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局
時至今日, 秦姜白與連勝已經整整兩天沒說過一句話了。
二人尴尬的氣氛,很快就蔓延到整個團隊。
而那晚連勝強吻她的事情基本是人盡皆知, 他們在門口鬧出那麽大動靜叫人沒看見沒聽到是不可能的,只是大家都守口如瓶罷了。
領隊教練都不得不找把二人找來談話。
可這種事難以啓齒,偏偏這二人又是最受關注的,不得不處理妥當。教練糾結地快把頭發抓禿,才哀求道, “兩位啊,雖然我不該管你們的私事,但這嚴重影響我們的宣傳活動啊,你們是一組啊, 這15天是綁定在一起,同生共死, 榮辱與共,怎麽就……你們倆要麽就不一起出鏡, 要麽出鏡了就是擺臉色,這播出去影響我們宣傳質量啊!”
他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段話, 然而收效甚微, 一個雙手插褲兜, 散漫地叼着煙在吸,另一個壓低的鴨舌帽遮蓋了雙眼,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反正都沒在聽。
教練長嘆一聲,“算我求你們了,哪怕在鏡頭前演演戲也……”
“好啊”兩個字還沒說出口, 就被一個冰涼的聲音打斷,秦姜白道:“換組吧。”
她擡起頭,烏黑雙眸望着教練,“換組吧,反正你們一開始不就打算許丹丹和他一組麽?那正好換回來,借用許丹丹的人氣增加關注度,兩全其美。”
連勝立刻答道:“我不同意。”
教練揉了揉太陽穴,他們棋院早就有這個打算,也私下多次找過連勝,但他就是執拗地不肯換,即使是現在這情況。
棋院不敢強制執行,畢竟連勝的老師是棋聖,地位超然,又是出了名的護短,誰敢亂動他學生?
不想秦姜白決絕道:“那我退賽。”
“別,別沖動,我們再好好商量下。”教練趕忙勸住。
“沒什麽好商量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沒這麽大度,何況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教練你評評理?”秦姜白是對這教練說的,卻是句句針對連勝。
“這,這……”這種私人問題,讓教練怎麽評理,說什麽都是兩邊得罪。
秦姜白直接挑到臺面上來問,無疑是令連勝十分難堪。
但這件事本來就是他錯在先,她一點也不愧疚。
被逼到這份上了,連勝臉色發黑,他嘴角微微抽搐,從牙縫裏吐出二字,“抱歉。”
“聲音太小,沒聽清。”
“……”
面對秦姜白的刁難,連勝緊抿着嘴,死死攥着拳頭。
這兩個字說出口已經十分不容易,還要再重複一遍絕對不可能。
二人沉默之際,教練趕緊打圓場,結束了這場尴尬的談話。
汲取了這次教訓,教練采取逐個擊破的策略,重新單獨找了連勝。
“連勝啊,你也看到了,她是在故意為難你,你為什麽這麽固執?今天旁人只有我一個人,如果她這話是當衆說的,你該怎麽辦?你既然不肯低頭,又為什麽不分開?換組後皆大歡喜,這事就讓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教練到底是棋院的人,自然是多為連勝着想。
教練本意是從源頭的感情問題開導他,誰連勝從比賽、大局的角度就事論事,言語客觀地叫人找不到一點破綻,本以為他是在“無理取鬧”,結果人表現得從容淡定,一席話下來,反叫教練被洗腦,找不到辯駁的理由。
教練深思熟慮後,覺得換組策略不可行,那只能去勸秦姜白妥協。
他想着秦姜白應該是個比連勝好說話的人,至少看上去是個通情達理的姑娘,結果……
通情達理的姑娘早看出來棋院包庇連勝的意思,噴了教練一臉。
如果說面對連勝,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那面對秦姜白,就是拳頭打在鐵板上。
教練欲哭無淚,彙報給了上級領導,上級領導也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搬出棋聖這尊大神。
圍棋部主任給棋聖打電話,結果老人家啧啧了兩聲,“你們這工作重心不對吧?活動重在宣傳圍棋,促進兩地文化交流,和這些事有什麽關系?你如果說連勝沒好好下棋,那我是該批評他,可我現在聽來不是這麽回事,從頭到尾我沒覺得他哪裏不對,再說當初選的六名棋手,哪位不是拿過世界冠軍的,你們怎麽就盯着連勝一人,還幹預到人家私生活去,你們這些當領導的管也太泛了吧?換句話說,年輕人吶,有點感情問題怎麽了?你們不好好開導人家,還一個個落井下石?張主任,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張主任本來就很怕棋聖,這無辜背了黑鍋也不敢吭氣,對這話筒點頭稱是是是,最後挂完電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轉頭電話給教練,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通才解氣。
教練徹底沒轍了,眼看這二人關系僵硬,他急的滿頭大汗,找誰都沒用,旁人根本插不了手。
唯一慶幸的是,秦姜白沒再提退賽的事,賽程依舊正常進行。
