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等他安撫她睡下後, 他便走出了屋去, 這時微珀便進來,與他說:“梅府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君楚瑾端起一杯熱茶,臉上的神情便被那霧氣給模糊了幾分。
“聽說她懷上了?”
他的聲音冰涼涼的,透着一股子寒意,與梅幼舒說話時的柔和音調都是截然不同。
微珀略略擡眸, 應了一聲。
“是。”
“叫她将孩子流掉。”君楚瑾絲毫不留半分情面, 将這話說出了口。
“殿下何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微珀皺眉道。
“她自然知道怎麽做對她最好。”君楚瑾唇角微翹, 眼中冰冷而諷刺,道:“那些後宅的婦人就是太閑了。”
閑到連他身邊的人都可以肆意欺負了。
她們都看他臉色下菜碟, 似乎都只等他厭棄了小姑娘, 就可以肆意上手搓圓捏扁了。
他并非不是沒有料到小姑娘的身世會被人發現。
她在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出生,藏是藏不住的, 只有事情發生了,他才能替她解決掉。
只是他沒曾想,她會怕成那樣。
“那鄭氏并不曾令人去欺辱過梅姨娘,是以梅姨娘究竟出自何種緣由變成這樣, 一時也是查不清的。”微珀說道。
那鄭氏面子上做的是極好的,除了刻意的冷待, 和一些軟刀子,實則也沒有對小姑娘造成什麽傷害。
Advertisement
只是此刻說出來,也不過是憑白在君楚瑾的火上添幾把柴, 讓他将事情做絕了。
可那鄭氏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凡事都是有蛛絲馬跡可尋, 真要下了狠手,叫人知道了,也只會當小姑娘是個紅顏禍水的人物,這未必就是好事。
“惠兒私下裏尋了道士看過,她肚子裏的是個男胎,恐怕她未必願意……”
“她會願意的。”君楚瑾不耐将她的話打斷,“能夠借此掰倒梅家大夫人,她沒什麽不願意的。”
那穗兒在來京的路上為了湊夠路費,亦滑了兩胎孩子,也不知她是用了什麽法子,竟不傷根底,還能輕易懷子。
恐怕孩子也只是她作為奠定地位的工具而已。
況且有更大的利益在前頭,不怕她不願意。
鄭氏自己種下惡果,也必須一口一口地由她自己連本帶利的吞回去。
微珀瞧見他态度決絕,也就不再勸了。
只是覺得,他的情緒因為小姑娘的影響而變得愈發惡劣起來。
他一向養尊處優,從來都只有別人謙讓他的份,又有聖上撐腰,他自然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只是在面對小姑娘的委屈與害怕時,他只能耐心地哄着,将她捧在手心裏含在嘴裏,不敢對她流露出半分不耐,而那些因為心疼小姑娘而産生的負面情緒,總是會在別的地方發作。
是以他對鄭氏下起手來,竟半點也不顧及那些陰損。
白日裏,梅幼舒偏愛在院子裏曬太陽。
這樣熱的天,她便似那些愛晴的草木一般,非要吸收些陽光才肯回去。
“姨娘,你這幾日還會難過嗎?”梨雲小心翼翼地問她。
梅幼舒掃了她一眼,說:“也沒什麽好難過的,不過是怕黑了些。”
梨雲點了點頭,這才敢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說出口來,說:“殿下說,要讓您認微珀嬷嬷做親娘,唉,這都算是什麽事情。”
梅幼舒默了默,問道:“這是為何?”
