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局
當連勝看到前方右側山體有碎石滾落時,秦姜白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作為職業車手,對危險的敏銳程度遠超于常人,她幾乎在連勝說話的同時,就本能地踩下剎車。
但還是來不及!
路面積水,輪胎打滑。
眼看就要與那奔騰而來的泥石流來個親密接觸時,姜白飛快朝左打方向盤閃避。
連勝突然降下車窗。
“你幹嘛!”秦姜白驚道。
外面都是飛濺的泥漿與碎石,會要人命的。
誰知她話剛落,就見連勝把頭伸出窗外。
秦姜白大驚失色,吼道:“你不要命了?!”
碎石砸在連勝的頭盔上發出脆響。
他在往上方看。
秦姜白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
此時能見度太差,上方又是秦姜白看不到的盲區,要看清泥石流的情況,只能這麽做。
這是在豁出命給她領航啊!
秦姜白的心狂跳不止,似要跳出胸腔,握着方向盤的手背青筋一條條凸起,指甲要将方向盤的皮套摳破。
然而,她的目光卻是沉靜鎮定,連聲音也是冷靜得可怕,“能嗎?”
她知道他此時的想法與她一致,也知道他豁出命去看一眼是為了判斷什麽。
連勝縮回頭:“能。”
秦姜白的腳秒速從剎車切換到油門,應聲踩下。
突然飛快轉起的車輪濺起一片水花。
彎道加速,還是泥水路面,整輛車幾乎斜滑了出去,右側輪胎離開了地面,車身明顯朝左-傾斜。
擋風玻璃被泥水污染得根本看不清東西。
碎石噼裏啪啦地打在了車身上,并且聲音越來越尖,頻率越來越高。
啪得一聲巨響,一塊拳頭那麽大的石頭擊中副駕座的車窗,瞬間裂出蛛網狀的裂痕。
泥石流從山上滾滾而來,直接将賽車沖到防護欄上。
車身将護欄撞斷,并沿着斷裂的護欄向前滑行——秦姜白一邊飛快打轉方向盤,一邊死踩住油門加速。
泥石流嘩嘩地從輪胎底下流過,越來越厚。
秦姜白咬住下唇,注視着前方,仿佛沒看到那可怕的場景,上方的樹木搖搖欲墜,一旦斷裂,後方的泥石流就如大浪卷來。
換擋、加速、轉彎……她在以驚人的手速,頻繁操作着,一邊控制着車身不被泥石流沖出護欄外,一邊又摩擦着護欄朝前開去。
就在泥石流昏天黑日地一瀉而下時,賽車破水而出,驚險地與死神擦身而過。
要再慢0.1秒,他們就要被掩埋了。
賽車繼續朝前加速着,秦姜白踩住油門的腳還沒松開。
剛剛那幾秒鐘,幾乎用盡了她所有力量,以至于她現在有點虛脫,腳不受控制地踩在油門上無法動彈。
沒人知道她剛才費了多大氣力才讓自己握方向盤的手不抖。
危難之後,她才後怕得渾身哆嗦起來,酸澀已久的眼睛也止不住的落淚。
連勝沉着冷靜的聲音像是一道命令,“停下!”
語畢,他直接拉起手剎。
車速漸漸減小,就在要撞牆的一刻,秦姜白恍然踩住了剎車。
一切安靜了。
連勝才注意到她已是滿臉淚水。
她哭得無聲無息,眼神空洞,沒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恐懼與害怕都随着淚珠滾落。
連勝震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副模樣,明明害怕得要命,卻還在強裝着鎮定,就連哭都哭得這麽堅強,堅強得令人心疼。
他的心像是碾過一樣難受,秦姜白如果這時回頭,就能看到他眼裏無盡的溫柔與愛意。
那原本隐藏在深處,晦澀不明的感情,此時全都展現在了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裏。
連勝情不自禁地擡起手,伸向她的肩膀,卻又停在了半空,他像是忽然清醒了過來,那些情緒在對方還沒察覺之前又全部藏了回去。
他低頭嘲笑了一聲,“沒死呢,哭什麽。”
秦姜白的手像是黏在方向盤上,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
當她稍稍恢複了點氣力,才松了手。
她神情呆滞地望着自己攤開的雙手,十指還在不止地抽搐。
秦姜白聲音略帶沙啞地問道,“你不怕嗎?”
