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3)
一看就是尋常老百姓,渾身上下都透着骨子貴氣,雖說胡寡婦也不懂啥叫貴氣,可見過她們代城的知縣大人,這男人之前,她一直覺得知縣大人就是她這輩子見過最貴氣的人物了,可跟這男人一比就比到爪哇國去了。
雖說這會兒這男人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可萬一有天想起來呢,有張借據好歹也有個憑據,只不過這紙筆她家可不趁,去外間竈膛裏尋了根燒了一半的柴火棍,又翻出來一塊舊窗戶紙遞了過去:“寫吧。”
男人略猶豫一瞬接了過來,皺着眉看了看手裏的東西,最終還是在桌子上寫了起來,茲欠銀十兩,一月後歸還,寫到此擡起頭來:“我叫什麽名字?”
胡寡婦翻了白眼:“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哪會知道,不是跟你說了嗎,是我男人見你還有一口氣,不忍看着你死,把你撿了回來,本想等你醒了還不家去嗎,哪想你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說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哄我們呢,好端端的怎麽會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呢,你再使勁想想,沒準就想起來呢。”
男人真的想了想,搖搖頭:“想不起來。”
胡寡婦:“既然想不起來,不如你自己起一個吧。”
男人腦子裏忽的劃過一個名兒不禁吐口而出:“阿十。”
胡寡婦嘟囔了一句:“阿十?這算什麽名字啊。”
男人卻已經寫在了紙上,寫好遞給她,胡寡婦拿着紙相了半天面,跟天書差不多,忍不住道:“你這寫的什麽?”
男人說了一遍,胡寡婦愣了愣:“一月後,你哄誰呢,你如今吃的穿的可都是我們的,往哪兒弄十兩銀子去,難不成想去偷搶。”
男人指了指醜驢:“我跟他去。”
醜驢忍不住道:“就算如今不打仗了,買賣好做了不少,可一個月也賺不來這麽些銀子啊,要是買賣這麽好做,我早發財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明兒一早我在外頭等你。”撂下話出去了。
醜驢撓了撓腦袋:“他什麽意思啊。”
胡寡婦:“什麽意思,懶得搭理你呗,我跟你說,帶他出去,留個心眼兒,別讓他賣了。”
醜驢嘿嘿笑了起來:“瞧你說的,我雖笨可看人還算準,一瞧阿十就是個好人,不會害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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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寡婦:“傻樣兒的,好人寫臉上不成,不過,你說他還真怪,怎麽就起了這麽名兒呢,阿十,聽着像個小名,咱們鄰居家的幾個小子不就是叫阿大阿二阿三嗎,要是生十個不就叫阿十了。”
醜驢:“你倒是會想,誰家能生這麽多啊。”
胡寡婦:“你知道什麽,那些世家大族,枝枝葉葉的房頭多,照着排行下來十個都是少的。”
醜驢一把抱住她:“咱們也生十個。”抱起來丢到炕上,就撲了過去,胡寡婦咯咯笑了兩聲,忙捂住嘴,打了他兩下子:“你小聲兒點兒,別叫他聽了去。”
醜驢伸手去摸褲腰帶:“聽見咋了,不幹事兒算什麽兩口子,……”說着便折騰了起來。
這屋子隔音差,兩人這一折騰,悉悉索索哼哼唧唧的聲音,西屋聽的分外清楚,一開始他還真不習慣,可這兩人消停的時候少,夫妻恩愛到這種程度的都不多見,更何況這兩人還不是夫妻,他也是這些日子才知道,那女的是個寡婦,醜驢沒媳婦,兩人夥着過日子。
因醜驢長的像異族,左鄰右舍都不怎麽搭理他們,這兩人的日子過得雖清貧卻有滋有味的啊,讓自己很有些羨慕,而自己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羨慕這兩個人。
聽見旁邊屋的聲響越發大起來,搖搖頭,走了出去,從外頭掩上院門,正要去街上走走,卻聽見旁邊有人喊了句:“喂。”
是鄰居家的女兒,這一個月來自己出門總能碰上她,不過之前并未打過招呼,想來不是喊自己的,想着只看了一眼,便回過身來,往街上行去。
剛走了幾步,那姑娘一陣風的沖了過來,攔在他身前,一叉腰:“我叫你呢,你沒聽見嗎?”