“大抵是因為有人查出來王姨娘的過往了,那個……想來梅老爺和梅夫人都與你說過了。”梨雲當着小姑娘的面對她親娘的話題也有些難以啓齒,轉而又有些發愁,“只是我覺得,就算要給您一個清白的身份,也不一定就要選嬷嬷是不是,再怎麽說,也該選個當官的人。
只怕王爺稍微讓些蠅頭小利給他們,他們也不會不願意的,偏偏是個嬷嬷的女兒,唉……還不如原來庶女的身份呢。”
梨雲終于又忍不住碎叨叨地抱怨起來了。
梅幼舒聽着她的話,也一時陷入了沉思。
等到晚上君楚瑾回來,她便提起了這事情。
“你是不願意嗎?”君楚瑾撫着她的臉,問道。
梅幼舒輕輕搖了搖頭,“我只怕嬷嬷不願意。”
她既是個這樣不堪的身世,只怕是沒有資格去嫌棄別人的,更何況微珀嬷嬷性子極好,雖然很少與她說話,但她卻覺得對方不是個冷心的人。
“你莫要想太多,微珀她是個好相與的,你若是願意認她做母親,往後她必然不會虧待了你。”他對她說。
梅幼舒聽他這樣說,自然沒了二話。
果然沒兩日,君楚瑾便專程選了個日子讓她給微珀敬茶。
彼時微珀的臉色冷得不能再冷,仿佛梅幼舒敬上前的不是茶,而是毒、藥。
梅幼舒見狀也只是不安地掃了君楚瑾好幾眼,君楚瑾以拳抵唇,似想擋去幾分笑意,卻仍舊對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梅幼舒便再沒有遲疑,聲甜地喚了對方一聲“娘”。
微珀見她一雙眼睛澄澈清潤,俨然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更沒有攀高踩低的心思,那張臉僅是單純的緊張,反倒像是怕她拒絕了她。
她嘆了口氣,便将那茶接下飲了一口放到一邊,随即将梅幼舒扶起,說:“既然你喊了我一聲娘,往後若是行了越矩之事,我就更不會顧忌你的身份了。”
梅幼舒乖巧地點了點頭。
實則她對母親這個概念是模糊的。
一個是她親娘,把她當做工具一般對待,她是麻木慣了的。
另一個鄭氏則是扮得慈母,面熱心冷,小姑娘自然也體會不到所謂的母愛。
如今又認了個娘,她也不覺得有什麽特別。
只是覺得微珀嬷嬷不管是不是認她做女兒,對方本身便是個很好的人。
待梅幼舒離開,微珀臉上顯出的幾分緩和也都挂不住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麽,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做她娘的——”
微珀的臉上難得有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很喜歡你,不是麽?”君楚瑾唇角微揚,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微珀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則是冷哼了一聲離開了廳中。
這事情辦的隐秘,但不代表沒人知道。
便說梅幼舒回了海棠院時,那宋嬷嬷竟上前來主動與她說話。
“姨娘真的認了那微珀嬷嬷做娘?”宋嬷嬷問道。
梅幼舒自不打算隐瞞這事,便點了頭。
“姨娘的事情我本就不該插嘴過問,只是那微珀嬷嬷她……”她說着又頓住,對梅幼舒說:“橫豎往後姨娘也莫要得罪了她。”
“嬷嬷往日都不願意過問這些雜事的,今日怎麽這麽關心這事兒?”梨雲頗稀罕地打量着她。
宋嬷嬷道:“不過是随口說說,是奴婢逾越了。”
她說完這話,又垂眉順眼的樣子,退下去了。
“姨娘可不要理會她,往日咱們這裏有些什麽事情,她問都不問,理也不理,一板一眼的像個木頭人一樣,只怕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梨雲哼道。
梅幼舒說:“宋嬷嬷事務一向都打理得很好,從未出過差錯,已經是個很好的人了。”
梨雲見她還替對方說話,便吐了吐舌,也就不再說這話了。
實則在梅幼舒看來,這宋嬷嬷應該與她是同一個類型的人。
不管身在何處,都沒有什麽野心,唯一的念頭便是自保,因而她看似冷淡,但分內之事卻不曾出過一絲差錯,也不曾生出要攀附主子的心思。
單從心思上來看,已經是個極難得的。
這日晚上梅幼舒便瞧着君楚瑾又不回府,便私下裏做了一席菜,特意将微珀嬷嬷請來一道用膳。
微珀是不肯的,梅幼舒便叫來宋嬷嬷和梨雲梨月一道入了席,對方這才無奈應下。
“我并非想要拿您當擋箭牌子來用,既然認了您做娘,往後也一定會侍奉您到老的。”梅幼舒還倒了酒來,敬酒的姿勢雖生澀了些,但卻是誠意十足。
