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6)
的光亮被窸窸窣窣地擦亮,她轉過身對他說再見,說謝謝,卻不說喜歡。
寧襲沉默地颔首,溫柔地注視着白朱離開,卻沒生出挽留的沖動。
白朱聽着涼鞋叩在庭院地板上發出的聲響,終于還是轉過身,飛奔到寧襲面前。她把手搭在寧襲的額頭上,踮起腳尖,隔着一個手掌,在寧襲的額頭留下極其克制的一吻,不等寧襲作出反應,又飛快離開。
她的裙擺在夜色中抖開,分明是淺色調的裙子,卻深刻地印入了寧襲的眼底。她急速離開的背影那麽清晰,像一面投降的戰旗。
從三月到六月,白朱埋頭學習,吝惜晝夜。
四周有時是熱鬧的,有時是僵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來時間與空間的連續性,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像厲兵秣馬的軍隊,浩浩蕩蕩地經過白朱的位置,只掀起一陣喧嚣的塵土,頃刻就在她耳邊退散。
她是一塊堅實的堡壘,圈出一塊地,只關心城內的子民,城外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她的。
六月。距離高考只剩7天。晚自習第三晚。
白朱整理着幾次重要考試的數學試卷,她的視線極快地掃過壓軸題,多是考查導數與圓錐曲線結合這個重難點。筆尖停留在了最後道題的第三小問,白朱有些無奈地嘆口氣,這種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答對的題“性價比”太低了,高考場上她應該也會放棄吧。
試卷因為多次翻閱而薄得透明,白朱把它随手夾進手邊的數學筆記本。
突然從旁邊遞過來一個卡片簿,用活頁扣釘在一起。厚厚的一沓。
“?”白朱轉過頭,疑問地看向大橙子。
橙子雙手作枕,趴在桌子上,兩條黑亮的麻花辮随着她的動作晃蕩。教室裏燈光從上方傾斜而下,落進她黑葡萄似的可愛眼睛裏,一閃一閃的。她坐在椅子邊沿,兩只腳踩着書桌下方的橫欄玩兒,椅背也好不快活地來回搖擺。一開口,聲音又甜又軟,是水鄉女孩特有的軟糯可人,還有一個小巧的酒窩。
“朱朱~今天過節吖~”
白朱一愣,下意識地扶穩橙子的椅背,擡頭看向教室門口的日歷——六月一號,方才如夢初醒。所以她的高中時代,就要留下這樣一個倉促散亂的收尾了嗎?像小時候跟着外公練毛筆字,端端正正地執筆蘸墨,開篇是贊譽,卻毀于最後一筆。
“所以這是兒童節禮物?”白朱挑眉,打趣道,“小朋友,滿三歲了嗎?不要調皮哦,姐姐下課給你買糖吃。”
橙子生氣,撲在白朱的身上,龇牙,“咬你哦!”