連勝:“怕什麽?”
秦姜白:“如果我沒有成功,我們就要死一起了。”
連勝看着右手邊車窗上的裂痕,漫不經心道:“哪有那麽容易死?”
秦姜白:“可我怕,在你伸出頭的那一刻,我就怕得要死。”
怕他出事。
她怕他聽出她聲音裏的顫抖,所以音量很輕,“其實,你有別的選擇,不用和我一起……”
“選擇什麽?”連勝打斷道,“推門跳車?你以為拍大片呢?從時速三四十的車上跳下去,我不死也殘了……再說我能幹跳車這種侮辱尊嚴的事?”
秦姜白被他一通冷嘲熱諷後,沒脾氣了。
在他說能時,她毫不猶豫地踩下了油門。
生死一瞬,她居然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說能,便能。
她根本沒來得及用自己的經驗做出判斷。
那一腳加速,直接決定了兩條人命的死活。
他的那個能字,仿佛在告訴她,“我的命交給你。”
所以,她怎麽能不怕?
怕死,更怕辜負他的信任。
連勝還在冷笑,“那些世界級比賽你都白參加了?這種情況不少見吧?”
秦姜白:“不一樣。”
他問:“哪裏不一樣?”
秦姜白沉默了。
副駕座上的領航員不一樣。
沒有哪一個像他這樣不怕死地開窗給她勘路。
……
休息了一段時間,秦姜白緩過勁後,檢查了一下車況,确認沒問題就重新上路。
車身雖然受損,但不影響駕駛。
車內的對講機開始廣播,“請各位選手注意,折多山多段出現塌方,請減速慢行,小心駕駛,如需要救援車隊幫助,請及時聯系。”
果真在雨中行駛了一段,又遇見山體滑坡。
旁邊一輛賽車翻了,幾輛比賽的救援車正在施救。
看到車手與棋手被扶上救援車,只是受了點輕傷,秦姜白松了口氣。
開車得是李豔。
她遇上了與秦姜白同樣的情況,所幸塌方不嚴重,她應該只是打滑。
正如秦姜白之前所想的,即使她場地賽跑得再好,也無法适應拉力賽,因為路面多樣化,需要臨場應變的次數太多了。
人都說跑WRC的都會開F1,但開F1的卻跑不了WRC,就是這個道理。
這一路開來,見了好幾處塌方,也不知道其他車手情況如何。
沒有看到情況,應該就是大家都安全。
又行駛了一小時,終于翻過了山頭。
雨停了。
視野也豁然開闊起來。
映入眼簾得是一條筆直通天的高速公路,兩側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與河流。
藏區的經幡在風中搖曳,路邊的一些石頭上刻着白色經文,偶爾能看到象征着天葬的禿鹫站在石上休息。
從這開始,他們進入了318川藏線進藏之前最美的一段,一路在70km長的大草原上馳騁,向着天邊連綿不絕的雪山進發。
天氣依然變化無常,時而藍天白雲,時而暴雪驟雨。
随着海拔越來越高,已有人出現高原反應,開始暈車。
在繼李豔翻車之後,又一車組坐上了救援車前進。
最終抵達巴塘縣,結束了進藏之前的所有賽段。
秦姜白雖然經過驚心動魄的一場泥石流,但依然在拉力賽排名第一,并遠超了第二名的張晶晶20多分鐘。
當然與連勝同生共死了一回,秦姜白單方面得放下了私人恩怨……和自尊。
抵達巴塘後就受到當地藏民的熱情款待,每個人脖子上都被戴了數條哈達。
除了受傷的與高反的人去休息外,剩下的棋手被邀請去與當地藏民下藏棋,那是一種流傳于古代藏族上層統治階級的娛樂,類似圍棋,至今還保留着原始面貌。
一張皮質的棋布鋪在草地上,二人拿塗了顏料的石子對弈。
主要是以交流文化為主,所以下棋氣氛活躍,邊下邊聊。
幾位圍棋國手都是世界冠軍級別的,現學現會,更不用說連勝三兩下就得其精髓,還贏了對方一局。
