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0)
扣。
兩人膩膩歪歪地回到白朱的公寓,路過保安室的時候取回了寧襲寄存的行李。白朱這才反應過來,“你什麽時候決定來G市的?”
“臨時決定的。”下午他結束和白朱的通話,在書房裏靜不下心,跟醫生打過招呼就直接飛G市。
口是心非!白朱推着他進浴室,自己去準備晚餐了。
風搖晃着屋外的幾棵樟樹,黃昏的光線醉人的厲害,樹葉能解說風的語言,白日裏那些混亂不清的對白都清晰地浮現出來,她想起那個矜傲如白鯨的少女,瓜分了他的少年期,不是不嫉妒的。她抿了抿嘴,慢慢地把青瓜切成細絲。
也曾想在最青澀的年紀遇到你,與你分享青春期的苦澀與甜蜜,捧起戀人的臉頰,過兩個人長長的情愛天,随手觸摸到的都是記憶,沒有秘密。
浴室的水聲停了,寧襲把毛巾搭在頭上,從身後圈住白朱。白朱緊張得把刀懸在半空中。寧襲的手在白朱的腰間一劃,已經為她穿好了圍腰,低笑着分開了兩人相貼的上半身。
有水滴順着寧襲的發梢流下,低落到白朱的肩窩,白朱縮了一下,為自己的遐想羞紅了臉頰。
碗是寧襲洗的,他的視線瞟過流離臺上攤開的菜譜,琢磨自己學做菜成功的幾率,眉毛不自覺地擰緊。CD機正在播放一首弦樂四重奏《Viva La Vida》,白朱盤腿坐在地板上,猶帶不可思議地翻閱筆記本,它在初三的五月丢失,她以為沒有機會再找回來了。
她看得入神,沒有察覺到寧襲已經來到身邊,直到另一雙手覆蓋在她翻頁的手,她才慌亂地想把本子合上,被他一句話阻止。
“是被我撿到的。”後來又被他弄丢了,他點開□□頭像,放大,是一張模糊的圖片。
白朱對寧襲□□頭像的小圓早就谙熟于心,那麽些個難眠的月夜,她懷揣隐晦的心事,不敢給他發一個好友申請。但她不解筆記本和頭像的聯系。
寧襲看出白朱的疑惑,也不解釋,只是右手快速翻動着本子,觸摸到缺損的一角,動作自然地停下。他轉動日記本,在燈光下,白朱驚訝地張着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日記本的角度與照片上文字的角度巧妙地重合在一起,而那一頁是她胡言亂語寫的一首還未完成的詩。
“我想剖開/生命中最幹淨的/玻璃給你
墨綠色的飄帶和長發/踮起腳尖和上揚的臉頰/安分聽課的筆和生長圓潤的指甲”
拙劣的筆在此處留下幾個髒髒的墨點,看得出寫詩的人遲遲不肯下筆的糾結。白朱記得那個下午,光線纖美柔和,她對着少年清朗的背影斟字酌句,生怕一個不妥協的詞就唐突了他。
她少有和他同教室學習的機會,那時初中生還要求上歷史,歷史老師就把兩個班的孩子帶到階梯教室,上大課。星期四是她每個星期期待的節日。但白朱從來沒有在歷史課上認真過,她總是控制不住,頻頻看他。
沒有安分聽課的筆,她寫完那句話就不敢再寫下去。
照片拍得模糊,且選的角度怪異,白朱更是從來不敢點開那張頭像。那是一個距離,她安分守己。她心裏一直有個絕望的舞者,被繩子拴着,只在繩子半徑範圍裏跳舞,而寧襲在圓圈之外,是她奮力踮腳也夠不到的所在。
他從身後抱住白朱,握着白朱的指尖,輕輕一吻。
“如詩中所言,你的指尖圓潤可愛。還記得初中我們上的歷史大課嗎?”白朱點頭,“有一天我留下來做值日,意外撿到了這個日記本,本想交給老師,寫個失物招領。”他說道這裏,沙啞的嗓子笑出了聲。
“但看到內容,啊,是情書啊!那交給可不行,這麽想着,就一直留了下來。也想過尋找失主,但一節大課女生也有50多人……”他笑得直咳嗽,揶揄地看着白朱。
“所以……所以你把它弄成□□頭像?!這個辦法也太蠢了吧!誰會注意到這麽細枝末節的東西。”
寧襲但笑不語,白朱被他笑得臉紅,頭越來越低,最後把頭鑽進寧襲的懷裏,任寧襲怎麽哄都不出來。
他揉了揉白朱的頭發,幾個月不見,她的頭發已經長到肩胛骨的位置了。