頗受關注的圍棋第五輪比賽在林芝魯朗鎮正式打響。
連勝對上褚序。
原本二人實力懸殊,如果是正常狀态的連勝,對方根本不是對手,但現在連勝的情況衆人心裏也沒底。
雖然上一輪,連勝是贏了,但也沒發揮得特別好。
他的心态還是存在問題。
然而開局之後,衆人就發現自己多慮了。
連勝行棋流暢,棋風明朗,完全不見之前的陰霾,他已經完全調整過來了。
所有人都忘了,他也是會進步的。
八年前,他只有16歲,就算他比同齡人早熟,就算他在圍棋上多有天賦,到底還是個少年。
經過幾年的磨砺,他的心智更加堅韌不拔,即便受到了挫折,也能迅速自我調整。
棋行至中盤,對方被連勝利索地屠殺了大龍後,投子認輸了。
連勝輕松拿下第三個勝局,終于從A組出線。
接下來抵達最終比賽地點——珠峰大本營之前,将是最後一段拉力賽的追逐。
雖然最終決勝負的棋手已經确定,但車手們的競争還沒結束。
并且連勝與盛逸輝比賽的先後手,将由這段賽段裏,秦姜白與許丹丹的成績決定。
最後的賽段,也是整個拉力賽中難度最高的一段。
高原雪山,暴風雪、強日光以及高原反應。
這些還不夠,還有令老司機都頭皮發麻的108道螺旋式回頭彎,開到叫人嘔吐。
之前所經過的怒江72拐等種種天險,與之相比,不過是一場熱身運動而已。
這是對車手與領航員之間默契的終極考驗。
發車前一日,教練在确信二人不會拿對方的命開玩笑,才敢讓二人上路。
***
拉力賽的最後賽段,是從位于喜馬拉雅山脈中段北麓珠峰山下的日喀則市定日縣出發。
離開縣城,經過邊檢站檢查後,進入珠峰公園大門,這才正式進入賽段。
展現在秦姜白眼前的是一條與之前柏油路完全不同的、九曲十八彎砂礫路。
準确說,這不是十八彎,而是一百零八彎。
并且每個彎都是180°的大拐,半徑小,視距短,因為彎道形似女孩子的發夾,所以他們車手稱之為發夾彎。
說起發夾彎,秦姜白童年記憶最深的就是《頭文字D》裏秋名山的五-連發夾彎了。
她小時候一直對那彎道有濃厚興趣,考到駕照的那年暑假,就直接飛去日本,親自體驗了一把五-連發夾彎。
再後來,參加世界各地拉力賽,見識了各種各樣的賽段,就不覺得五-連發夾彎厲害了,至少在她開過賽段難度系數排名,只能處在中等位置。
那眼前這個當地人稱“108拐”的發夾彎,簡直就是五-連發夾彎的終極版本,已經不能叫發夾了,大家給了它一個新詞,叫“搓衣板”。
如此往複108次,沒幾個人最後能下車站穩不嘔吐的。
何況秋名山海拔才1000多米,是山林柏油路,氣候也舒适宜人。
而這裏海拔4000多米,接受着高原反應與紫外線灼傷的雙重debuff。
因為氧氣含量只有平原的一半,秦姜白像是背了個20公斤的重物在開車,連打個方向盤都要多用些勁。
個人意識與反應力也随着輕微缺氧而遲緩。
然而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護欄,這十幾公裏上山,再十幾公裏下山,稍微不留神就容易翻滾。
所以,秦姜白開得一點不輕松,加之左手傷沒好,打方向盤久了牽扯筋骨發疼,她只好手肘搭在車窗上,手背撐着頭盔,打了個哈哈,擺起秋名山車神的開車姿勢,佯裝很輕松。
連勝餘光乜了她一眼,目光停留片刻又收回,低頭看路書。
連續開了三小時,天色轉變。
藏區裏一處地方一個天氣,很是正常。
之前還烈日毒辣,這會兒多雲轉陰,并且雲層越來越厚,在前方聚攏成灰白的重重山影。
雪花簌簌落下,路面的積雪被過往的車輛壓成了冰,印着一道道車轱辘的痕跡。
“請各位車手注意,氣象局發來通知,加烏拉山局部地區有強降雪,路面有結冰情況,請小心駕駛,注意人身安全。”
車內對講機響起,連續重複了三遍。
秦姜白呼了一口氣,水氣能在護目鏡前形成一團白霧。
連車內的溫度都降低了,她打開空調升溫。
虧得這不是真正的賽車,沒把空調拆了。
連勝直起後背,望着前方黑雲壓城的景象,眯了眯眼:“我不建議往前。”
秦姜白:“怕什麽,之前東達山不是也遇到暴風雪嗎,都沒事。”
連勝:“那是我們運氣好,這路況比之前糟糕。”
秦姜白聽到“運氣好”三個字,當場變了臉,冷冷笑道:“是嗎?看來連大師比賽全靠運氣好贏棋的咯?”
連勝皺眉,再先想開口,對方一腳油門加速,“我還開過阿爾卑斯山呢,時速比這快多了,下坡都踩着油門,這算什麽,你不懂就別亂提意見。”
秦姜白口氣十分傲慢,一方面是被連勝的話激怒,一方面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斷。
她開了幾年賽車,從來都是勇往直前,她喜歡挑戰,越是驚險,越能激發她的戰意。
連勝什麽時候被人這樣趾高氣昂地呵斥,登時一團火從胸腔燒到咽喉,卻偏偏無法對她發怒,他深呼吸了兩口,硬是咽了回去。
他并不是不相信秦姜白的實力,只是因為早就看出她手疼,其實彎道這麽多,頻繁打方向盤,就是正常人都吃不消,她手有傷怎麽可能不難受?他就是不看也能猜得到。
所以才不建議往前走,躲過暴風雪,能降低行駛難度,減輕她的疼痛。
可惜秦姜白并不知道他的用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是不肯低頭的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