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日裏, 梅幼舒穿戴地坐在次間裏。
梨雲一面收拾着桌上的茶碗,一面悄悄打量着習慣撫着衣服褶皺的小姑娘。
對方靜坐了一日,面上也絲毫沒有淚痕。
說來也是奇怪。
小姑娘雖然經常哭,但卻從來沒有見過她傷心的模樣。
要麽是疼的, 要麽是吓的, 好似眼淚就是為了甄別出她脆弱的時刻。
成年的姑娘都喜歡将脆弱藏在心裏,外表堅強起來。
可小姑娘卻似個沒心肝的孩子,哪裏看着都脆弱, 可偏偏下人們就沒覺得她是真的傷心,只是覺得她是真的很弱很弱。
梨雲想了想自己家中妹妹夭折時候,自己傷心的樣子, 又想了想自己被其他丫鬟陷害傷心的樣子。
傷心, 不單單是流淚吧?
梨雲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深奧,便抛開了。
“屋子裏有筆嗎?”梅幼舒問道。
梨雲點了點頭, 轉身去了門外叫個小丫頭去拿來。
筆墨紙硯海棠院裏都是有的,便是梅幼舒平日裏不用,宋嬷嬷要記錄一些東西,也是要用到的。
梅幼舒便拿了筆,在屋裏寫寫畫畫, 梨雲便當她找到了一個新的消遣。
待午膳後,梅幼舒便叫她問管家能不能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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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平日裏都喜歡養在院裏懶得動彈,管事的只批了個條子, 便為小姑娘準備了車馬。
梨雲想陪着梅幼舒一起去, 梅幼舒卻對她道:“我想一個人走。”
梨雲聽了這話, 心道小姑娘是想一個人靜靜了,便也就不跟着了。
待馬車從王府後門走了。
梅幼舒坐在馬車裏還在走神。
馬夫問她去哪裏,梅幼舒只随口報了個茶館的名字。
馬夫便将她拖去那裏,将馬車停在了不顯眼的巷口去了。
時間一晃的功夫,天色便暗下來了。
而此刻,第一個發現梅幼舒離家出走的人正是與梅幼舒最不熟稔的車夫。
話說梅幼舒從早上收拾了銀票又反常地出門去,竟沒有一個人懷疑她的不良意圖。
這還多虧了梅幼舒深入人心的乖巧與表面無害的假象,才叫知道她的人沒有一個人能猜到她的想法。
小姑娘離家出走了。
是當着所有下人的面,帶着管事批準的條子,用着王府的馬車和車夫,在白日裏光明正大的離家出走了——
彼時君楚瑾正喝着茶聽下屬回禀事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裏那只脆弱的瓷杯便頓時失去了以往應有的硬度,在他手中裂成了好幾瓣,那力道過猶不及,硬是将那碎片捏進了皮肉裏去。
鮮血便從珩王殿下的握成拳的指縫裏淌了下來。
“你說什麽?”君楚瑾的語氣尚且說的上是平穩。
梨雲哆哆嗦嗦地跪在他面前,将手裏那封信舉過頭頂去。
待那信件上的內容一一掃過,梨雲還暗暗打量對方的神情。
見對方面色初時尚且平靜,心裏才緩了口氣。
然而便是下一刻,君楚瑾便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張紙撕得粉身碎骨砸在了梨雲的臉上。
梨雲整個人一顫,迎着對方的目光,便見對方眯起了深眸,對她道:“梅姨娘何時識得字了?”
梨雲腦中一片空白,嘴裏下意識回答道:“我們姨娘不認得字……”
只是她話還未說完,自己頓時也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一般,半張着嘴,似不可置信般。
梅幼舒不認得字,這信是從哪裏來的?
她不認得字白日裏要筆和紙做什麽?
只是這世上沒有幾個像梅幼舒這樣的官家女子是不認得字的,而且她們也從來沒有與梅幼舒談及過文學書法,自然都忽略了這點。
哪怕當時梅幼舒要了筆和紙,梨雲心裏也是潛意識地認為她是要畫東西玩。
哪裏知道,她不僅在寫字兒,還寫了好多好多的字。
梅幼舒又不是個喜歡造作的,她靜靜地做一件事情,便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壓縮到最低,哪個會想起來她會寫字會是個什麽稀罕事兒?
所以……
“橫豎您都要将姨娘送出府去了,那……那倒不如眼不見為淨得好了……”梨雲戰戰兢兢地說道。
君楚瑾卻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梨雲有些意外他這時候會問這種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奴婢梨雲。”
君楚瑾聞言便是一笑,冷玉的臉頓時沁入了暖陽的光線一般,原先那種高不可攀的距離仿佛在瞬間因此消弭。
那一瞬,梨雲甚至都以為他是看上自己的了。
“你聽好了。”君楚瑾肘臂靠在扶手上,上身微微前傾,俯視着梨雲道:“除非本王的骨灰被風吹散了,才将她切碎了送到府外的每個角落裏去。”
“否則,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的寝榻之上——”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可珩王殿下若是怒了,別說弄死一個小姑娘,就是弄死十個,也只是十根手指用點勁的事情。
此刻君楚瑾俨然被氣瘋了,說得話是氣話還是瘋話無人敢去辨別。
只是他若是願意,對于他來說也并不是什麽有難度的事情。
對于那些下人來說,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梅幼舒則是在一陣寒顫中醒來,漆黑的夜,她便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望着外面的星子,記憶才漸漸回籠了。
她想起來了,她是要去碧芙老家找碧芙的。
她出門前已經告訴過梨雲了,她要一個人走。
她甚至還留了信給君楚瑾。
只是當她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時,便看着一個從天而降的兵隊忽然強勢将那些要出城的所有人圍住了。
梅幼舒當時就在附近,便聽見他們提到“珩王府”和“偷東西”時候心底便忍不住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