棋手這邊在對弈,而女車手很快也被藏族姑娘叫上,換上漂亮的藏袍。
秦姜白挑選了一套紅色上衣與黑底繡花裙,還讓藏族姑娘給她辮了麻花辮,佩戴發飾。
幫她打扮的藏族姑娘叫梅朵,藏語裏是美麗的格桑花,是一位老師,能說普通話,趁着編麻花期間,和秦姜白說了不少藏文化。
秦姜白換好衣服,便被梅朵拉着去學舞,她小時候練過舞蹈,協調性不錯,一下就掌握了要領,回頭一看其他幾位女車手,許丹丹也跳得很好,但同樣的舞蹈卻被二人跳出了不同的風格。
許丹丹身嬌體軟,連舞蹈也是柔美,至于秦姜白……
她是一個能把廣場舞跳成hip hop的人。
棋手們已經結束了對弈,三三兩兩走回,也被熱情的藏族姑娘邀請跳舞,有性格活潑的棋手已大膽加入其中。
連勝模樣英俊,連藏族姑娘都熱愛,一個又一個地上前邀請他,卻都被他婉拒。
他只是安靜地站在不遠的地方,在這群莺莺燕燕中,一眼就找到了秦姜白。
她在一片綠野中轉圈,麻花辮上的紅珊瑚珠子在陽光下閃着點點光斑,而她臉上的笑肆意而絢爛。
風起時,吹起一層淺淺的綠浪,她忽然停下旋轉,右腿往後一擡,雙手抱住小腿,作出了一個标準的一字腿站立,登時周圍一片喝彩,連能歌善舞的藏族姑娘都對她膜拜。
秦姜白的目光穿透圍繞在她身邊的男女,沖他一笑。
風景瞬間暗淡了下來,連勝的眼中只剩下她。
秦姜白跑到了他面前,甩了兩下繡花黑裙,“這衣服漂亮嗎?”
連勝聽到自己的聲音,“漂亮。”
秦姜白又問:“喜歡嗎?”
連勝望着她的臉,“喜歡。”
秦姜白的笑更深了,拉過他的手,“來!跳舞!”
“我不……”會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被她拉進人群。
“大美女可以啊!把勝哥都叫來了!”
“還沒見過勝哥跳舞呢!”
……
随着連勝的加入,大家的興致就更高了。
女車手們紛紛拉着自己的搭檔棋手學舞,藏族姑娘在旁邊拍手唱歌,大家其樂融融。
連勝起初不太配合,甚至冷着臉,但見秦姜白在悉心教他,心又軟了下來,有模有樣地學了兩步,結果卻是笨拙地踩了她兩腳,他頓時露出窘态。
旁邊傳來其他棋手的調侃,“看來勝哥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啊”、“我終于找到比勝哥優秀的地方了。”
秦姜白也咯咯笑了起來。
看到她笑得這麽開心,連勝覺得也沒那麽郁悶了。
随着心情的放松,他也能跟上秦姜白的腳步,勉強跳一段。
他突然意識到,這就是他從來不參加各種酒會的惡果,連交際舞都不會,這下丢人現眼了。
秦姜白玩得一頭是汗,她累了跑帳篷那坐着。
連勝也跟着過來。
她仰頭看他,“你太笨了,千萬別說我教過你舞蹈,太丢我臉了。”
連勝失笑,“把腳伸出來。”
秦姜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配合地把腳從裙下伸了出來。
連勝在她面前半蹲下來,秦姜白吓了一跳,“我,我只是開玩笑,不用給我負荊請罪吧!”
她條件反射地要收腳,卻被連勝握住腳踝。
她渾身一僵,只見他拿出一張雪白的紙巾擦在她的鞋面上。
秦姜白愣了兩秒,驀地眉眼彎起。
不知道是否因心靈受到這聖地的淨化,心情從未有過像此刻一般愉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不會跳舞的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