“因為啊,我那時想,這麽害羞的女孩子,卻寫着直白的情話,老是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要是喜歡的白衣少年是我就好了,我一定認真聽她說話。”
怎麽辦,有點嫉妒過去那個自己。好像過分了。
為你一句戲言,少年穿十年白衣。
白朱兩只手環過寧襲的腰,側着的臉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她提筆在那首詩後面接着寫,筆力順暢:
“搖擺的山路和無一人的公交車/說家鄉話
我剪短的發枯黃似稻草/我瘦的像頭餓死的馬/我留了長長的指甲結醜陋的疤”
寧襲看着白朱下筆,沙啞的聲音像是穿過那條霧氣彌漫的山道,遙遠襲來,填補上白朱思路的空缺。
“我不再看書,偏愛吞雲吐霧/我聽了好多話/夾槍帶棒的口音和心口不一的表達”
白朱擡眼對上寧襲的眼睛,在裏面看見了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她低頭,下筆堅定無悔,追上他毀壞了的聲線:“只剩下一個馬達/垂死掙紮摸爬滾打/沖撞了白襯衫、春天、憂傷/還想要幹幹淨淨”
寧襲握住白朱手中的筆,聲音貼着耳根對她,寫下最後一句:“愛你”
公寓是布置雅致的套間,标準的一廳一廚一卧一衛。家具多為原木,主色調是姜黃色,卧室的一面牆改裝成衣帽櫃,衣帽櫃有巨大的落地穿衣鏡,鏡中映出兩個相擁而眠的身形。
暖黃色的陽光搖碎在床上,狹長的眼睑抖動着睜開,寧襲動了動手臂,感受到壓力,他側頭,懷中人枕在他的右手臂上,睡得香甜,手指還無意識地勾着他睡衣的衣角。
寧襲無聲微笑,也不着急起床,視線無意識地在房間裏打轉,注意到那扇巨大的穿衣鏡,開始考慮以後住宅的布局規劃,是不是應該單獨弄個衣帽室。
睡夢中眼罩丢失,白朱被光晃得皺眉,直往寧襲懷裏鑽。寧襲安撫地拍着白朱的背,又用空着的左手虛攏在白朱的眼周。白朱這才安心睡去。
兩人側身抱着,手腳都交纏在一起,好在室內有空調,也不熱。
寧襲的生物鐘很嚴謹,清晨六點正是他晨跑的時間,難得清閑,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白朱的臉頰。介于女人與少女之間的柔美,閉着眼這種氣質尤為突出,而他錯失了她的轉變。
劉海睡得有些亂,寧襲伸出手指給她整理,細膩的額頭上有一塊淺粉色的疤,長長的一道,蜿蜒進頭皮。他心中一痛,用嘴唇輕輕碾過那塊形狀不規則的疤。他還記得有一頂寬檐帽的那個下午,帽子下刺目的白色繃帶。
怪不得她要留劉海——她本有着芭蕾舞者最完美最光潔的額頭,高高擎首,自信迎接鎂光燈。
心口中了一下重拳,無聲鈍痛,他不得不借由吻白朱的動作,确認她真實的存在,才能把心中的風波消散。
被寧襲新冒出來的胡茬癢醒,還沒褪去睡意的眼睛閃着淚光,白朱雙手已經下意識地纏上寧襲的脖頸,在他的懷裏蹭了蹭。頭頂傳來寧襲低沉的悶哼,暖融融的陽光鋪滿了背部,白朱說:“早啊。”
“早安,”寧襲提着白朱的肩窩,把她抱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高度,吻上了白朱半眯的眼睑。
“怎麽辦,不想起床,”白朱撒嬌,“不想做人類了,想做一朵花,在露珠的嘆息聲中醒來,對着水窪梳妝,勾勒出風的形狀。高興的時候我善待自己,啪的一聲開出一朵好看的花,不高興的時候我讨好我自己,也開花,讓香氣妝點我抑郁的心情。”
她說着,開心起來,兩眼發亮,不安分地想往上蹿,模仿花撐開天空的力量,寧襲連忙伸手,擋在白朱的頭頂上方,避免她太興奮,撞到床頭上。
“你!要是一棵大樹就好啦!我就是結在你樹枝上的繁花,葉生葉落,我也花開花落!你說好不好?”