她說着,皺了皺鼻子,眨巴着眼,活像讨糖吃的小奶貓,“你看看嘛。”
白朱一手扒拉下這只大型寵物挂件,一手翻開卡片簿,第一頁是潑墨留白的三個字——“致白朱”,兩只手都僵在在原地。和橙子做了兩年的同桌,閑時也看過同桌寫的毛筆字,從連筆、筆鋒、字距都看得出下筆者頗費了一番心思。
橙子從白朱的手臂下鑽出來,用辮子尾巴掃了掃白朱的臉蛋兒,“小仙女兒,生日快樂啊~”
白朱眨了眨眼睛,有濕熱的淚意湧上來。
喉嚨滑動幾次,壓下鼻尖的酸澀,白朱轉過頭,對着橙子真誠地道謝。她渾渾噩噩,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話音裏還是有輕微的顫抖,右手在紙的周圍來回摩挲,止不住的歡喜。
橙子用手指蹭過白朱的眼窩,觸手一片幹燥,這才舒了口氣,吐着舌頭,賣萌道:“世界第一可愛的仙女姐姐,可不許說話不算話,你哭了我找誰要糖去,大橙子也要過節~”
白朱眼尾帶紅,像風撩動花瓣開合,美極了的風情,掃了好友一眼。橙子遭受會心一擊,一頭栽在書桌上耍賴,腦子裏清一色的迷妹彈幕滾動刷屏,嘴裏還片刻不停地嘟囔着:“天啦!太好看啦!是仙女吧嗚嗚嗚小姐姐求嫁。”
被橙子這麽一鬧,再多愁善感都被逗笑了,白朱不理她,仔細翻閱起卡片簿來。她的目光愛憐地逡巡過去,第二頁是用copperplate花體字寫的“HAPPY BIRTHDAY”,白朱驚訝地擡頭,這才發現全班同學都安靜地望着她的方向,神情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和好奇。
走廊上十分安靜,還是上課時間,白朱想着,手指快速翻動卡片。匆匆一眼,眼睛只來得及捕捉到各式各樣的“生日快樂”,有畫四格漫的,有寫賀生小品的,有一百句祝福歌詞的,讓她眼眶重新重了起來。
白朱眼睛裏閃過倉促的笑意,抿着唇,直接翻到卡片簿的最後一頁,全班四十幾個同學的簽名形态各異都伫立在那裏,像一個個木樁,堅定地撞擊着她的城門,那棟巍峨的城堡終于還是開了。
白朱站起身,對着全班同學鄭重地道謝。
“謝謝你們,我将永遠永遠記得你們,記得這個特殊的生日。”
她臉蛋通紅,說話的時候緊抿嘴唇,眼睛專注認真。她想不出更深刻形象的表達來形容此刻的感激之情,胸口滿脹的溫暖蓬松開,讓她手腳都發虛發軟。
橙子用雙手從背後圈住白朱,兩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肩膀,她湊近她的耳朵,還是那溫軟的腔調。少女的馨香将白朱包裹起來,“朱朱,願你一生光輝燦爛,你要好起來。”她說着,雙手順着白朱圓潤的肩膀滑下,肌膚相貼的溫膩一觸即離,那些細碎的呼吸撩撥在她的耳廓、頸部、肩窩,強壓的淚水終于還是湧了上來。
淚水止不住下落,讓白朱感到羞赧,她在朦胧的視線中對着衆人笑了笑,耳朵脖子紅成一片。
橙子的擁抱觸發這群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在嚴陣以待的高考備戰場上,那些溫情的情緒蘇醒過來。
“十八歲的白朱你好哇,”埋頭寫小說的拇指姑娘是第二個大力抱住白朱的人,從正面,兩人的雙手搭在彼此的背上,脖頸交抵着,“你特別好,”她對着白朱的耳蝸輕輕說,“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上就開出花來。”
演小品的“三朵金花”帶頭唱起來了生日歌,衆人都微笑着唱了起來,溫馨和緩的調子,手打的節拍,跟着節拍搖擺。
