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局
連勝氣了半死, 自覺尊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這女人竟然因為一輛車,和他生悶氣這麽多天?
他腦子裏還在想着那晚的事, 肯定是因為讓她不高興了,沒事找事地翻舊賬。
他不甘心也不情願地開口道:“行了吧,那晚是我的錯。”
秦姜白目光凜凜,“就事論事,我在說車。”
連勝好不容易低頭道歉, 卻不被對方接受,她還在為一輛車生氣,不就幾百萬的車嗎?至于這樣嗎?
他道:“我賠你一輛可以嗎?”
秦姜白見他始終沒有與她在一個頻道上,這樣下去只能是無意義地争吵, “算了,等你好點再說吧。”
這麽聰明的家夥, 八成是缺氧缺得腦子不靈光了。
連勝見她要走,怒道:“走什麽?你把話說清楚!”
她還想繼續這樣不理不睬, 可他不想。
秦姜白走了回來,也不和他打啞謎了, 直接挑明, “我當時以為你沒認出我, 所以你撞我的車,我沒太在意,畢竟是我故意踩了你的底線,而你從來不會對不認識的女人留情面,但是……你第一眼就認出了我。”
她擡着頭, 與他對視,咬着下唇發聲,“久別重逢你就撞我車?和我多大仇啊?”
連勝總算是聽明白了,“當時我很生氣,想你消失這麽多年都沒想過來找我。”
秦姜白覺得好笑,“當初誰把我氣走的,我為什麽要來找你?我犯賤嗎?”
連勝默不吭聲。
他不僅一眼就認出了她,還看出了她對自己的恨意,他怕那次偶遇後不了了之,于是為了制造後續的可能,他故意撞了她的車,激怒她……
他不想承認當時自己的想法多麽自私,更怕說出這些激怒現在的她。
眼看秦姜白怒不可遏,他反問道:“你就沒想過為什麽我一眼認出了你?”
有了先前盛逸輝話語的提示,秦姜白自然猜到了點。
她笑道:“喜歡我?”
連勝眼眸沉沉,就這樣盯着她,算是默認了。
秦姜白笑得更張揚了,“那早幹嘛去了?你可別忘了那時你對我說了什麽?連勝,我可以和你上-床,因為你是我唯一喜歡過的男人,但僅是圓了我曾經求而不得的願望而已,可現在的我不喜歡你,自然也不會去考慮‘為什麽’這個問題,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哈哈,你不覺得可笑嗎?”
連勝覺得她的想法更可笑,“你既然認為我不喜歡你,那又為什麽會和你上-床?”
秦姜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說了,男人都是管不住下半身的動物,何況我這麽漂亮的女人呢?”
連勝徹底明白了,呵呵笑了一聲。
他的眼底沒有笑意,只有諷刺。
原來,他在她眼裏就是這樣不堪的人。
他完全想錯了,一開始就想錯了。
她時至今日,仍舊在報複他。
他捧着一顆心給她,她卻用來蹂-躏,不惜作踐自己地蹂-躏。
***
對于棋院一行人的到來,當地領導與藏民表示出了熱烈的歡迎,每個人又一次接受了哈達。
藏民手裏捧着一個精致的鬥型木盒,木盒表面刻着星與月等一些吉祥圖案,盒內用隔板分開,一頭裝有拌好的酥油糌粑,另一頭裝滿小麥,都壘成金字塔型,兩頭項上插有幾根故意子以及青穗,中間插上一朵花或酥油制的“字珠”。
他們管裏面的東西叫做切瑪,以此來歡迎院方的貴客。
秦姜白和衆人一樣,從切瑪裏拿出一點,并與他們一聲“紮西德勒!”
随後,藏民給每個人倒了青稞酒。
這裏的青稞酒是經過改良的,口感比較好,适合外地游客品嘗。
除了酒外,還有酥油茶與糌粑,只是味道過于古怪,秦姜白沒怎麽動,一直在喝酒。
連勝全程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不想看這女人,但目光卻又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移動。
一想到下午她對他說得那些話,他又是一陣胸悶氣短,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高反發作了,心煩意亂的他索性閉上了眼。
坐在他旁邊的盛逸輝,一直在關注着這二人,自從那日失言後,他就多留心了幾眼,果然叫他看出了問題。
他有點內疚,便把那日與秦姜白的對話告訴了連勝。
連勝聽到後,沒什麽太大反應,“你不提,她遲早也會知道。”
盛逸輝咬了一口李子,酸得牙根都疼起,連勝這麽說并不能讓他釋懷,他得想辦法幫一下。
他一轉頭見連勝微微低着頭,長睫下垂,覆蓋了整個眼睑,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的姿勢和他平日下棋長考時一模一樣。
盛逸輝疑問:“你醉了?”
連勝:“沒有。”
盛逸輝又道:“那想什麽呢?”
除了比賽外,他能坐出這種姿勢不是喝醉酒,那就是在深思問題。
這是多年下棋養成的習慣,一旦思考一些難題就會不自覺地筆挺上半身坐成這樣。
連勝:“棋譜。”
盛逸輝:“……服氣!”
大家都在吃吃喝喝的,他特麽在心裏打譜,就算明天有比賽也不至于這樣用功吧?
前幾日也沒見他這麽努力,還在改路書熬夜不是?
何況他是什麽人,需要臨時抱佛腳嗎?
沒有一個理由成立,盛逸輝這麽一想就覺得他是在說謊。
連勝自然不是在為明天比賽用功,只想打譜來定定心而已。
他平時打譜都是這麽打的,已經不需要棋譜與棋盤,自己和自己在腦中下棋,既能鍛煉自己的集中力與記憶力,也能鍛煉推演能力,并且随時随地都可以練習,棋院那些人才會覺得他如此“變态”,這境界已經幾近神了。
要以前,他哪怕是在多吵雜的地方都不會受影響。
但今天……
一閉眼不是黑棋與白棋,而是那女人嘲諷他的模樣。
“……”連勝揉了揉眉心。
根本無法定下心,腦海中的棋完全亂了。
他突然起身,把一旁的盛逸輝吓了跳,“幹嘛去?”