寧襲眼中全是細碎的笑意,他點頭,“那麽樹花小姐,賴在床上我可沒辦法抽枝發芽。”
白朱閉眼裝睡,作勢又要鑽進他的頸窩,嘴裏念叨着:“冬天了,我們都得按照生物節律乖乖冬眠,等待春天。”可止不住上揚的嘴角洩露了她的愉悅。她要把與寧襲第一個同眠的夜晚寫進日記本。還好公寓面積很小,不适合打地鋪。
最後還是舍不得把兩人共處的時間浪費在床上,兩人并排着在浴室刷牙,隔着一扇玻璃門換衣,又牽着手出門吃早點。
幸福的時光握得越緊,流逝得越快。白朱和寧襲并肩走在校園裏,穿着同色系的格子襯衫,突然生出了很多撒嬌的念頭。
"陪我去上課好不好"
寧襲怎麽可能說不好。
她從少女時代就幻想着,和這個人談一場普普通通的校園戀愛,像那些早戀的情侶一樣,分享日常瑣事,在風和日朗的天氣裏穿街走巷,享受肯德基第二杯半價的折扣,星巴克買的咖啡要寫他的姓,把校服穿成情侶衫,吃同一口冰激淩,下雨只打一把傘。
或者一前一後地走在校園裏,警惕着被老師發現,又興奮于這種隐秘的甜蜜。揣着心跳為他第一次化妝,希望他誇自己好看;仰着臉等他落下生澀的吻,心慌得忘記閉上眼。
終于等到這一天,她把過去與未來都騰開,為他留有永遠的餘地。
抓着大學的尾巴談戀愛,白朱正苦思冥想還有什麽課可以上,突然記起這個時間導師在帶低年級的西方藝術史,于是兩人就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坐到了階梯教室的最後。
白朱選的位置很偏,寧襲正襟危坐,像皚皚雪山頂的一塊岩石,任何時候,就像以前許多個難挨的日子一樣,只要他在她身邊,即使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她也內心平靜,靈魂有所皈依。
這一生,不信神佛,不信上帝,一盞長明燈,供奉你。
白朱這麽想着,就掏出筆記本有一搭沒一搭地記下來。她實在是喜歡這個日記本,中間的斷痕,由少年寧襲填補,像是溝壑被一寸寸填平。
冷不丁被老師點名,白朱渾身一凜,恨不得鑽到桌子下去,腦子一片白光的時候還在想,還好高中沒有跟寧襲做同學,要不然每節課都得走神了。嗚。
"白朱!談談你對黑格爾藝術終結論的認識。"
被老師當場拎出來,學生們都好奇地看向傳說中的小白仙兒,這位G大芭蕾舞團團長,每年跨年晚會上的表演總能帶給人驚喜,但她為人又很低調,沒有任何緋聞傳出,"小白仙兒"這個稱呼還是在校園論壇上傳開的。
白朱一臉鎮定,心中卻欲哭無淚,正想着怎麽胡編亂造一通,就看見導師笑眯了眼,斜睨着坐在一旁的寧襲,"要不讓男朋友幫你答"
全班哄然,萬萬沒想到老師會這麽直白問出他們的心聲!!!
