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是怎麽了, 你若是覺得不舒服,那我待會兒叫人将它們埋了。”君楚瑾說道。
梅幼舒搖了搖頭,說:“我只是覺得您說得話很是耳熟, 方才……也有人這樣說過……”
君楚瑾來了幾分興趣,問她:“是麽,你是聽誰說的?”
梅幼舒低聲說:“是王姑娘,皇後娘娘說, 王姑娘以後也許會成為珩王妃, 她與您的想法又這樣的像, 也許這會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君楚瑾道:“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情,你無須想太多, 她一個女子的想法與我何幹?”
梅幼舒靠在他身上,只覺得自己手腳都沒什麽力氣了。
“是不是有人還與你說了別的?”君楚瑾摸了摸她的額頭, 覺得她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一時又多了幾分擔憂。
小姑娘有多嬌弱他是清楚的, 就像個瓷娃娃似的, 哪裏需要旁人欺負, 只消動動手指推她一把,她就自己把自己摔得粉碎了。
“我覺得太累了, 想先回珩王府行嗎?”
小姑娘破天荒地提出了這樣一個任性的要求。
按理說聖上這般高興, 至少也會留個兩三天再走, 而梅幼舒又在皇後面前露過了臉, 突然無緣無故離開, 倒有些失禮了。
而以小姑娘的性子, 別說沒生病了,就是生病了,也絕不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
她一向都是乖巧的,從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君楚瑾道:“我讓微珀送你回去吧。”
梅幼舒點了點頭。
待她走後,君楚瑾卻叫來微珀,問她道:“你知道今日誰與她說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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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珀想了想說:“我站得遠了一些,但也能知道個大概。”
在她的角度看來,中途無非就是王若筠讓人給了小姑娘一個玉镯子。
君楚瑾聽罷說:“我知道了,待你回去後也備一份禮回給王家。”
“只怕這樣不妥吧。”微珀不贊成道。
君楚瑾道:“既然東西已經收下了,珩王府自然也是明白禮尚往來的道理的。”
他可不是個傻子。
送人禮物自有送人禮物的一番态度與做法,而那王若筠從頭到尾的做派僅是為了敲打着小姑娘。
她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子下又以那麽高的姿态讓丫鬟将東西遞給小姑娘,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微珀心中亦是了然,見他決定了,也就應下這事。
只說後來王若筠收到了一支前朝皇室中名貴金釵時,她當場便氣紅了臉。
這是個什麽意思她便是再想裝傻也不成了。
換句話說,她當衆讓丫鬟拿了玉镯送給梅幼舒,為的就是要包括梅幼舒以內的所有人都明白,她梅幼舒就算是坐着,于王家的人而言也不過是個下人,是個該歡天喜地捧着未來珩王妃賞賜的不入流角色。
結果便是這樣一個不入流的人,偏偏還以珩王府的名義拿出來了個比她賞賜的東西還要精貴的東西以更高的姿态回贈給她。
這無非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她的臉。
王若筠金嬌玉慣長這麽大,何曾受過這樣一份羞辱。
“她怎敢這樣嚣張,她一個妾室有什麽資格贈東西給姐姐,我這就替你将東西退回去。”說話的卻是王若筠的妹妹,王若詩。
“別去了,送東西來的是珩王府的微珀嬷嬷,那是珩王殿下一直都親信之人。”王若筠低聲說道。
王若詩聽了這話便又止住,“姐姐,這珩王殿下該不會是個寵妾滅妻的吧?”
王若筠擺了擺手,說:“上回的事情是我自己做的過分了,只是姑婆叫我敲打她一番,我才照做了,我也沒想到這事情竟會傳到珩王的耳朵裏去,想來他一定覺得我是個小人了。”
王若詩道:“那就是那個女人在他耳邊嚼話了,不然他怎麽就知道了這事情?”
王若詩冷哼,說:“她這是把自己活路給堵死了,姐姐還算個好心的,若日後成為珩王妃,也許還能留她個容身之地,她現在這樣嚣張,只怕哪家女子嫁去,都會頭一個先收拾了她去。”
王若筠不說話,目光卻落到了手上的金簪上了。
話說當時,梅幼舒先一步回了府去,君楚瑾則在那裏又留了兩日,而後也不知是哪個嘴閑不住的,當衆打趣他與王若筠。
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拉郎配。
這才傳出來些閑言碎語。
梨雲埋怨道:“您就這樣回來,空子全都給別人鑽了去了。”
梅幼舒伏在引枕上,情緒不高。
“梨雲,你為何總希望我生孩子?”