白朱仰着頭,努力控制住泛濫的淚水。走廊上有一盞燈虛弱地閃爍着,像極了前段時間的自己,假裝強大,廢寝忘食地學習,努力粉飾自己和旁人的差異。她害怕聽到來自他人的同情和安慰。她以前是驕傲的,也該繼續驕傲下去。
可此刻,她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強撐的骨骼被打散,又被這些善意的關懷拾掇起來,裝進人情慈悲的盒子裏,重新組合成另一個自己。示弱并不意味着軟弱,恰恰是強者才對失敗舉重若輕。
白朱天馬行空地想着,那盞閃爍的燈不是壞了,而是關着一大捧的螢火蟲。
而聽到螢火蟲的每一聲嘆息的人啊,都心甘情願地流着淚。
☆、晚安
從三月到六月,白朱埋頭學習,吝惜晝夜。
四周有時是熱鬧的,有時是僵硬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來時間與空間的連續性,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像厲兵秣馬的軍隊,浩浩蕩蕩地經過白朱的位置,只掀起一陣喧嚣的塵土,頃刻就在她耳邊退散。
她是一塊堅實的堡壘,圈出一塊地,只關心城內的子民,城外的人是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她的。
六月。距離高考只剩7天。晚自習第三晚。
白朱整理着幾次重要考試的數學試卷,她的視線極快地掃過壓軸題,多是考查導數與圓錐曲線結合這個重難點。筆尖停留在了最後道題的第三小問,白朱有些無奈地嘆口氣,這種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答對的題“性價比”太低了,高考場上她應該也會放棄吧。
試卷因為多次翻閱而薄得透明,白朱把它随手夾進手邊的數學筆記本。
突然從旁邊遞過來一個卡片簿,用活頁扣釘在一起。厚厚的一沓。
“?”白朱轉過頭,疑問地看向大橙子。
橙子雙手作枕,趴在桌子上,兩條黑亮的麻花辮随着她的動作晃蕩。教室裏燈光從上方傾斜而下,落進她黑葡萄似的可愛眼睛裏,一閃一閃的。她坐在椅子邊沿,兩只腳踩着書桌下方的橫欄玩兒,椅背也好不快活地來回搖擺。一開口,聲音又甜又軟,是水鄉女孩特有的軟糯可人,還有一個小巧的酒窩。
“朱朱~今天過節吖~”
白朱一愣,下意識地扶穩橙子的椅背,擡頭看向教室門口的日歷——六月一號,方才如夢初醒。所以她的高中時代,就要留下這樣一個倉促散亂的收尾了嗎?像小時候跟着外公練毛筆字,端端正正地執筆蘸墨,開篇是贊譽,卻毀于最後一筆。
“所以這是兒童節禮物?”白朱挑眉,打趣道,“小朋友,滿三歲了嗎?不要調皮哦,姐姐下課給你買糖吃。”
橙子生氣,撲在白朱的身上,龇牙,“咬你哦!”
她說着,皺了皺鼻子,眨巴着眼,活像讨糖吃的小奶貓,“你看看嘛。”
白朱一手扒拉下這只大型寵物挂件,一手翻開卡片簿,第一頁是潑墨留白的三個字——“致白朱”,兩只手都僵在在原地。和橙子做了兩年的同桌,閑時也看過同桌寫的毛筆字,從連筆、筆鋒、字距都看得出下筆者頗費了一番心思。
橙子從白朱的手臂下鑽出來,用辮子尾巴掃了掃白朱的臉蛋兒,“小仙女兒,生日快樂啊~”
白朱眨了眨眼睛,有濕熱的淚意湧上來。
喉嚨滑動幾次,壓下鼻尖的酸澀,白朱轉過頭,對着橙子真誠地道謝。她渾渾噩噩,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話音裏還是有輕微的顫抖,右手在紙的周圍來回摩挲,止不住的歡喜。