他看了她一眼:“何事?”
那小姑娘的臉騰一下紅了:“也沒什麽事兒,就是想問你,你是胡寡婦的什麽人?我娘說胡寡婦不是正經人,不讓我們跟她說話。”
他:“為什麽?”
小姑娘:“還能為什麽,你沒瞧見嗎,她那個男人是狄人,我娘說狄人最壞了,以前都不讓我出門的,就怕碰上狄人,如今好了,我們大将軍王把狄人打敗了,他們以後再不敢跑來幹壞事。”
他:大将軍王?
小姑娘:“你不是沒聽過大将軍王吧,你還是不是我們大晉的人啊,大将軍王就是睿王殿下,皇上的親叔叔,可厲害了,我娘說十六的時候就大破西戎,封了大将軍王,我爹說像大将軍王這樣的人都是天上犯星象下來的,日子一到都得回天上去,所以都活不長。”
他:“活不長?”
小姑娘點點頭:“你不知道嗎,就是這次跟北狄打仗的時候,所以說,狄人都是壞人,你得小心些。”說着往胡寡婦院裏瞟了一眼。
小姑娘見他沒反應,開口道:“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了不?”
他微點了一下頭,轉身要走,那小姑娘一見他要走,急的跺了跺腳,跑了過來把一個東西往他手裏一塞,不等他反應過來,便紅着臉跑了。
他低頭看去,是個荷包,上頭繡着幾朵小花,做的陣腳細密,可見下了不少功夫,他盯着荷包看了一會兒,恍惚覺着這荷包上的花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竟有些不想丢開,便随手塞到腰間,往城牆根兒去了。
聽醜驢說這裏是座古城,城牆上的磚都有上千年了,他來過這邊兒幾次,卻都未出去,他擡頭看了看,城樓是不讓老百姓上的,但是他覺的這樣的城樓自己上去過,這或許跟自己是誰有關,眼看着天快黑了,琢磨那兩人也該折騰完了,才往回走,走了幾步卻忽聽有人喊了一句:“阿十,你怎麽又跑這兒來了。”
他猛然回頭,就見一個少年急匆匆上了城樓,隐約瞧見前頭一個穿着白衣的影子,一閃往城樓上去了。他下意思走了過去,卻被守城的兵士攔住:“軍事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他:“剛才那兩人不是上去了嗎?”
兵士上下打量他一遭,沒好氣的道:“你知道那兩位是誰嗎,前頭那位是咱們老國公爺的千金,大将軍王未過門王妃,後頭那位就更厲害了,是咱們大晉的太子爺。”
97、九十七章 …
未過門的王妃?剛那小丫頭不是說的大将軍王戰死了嗎, 那麽這位王妃豈不成了未亡人,一想到此, 心裏竟莫名有些疼。
守城的兵士見這漢子動也不動的站着, 眼睛直勾勾往城樓上望, 有些不耐起來,推了他一把:“看什麽看, 還不走, 驚動了太子殿下跟王妃,沒你的好果子吃。”
見他還是不動,仿佛沒聽見自己的話一般, 兵士臉色一黑:“哎呦, 今兒還真碰上了活膩歪了的,既然你小子找死, 爺就成全了你。”說着就要拔腰上的劍。
這當口就見一個女人跑了過來一把抓住眼前的男人:“阿十,你怎麽跑這兒來了,真是的,一轉眼沒看見就跑出來了,趕緊家去吧, 醜驢還愣着做什麽還不把你兄弟拖回去。”
醜驢忙過來拖着人就往後頭,卻被兵士一下攔住了, 看了看醜驢:“你是狄人?”
