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局
這十多天來, 他們還是頭一次産生意見分歧,連勝勸說失敗後, 賽車朝着暴風雪帶前進。
視線瞬間灰暗,能見度十米不到,擋風玻璃前就像有個黑洞漩渦,雪花源源不斷得從裏面湧出,鋪天蓋地地朝他們面上來。
連勝緩過那口梗塞在咽喉的怒氣後, 又提醒道:“你慢點,雪下面有炮彈坑。”
積雪已經覆蓋路面,但還不是很厚,所以能感受到輪胎碾壓過深深淺淺的坑, 路面十分颠簸。
忽然一輛貨車從暴風雪裏迎面過來!
仿佛一只龐然大物從天而降,立在車頭, 等看見時,距離已經只有七八米!
連勝雙眸驟縮, 倒吸了一口氣,小心二字呼之欲出。
秦姜白反應比他還快, 在他開口之前就雙手打上方向盤, 幾乎與大貨車擦身而過!
倒車鏡直接被撞飛了一個。
不到一秒的瞬間, 賽車已經溜到大貨車車尾,驚險避開還沒喘口氣,就見車頭要沖出無護欄的道路。
“靠!”秦姜白爆了句粗口。
又他媽急彎!
還是錯過最佳過彎區的急彎!
秦姜白咬着下唇,忍住左手的劇痛,雙手青筋凸起, 将方向盤打死,直接180度大甩尾。
因為高原反應的作用,加上之前急彎頻繁,這一劇烈甩尾,她差點把自己的胃裏的食物給倒出來。
她嘔了一聲,急忙捂住嘴。
這一口要吐在頭盔裏就太丢人了。
車身在一連串的大小坑裏颠簸猛晃,突然底盤傳來被硬物劃開的尖銳聲。
緊接着,油表下降了。
情緒一激動,她就用英文罵了髒話。
有沒有這麽衰的,油箱被劃破了。
她急忙減速,靠邊停車,一打開門,湧入的雪花像是被鼓風機吹起的紙屑,散在車廂內,帶着一股寒意。
護目鏡沾了雪水,索性被取下,丢在座位。
自己還沒從頭暈目眩中緩過氣來,就扶着車身,臉色蒼白地往後走了兩步,蹲下往車底看。
才一會,車底下就有一大灘的油,并且油成細流從油箱裏漏出。
她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煩躁的情緒,轉頭開啓後備箱,拿出千斤頂,放在平整的地上。
連勝一看這千斤頂是手動式的,男人用起來都要點力氣,女人就更困難了,他便上前提出幫忙。
秦姜白一看這人,心裏就更煩躁,“你不會,旁邊站着去,別妨礙我。”
以前他就是個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貴公子,除了下棋,什麽都不幹,秦姜白才不相信他會修車。
事實也的确如此,車壞了直接開修理廠修,半路抛錨了找拖車,真需要動手,一個電話叫管家來,連勝從來就不幹粗活。
但眼下,只有他們二人,秦姜白是女人,還有手傷,他怎麽可能不站出來?
他認真道:“我力氣比你大。”
這是唯一的優勢了。
秦姜白彎着腰,回頭挑了下眉,像是在無聲地問:“是嗎?”
很快,連勝就被打臉了。
眼前的女人非一般女人,展現出了驚人的臂力,且動作娴熟得操作着,很快就将車身頂起。
地上的積雪已經凝成冰,而她就這樣躺下,鑽進車底,開始修補油箱。
因為考慮到适應各種溫度,加之賽車內有空調,所以車手的賽車服只是春秋季的厚度,并不能抗住現在的溫度。
雖然秦姜白也自備了羽絨服,但穿上笨拙,根本不能做維修的事。
天寒地凍的天,她就穿着這樣的衣服,往雪裏躺,往車底鑽,也不怕污漬弄髒了臉蛋與頭發。
她做起這些事時,沒有一絲困難的表情,就好像在做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連勝杵在原地,眼中似層層雲絮湧動,眉間的寒意比這冰雪還要凝重。
她拒絕他的幫忙,并不是逞能,而是她真的不需要,甚至做得比他更好。
正是因為看到她娴熟地修理油箱,那想要幫忙的心,如同千斤頂一樣無處安放,令連勝倍感失落。
以前的她不也是和他一樣養尊處優嗎?