橙子用手指蹭過白朱的眼窩,觸手一片幹燥,這才舒了口氣,吐着舌頭,賣萌道:“世界第一可愛的仙女姐姐,可不許說話不算話,你哭了我找誰要糖去,大橙子也要過節~”
白朱眼尾帶紅,像風撩動花瓣開合,美極了的風情,掃了好友一眼。橙子遭受會心一擊,一頭栽在書桌上耍賴,腦子裏清一色的迷妹彈幕滾動刷屏,嘴裏還片刻不停地嘟囔着:“天啦!太好看啦!是仙女吧嗚嗚嗚小姐姐求嫁。”
被橙子這麽一鬧,再多愁善感都被逗笑了,白朱不理她,仔細翻閱起卡片簿來。她的目光愛憐地逡巡過去,第二頁是用copperplate花體字寫的“HAPPY BIRTHDAY”,白朱驚訝地擡頭,這才發現全班同學都安靜地望着她的方向,神情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和好奇。
走廊上十分安靜,還是上課時間,白朱想着,手指快速翻動卡片。匆匆一眼,眼睛只來得及捕捉到各式各樣的“生日快樂”,有畫四格漫的,有寫賀生小品的,有一百句祝福歌詞的,讓她眼眶重新重了起來。
白朱眼睛裏閃過倉促的笑意,抿着唇,直接翻到卡片簿的最後一頁,全班四十幾個同學的簽名形态各異都伫立在那裏,像一個個木樁,堅定地撞擊着她的城門,那棟巍峨的城堡終于還是開了。
白朱站起身,對着全班同學鄭重地道謝。
“謝謝你們,我将永遠永遠記得你們,記得這個特殊的生日。”
她臉蛋通紅,說話的時候嘴唇緊抿,眼睛專注認真。她想不出更深刻形象的表達來形容此刻的感激之情,胸口滿脹的溫暖蓬松開,讓她手腳都發虛發軟。
橙子用雙手從背後圈住白朱,兩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肩膀,她湊近她的耳朵,還是那溫軟的腔調。少女的馨香将白朱包裹起來,“朱朱,願你一生光輝燦爛,你要好起來。”她說着,雙手順着白朱圓潤的肩膀滑下,肌膚相貼的溫膩一觸即離,那些細碎的呼吸撩撥在她的耳廓、頸部、肩窩,強壓的淚水終于還是湧了上來。
淚水止不住下落,讓白朱感到羞赧,她在朦胧的視線中對着衆人笑了笑,耳朵脖子紅成一片。
橙子的擁抱觸發這群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在嚴陣以待的高考備戰場上,那些溫情的情緒蘇醒過來。
“十八歲的白朱你好哇,”埋頭寫小說的拇指姑娘是第二個大力抱住白朱的人,從正面,兩人的雙手搭在彼此的背上,脖頸交抵着,“你特別好,”她對着白朱的耳蝸輕輕說,“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上就開出花來。”
演小品的“三朵金花”帶頭唱起來了生日歌,衆人都微笑着唱了起來,溫馨和緩的調子,手打的節拍,跟着節拍搖擺。
白朱仰着頭,努力控制住泛濫的淚水。走廊上有一盞燈虛弱地閃爍着,像極了前段時間的自己,假裝強大,廢寝忘食地學習,努力粉飾自己和旁人的差異。她害怕聽到來自他人的同情和安慰。她以前是驕傲的,也該繼續驕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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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朱天馬行空地想着,那盞閃爍的燈不是壞了,而是關着一大捧的螢火蟲。
而聽到螢火蟲的每一聲嘆息的人啊,都心甘情願地流着淚。
白朱抱膝坐在椅子上,雨已經停了,金色的陽光在她背上大膽跳躍,像是從油畫畫布上摳出的濃烈色塊。
