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前些日子南山忽然被發現了一頭吃人的老虎, 一連吃了兩個農夫,一時頗是人心惶惶。
後來官兵派人将山裏的老虎打跑了, 山底下的人還是怕得很。
這事情又不知怎麽就傳到了聖上的耳朵裏去了,聖上便尋了幾個臣下出了個主意,派大臣組織了個狩獵的活動, 一來可以給這些辛苦久了的朝臣作為一個消遣, 二來天家親自來獵虎, 也能安撫了被吃人老虎吓到的百姓。
“到時候會有不少臣子的家眷跟着,你随我一起,我教你射獵。”君楚瑾對梅幼舒說道。
梅幼舒說:“是能自己打兔子、野豬烤着吃嗎?”
小姑娘的想法比較務實一些, 對于那些個王公貴族來說, 這是個炫耀的本事。
可小姑娘覺得,這是個可以養活自己的技能。
她看着君楚瑾的目光愈發亮晶晶,說:“也就是以後您沒錢了, 也能靠打獵來養活自己了嗎?”
“至少能養活十個像你這樣的……”
君楚瑾含笑望着她,覺得她小腦袋瓜甚是簡單,竟就為此也能高興起來。
等到他們二人出發去了。
皇後将她召到身邊來, 問了她近況如何,又令君楚瑾離去,對方這才收了分在小姑娘身上的目光。
遠遠看去,竟是冷冽疏遠的模樣。
“你擔心他嗎, 他是個打獵的好手, 在這方面, 能比得過他的人也屈指可數了。”皇後笑着安撫她說。
梅幼舒微微點頭, 事實上她并非是為了君楚瑾而擔憂,只是覺得自己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而感到拘謹而已。
這廂徐太後坐在帳子裏,投過婢女打起的簾子隐約看到了皇後身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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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過頭來,說:“皇後身邊突然多出來的女子是誰家的,哀家從前怎麽沒有見過?”
王若筠替她奉了茶,想到上回對方說的話,也覺得有些羞于啓齒。
荊嬷嬷見狀,便說:“方才珩王才來拜見過,想來她是珩王府的親眷了。”
太後微微擡起眸子,卻看向了王若筠,見對方擡不起頭來,便呵斥了一聲,“你瞧你可還有個體統的樣子?”
王若筠肩頭一顫,這才擡起頭來,有些委屈地看向徐太後。
“一個玩意兒而已,也值得你這樣計較。”徐太後往右邊牡丹雕花紫檀扶手靠去,眼皮又垂下,說:“只是珩王确實過分了,這樣正式的場合,帶着一個不入流的過來,是有些忘了禮數。”
“姑婆,你只管放心,我必然不會再與那個女子計較,也絕不會與她說話的。”王若筠低聲說道,只盼着徐太後能給她個好臉色。
“難道你往後到了珩王府也不與她說話了?”徐太後觑了她一眼,說:“你只管做出大方樣子,現在她是妾,你是貴女,往後她是妾,你是主母,她什麽時候都要看你的臉色,你何須特意去避她。”
王若筠又被她說得紅了臉。
太後揮了揮手,說:“去給皇後請安吧,她以往待你也是不差的。”
“那個妾嚣張過了于你往後确實不利,你稍作敲打,亦是無傷大雅。”
王若筠聽懂她話中的意思,便朝她行了禮,這才轉身出了帳子去。
她身邊跟着荊嬷嬷,等到了皇後跟前的時候,皇後還特意起身,朝荊嬷嬷問了問太後的情形。
“太後她老人家是不想出來的,只是陪着聖上湊個趣罷了。”這話意思已然明了,太後她老人家今日就呆在帳子了,不打算出來走動了。
皇後微松了口氣,只将王若筠牽到身邊來,說:“這些日子太後那邊也辛苦你多陪伴了。”
王若筠道:“娘娘說的這話筠兒擔待不起,姑婆怎麽說也是自家的老祖宗,便是作為一個後輩,也是筠兒該盡的孝道。”
皇後微微一笑,說:“我向來都是知道你的,你總是知禮數的。”
王若筠擡眸這時才看向了梅幼舒,道:“想必這就是珩王殿下府中的梅妹妹吧?”