寧襲自然是知道白朱在一旁摸魚,盡量擋住老師的視線,讓白朱不被發現。他剛想遞小紙條給白朱,就聽見自己被點名。抱着一種不可言說的奇妙心情,寧襲暗暗地揉掉了紙條。
紅着一張臉,白朱求助地看着寧襲,在衆人注目下,寧襲起身,對講臺上的教授說:"老師好。"
這就等于默認了。
教授本來也不打算為難這對小情侶,本想自圓其說地揭過話題,免得課後白朱揪他的白胡子。可小夥子居然侃侃而談,邏輯嚴明,倒讓老頭子刮目相看。
手術後,寧襲的音域變窄,音色低啞,有粗糙的顆粒感,抓耳得緊,一身歲月沉澱的豐盛與自信。先聲奪人,再細聽內容,學生們紛紛掏出手機錄音,膜拜大神。
上西方藝術史的教授出了名的好脾氣,藝術系的學生們仗着不考勤,偶爾犯懶或者有活動,也逃逃課。可期末考試下來,逃課的人都悔青了腸子,原因是教授居然用一道分值20分論述題壓軸,而題目赫然是某次不平凡課堂上一個很烏龍的問題,而規規矩矩上課的乖孩子有幸觀摩了一位外校大神的現場解答,更聰明的孩子當場錄音,為了八卦出白朱男友的身份,結果期末考試收獲了意外之喜。
直到白朱畢業多年,G大藝術系還流行着拜考神的傳統,對象是一支錄音筆。
都是後話了。
此刻白朱羞得臉紅心跳,趁着教授沒注意,就被寧襲牽着手,又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剛出教室不久,就接到了來電,白朱接通,是學姐!
行川剛剛結束蜜月旅行,回到G市,在等待午飯的閑暇時間裏刷G大的校園論壇,正好看見一雙熟悉的身影,行川挑眉,一面撥通小白的電話,一面轉過頭對正在切菜的L先生說:“我們去濕地公園野餐吧!”
四人約好在G市濕地公園正門口見面。自從婚禮上匆匆一別,白朱就再也沒見到行川了。在學姐面前,白朱總是特別孩子氣,遠遠地看見郁郁樹木下站着的人,她眼睛一亮,立刻小跑着抱住了行川。行川無聲微笑,穩穩地接住了白朱。
兩個被無視了的男人面面相觑,點了點頭,又各自把視線轉回女友身上。怨念。吃女友閨蜜的醋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一進入公園,就有一群火烈鳥邁着長腿地沖了過來,像火山傾倒在地上的粉紅色的岩漿,轟轟烈烈地迎接他們的到來。行川手中的快門早就摁了下去。沖在龐大隊伍的最前端的火烈鳥有些膽大,三三兩兩的在四個人身邊打轉,細長而優雅的長脖子微微彎曲,黑溜溜的眼睛靈活地轉動着。
L微彎腰,手掌試探地摸上了那團烈焰似的羽毛,它抖開翅膀,像抖開一座活火山,翅膀尾端是極其莊重威嚴的黑色。L雙手上舉,笑容和煦,示意自己并沒有惡意,那黑珍珠的小眼睛又滴溜溜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長足輕點,轉過身優雅地走了。
靠白朱最近的一只火烈鳥突然發難,試圖用它下彎的喙啄食白朱鞋上的小亮片。白朱吓得身體一抖,還沒能逃開,就被寧襲一把抱在懷裏,阻隔了危險。火烈鳥見目标消失,在原地團團打轉。
白朱呼出一口氣,擡頭看寧襲,寧襲眼尾長挑,聲音啞沉,說:“小心點。”
白朱點頭,一顆心亂跳得歡,踮起腳親了一下他,立刻跳出他的懷抱,轉着圈混進了火烈鳥隊伍裏,绀色的身影迅速被粉紅色的岩漿淹沒。寧襲不放心,隔着一米遠吊在白朱的身後,不時伸出手摸摸身邊緩步走過的火烈鳥的長脖子。