她雙手順着光裸的小腿摸下去,握住瑩潤小巧的腳踝,手指在紋身周圍來回摩挲,嘴角的笑容是甜蜜的苦澀。
四年了,那個在崎岖山路并肩行走的夜晚,就是她和寧襲的最後。她偷得了一個下午,一個吻安,一張照片。
回憶像彗星,被擊落了。而時光吃重,她也裹了一身鏽,失戀的夜莺的歌喉。她巴巴地撿起石頭,黏在骨頭縫,一下雨就隐隐作痛。還是這間公寓,還是這扇窗,卻因為思念一個人顯得尤為不同。
晨光淡漠,白朱的視線凝視在空中虛虛的一點。少年眉清目朗,還是白襯衫,轉身遁入黑夜,和她飄揚的裙擺是兩個方向。她閉眼,空中已無他的背影。
白朱淺淺地壓抑着自己的呼吸,完全不敢驚醒夢中那個敏感的自己,只敢用力地殺死過去,這就是她這四年的應對之道。騙得過自己,也騙得過別人,哄騙自己不必追憶。
她打開衣櫃,挑出一條煙灰綠的網紗細帶長裙,系上一雙白色綁帶高跟鞋,恰恰及肩的短發披散,別上一枚金色蝶形發夾,化了個淡妝,打車去往花店。
前幾天她收到行川的電話,邀請她去自己的新家做客。白朱自然非常驚喜,就像平淡日子裏寡淡的節奏全部重組,叮咚成曼妙的歌曲。自從行川畢業後,她們已經快五年沒見,彼此挂念疏于聯系。在電話裏才知道行川跟随導師來了G市,參與海洋研究所的一個長期項目。
——我的心,要穿戴整齊,才好去見你。
一路的街景都光鮮可愛起來。橙黃色的工作人員在發放城市公共自行車,西裝革履的男人大步走過人行道,帶着耳機的朋克男孩仰頭吹口哨,頭發花白的老人在慢跑,每個人都在經營生活。
而她,一個二十一歲的姑娘,懷抱着一盆水仙花,要去拜訪她善良的小姐姐。
出租車停在一棟複式公寓門口,白朱摁響了門鈴,便抿着唇安靜等待。在等待的間隙裏,她腦中閃過幾個重逢的開場白,小虎牙都不自覺地露了出來。
一個面容溫潤的男人打開了門,白朱對上那雙含笑的桃花眼,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男人好高,又一愣,退後幾步,想掏出手機比對門牌號信息,就見行川從男人背後站了出來,親昵地挽上男人的胳膊,笑着說請進。
行川欣喜地接過水仙,一盆鮮嫩欲滴的水仙襯得她明眸鮮妍。
進了門,就有一只圓滾滾肥嘟嘟的大貓胡嚕上白朱的腳背,對着白朱的腳踝一陣親昵地猛添。她還來不及動作,就聽見男人一聲斥責,清冽的聲線裏夾着薄怒。
"不許胡鬧,小川。"
肥貓立馬翻個滾原地躺倒,四只爪子撓着自己厚實的肚皮,表示自己很無辜。行川輕笑一聲,蹲下身來給貓兒喂了一塊魚幹,眼裏閃過無奈的笑意:"它很喜歡你,小白兒。"
白朱注意到行川的無名指有枚閃光的東西,忍不住來回看了幾次一站一蹲的兩人。
行川點點頭,握住男人遞過來的掌心,借力站定,"這是我的愛人。"
男人對着白朱點點頭,握手,神情溫和又有淡淡的疏離,說:"你好,我是L。"
"白朱,"白朱回握,被學姐結婚這個消息震驚,愣愣開口,"我見過你,在食堂……你"
宋抟風點點頭,風流的桃花眼閃過零星的笑意,眉目都淬潤起來。
"是我,"他轉過頭,對視着行川,所有的溫柔都有了實點,他的目光盡頭永遠都是行川,"下雨天,我擔心她沒帶傘。"
他一句話掐頭去尾,可白朱還是回憶起來一身濕漉喘着氣的少年,她一點就透,因為她和他一類人。那些婉轉鋪排的心思都不過是因為內心坦誠而溫柔地愛着一個人罷了。
L說完,行川就領着白朱上樓。男人圍上圍裙做飯,這讓白朱不由得更好奇起來。怎麽看都是個十全十美的人。
白朱提着裙擺,一步步踩上木質階梯上偏斜的陽光。
她真心實意地祝福行川,湊在行川耳邊私語,"他一定非常愛你,他看着你時,像個危險的獵人。我第一次見他,雨聲風聲喧鬧,他腳踩在地上,宛若□□上膛。那時我就覺得他很不一樣。"