梨雲聽她問這話,便說:“自然是因為孩子可以幫您穩固地位啊。”
梅幼舒聽得這話,遲緩地回過頭去看她。
“可若是那樣,我的孩子就會和我一樣,變成個庶子女,是不是?”
梨雲被她說得一愣,卻仍舊結巴道:“可、可就算庶子女也是王爺的孩子,往後不管嫁人還是娶妻,門第也是與外面不一樣的。”
梅幼舒說:“往後王妃也會有孩子,逢年過節,他都會去陪王妃的孩子,而我……我的孩子只能随着我一起向小世子請安,而且……”
她說着,目光也有些飄忽不定。
“姨娘是怎麽了,而且什麽?”梨雲的心提了提,有些不安地抓着她的手臂。
小姑娘眼中這時才重新在她身上凝出了焦點,“而且,其他人也會說他們是小娘養的,是不是?”
梨雲心裏被她說得發擰,又覺得這樣不對。
“可是旁的人擠破了頭都想給王爺生個一子半女的,不都是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嗎?”梨雲道:“您……您現在是不是應該先為自己打算打算,畢竟其他的事情都還太久遠了。”
她話裏叫梅幼舒先緊着自己明哲保身的意思已然明了。
在梅幼舒這樣處境的人,也正應該生個孩子,讓自己在珩王府中紮根穩固。
往後便是梅幼舒犯了天大的錯,只要有孩子在,都不會有人敢輕易動她的。
梅幼舒神色黯了幾分,直到今天,她終于明白了。
明白了王氏當初為什麽能夠将她當做工具,能夠半點愛都不肯施舍給她。
利字當頭,愛子的同時,亦可以作為工具。
在愛與利用的天平秤上,也許王氏對她有那麽丁點的愛,但利用卻占據了壓倒性的地位。
單看是愛濃,還是利重。
梅幼舒幼時與梅幼盈和梅幼岚在一起時,如何會半點感覺都沒有。
梅幼盈可以有名聲最好的先生來授課教學,而梅幼岚任性地捅破了天,都好似能永遠肆意笑罵而無後顧之憂。
因為她們是嫡女,她們的母親更是伯爵之女。
“梨雲。”梅幼舒望着窗外,側顏恬然。
“我做庶女的時候,很辛苦。”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給不了孩子們應有的體面與地位。
梨雲輕輕嘆了口氣,也說不出什麽勸慰的話來。
小姑娘的想法全都寫在了臉上。
她本該是個随波逐流的人,可連孩子都沒有的時候就要先為他們考慮那麽多的東西,只顧着心疼孩子有一個這樣不堪的母親,心疼到……寧可不生。
做她的孩子,是何其不幸,又是何其之幸。
梨雲走出屋時,卻見梨月一臉不贊成,道:“姨娘又在矯情什麽,我爹媽就是做奴婢的,我也是個奴婢,以後我的孩子還是奴婢,難道我就不心疼他了?”
梨雲掃了她一眼,跟了梅幼舒這麽就也能揣摩出對方幾分意思來,只問梨月道:“你孩子會因為他爹更疼愛其他人的孩子而備受冷落嗎,會因為他娘是個奴婢而擡不起頭嗎?”
“啊?”梨月愣住,本來就都是做奴婢的命,有什麽擡不擡得起頭的。
“你不懂,我猜依着咱們姨娘的心性,也許她寧願她生來就是個奴婢。”梨雲低聲道。
梨月皺了皺眉,更不能理解了。
等君楚瑾回來看小姑娘,卻見她還是那副乖乖的樣子,好似半點也不需要人來操心。
他見她乖巧軟糯的樣子實在喜歡得緊,便想趁着沒人的時候親她,卻被她擡手擋了擋。
“您身上好大的腥味……”小姑娘掩鼻,甚是嫌棄。
他出去像是玩野了,胡子都密密地冒出了一圈,刺得她雪白的臉頰都泛着紅。
“嗯,已經叫人準備了熱水,這就去洗個幹淨。”
等他換了衣裳過來,将她抱入懷中,只耐心地替她理着頭發,心裏卻也揣了事情。
他向聖上提了要提拔小姑娘的意思,可聖上雖然答應了,卻只同意在他娶王妃後才能讓小姑娘成為王府的側妃。
他覺得不妥,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妥,這才被聖上堵了回來。
“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他摟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氣,叫她回過了神來。
梅幼舒道:“我就是覺得,您最近給我送的衣服多了些,衣櫃裏好些衣服我都還來不及穿,宋嬷嬷便又拿了外面好多制好的成衣過來,每次一拿都是四套,櫃子都放不下了。”
“你不早與我說。”君楚瑾聞言便道:“待明日我便叫人替你将這屋裏的櫃子換成大的,這樣就不會放不下了。”
梅幼舒扯住他的衣襟,讷讷道:“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君楚瑾輕笑,“說起來你竟都不知道與我讨要些什麽,你是傻的嗎?”