行川注意到白朱那邊的動靜,親眼目睹寧襲無微不至的關心,那顆有些惴惴的心才徹底放下去。她還記得那個黃昏,白朱醉倒在陽臺,模糊叫出口的名字。她看出了小白兒的不開心,有意把話題繞道了那個少年身上。
她也只和他有過兩面之緣,兩次都沒來得及攀談,倒是L和寧襲私交深厚。L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并無條件配合。她只是沒想到,白朱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就要北上。
行川低頭查看剛剛拍攝的照片,照片中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後,身着同色系的格子衫,步履緩緩,走進火烈鳥群中。遠處是蔚藍色的水澤,泛濫一片絢爛寫意的霞光,再偏心地收進火烈鳥的羽毛裏。
照片記下的溫情一刻證明,再也不必遙遙看少年薄衫,他深情,且細膩,也肯降服一身驕傲,走在小白兒的身後,護她前路坦蕩無憂愁。
L站在行川身旁,動作自然地扶好了她的遮陽帽。她剛剛蹲下身拍照不小心歪了。兩人相視一笑,讀懂了對方眼中的話,小跑着去追白、寧。
那邊白朱早就自然地融入了火烈鳥家族,得益于芭蕾舞動作,她踮着腳尖,高高擎着頭顱,脖頸是不輸火烈鳥的優雅。她旋身漫步其中,宛如回到了故土,天鵝就是天鵝,她天生就适合芭蕾舞。
白朱笑得燦爛,扭過頭來找寧襲,看見一米外的寧襲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臉頰飛紅。寧襲手指一曲,湊近嘴邊,吹出一聲響亮的哨子,輕快。大團大團的火烈鳥被哨聲一驚,均停步,扭頭,呆呆的黑眼珠四轉。
驚訝于它們整齊的動作,白朱驚訝地睜大眼,這一幕正好被趕過來的行川抓拍,非常戲劇性的一幕,白朱生動的表情與火烈鳥別無二致。
四人繼續往前走,路過一叢淺黃色的蘆葦蕩,細白的花絮多而繁亂,撲簌簌亂飛,大片似飛雪。有蘆葦花飄進了白朱的眼睛,被寧襲捉住,她才得以睜開眼,拂開不安分的發絲,轉身躲進寧襲的外套裏。微喇的牛仔褲在風中顫抖。是信賴。
L很無奈,就是這種時刻行川還在一刻不停地擺弄相機,他只好脫下外套,舉在行川頭頂,自己被飛絮糊了一臉。
找了一塊空草坪,鋪開野餐布,四人坐下,分食了便當和清酒。吃飽喝足,白朱就被行川拉到各處去拍照,天時地利還有最好的模特,行川興奮得十個手指頭都在癢。
寧襲和L站在一塊小瀑布前面,自上而下飛逝的流水沖擊着石塊,發出沉沉的聲響。
L問:“咽喉怎麽樣了?”他們的關系不需要虛與委蛇。
“手術很成功,術後恢複也良好,”寧襲點頭,但L何其敏銳,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而且他的嗓音粗糙了許多。
他繼續說道:“但聲帶已經不适合再演話劇了。我的音域變窄,不能高強度的發聲,只能慢慢養着咽喉,盡量少說話。”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面色平靜,眼神平靜地落在瀑布上,看得出早就接受了必須放棄話劇的事實。
L輕拍寧襲的肩,“今後有什麽打算?”