行川輕笑一聲,嘴角上翹,手掌輕拍白朱薄薄的肩胛骨,是同高中時代全然不同的風韻,被歲月打磨得愈發大器從容。
"他聽見你這話該驕傲了,"她說話時臉腮薄紅,目光燦燦湛湛的,"但我愛他。”
行川偏頭,似乎是在尋找形象的表達方式,最後說道:“他是一山山江清,一樹樹月醒。”
九月天,白朱捧着水仙去見她,穿美麗的裙子,在朦胧如畫的陽光裏踩着行川的影子,拾級而上。她們交換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擁抱,說起往事就醉意嶙峋。
她們盤腿坐在陽臺上,喝酒,看暮色如何傾軋一座城市受傷的街道,蒼白的月亮如何取締一個黃昏,心痛得如同多年前學校門口一家小面館的改頭換面。
白朱有些醉了,歪着頭枕着她的肩窩,因為一個綿長的呵欠就止不住地流淚。月亮也搶過山巒的被子,兜頭蓋上。但初見的記憶蘇醒過來。
"我記得那把紅得鮮亮的傘,"她指着牆角的綠植株,"替我遮風擋雨。"又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好一會兒才安生,抱着那盆綠植株閉目休息,喃喃自語:"你不丢掉它,我就不會被淋濕。"
那把傘折疊得整齊,被黑色的封口袋,裝進嶄新的套子裏。
一打開,都是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
這是她高中時代最羨慕最疼愛的小姐姐,在九月裏告訴了她的婚訊,而今也讓她感慨到底,多美好,有一個人,他始終溫柔注視着這個美麗的女子,靜默而堅定,走進她,得到她,愛護她。
幸運得讓她胡言亂語。
行川從身後抱住L,頭乖順地搭在L的肩上。
L炒菜的動作一頓,轉過頭含笑注視着行川,"私房話說完了"他說話的時候喉結微微震顫,行川看得手癢,伸出手指摸了摸,搖頭。
廚房是開放式的,容納兩個人綽綽有餘。L利落地起鍋,裝盤,香味撲鼻。舊友重逢,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從剛開始他就一直待在一樓,留給兩人足夠的空間,研究菜譜,順便琢磨魚的新做法。
他家川姑娘的胃口是越來越叼了,真是甜蜜的煩惱。
案板上幾條沒死透的魚還在擺動尾巴。行川吓了一跳,把L推出去。肥貓後肢用力一躍,一爪子拍上魚腦袋,氣勢洶洶——讓你兇!小爺收拾你!
"小白兒睡着了,"行川嘆了口氣。
她看着L,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道,"你留幾個菜待會兒再炒,不急,等她醒過來再下鍋。"
L點點頭表示明白,并不多問。行川在L臉上留下一個親吻,就飛快地跑上了二樓。L先生只來得及對着她調皮的背影,無聲嘆氣。
陽臺很寬,整面牆都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見遠處星星閃閃的街景。
行川拿了一塊毛巾被給白朱蓋上,屋裏開了空調,但她還是擔心小白兒着涼。
她也鑽進毛巾被裏,穿着家居長襪,單手圈住白朱,頭和頭挨在一起。
白朱睡得臉蛋兒紅撲撲的,眉毛皺在一起,感受到身邊的溫暖,小心翼翼地蹭上去,枕着行川的肩窩。這還是行川第一次看見小白兒孩子氣的樣子,有些新奇,在她的鼻頭上刮了一下,又捏捏她的臉,心裏泛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柔情。