醜驢搖搖頭:“我不是狄人,我就是這代城的人。”
兵士:“你以為老子是瞎子啊,你明明就是狄人。”說着寶劍□□一指醜驢:“說,你是不是狄人的奸細。”
胡寡婦吓的魂兒都沒了, 心裏暗罵沒事兒找事兒,哪兒不好去,非跑這兒城門樓下頭來,這是軍事重地,是他們老百姓能待的地兒嗎,若不是兩人折騰完了,人不見這男人回去,醜驢擔心要出來找,自己才不管這閑事呢。
如今倒好,把她男人也搭進去了,胡寡婦忙道:“軍爺,軍爺,您千萬別動手,他是我男人,真是土生土長的代城人,他爹雖是狄人,可他娘卻是咱們晉國人,他是随了他爹 ,所以才生了這個狄人的模樣,這長相都是父母給的,也不是能挑揀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您能看他兄弟就随了他娘。”。
兵士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看了幾遍,不禁道:“你說他們是兄弟,親兄弟?這模樣也差太多了吧。”
胡寡婦點點頭:“誰說不是呢,先開頭相看的時候見得就是弟弟,我一瞧就答應了,可過了門入了洞房,紅蓋頭一揭開,小婦人恨不能找根繩子吊死,後來見他雖長得醜可心眼好,也就過下來了,軍爺別瞧他兄弟模樣俊,小時候得過一場厲害的病,這裏落下了毛病,有些呆傻。”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兵士雖仍有些懷疑,可這婦人言之鑿鑿,加之醜漢說話是一嘴地道的代城口音,絕不是狄人能說出來的,怕下邊鬧起來,驚動城樓子上的兩位貴人,便不跟他們糾纏,收起劍來:“既然有些呆傻,爺就不跟個傻子計較了,以後看住了,別到處亂跑,走吧。”
胡寡婦忙謝了,拖着醜驢跑了,跑出去老遠,看不見城門了,才停下,喘了幾口粗氣,瞪着男人:“你跑城樓子下頭做什麽去了?”
醜驢也道:“是啊,不是跟你說過,哪兒不讓百姓靠近的嗎。”
胡寡婦見他不吭聲,仍轉過身往遠處的城樓子上王,不禁搖搖頭,這人就是個冰坨子,這兩個月也沒見他說幾句話,若他不想說,就算自己跟醜驢再問一百遍也一樣,要信着着急,早急死了,也不知之前這冰坨子之前那些年都怎麽過的,他身邊的人能受得了嗎。
叫醜驢拖着他家去,免得惹出禍事來,卻也忍不住往城樓上望了望,遠遠的瞧着上頭仿佛有兩個人影,瞧着像是一男一女,胡寡婦暗暗納罕,這城樓子上若是有兵上去倒不奇怪,可怎麽有女人,看那些下頭的兵嚴陣以待的樣子,想必是極尊貴的人,忽想起,兩國已和談完了,狄兵撤回了北狄,主張和談的太子殿下若是回京,一定會經過代城,如此說來,那女的莫非是太子殿下的女人,這出門都帶在身邊,可見多受寵。
不過,自己也不羨慕,這些有權有勢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今兒愛的什麽似的,轉過身就忘了,就算得了天仙,三朝五夕過去,也丢脖子後頭去了,還不如自己呢,她男人雖說生的醜,也沒錢沒勢,可知道疼人,心裏只有自己一個,比那些朝三暮四的強遠了。