寧襲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不遠處的白朱,她正坐在一束束天堂鳥花叢中,懷抱着一只白天鵝。黃綠藍三色的花旁逸斜出,像給她戴上了花冠。是他的小仙女,失而複得的小仙女。
他收回視線,對上L含笑的眼睛,緩緩開口:“我收到了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的offer,或許會去意大利學視覺藝術,也可能就在國內,看她想去哪裏。”申請是他還沒有生病前提交的,如今一切都有了變數。
她自能給他帶來驚喜,而這是第一次,他想為一個人停下前進的腳步。
那只鵝是行川找來擺拍的道具,只安分了一小會兒,這時正鬧騰着張開翅膀,在白朱臉上亂撲。行川已經移步去拍風景了,她見天鵝可愛,不停地摸毛,把鵝惹急了。
白朱下意識叫寧襲的名字。寧襲聽到白朱的聲音,來不及說完話,大步跑過去,抱走了鵝,放在了一邊,白天鵝甩着屁股,乖巧地走開了。
寧襲遞出手,要把白朱拉起來,白朱癟嘴,眼裏閃着淚花,想撒嬌。
這醜鵝太欺軟怕硬了!
寧襲無奈,只好在白朱面前蹲下身,一面替白朱整理不整的衣衫,又細心梳理被鵝折騰得快要打結的頭發,一面哄到,“像個小孩子,真那麽喜歡,”他笑着,聲音沙啞得溫柔,“我們養一只。”
☆、美好事物
城市把燈點燃。
星星亮了起來。
白朱和行川并肩走在前面,兩位男士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離,體貼隔開人群。
脖子上還挂着相機,行川翻出今天照的照片給小白兒看,鏡框中的每個人姿态各異,笑與不笑,心尖上都是點綴着笑容的。白朱的視線久久停駐在行川快速滑動的手指上,她恍惚地伸出手,微涼的手心搭在行川的手背上。
喉嚨滑動,白朱知道自己的話不合時宜,一開口,輕飄飄的。
“學姐,這是真的吧,即使在生日願望裏,我也不敢奢求這樣的圓滿。二十一歲,我就擁有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幾樣東西——友情、親情、愛情和看得到未來的事業,被該珍視我的人珍視,被該理解我的人理解。所有都美好到催我頃刻去死。”
“那樣,美好就永不逝去。”她的聲音恍若夢呓。
行川還在摁鍵的手就這樣停了下來,她也有過十七歲的下午。
十九歲的下午,對着太陽和影子沉思,落葉翻飛。想起那些:未曾沖出口的名字,各奔前程的友人,遙不可及的夢,蓬勃生長的欲望,等待着一個永不到來的人。突然了悟年輕與衰老的奧秘,一個年輕人,像撕掉一層保鮮膜,撕掉身體老舊的皮。人類的身體,早有證明,名曰新陳代謝的含義。
她轉身,用雙手摟住了白朱的腰,說:“傻姑娘!”