梅幼舒想,她從前沒有,現在就更是什麽都不想要了。
“那您能準我出去逛逛街嗎?”小姑娘軟聲請求道。
君楚瑾說:“自然是可以的,不過我要派着人跟着你。”
梅幼舒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那您能給我點錢嗎?”
她這裏的錢已經全部都被對方給沒收個幹幹淨淨的,可以說是非常窮了。
君楚瑾翹起唇角,說:“只怕你拿了錢又有力氣跑了,我好不容易有個暖床的,要是再跑了,只怕哭都沒地哭了。”
梅幼舒的臉一下便紅了,“我知道了,再不敢亂跑了。”
她以為君楚瑾沒有反駁便是答應了。
豈料第二日去街上的時候,對方竟将錢袋子放在了随從身上。
就連梨雲也是貼身跟着她的。
梅幼舒想買什麽,都要那随從上前去付錢。
若是除去她一點點私心,這樣的安排自然沒什麽影響。
但她出來便是夾雜了不好的心思,一時之間限制也就跟着多了起來。
“這個百善堂是個婦人開的藥鋪,專門治些女子的疑難雜症,若是想要什麽求子方,在這裏就是再好不過的。”梨雲與她說道。
梅幼舒點了點頭,便帶上了帷帽下了轎子,往裏進去了。
後面兩個随從便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守在了門口。
只等小姑娘重新出來後,他們又随着她逛了一段路,她才了家去。
晚上君楚瑾陪她一道用過了晚膳,卻還有些公文要處理,索性就帶着小姑娘一道去了書房,逼着她陪自己。
梅幼舒則是替他磨磨墨,添添茶,外加給他抱抱親親,摸摸小手,等他将所有的東西都過目了一遍,确保無遺,才叫人進來将東西封存好。
“殿下,您吩咐奴婢去辦的事情,已經有了結果。”微珀這時進來說道。
君楚瑾則是叫小姑娘先回去洗澡,他待會兒就到。
梅幼舒出了門,便有梨雲攙着她走,生怕她摸黑磕着碰着了。
等梅幼舒洗過了澡,便見君楚瑾也跟過來了。
待他也上榻後,只摟着小姑娘問道:“你白日裏可有什麽中意的東西?”
梅幼舒搖了搖頭說:“您每個月給我的衣裳和頭飾都夠多的了,也比外面那些東西都要好看呢。”
君楚瑾捏了捏她臉頰,說:“我派出去的随從都說你沒怎麽買東西,你向我要錢袋子又不用,是何道理。”
梅幼舒說:“這不是為您省錢嗎,咱們雖然當下家大業大,但也不能亂用錢,您說是不是?”
君楚瑾說:“你說的是,你如今這裏也愈發肯長了,少不得要我花錢為你多費些衣料了……”
梅幼舒急忙按住了他的手,面頰飛紅,似染上了薄霞般,羞澀不已。
“您怎麽可以說這樣不正經的話……”
君楚瑾俯下身去吻住她的唇,将她兩只亂推亂撓的小手舉過頭頂去,心道他還要做不正經的事情呢。
等後半夜屋裏燈都滅了,小姑娘睜着眼睛,只等身旁人呼吸勻稱睡熟之後,她便輕輕翻了個身,将手擱在枕頭底下摸了摸。
待她摸到個瓷瓶,又從裏面倒出一粒小藥丸來,正要送進嘴裏,卻聽見她身後響起。
“我道你今日怎麽一點都不拿喬喊累了,你竟真還敢吃?”
小姑娘手一抖,那藥丸就掉進嘴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