自己也別再這兒瞎想了回去給她男人收拾行李去,明兒一走少說也得一個月才能回來,衣裳得多收拾幾件兒,還有幹糧得備出來帶着,路上餓了得填肚子,兩個大男人,得多備些,一邊掂量一邊兒往家去了不提。
再說守城的兵,等胡寡婦幾個人走了,才想起來,貌似剛那婦人叫那傻子阿十,這名兒怎麽聽着有些熟呢,想着不禁跟旁邊的兵提了一句。
那兵聽了往城樓上瞄了一眼道:“能不耳熟嗎,你不知道上頭那位的閨名就叫阿十嗎,聽說謝府老國公爺,就稀罕閨女,可一連生了九個都是少爺,末了才得了位千金,因排行第十,就起了個謝阿十的閨名兒,這位可是謝府的寶貝疙瘩,連名兒都起的不尋常,你說剛那男的也叫阿十,就算重名,也沒上頭這位的好命,不過這人的命也不能太好,太好了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你說這位在娘肚子裏就是千疼萬寵的,落生之後,有爹娘兄長護着,到了該嫁人的時候,又尋了睿王殿下這麽個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女婿,聽說兩人情投意合,若是成了婚想必也是夫妻恩愛 ,這輩子還有什麽不順心的,偏偏狄人作亂,這一打仗睿王殿下戰死,這位還沒過門就成了寡婦,往後可怎麽好。”
旁邊的兵:“你不都說了沒成大禮嗎,既未成禮,就不能算是夫妻,憑國公府的門第,再尋一個才貌雙全門當戶對的女婿也不是什麽難事,得了,還是別說的這些了,要是讓太子殿下聽見,咱們這差事可就懸了,不過太子殿下對這位還真是上心,就這麽一會兒都得跟來。”
“那可是,太子殿下可是皇後娘娘生的,皇後娘娘正是謝府長房嫡女,別瞧年紀差不多,論輩分上頭這位可是長了兩輩兒呢,太子殿下得叫一聲姑姥姥,噓,別說了,下來了。”
見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來,兩人忙跪下行禮,餘光瞧着太子拉着那位走遠了才站起來。
慕容徹拖着阿十回了縣衙,把她按在炕上,招了招手,劉進福端着托盤走了進來,把托盤裏的蓋着布的小籃子放到桌子上。
慕容徹看着阿十笑道:“阿十猜猜這裏是什麽?”
阿十看了那籃子一眼搖搖頭,慕容徹掀開上頭的布,裝了滿滿一籃子粽子,阿十愣了愣:“這粽子從哪兒來的?代城有這個?”
慕容徹搖搖頭:“北疆跟咱們那邊兒的習俗不同,老百姓不過端午,哪有粽子,我是想着咱們趕不回去過端午,總要應個節氣,這是我讓人特意從京裏快馬送過來的,有你愛吃的蜜棗餡兒的。”說着伸手拿了一個,剝開外頭的粽葉,遞到她手裏:“阿十嘗嘗。”
阿十不忍拂逆他的好意,接過咬了一口,實在吃不下,便放下了開口道:“京裏的人都等着呢,不能耽擱,明兒就啓程吧。”
慕容徹看了她一會兒:“阿十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可否告訴阿徹。”
阿十目光閃了閃:“什麽主意?”