“好像所有的苦難都已過去,一切都步入了标準的軌道,且沒有壞掉的趨勢,”白朱回抱行川,像個讨糖吃的小孩子,那麽固執,“學姐,不會再變壞了吧,有時候,我總感覺幸福就是數軸上的一個質點,餘下的是無止境的傷懷。”
寧襲看兩人停了下來,也對身旁的好友告別。兩個拳頭在空中相碰,無聲的告別與無聲的微笑。
“傻姑娘,”行川拍撫着小白的背,“不會的,會好的,會一直好下去的。在遇到L之前,我一度認為自己失去了被愛的權利,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上街,我以為我的餘生就是這樣了——花最大的力氣與自己和平共處。可總有那麽一個人,他的到來帶走你所有的壞運氣。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遇見一個新的自己。生活不再是秘密。”
“小白,這不是最好的時刻,最好的尚未到來,敬請期待。”
她用手理好白朱微亂的頭發,食指微弓,刮了刮白朱的鼻梁,笑了起來。
“去吧!他們該等急了。”
白朱有些愣怔地離開了行川的懷抱,還沒來得及說話,背後有一股力量一推,正好撞進寧襲張開的懷抱。
行川收回手,明媚笑靥,觑了一眼已經長大的某人,說道:“恭喜你,考核通過啦。”
寧襲薄唇微勾,摟緊了懷中的小姑娘,乖乖叫人:“學姐。後會有期。”
L站在不遠處,對她招手,行川步履輕快地跑向他,經過白朱身邊,耳語道:“務必把你們的故事送給我。”
白朱眨動眼睑,表示同意,行川意會,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目送着兩人的離開,白朱輕輕抓住寧襲的衣角。察覺到白朱的情緒不高,他伸手揉了揉白朱的發頂,後退一步跑開了。
白朱在原地等待,城市人口熙攘,但她确定他會回來。接過寧襲遞過來的冰激淩,白朱終于忍不住笑出來,舔着冰激淩的模樣專注認真。
寧襲忍不住摸了又摸小姑娘的發頂,真的很好哄啊。
“寧襲,我是不是很麻煩啊?喜歡吃甜食又擔心長胖,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今天大家明明很開心的,我……我除了跳舞什麽都不會。”白朱低頭含着一口冰激淩,聽見了男人低啞的聲音。
“嗯。是有點麻煩。還喜歡賴床。”她聽見他回答到。嘴裏的冰激淩凍得她一哆嗦。她悶悶點頭,連冰激淩化了一手都沒察覺。怎麽就甜不過三秒呢。
寧襲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用紙巾細心擦拭掌心和五指上的汁水。他開口,一股柔情湧上心頭:“我第一次見你吃冰激淩,好像是有次排練結束,吃的滿手都是,那時候我就在想,哪裏是什麽小仙女,分明就是個麻煩的小孩子。”
明明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但他總覺得自己早在腦海中模拟了許多次。“你那時候總跟一個學長走在一起,我以為,”他輕笑一聲,“我那時候就開始嫉妒他了,但我自己不知道,就覺得莫名的煩躁。”
被捏住的五根手指動了動,白朱吶吶解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是哥哥。”
“嗯。知道了。”寧襲點頭,把紙巾,連同吃了一半的冰激淩,丢進路旁的垃圾桶裏,眼含笑意注視着她。
白朱這才琢磨過剛剛那些話更深層次的含義,臉紅心跳,眼神四處亂轉,就是不肯和寧襲對視,“那,你的意思是?”
兩人已經走到了公寓外的一條街道,街上行人很少。寧襲半蹲下身,側過臉,帶着揶揄和打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再麻煩一點。做個真正的小孩子。”
他拉住白朱的手,“比如,你現在可以讓我背你上樓。”
白朱慌亂地四處一看,着急道:“有電梯的!”
寧襲一只手撐着身體,另一只手堅持。
白朱開心起來,抱住他的脖頸,就被牢牢地托了起來。她趴在寧襲的背上,突然長高了,視野開闊,就看見有小販推着車往這邊走。白朱低叫一聲,拍打着寧襲的肩,“走!快走!人!”
寧襲背着白朱一陣瘋跑,躲進一旁的巷子,小販經過的時候,白朱大氣也不敢出。人一走,又湊近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認識他,經常在他那買關東煮,當宵夜。”
“剛剛很害怕?”小巷裏燈光微弱,他腳步很穩,幾個轉彎,就繞道了公寓樓下。他果然背着白朱一步步爬樓梯。
“有點,”她笑了笑,“主要是害羞。我以後都不敢去他家吃東西了。”
公寓有些年頭了,樓梯裏裝的是聲控燈,寧襲的腳步放得輕,只有當兩人說話的時候,聲控燈才會亮起來。忽明忽暗的光線裏,白朱低頭,吻上了他的側臉。
沒有人說話,燈堅持了30秒,又熄滅了。
在黑暗裏,寧襲轉過頭,準确地碰到白朱柔軟的嘴唇,舔了舔。兩人安靜接吻。從白朱的口腔裏退出去的時候,寧襲下意識地用舌頭掃過白朱的舌尖。就像一道明亮的焰火在黑夜炸開,白朱蹭着寧襲的脖子說:“好喜歡你。”
“多喜歡?”