她自小親情淡薄,如果有個妹妹的話,就應該是小白兒這個樣子的吧,聰明美麗,不設防,虔誠的真心實意,又和她神似的驕傲。
還有一點,行川笑了起來,自帶笑意的唇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酒量都奇差,喝一點啤酒居然就醉了。
這麽安靜地遐想了半個小時,遠處的燈光燃了又熄,白朱終于動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樹懶式趴在學姐身上,一下驚醒過來。
夜已經全黑了。
白朱跟着行川下樓,L聽見聲音從書房裏走了出來,取下眼鏡放好。他晚上視力不太好,畫圖時一般都會戴上眼鏡。
白朱不好意思地道歉,來別人家裏做客居然喝得爛醉還睡着了,真是太失禮。
L清淡地一笑,表示不在意,"沒關系,小學妹。"
行川不客氣地捏了捏白朱的臉,手感真好,"我們很随便的,把這裏當成自己家,沒事來串門,每天碼字寫小說我都快無聊哭了。"
不久前她剛和導師請了假,說要籌備婚禮,導師是個五十多歲的臭棋簍子,L和他下過幾盤棋,得知這個消息,笑得合不攏嘴,大手一揮就開了兩個月的假條,囑咐行川度完蜜月把L帶來再殺幾局。
白朱聽得肅然起敬,學長這麽萬能連學姐的導師都搞定了,再看到L唇邊的笑意,有些膽寒,太腹黑了這個男人。還好,她也算半個娘家人。
晚飯吃得很開心,飯後白朱主動收拾餐桌,行川喂貓,L切水果,三人配合默契。一樓有個吧臺,L取出三個杯子,給兩位女士倒了果汁,給自己倒了紅酒。肥貓抱着一條魚尾巴在較勁,發出胡嚕胡嚕的聲響。
後來陣地就從吧臺轉移到了地毯上。L本身是學建築和室內設計的,這棟公寓從選址到裝修都有他的參與,考慮到行川寫作的靈感一來,随地就坐的脾性,能鋪地毯的地方都鋪了。
三人盤腿坐在地毯上,客廳只留了一盞黃色的燈,溫暖柔和。行川取出長笛吹奏,白朱輕聲曼語地唱歌,L掏出速寫本在紙上摩擦作畫。從《卡農》到《小夜曲》,悠揚舒緩的笛聲流淌,白朱無意識地跟着調子哼哼,沒有什麽有韻律的歌詞,只是像娓娓道來的一段往事。
行川吹奏《六月船歌》,白朱唱:"等雲層裏的情書寫厚,等日子風幹下酒,等我走到清瘦。"
行川吹奏《The Day I Lost My lover》,白朱慢唱:"曾對人說起過他的名字,努力拼湊起對他的認知,在三月高廣的白雲城牆下見到他 ,靜悄悄地站定成一縷。我只好收拾好心上的青煙,每一步都輕盈地踏上通往他的階梯,又在走近的那一刻,掩面離去。"
行川吹奏《愛的歡愉》,白朱搖擺起來,赤着腳在原地轉圈,聲音渺遠又哀傷:"抱着我,不好嗎,或者把我挂着樹上,高高的,接近月亮"
行川吹奏《Butterfly》,白朱踢踏着舞步,叉腰,唱一句擺一次頭,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微笑起來。
緩緩的歌聲洩露了少女的心事:“我知道,你私藏了一個世界,那裏草木潔白,有靈氣。我知道,你丈量起了風,長度,寬度,和紋路。我還知道,你很會走路,一走一陣風,一走一陣風,而那蝴蝶是你的朋友。"
吹得累了,行川就放下笛子,湊過頭看L作畫,畫的依舊是最偏好的素描。
畫中三個人神态生動,小白兒旋轉着身體跳舞,裙擺飛揚,行川低頭吹奏,眉目安然,L支肘,遙遙地專注地看着他心愛的姑娘。
行川用手指頭勾了勾L沒有作畫的那只手的手背,L擡頭看她,被咔嚓一聲拍下,畫和手都出境,發在微博裏。L寵溺地笑了笑,順手轉發了。
行川的粉絲中深夜黨不少,都在評論裏嗷嗷叫,大哭虐狗,看得她搖頭直笑,嘟囔着,"怎麽就看出是你的手了"