阿徹嘆了口氣:“阿十我們自小在一起,你的心思瞞不過我的,我知道你必然是打了什麽主意,所以才如此急着回京。”
阿十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們小粘糕真的長大了,知道擔心姑姥姥了。”
阿十這樣摸腦袋的動作,小時候經常如此,後來他漸漸大了,就不許她摸了,總覺得被她摸腦袋的自己像個小孩子,而他不想當孩子,事實上,他比阿十沒小的多少。
可是這會兒阿徹忽覺得自己竟有些想念這個動作,甚至想若是他們不曾長大該多好,至少阿十不會傷心難過,她不傷心了,自己也就不難過了。
他是很了解阿十的,所以到蒲城之前,他一直擔心阿十會做出什麽傻事來,她太在乎皇叔,可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如此冷靜,冷靜的讓他越發忐忑不安。
皇叔的屍骨是從酒坊裏找出來的,是仵作照着皇叔的年紀身材特征尋出來的,酒坊裏有數十具屍首,個個燒得面目全非,只能從身材年紀上辨別,至于仵作尋出來的這具屍首是不是皇叔,誰也拿不準。
而阿十只看了那具屍首一眼,就轉身走了,說那不是皇叔,自己跟北狄和談的時候,阿十幾乎把蒲城掘地三尺,他知道阿十仍是不信皇叔死了,甚至不去理會皇叔靈柩回京之事,阿十太冷靜,太反常,她如今執意回京,必是打定了主意。
想到此,阿徹拉住她的手:“阿十,回京之後你搬到東宮來陪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嫌宮裏規矩多,我讓劉進福吩咐下去,在我的東宮,阿十可以随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管什麽規矩。”
阿十搖搖頭:“我不能住你的東宮,我得住睿王府。”
98、九十八章 …
七月流火, 過了七月便一天天涼快了起來,今年是個難得的豐年, 衣食足用老百姓本該歡喜雀躍, 卻因大将軍王的隕落使的整個大晉陷入悲傷之中。
大将軍王的靈柩入京之時, 皇上禦駕親迎三十裏,身着素府扶棺入城, 太子殿下捧着大将軍王的戰袍在前開道, 擡着棺椁的是三十六位朝廷忠臣,京城內外寺廟道觀鳴鐘貳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下。
也只有戰功赫赫的大将軍王能享如此尊榮而不被诟病,只是悲傷之餘老百姓發現竟沒看見謝家人, 謝家千金可是大将軍王未過門的王妃, 此事人盡皆知,就算未成大禮, 此時也該露面吧,不是說謝家千金跟太子殿下一起去了蒲城嗎,怎麽扶着靈柩回來的只有太子殿下,謝家千金呢。
都說睿王于這未過門的王妃兩情相悅,如今睿王戰死, 怎麽連個人影兒都不見,莫不是怕以後不好另尋親事, 才避嫌的。
一時間京城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說的都是謝阿十的不是,謝家人也未出來澄清,漸漸随着大将軍王下葬, 便平息了下來。
至九月,皇上卻忽下了一道聖旨,賜謝阿十與睿王殿下成禮完婚,一石驚起千層浪,剛剛平息下去的事情又翻了出來,紛紛議論這是怎麽回事,睿王殿下不是已經下葬了嗎,怎麽成禮晚婚,更何況下葬的時候都未見這位沒過門的王妃,怎麽皇上就下了完婚的旨意。
吉日定在九月初八,老百姓恨不能立馬就到日子,好去看看這謝家小姐如何同死人完婚。
謝家卻自阿十回來便是一片愁雲慘霧,本來見阿十并未扶靈回京,國公爺兩口子真是松了一口大氣,若是這丫頭非要扶着靈柩回來,這名聲可毀了,以後還怎麽嫁人,雖說有些對不住睿王 ,可不得不為女兒打算,女兒才不過十七,大好青春怎麽能耗在一個死人身上。