燈亮起來。
“喜歡你,大概就是我剛剛洗好臉,換上心愛的睡衣,鑽進軟綿綿的被子裏,正準備睡個大覺,就收到你要見我的消息。”
他颠了她一下,問:“怎麽樣?”
“我就大叫着蹦下床,手忙腳亂穿裙子,認真化妝,一面擔心你不耐煩離去,所以催促自己,一面又為難到底選哪支口紅最好,而浪費時間。”
“口味最重要。真希望把你的口紅全吃掉。”
樓道昏暗。白朱趴在寧襲的背上,用手去夠他褲兜裏的鑰匙。鑰匙是昨晚上她親手串進他的鑰匙環的,她躺倒在床上,趁着寧襲洗漱的時間,舉着鑰匙串傻笑。鑰匙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小姑娘幾歲了?”寧襲取笑道,一手護着白朱的後腰,方便她高難度動作。他嘴上說着調侃的話,想起昨晚上走出浴室看見的白朱的小動作,哪裏不明白她舍近求遠用自己鑰匙開門的原因。
白朱埋着頭在寧襲的脖頸裏,聞言擡起眼簾了了他一眼,尾指一勾,鑰匙串已經在她手裏,軟聲軟氣地說:“回答哥哥,我今年三歲了。”
寧襲扭頭,與白朱額頭相抵,眼角都是綿長的笑意,聲音輕輕啞啞,樓道裏有調皮的燈管。“哦?三歲了,三歲會開門了嗎?”
白朱抑制不住上湧到喉嚨裏的甜蜜笑意,對視着寧襲閃爍着溫柔眸光的眼睛,笑聲灑滿了額頭與額頭之間的縫隙。她手指順着鑰匙圈慢慢下摸,摸到公寓的鑰匙,點點頭又搖頭。
手臂還搭在他的脖子上,寧襲抱着白朱的腰身,旋轉,白朱以樹袋熊的姿勢,整個抱在了他的胸前。額頭頃刻分離,又重新貼在一起,呼吸間全是對方的氣溫。
白朱睜大眼,不自覺臉都紅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但她感覺到了,寧襲空出的一只手分開了她的手指,手掌裏的薄繭蹭得她有些麻,有些癢。
她從來不知道寧襲的力氣這麽大,單手就可以把她抱住。
食指輕輕地摩擦着白三歲的指關節,再勾上小姑娘指尖的鑰匙,寧襲吻上白朱的唇角。
白朱的手都被寧襲的手掌包裹起來,被牽引着,打開房門,她在鼻梁與鼻梁的弧度中尋找合适的角度,試圖登陸他的呼吸,最後被寧襲的唇瓣平托着上岸。
一次接吻就像一次溺水。
耳畔是寧襲微喘的氣音,分開的唇瓣又被浪頭打翻,他們接吻,呼吸輕輕地撲倒夜色。她的理智只來得及分辨他的字詞,來不及判別是詢問還是陳述。門咔噠一聲就開了,他松開了她的手,鑰匙再次屬于她一個人。
他說:“那哥哥教你……”
她可沒有餘力去細想這幾個字該加上怎樣的标點符號,勾着鑰匙的手搭上他的肩,她的身體随着他的動作動作着。他抱着她,他用背部抵住了門。他們回家。而唇齒尚未分開。
他的呼吸撲倒她的呼吸。她的溺水合身他的溺水。
整個世界被柔軟的歡暢的水包圍,所有的聲音的傳達都不得不穿透這汪洋這泛濫,因而聲音格外的輕、格外的柔、格外的慢。她手中的鑰匙搖晃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