梅幼舒見她看過來,彼此互相點了點頭,卻見王若筠又讓丫鬟拿來一個镯子送到她面前來。
“我見這位妹妹便喜歡得很,想送她個禮物,求個交好,也是無礙的吧?”王若筠摟着皇後的手臂,帶着幾分嬌氣的意味。
皇後心中亦是清明,知道太後的打算,也知道梅幼舒再怎麽得珩王的喜愛,終究不是珩王府的女主人。
此刻若是她全了梅幼舒的面子,只會讓對方以後的日子更加難熬罷了。
她親昵地點了點王若筠的鼻子,笑說:“能得了你的禮物,那是她的福分。”
顯然皇後也早默認了王若筠會成為日後珩王妃的可能性極大,這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梅幼舒見丫鬟将東西送來,心中一時忐忑,擡眸正對上了那位矜貴女子,對方看着她,面上是溫和得體的笑意,可眼底的那份疏淡冷漠,竟隐隐有些熟悉。
那種上位者将弱者視作泥土一般的眼神,竟與君楚瑾最初看梅幼舒的目光如出一轍。
這種含糊的感覺梅幼舒說不清楚,但常年見慣了主子們的宮婢自是明白這位王姑娘與君楚瑾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或者說,他們本就是來自同一階層的人,身上都自帶着旁人企及不來的天生高貴。
“我聽聞他們都去獵虎了,也不知有沒有危險?”王若筠有些擔憂道。
皇後說:“他們早就将那山中的虎穴尋摸清楚了,聖上當下不過是帶着一些親信一同前去見識,四下還跟着侍衛,不會有礙的。”
“那餘下的人豈不都只能射些鹿崽子了?”王若筠抿唇笑說。
皇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問道:“為何是鹿崽子?”
王若筠道:“那些鹿崽子往往都是有鹿母親跟在身邊的,若是小鹿崽子被一箭射中了,那母親必然也會飛奔而來,不會只顧着自己逃生去的,到時候這母親與孩子,不都成了他人的獵物了?”
皇後聽了這話只皺了皺眉,說:“可憐天下父母心……”
王若筠道:“是啊,只可惜那鹿生來只能是個柔弱可欺的鹿,生下來的小鹿,得不到強大的庇護,也就只能任人欺淩了,只怕它恨不得成為龍鳳之子,可是被它母親生下了又能怎樣選擇呢……但這世道弱肉強食,這一切也是應當的。”
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背,說:“你的見解倒也是獨特。”
王若筠笑而不語,只端起茶水輕抿了一口。
聽到王若筠這番話的人又豈止是皇後一人。
梅幼舒初時并不在意,只是越往後聽,就越感到心驚。
直到王若筠借故離開,皇後才頗為歉意地将她叫到跟前來了。
“你方才也見過那位王姑娘了吧?”皇後說道。
梅幼舒微微颔首,卻聽皇後對她道:“她是太後一早就看中的人選,太後很早以前就想将她許給珩王。”
梅幼舒心中卻是沉甸甸的,單為自己方才聽到的那一番話。
皇後見她不說話,又說:“你是個乖巧的孩子,該一早做好準備,往後的王妃,即便不是她,也都是如她一般的貴女,你,明白了嗎?”
梅幼舒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到座位上的。
只等君楚瑾回來時候,将她牽走。
“怎麽這般不高興,方才我是陪聖上去了,這會兒能走開來,便立馬找你來了。”君楚瑾捏了捏她發涼的手,只握在掌心裏摩挲了幾下,只以為小姑娘等得無聊了。
梅幼舒被他帶上馬背,去往林深處,梅幼舒被颠簸地有些眼花,只緊緊摟着他說:“您要帶我去哪裏?”
君楚瑾扯過身上的披風将她裹住,“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只等他将馬停下來,梅幼舒擡起頭看去,只瞧見四周一片樹木與矮灌,一時也分不清方向。
“方才聖上帶人獵了一窩老虎,卻不是那些吃人的老虎,我繞到這山後來,才知道這裏還有老虎,那虎齒上還挂着血跡和衣服碎片,顯然才是那吃人的罪魁禍首。”
“聖上說了,這回還能獵得老虎的人,可以得到個獎賞,待我獵了它之後,便向聖上為你求個體面,叫你做個側妃如何?”
梅幼舒先前一直都只是個妾,實際上卻只是個沒名沒分的身份。
而成為側妃卻不同了,直白的說,以從前她的身份,死了以後,都未必能在皇室裏有個名姓留下。
可作為君楚瑾的側妃則不同,只要有君楚瑾的名字在,她的名字就會永遠陪着他,是要記入族譜的身份。
小姑娘并沒有如他預期想得那般高興,她只是恹恹不樂的樣子,君楚瑾只當她不信,便帶着她往自己早前就已經摸透的地方過去。
等梅幼舒見着活生生老虎的時候,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卻見他射死了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大老虎後,又從那老虎背後跑出來一只小老虎來。
梅幼舒還未開口,他的箭便疾飛而出,将那小老虎也釘死在了地上。
“您……您為何要打死它……”
小姑娘睜着眼,只看着那大老虎目光看着小老虎,眼中盡是悲涼。
君楚瑾猜到她會不忍心,便安撫她道:“我知道你是個心軟的,可被它吃掉的人又何其無辜,況且這世上本就弱肉強食,你心疼它孩子的時候,誰又會心疼那些被它吃下的小兔小鹿,既然它們沒有能力活在這個世上,就該早些投胎轉世,對不對?”
小姑娘望着他,臉上卻失去了血色,微微發白。
是麽?
她原先還以為自己再怎麽沒用也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
她卻從沒有想過,往後從她肚子裏出來的孩子,也許會是這個世上最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