他不知道她一直如此能幹,還是被逼變成了這樣,但他能肯定,從前的小尾巴真的已經不再依賴他了。
如果她是個喜歡金錢的女人,他可以一擲千金讨她歡心。
如果她是個外貌協會的女人,他自認顏值足以征服對方。
如果她是個小鳥依人的女人,他也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可她都不是,她有錢,有顏值,能力強,他有的她都有,她什麽都不缺,所以他什麽也給不了。
他突然産生出了一種絕望的念頭——自己對她毫無價值了。
暴風雪呼呼地刮在他臉上,冰冷透骨,寒至心上。
……
沒多久,秦姜白就鑽了出來,擦了擦臉上的污漬,“裂口太大,用膠補了點,但還是漏。”
說這話時,有點愧疚。
是她執意要前進的,可是天不遂人願。
這下好了,他們被困在暴風雪中,車還漏油了。
這時候忏悔與指責都沒什麽用,連勝拿出了手機,準備叫救援車隊,然而一看屏幕。
完了,沒信號。
他擡起頭,眯着眼望着滿頭大雪,提議道:“不如路邊等等,看看有沒有過往車輛。”
但他覺得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了,雪這麽大,視距不足五米,根本不能駕車。
就算是救援車都沒法來施救。
二人坐進車裏,至少車內還有空調可以吹。
不需要開車了,秦姜白的神經完全放松了下來。
從剛才一連串的事件中晃過神,冷靜之後,手臂便傳來了令人痙攣的疼。
她還是太要強了,本就扭傷了筋,方才那一波用力過猛的操作,等于是把那根筋再扭一次。
連勝突然開口:“你把左手伸過來。”
秦姜白道:“幹嘛?”
連勝深邃的雙眸注視着她,“寧可咬牙忍着,也不肯在我面前示弱,秦姜白,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
前半句是憤怒,後半句是心寒。
秦姜白一怔,望向他,只見對方目光炙熱,眸裏閃動着火光,眼底卻是一片冷意。
他的傲氣在經歷了剛剛一切,已被抹去了大半,認識到自己在她面前連一點價值都沒有,還有哪裏來的驕傲?
秦姜白受不住他這樣的目光,別扭地移開了視線,望向窗外。
二人被困在這白茫茫的混沌中,狹小的空間最容易滋生出暧昧的情愫。
她此時的心就像一池被他攪亂的春水。
連勝這一回算是低聲下氣了,“給我看眼好不好?”
秦姜白緊抿雙唇,沉默了半晌後,她微微轉身,仍是不願意轉頭看她,像只高傲天鵝似的,伸長脖子仰着頭,然後把左臂伸給了他。
在對方手指觸到她手腕時,肌膚上傳來的溫度令她緊張地輕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氣。
連勝沒有逾禮的動作,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衣袖往上推了一截。
一塊觸目驚心的紅腫印在纖細的小臂上。
他動作停頓,目光沉了下去,像是發洩得将她手腕往左一扭。
秦姜白疼得整個人後背弓起,嘶了一聲。
連勝見她反應如此大,嘴角抽了抽,“這叫不嚴重?”
秦姜白翻了個白眼。
連勝也不指望她能解釋出什麽,直接問道:“藥呢?放哪了?”
秦姜白高冷應着:“後備箱。”
連勝下車,在後備箱裏的應急藥箱中翻出了活血化瘀的氣霧劑,在她受傷的部位噴了噴。
疼痛得以緩解,秦姜白的臉色稍稍好些,臉上的倔強漸漸淡了,但她依然不去看他,聽着他窸窸窣窣忙碌的聲音,她動了動唇。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連勝擡頭看她,而她依然目視着前方看。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當初你說一句挽留的話,我是不會走的。”
她那時是喜歡他喜歡到骨子裏去,卑微得都不像自己,他不論有什麽錯,她都會原諒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低聲下氣的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