而謝家人從不在乎外人說什麽,老八的一句話最在理,嘴長在別人身上,讓他們說去,反正也不會少塊肉。讓他們眼睜睜看着阿十的大好年華為個死人守寡,是絕不可能的,所以在此事上,謝家人出奇的一致,就連謝府的下人也都覺得虧了未成禮,他們家小姐還能另澤如意郎君,對于外頭的人說什麽,謝府上下都當聽不見。
甚至在皇上不滿的質問皇後的時候,皇後卻不緊不慢的頂了回去:“大将軍王為我大晉立下赫赫戰功,如今戰死北疆,妾身于萬歲爺一樣難過,可惜,但與阿十的婚事卻是兩碼子事,若他們二人已成大禮,阿十自當為睿王送葬守孝,妾身不敢有二話,可他們并未成禮,阿十仍是未嫁之身,若以王妃身份送葬守孝,實不妥當,況,這只怕也是皇叔的意思。”
皇上跟睿王自幼一起長大,雖是叔侄實乃兄弟,皇上相當了解皇叔的性子,阿十是皇叔心尖兒上的人,他記得之前北狄未宣戰之時,皇叔心念念催着欽天監選吉日成禮,後來北狄的戰書送到京城,便改了心思,皇叔是怕戰場上萬一有閃失,阿十不至于為他耽誤了一輩子。
皇上不曾想過皇叔會如此愛一個女子,甚至為了她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想到此,對比阿十的無情,更為皇叔不值,不禁冷哼了一聲:“你們謝家的人什麽時候如此守禮了,朕倒覺得你們是在為無情無義尋借口罷了。”
皇後擡起頭來:“若妾身有錯處,萬歲爺下令處罰妾身,妾身絕無二話,但萬歲爺說謝家無情無義,妾身說不得要為謝家辯駁辯駁,且不說妾身祖父當年與太太上皇征戰沙場,立下的功勳,也不言妾身父親,妾身八叔兢兢業業為皇上分憂,萬歲爺是君,謝家是臣,臣為君分憂是應該則分的,不必居功,妾身就說說九叔跟阿十,九叔曾是皇上的伴讀,什麽性子,皇上自是比妾身清楚,九叔無意仕途,只想做閑雲野鶴,卻因北疆戰亂,随軍出征,若沒有九叔傾力相助,我大晉十幾萬兵将只怕要忍饑挨餓,便到了蒲城,還有多少餘力跟狄兵交戰,再說阿十,她不過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是我謝家阖家寵溺着長大的寶貝,便性子有些跳脫,大義之前可曾有過絲毫含糊,為了兵将們能吃上一碗飽飯,她所有的嫁妝都捐出來做了軍饷,若如此皇上還覺我謝家無情無義,那妾身也是無話可說了。”
被皇後一通搶白,皇上自覺面子下不來,臉色變了幾變,哼了一聲:“是,你謝家最是有情有義,你謝家是我大晉的最大的功臣,此次北疆之戰多虧了你謝家相助,不然朕的江山都要被狄人搶了去,待朕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表彰你謝家的功勳。”
皇後:“妾身恭送皇上。”皇上回身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周喜兒扶起皇後低聲勸道:“萬歲爺不過是因睿王殿下戰死心中難過,不滿阿十小姐未去送葬,跟娘娘絮叨幾句罷了,夫妻之間本是尋常事,娘娘怎麽倒認真起來了。”
皇後:“當初本宮執意進宮,便委屈也是本宮自己的選擇,可本宮不能由着皇上如此冤枉謝家,我謝家對大晉鞠躬盡瘁,還不夠嗎,難道還要讓阿十為皇家當一輩子的望門寡,阿十不去送葬本在情理之中,皇上質問本宮是何道理。”
周喜兒:“便如此,娘娘也該好好跟萬歲爺說才是,這般頂着豈不鬧僵了。”
皇後嘆了口氣:“本宮與皇上還有什麽僵不僵的,皇上心裏何曾在意過本宮。”
周喜兒深知皇後,當得起深明大義母儀天下的賢後,可再賢惠也有不能觸碰的底線,謝家就是娘娘的底線,尤其阿十小姐,皇上與皇叔情誼深重,娘娘跟阿十小姐何曾不是,說是姑侄兒,可娘娘對阿十小姐比對太子殿下還要疼愛,哪舍得阿十小姐年紀輕輕就守寡啊。