終于有條帶圖評論吸引了行川的注意力,來自一位她高中時代就關注了她的老粉,那時候她還經常拍片。她點開圖片看,是幾年前她抓拍的小白仙兒的側臉。
那人說:"又見小仙女,依舊鮮亮如昨。弱弱地問一句,為什麽小仙女不開微博啊x"
行川擡頭看盤腿坐在地毯上的白朱,她卷翹的睫毛在燈光下閃爍,沖着她露出一顆小虎牙的笑,燈光在小姑娘的明眸裏撞碎,讓她的心口都酥軟起來。
她一邊五指翻飛,回複那條評論,一面向白朱走過去,腳掌陷進柔軟的地毯裏,低着頭,親吻白朱的額頭。柔軟的地毯,柔軟的嘴唇,和柔軟的心髒。
她回複說:"仙女閉目進山了,山上通訊不好:)"
遠在B市,有一個不眠人聽着音樂,也看到了行川這條轉發并回複的評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手指撫摸屏幕裏輕盈的側臉。
想着,倘若我慈悲的話,菩薩也低眉嗎?憐憫我,不論功過。
☆、關于我愛你
直到白朱坐上火車,她手中捏緊的紙片才漸漸松開。
深夜,車廂內人寥寥無幾,全都攏着被子酣睡。她心中煩亂,捧着一杯熱水坐了起來。
蒼茫的夜色錯落于一盞盞路燈,她用手撫摸上車窗,窗裏映出一個模糊的面孔,和窗外的景色重疊在一起。遠山,鐵軌,飛逝的樹影,明明滅滅的曾經。
她幾次摁亮手機,又看着手機慢慢熄滅,像一朵不死心又怯懦的欲望。
一個小時前,白朱還坐在溫暖的室內,和多年不見的小姐姐喝着酒,唱歌跳舞吹長笛,醉意蹒跚。她歪着頭靠在行川身上,模模糊糊說出了他的名字,卻得知了一個讓她沖動心痛到即刻動身的消息。
行川想攔住白朱,說:"今夜太晚了,我給你訂機票,明天一早飛B市。"
白朱搖頭,站在玄關,動作不停,穿鞋,背包,固執地搖頭,說抱歉。
是L阻止了行川,他拿起車鑰匙,摟了摟行川的肩膀,語氣簡練,卻沉穩,安撫道:"她是個大人了。我送她去火車站,你先睡,乖。"他理解白朱的心情,所以體諒且無法評說。
L是看着白朱上火車才走的,深夜,值班人員打趣他們,誤以為是即将分隔兩地的情侶,擺擺手就放L進了月臺。
白朱一念即逝,心裏越發為今日自己的作為抱歉,手邊一大袋的吃的都是L上車前給她買的。
在愛她的人面前,自己真的被當作了一個小孩兒,他們穿着戰袍一路相送。
不是不知道坐飛機更快,是最合理的行程安排,可她心中焦急,急于立刻做點什麽,即使是機械地重複着開關屏幕的動作,也能舒緩她神經的緊繃。
她的神經,俨然已經成了冬日北地裏挂滿了冰柱的電線,在火車碾壓枕木的轟隆聲中,發出咔嚓咔嚓斷裂的巨響。惟有大自然緘默不言。
後來,白朱靠着車窗搖搖晃晃地打了幾次瞌睡,夢中場景渺遠而動蕩。她夢見了寧襲,那個衣裳幹淨的少年。
他們做了同桌。
他每天早上會遞給她一杯牛奶。他也會在上課心不在焉,被老師叫起回答問題時瞄一眼她的小紙條。他們一起收發作業,一起幫着老師批閱卷子,一起讨論問題。他總是很聰明,三言兩語就化解難題。她積攢了厚厚一摞紙,全是他在她草稿本上留的字。同桌的時光裏,她看過他生氣、開心、無奈、嘆息的樣子,他也安撫過她的急躁、失意、驕傲、緊張的情緒。
他們相攜走過最燦爛最動蕩的歲月。青春期的煩惱和不安都像蘸了蜜糖,恨不得一口一口吃掉。
……但夢境最後總是白葭。
他們頭也不回地牽着手離開,她驚醒過來,手中捏着的一張紙犯潮發皺。她另一只手顫抖着撫摸上胸前的吊墜,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活了過來。
她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