一旁梨月笑說:“姨娘可要慢些喝,這果子酒雖甜,但也有後勁呢。”
微珀則說:“你是個好心的姑娘我是知道的,也不必總想着是王爺逼我點頭的,事實上我若不願意,他也拿我沒奈何的。”
她說這話便已經等同于給了梅幼舒一句準話。
她這也老大不小了,有個這樣可心乖巧的姑娘,自然也是高興的,表面上的冷淡那也都是做給人家看的,她這個年紀有個什麽小情緒的也不習慣對外人表現出來,這才能給其他人一種老成穩重之感,也能壓制住手下的人。
梅幼舒舒了心,一時也不知是那果酒的作用,還是忽然有了一桌子的人一起吃飯,心裏頭便有些熱熱的。
待兩盞酒下肚,她們幾人也都松泛許多,話匣子打開,竟又知道好些笑趣的事情。
“啊,宋嬷嬷你竟然與佩紫姑姑是一樣的資歷,那怎麽人家就是光鮮亮麗的姑姑,你就在這裏做個灰頭土臉的嬷嬷?”梨雲笑說。
微珀在旁邊冷笑了一聲,說:“還不是因為人家佩紫沒有成過親,也沒有奶過孩子。”
宋嬷嬷聽了這話也不氣惱,只是唇角微微翹起,卻又不似個笑的模樣,有些陰涼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兩個人倒像是有什麽過節一般,連那副成熟穩重的面皮也不顧了,一副要掐起來的樣子。
梨雲梨月見梅幼舒已經倒在桌上了,便打着哈哈叫人收拾了桌子,又将梅幼舒扶進屋去休息。
微珀則是揉了揉腦袋轉身往外走去,走得有些累了,便伏在假山旁邊睡着。
等她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睡在了一個陌生的屋子裏。
她起身見自己衣服還是睡前那一身,卻瞧見有人從門口進來。
那人瞧着面熟,是她認識的。
“您還記得我嗎,上回您替我針灸過了,我已經好多了。”老李笑說。
這老李便是當日在花園裏沒能阻止梅幼舒摘花,反遭佩紫掌掴的下人。
那是微珀覺得他因病纏身可憐,便好心替他做過針灸。
微珀點了點頭,說:“能幫到你就行了,若有什麽問題只管及時來告訴我。”
老李應了一聲,微珀便直接起身離開了。
老李還想叫她,卻忽然感到嗓子裏一陣癢意,他忙放下手裏的水壺,轉身翻開櫃子,裏面一把碎銀就掉了出來。
只是他并不予理會,将手伸得更深,只掏出一把細布來,捂住了嘴一陣猛咳。
待他緩過來時,才顫着手指将那細布表面露出,上面竟有一團污血。
那老李嘆了口氣,眼中卻透出了一抹陰翳。
這夜,原先君楚瑾說不回的,只是半夜裏頭做完了事情,又應酬了一番,躺在外面也睡不安穩,還是趕回府來。
他進屋來,見梅幼舒睡得香甜,便忍不住在她嘴上偷個香,竟一下子把她親醒了。
梅幼舒睜開眼瞧見他,又是驚訝,又是高興,便鑽到他懷裏去蹭了幾下。
“您不是說不回來了麽?”
君楚瑾說:“我心裏頭惦記着你,便是再晚還是想要來回來看你睡得安穩不安穩。”
梅幼舒點了點頭,卻忽然低頭嗅了嗅他衣領,疑惑道:“可是您衣服上怎麽這麽香,您不是不喜歡熏香嗎?”
君楚瑾這才想起自己晚膳都是同人在青樓裏用的。
“而且……”小姑娘忽然敏銳了起來,低聲說:“這香也該是女子用的呀。”
她擡眸看着他,君楚瑾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說:“這都是習慣了,他們向來都喜歡在嫣紫樓裏吃酒,我同他們是不一樣的。”
梅幼舒道:“哪裏不一樣?”
你別說,小姑娘還是個死腦筋,該給對方下臺階的時候她不給,反而還直白地問他哪裏不一樣,叫他連順下爬的梯子都沒得用。
君楚瑾說:“你難道不信我?”
梅幼舒不答他。
雖不能說出“不信”二字來惹他不高興,但她還是可以保持沉默的。
君楚瑾便捏了捏她的臉,反而問了她一個不太相關的問題,說:“你覺得一個男人一晚上可以應付多少個女人?”
梅幼舒默默想了會兒,遲疑說:“六七個?”
君楚瑾則是摸了摸她的腦袋,頗有深意地望着她。
後來……後來天就亮了。
小姑娘醒來的時候,眼下還有兩團青影,瞧着便像是去做賊的。
偏梨雲進來時候也是哈欠連連,抱怨說:“昨夜裏是不是刮大風了,我困得不行,就是總聽到哪裏有嘎吱嘎吱的聲音,感覺樹枝兒都該搖斷幾回了。”
小姑娘耳根紅得滴血,也不敢接對方這話,只含含糊糊地敷衍過去,心裏又羞又惱。
待梨雲扶她下榻的時候,她腳一軟便直接坐到了腳踏上,可把梨雲給吓壞了。
“您這是怎麽了?”梨雲詫異道。
梅幼舒一手扶着腰,一手朝對方擺了擺,讷讷道:“許是昨夜酒喝多了……”
梨雲更是詫異了,“是嗎?”出錯了,請刷新重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