不過,此事也真奇怪,周喜兒可是知道睿王跟阿十小姐的情份,便沒瞧見多親熱,可男人若是從心裏稀罕一個女人,就連目光都會不一樣,尤其睿王殿下自來冷冰冰的,可只要阿十小姐在,殿下就冷不起來了,目光溫柔,行止間呵護備至,那樣子恨不能把阿十小姐噙在嘴裏含着才好呢。
而阿十小姐對睿王殿下也是大有情意,為了殿下把自己的嫁妝都捐了,那可不是筆小數目,說句不中聽的話,就是皇家公主的嫁妝也遠遠比不上,阿十小姐眼睛不眨的就捐了出去,不就是為了睿王嗎,還有謝家,老國公這許多年致休高樂,從不插手朝政,就為了自己的小閨女,謝家可是傾巢而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說白了,跟北狄這一仗能打贏,謝家有大半功勞。
若睿王殿下未戰死,回京跟阿十小姐成就大禮,還真是花好月圓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好結果,可惜天不從人願,睿王殿下戰死了,以謝家的立場,自然要為阿十小姐着想,畢竟謝家上下護犢子可是出了名兒的,絕不會為了奉承皇上就把阿十小姐搭進來。
可周喜兒還是覺得,阿十小姐心最善,平常日子對他們這些奴才都很是體恤,更何況自己的未婚夫婿,豈會如此無情。
正想着就見王德順從那邊兒小跑了過來,周喜兒迎了上去:“大總管不是剛走嗎,怎麽又回來了,莫不是落了什麽東西吧。”
王德順:“滾你娘的,阿十小姐進宮了,這會兒正跪在承極殿內,請萬歲爺賜她跟睿王殿下完婚呢,萬歲爺讓奴才來請娘娘。”
周喜兒臉色一變:“哎呦喂,好容易消停了,這位小姑奶奶又折騰什麽啊。”
王德順:“誰知道啊,甭廢話了,快請娘娘過去,這事兒萬歲爺也不好擅自做主。”
周喜兒忙跑進殿內,皇後聽了站起來就往外走,這丫頭不知事,怎麽跑皇上跟前兒去了。
皇後一進承極殿就見不止阿十這丫頭還有她祖父祖母老兩口,祖父祖母後頭還跟着爹娘跟八叔九叔,都一臉心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十。
自這丫頭從北疆回來,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她,小臉清瘦了不少,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瞅着都叫人心疼。
皇後嘆了口氣:“你這丫頭進宮了不來坤寧殿,跑到萬歲爺這兒攪合什麽,萬歲爺日理萬機,你就別再這兒添亂了,有什麽事回坤寧殿再說。”說着伸手來拉她。
阿十卻避開她的手:“阿十不是添亂,阿十是求皇上 賜我跟睿王成婚。”
皇後:“還說不是添亂,皇叔如今已下葬,還怎麽跟你完婚,乖聽話不許胡鬧。”
阿十搖搖頭:“蘭丫頭你別勸我了,我主意已定斷不會更改,他答應過要娶我的,就得說到做到,他如今人不在了,我就抱着他的靈牌完婚,阿爹阿娘哥哥們都點頭了。”
抱着靈牌完婚,皇後皺了皺眉,看向祖父祖母,老兩口仿佛一瞬老了許多,老國公嘆了口氣:“既這丫頭執意如此,萬歲爺就依了她吧,也算全了她跟睿王的情意。”
99、九十九章 …
皇上看了皇後一眼開口道:“阿十你要知道, 若朕下了這道旨意,你便是我皇家的媳婦兒, 不能反悔了, 你還年輕, 真甘心一輩子孤枕寒衾的過嗎。”
潘清異常堅定的道:“阿十願意,阿十不悔, 請皇上成全。”
皇上點點頭:“如此, 朕便下旨。”
皇後急道:“不能下旨。”伸手拉住阿十:“阿十你才十七,可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我知道你跟睿王情深意切, 可你難道絲毫也不顧念年邁的父母嗎, 不顧念我們這些親人嗎,別在這兒胡鬧了, 跟我回去。”
阿十擡頭看了她:“蘭丫頭當日你入宮的時候,阿爹阿娘大哥大嫂也不贊同,可蘭丫頭還是毅然決然進宮了,為什麽?”