連勝摸出褲袋裏的煙盒,拿在手裏晃了晃,“抽嗎?”
盛逸輝驀然想起,他好像有些天沒和連勝一起抽煙了。
他問道:“你這幾天沒抽?”
連勝:“沒有。”
本來身體不适,醫生就讓他少抽點,何況他也不是特別想抽。
他對煙的依賴性沒有那麽大,不是特別煩躁的時候,都不會犯瘾。
連勝嘴裏噙着煙,用打火機點燃,深吸了一口,綿綿地吐出,目光在煙霧中悠遠而綿長,“我感覺明天要輸了。”
“哈?”盛逸輝懷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從沒聽過連勝說過自己會輸的話。
連勝吸着一口煙,沒有應他。
夜晚的昌都不僅有漂亮的燈光夜景,還有同他們一樣來自遠方的宗教信徒,他們在大街上行走,三拜九叩,虔誠無比。
這裏沒有大城市的車水馬龍與燈紅酒綠,像是個遠離喧嚣的世外,充滿着祥和與靜谧。
然而這樣的淨土也無法安撫連勝內心的燥郁。
晚風吹得他手指發凍,就連煙頭的火星子也透着沒有溫度的冷光。
盛逸輝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了,不由感慨了一聲,“你真是栽得徹底了。”
***
抵達昌都的第二日,圍棋比賽第二輪在昌都博物館門口進行。
而沒有比賽的棋手與車手安排了其他活動,賽車組下午還有一場越野賽。
秦姜白中午忽然收到盛逸輝發來的消息,只有四個字,“連勝輸了。”
她目光一頓,不假思索地在輸入框裏打了“怎麽回事”四個字,剛要按發送,又将信息全删了,最後發了一個“哦”。
她的第一反應是他竟然會輸棋。
她印象中的他幾乎戰無不勝。
但很快平靜下來,他又不是神,輸棋有什麽奇怪的?她又緊張什麽?
盛逸輝:“你看看微博。”
秦姜白這次沒有回了,直接打開微博,刷到了相關的內容。
連勝輸給一個他從未輸過的對手。
而且輸得特別離奇,居然下了個大勺子,吓得對手一臉懵逼,足足長考了十分鐘,确信這不是戰術,而是失誤,才落子應對。
網上比賽直播裏的評論都炸了,一片罵聲。
有輸贏原本很正常,但很多人無法接受這種有失職業水準的爛棋。
一個連職業初段的新人都不會犯的低級失誤,居然發生在圍棋界第一人身上,除了懷疑被人下了降頭,實在找不出別的原因。
秦姜白不解的是,盛逸輝特意發條消息來告訴她這件事是為什麽?
難道輸棋與她有關系嗎?
是她那日說得太重了嗎?
但這家夥臉皮一向厚,怎麽可能會因此影響到比賽?
秦姜白的理智一直在否認,但直覺卻不斷告訴她,就是因為她。
她從午飯後就一直在看關于他的微博。
忽然看到一博主說,這種事情其實不是第一次發生在連勝身上。
随後發布了一篇長微博,扒了個驚天大瓜出來。
八年前,連勝剛剛拿下第一個世界冠軍後沒多久,他的棋力突然一落千丈,差得令人發指。
文章扒拉了一長串那段時間他參加所有比賽的勝負情況,并做了統計。
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裏,他的勝率不過30%。
兩項重量級的世界公開賽:MBL杯止步64強,SK杯預選賽被淘汰。
這位剛剛登上神壇的少年,卻在衆人給予厚望之際,瞬間猶如昙花一現。
早前很多人就不滿他狂妄自大的口氣,此時更是将他噴得一無是處,甚至質疑那個世界冠軍是不是作假。
他的棋爛了一年,也被棋迷罵了一年,無數棋迷因此粉轉黑。
這八年期間,他每年都拿下世界冠軍,唯獨那一年留了個空白。
那時候關注圍棋的人很少,粉絲沒有現在多,網絡也沒現在發達,所以很多人不知道這件事。
現在被人扒出來,就有人開始深究內情。
有棋迷分析了他輸棋的那些棋譜,全是各種極端錯誤,正如今日這場一樣,令人難以置信。
有棋迷在比賽統計中發現沒有一場圍棋甲級聯賽,是因為他拒絕參加了,還是沒有俱樂部邀請他?
有棋迷發現連勝的老師,當今棋聖是在同年收了第二位高徒,在此之前,他一直只帶了連勝這唯一一個關門弟子,是不是因為對連勝失去了信心?
更有細心的棋迷從新聞圖片裏發現,連勝是從那時起有了抽煙的習慣。
……
一點點的蛛絲馬跡被逐漸挖了出來。
但基本都是推理與猜測,真真假假分不清。
那一年,連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棋院并沒有給個官方說法。
秦姜白竟是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整篇文章,越往後看,越是心驚肉跳。
她讀完到最後沒有立刻關了文章,而是又往回滑了上去,将頁面拖回那一長串的勝負統計。
她呼吸急促地點開那張圖表,放大,再放大,直到看清每一場比賽的時間。
最早輸棋是從那一年的7月開始。
正是她表白失敗後出國的那個月。
作者有話要說: 圍棋話術“大勺子”:勺子又叫漏勺,指的是圍棋漏算、錯算等不應有的失誤,因為這一走法,而确實讓對方得利了,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損失,大勺子既是嚴重失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