你,你瞪着我做什麽,老娘說的都是實在話,你不想聽就給老娘滾,老娘還不想養活白吃飯呢。”
醜驢忙攔住她:“別說了。”
胡寡婦一叉腰:“我就說怎麽了。”卻聽那男人道:“多少錢?”
兩口子一愣:“什麽多少錢?”
男人:“ 飯錢?”
胡寡婦疑惑的打量他一遭,心話莫非這男人身上還藏了銀子,不能啊,先頭給他治傷的時候,裏外都脫了,除了那個美人畫像就是被自己埋起來的玉佩,自己都翻遍了,什麽都沒翻着。
醜驢厚道:“大兄弟你別在意啊,我這婆娘就是嘴頭子不饒人,心眼挺好的。”
胡寡婦不樂意了:“什麽心眼好,連飯都吃不上了好心眼而有個屁用啊,你要算賬,光給飯錢可不成,老娘還給你治傷呢,你外頭掃聽掃聽去,尋個郎中治病沒銀子能成嗎,再加上你在我家住了這兩個月,都算上,我也不坑你,就十兩銀子不多吧。”
醜驢直拉她,那男人卻點了點頭:“不多。”
胡寡婦給他氣樂了一伸手:“既然不多,銀子呢拿來。”
男人:“這會兒沒有。”
胡寡婦:“沒有說個屁啊。”
男人:“若有紙筆我可以寫借據。”
胡寡婦琢磨有借據也好,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