皇後一愣,能為什麽, 不就是為了心裏那個人,那點兒微薄的念想, 盼着那個人心裏也能有自己,便是如今,明知他心裏沒有自己,依然無悔。
她自己尚且如此, 哪有立場勸阿十,想着不禁松了手,阿十:“請萬歲爺下旨。”
九月的京城,一片蕭瑟的秋景,自從睿王殿下的靈柩回京,整個京城都陷入一種悲傷之中,便是難得的豐年,都沒令老百姓高興起來。
因謝家無人送葬,惹的街頭巷尾紛紛議論,都怨謝家無情,雖說未成禮,也是未過門的王妃,謝家千金連個面兒都不露,實在說不過去。
可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皇上卻下旨賜謝阿十與睿王成禮完婚,這道聖旨一下,整個京城都炸了鍋,不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下葬的時候都未見謝家小姐出來,怎麽這就完婚了,人都死了還怎麽成禮,這不笑話嗎?
很快大家就發現真不是笑話,雖說日子匆忙,可謝家仍是熱熱鬧鬧的備起了嫁妝,吉日前一天過嫁的時候,烏泱泱的送嫁隊伍,從謝府出來浩浩蕩蕩的奔着睿王府去了,隊伍究竟有多長實在算不過來,就知道這邊兒送嫁的進了睿王府,那邊兒謝府還沒出完呢。
京裏百姓這個納悶啊,有個漢子道:“我記得大将軍王帶兵北征的時候,這位未過門的王妃不是把嫁妝都捐成軍饷了嗎,這些嫁妝是從哪兒來的?”
旁邊的漢子道:“你當謝府是什麽人家,那可是世族大家,家底兒厚着呢,再加上謝家上頭的九位少爺可是一個比一個有出息,九少爺還是榮昌號的東家,榮昌號知道不,那可是咱大晉首屈一指的買賣,銀子東西有的是,整個謝府就這麽一位千金,這些嫁妝算什麽,就是把整個謝府的家底兒都陪送過去,也不新鮮啊,不過,這位小姐才十七,就守了寡,往後可怎麽熬啊,陪嫁再多,身份再尊貴,可沒有男人這日子還有什麽指望。”
先頭的男人:“前次睿王下葬的時候,你不罵謝小姐無情無義嗎,怎麽這會兒又可憐起人家來了。”
那漢子:“先頭是先頭,可這會兒想想,要是我閨女沒過門就成了寡婦,我可舍不得她嫁過去受罪。”
先頭的男人:“行了吧你,左右都是你的理兒了,這也是命,誰能想到大将軍王會戰死在北疆呢,若不然,今日成婚,豈不是花好月圓的一樁佳話,這老天爺實在不開眼,這麽好的一對怎麽就給拆散了呢。”
玳玳心裏也這麽想,看着妝臺前一身王妃正品大妝,美的如神妃仙子一般的阿十,玳玳這心裏更加難過,誰家新嫁娘不是高高興興的,盼着成婚之後跟丈夫恩恩愛愛舉案齊眉,偏偏阿十這沒過門呢就守了寡,往後一人守着偌大一個睿王府,該有多寂寞啊。
越想越難過,忍不住眼淚掉了下來,想起今兒是阿十大喜的日子,忙抹了一把,阿十卻瞧在眼裏,伸手拉住她的手:“八嫂哭什麽呢?”
玳玳:“誰哭了,是沙子迷了眼。”
阿十:“八嫂你忘了咱們在屋裏呢。”
玳玳:“屋裏也有沙子,你管我呢。”說着別開頭去抹了抹眼淚。
阿十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八嫂的肚子:“七哥說有孩子的女人不能哭,哭多了趕明兒生的孩子也喜歡哭鼻子,八嫂,我可不想我侄子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子。”
玳玳看着她:“阿十,要不你別嫁了吧,你要是不喜歡住在府裏,跟我去莊子上住着,戲班子又編了幾本子新戲,我還等着你回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