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鄭氏麻木地看過去, 說:“她不過是個反賊的妻子,活着也只會連累梅府, 死了倒也幹淨。”
她說罷轉身便猛地往牆上撞去,好在被人攔了下來。
她卻絲毫不懼的樣子看向君楚瑾道:“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君楚瑾忍了又忍,只讓人拿來紙筆,在紙上寫下數行字來, 随即将那墨水未幹的紙丢在了鄭氏的臉上。
鄭氏看過那紙上的內容, 想象到小姑娘絕望的神情, 心裏既悲又喜。
她想如果不是梅幼舒,梅府就不會有這一天,如果不是她, 大女兒就不會被邵行墨設計,小女兒也不會被邵行墨誤會, 她的長子更不會與父母離心離德, 去聽一個小賤人的話。
她們梅府也就不至于會被邵行墨那個瘋子所連累。
而她自己,被人羨慕的好姻緣也不會被王氏和梅幼舒這對母女給毀了。
她低呢喃道:“她被人送去了江南, 具體在哪裏……我特意吩咐了車夫不要告訴任何人, 包括我。”
她說罷便笑了,“因為我知道, 我必然會忍不住招認出來的。”
君楚瑾再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時卻吩咐身邊人道:“直接絞死——”
鄭氏看着那些人拿來麻繩, 藏在身後的手卻在不自覺地打顫。
她以為自己真的能豁出去了, 只是沒想到, 死到臨頭, 她還是怕了。
梅幼岚的左手被人胡亂灑了藥粉包裹了起來。
而那只被斬斷後浸在血污中的手則顯得異常恐怖。
幾日後梅幼岚被人從梅府丢回牢房裏,與之對應牢房的角落裏卻坐着薛平瑤。
她看着對方凄慘的下場,忽然也意識到自己也許會命不久矣。
薛慎文好不容易疏通關系來看她,問道:“你當真沒有參與過邵家謀逆的事情?”
薛平瑤搖頭,說:“哥哥,我想見一個人,你能替我叫他來嗎?”
薛慎文愣了愣,道:“你這個時候了還……”
“我怕是難逃一死,就算流放,難道會比死要好嗎,你替我叫他來,我想見他最後一面。”
薛慎文嘆了口氣,只有應下。
薛平瑤也不知在牢裏等了多久,終于等來了梅年錦。
“我聽聞你要見我。”
梅年錦站在外面,看着她,目光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薛平瑤道:“我知道梅幼舒在哪裏?”
梅年錦略有些驚愕,卻不太信她。
“我一直都在梅幼岚屋子裏放了耳目,我的人聽見她與她的母親談過此事,她們都想毀了梅幼舒,所以要将她送去妓院,只怕梅夫人花了很大的力氣打點好那些人事,那邊的人接到梅幼舒後,便會叫她接客。”
梅年錦握緊了拳,臉色陰沉無比。
整個梅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都極力站在邵行墨這一邊,不論怎麽清算,謀逆之罪滅門也不為過。
是他與君楚瑾說,哪怕為了不給小姑娘招來太多的仇怨,也該放梅府一條生路。
君楚瑾答應了,可是小姑娘卻反被報複了。
鄭氏和梅幼岚貪婪卑劣,不珍惜這線生機,到死都還想着害人,其心剖開來只怕也難讀懂她們的惡毒。
至毒婦人心,他今日算是從自己的母親和妹妹身上領略過了。
“若你不曾參與邵家的事情,我會替你求情,讓你回到薛府去。”梅年錦對她說道。
他說完這話便離開了牢房。
薛平瑤聽了他的話後,則是抱膝痛哭。
他從來都沒有辜負過自己,當初梅幼舒與她說的時候,她大可以追問清楚,可她當時眼裏只有那個優秀的表哥。
她被虛榮蒙蔽了眼睛,寧可自欺欺人也不願意相信梅年錦就是當年與自己定情的人。
她心裏很清楚,她錯過的是什麽。
那種不會大富大貴,卻一定會平安喜樂、琴瑟和諧的一生,包括那個男子,都永遠不會再屬于她了。
再說君楚瑾派人分散無數人手去追尋,卻都一無所獲。
這次不似小姑娘上回那般破綻百出。
鄭氏為了叫她給自己陪葬,着實是下了不少功夫,短時間內,竟是半點痕跡也無。
君楚瑾雖然沒有去過江南,但聽說過那個地方。
然而他卻也知道,那裏是小姑娘的噩夢最開始的地方。
他一刻不敢耽擱,快馬加鞭,可等他到了那裏,只看到了江南一派繁華與熱鬧。
碧水石橋,街廊畫窗,一群嬌妩的女子斜坐在二樓的欄邊,團扇掩面,說話的口音都帶着軟糯,目光新奇地瞧着外來之客竊竊私語。
然而很快,一行人帶刀沖了進去,那群莺燕一般的女子便尖叫着散開。
搜羅了無數家明樓暗館,卻始終沒有尋到小姑娘。
君楚瑾在驿館裏等各路人來回禀,甚至都不敢離開一步。
他生怕自己離開了,就會錯過其他分路去尋的人馬回禀的消息。
他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小姑娘沉默不語的樣子。
外面又有人回來,他立在窗子卻不敢回頭去看。
“公子,我抓到了當地一個富商之子。”
這人的回話與先前的都不同。
君楚瑾回頭看他,見他将頭磕在地上,十分卑微。
可對方卻帶來了對于君楚瑾來說,至珍至貴的消息。
“他曾見過小夫人。”那人說道。
在君楚瑾手下做事的人,一級壓着一級。
對于主子來說,是丢失了愛妾。
可對于那幾百號人來說,這是一個機會。
平日裏無風無浪的時候,自然也都平庸。
一旦風浪掀起,為了抓住這樣的機會,他們都會使出渾身的解數去找人。
此人便更是連做了好幾日的記錄,将小姑娘渾身上下的東西以及家世背景都分析了一遍,最後竟從一個煙花女子身上找到了一件疑似小姑娘的珠釵。
雖是疑似,但他還是将那地方底朝天找了一遍,卻仍舊沒有結果。
最後花了全部的家當才買來了那煙花女子透露出珠釵的來源。
最後找到了她的金主,是個腦滿肥腸的胖子。
那胖子常年流連風月場所,只是前幾日不知怎地就傷了一只眼睛,至今仍未恢複能夠視物。
這日,他本正在花樓喝酒,卻忽然被一群人給帶走。
他見那些人個個魁梧且兇神惡煞,只當是一群殺人不見血的土匪,戰戰兢兢求饒,卻見到了一個黑袍冷面的男子。
那男子的看着他的目光,猶如看待一只蝼蟻般,異常冷峻。
他挺了挺肥胖的身子,正要開口,卻見對方忽然蹲在他面前,用一種平靜地聲音問他:“你的眼 睛是誰傷的?”
胖子遲疑道:“你……你是何人?”
君楚瑾沉默地望着他,随即接過了随從遞來的珠釵問他:“這物你是從何得來?”
那胖子看到這東西,頓時便想起了前些時候發生的事情。
“自然是……是個妓、女身上的東西。”
那妓、女二字幾乎刺傷了君楚瑾的耳朵。
他閉了閉眼,随即讓人将人提起來在院子裏用了一段酷刑讓他将事情交代清楚,随即叫對方帶路。
對方所到之處,是個極為偏僻的花樓。
當老鸨知道了君楚瑾的來意之後,則是臉色古怪地将他帶到了一扇門前。
随從想搶在他前面先一步進去查看,卻被他推開。
他讓他們都在外面候着,這才伸手将門推開。
屋子裏的布局略有些雅致。
金羅錦帳,美人瓷瓶,漆紅木雕,還有字畫琴鼓與詩集。
他往裏走去,沒有看到記憶中的小姑娘,卻在繞過一段刺繡紗屏後,看到床頭一段鎖鏈。
他想起自己曾告訴過小姑娘鎖芙蕖一物,是專門鎖那些不聽話人的工具。
後來他見她實在怕得很,又告訴她那是假的。
順着那截鐵鏈,他一直走到了牆角下,看到了牆角下的櫃子。
他的心驟然一抽,緩緩蹲下身去,将那矮櫃的門打開來。
櫃子裏縮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姑娘,她手腕上正是鎖鏈的另一頭,雪色的中衣上都是幹涸點點的血跡。
她唇瓣幹裂,手指上全都是細小的劃痕與傷口,連指甲都劈裂凝固着血痂。
“出來……”他的聲音略有些喑啞。
小姑娘卻好似聽不見一般,不為所動。
他伸手去碰她,卻被她反手打了出來。
她紅着眼睛看也不看他,聲音似呦呦泣鳴的小鹿一般,小小的,嘤嘤呓語。
“碰髒了……他會讨厭我的……”
她揪出被他碰過的手臂,纖細蒼白的手指似乎想将他碰過的地方搓幹淨。
她打人的力氣也很小很小,甚至都沒有任何的痛,僅僅只能傳遞出一種抗拒的意思,卻根本就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可是君楚瑾卻覺得自己的心上被一只手攥在拳頭裏,幾乎要緩不過氣來。
他總覺得自己的喜歡是多過她對自己的喜歡的。
總覺得兩個人相處之中,在感情上他才是先付出的人。
他卻沒有想過,要誘哄她邁出一步來喜歡他本來就不是個簡單的事情。
她不擅長表達,卻會将他當做心裏的一盞燈。
人死燈滅,他在,燈便長年照亮,為她驅散陰霾。
他若厭棄了她,對她來說,便是嘗試過溫暖微光之後的又一次黑暗。
她不似其他人那般幸運。
可以死在第一個坎,第二個坎,第三個坎,免于人世間的苦難。
而她經歷了無數的黑暗,卻還活着。
哪怕被鄭氏送來了這個地方,也還活着。
因為有他的存在,她連自缢都是不敢的。
因為他最喜歡她了。
她答應了他,要一直都陪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