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千鈞一發 ...
電閃雷鳴間, 大雨滂沱。
天色黯淡, 風聲雨聲交錯而來,一道淡金色的氣流劃破雨幕, 摧折百裏樹木。
身穿黑袍的男人閃身躲開之際, 側臉被霜塵劍氣劃傷,臉頰一瞬湧出深綠色的粘稠液體。
顧奚亭原本只是懷疑,此刻見他臉頰上不斷湧出的深綠液體,便是十分确定了。
眼前這人身形,樣貌, 皆與當初的莫古無異。
唯有神态不太一樣。
雖然都是同樣的陰鸷冰冷, 但此人顯然要更加狠戾兇殘一些。
若他真是莫古, 剛剛劍氣劃傷他臉頰時,就應該流淌出殷紅的血液, 而非是這種深綠色的不明液體。
“能奪舍莫古, 你也算有些本事。”顧奚亭手執霜塵,眉眼間攏着冰霜,薄唇微勾, 忽地冷笑。
只有奪舍, 是最好的解釋。
這個人擁有莫古的身體,擁有莫古的記憶,卻并非是莫古的靈魂。
那邊的韓松元仍被其他幾個魔修纏着脫不開身, 手中長劍揮舞,劍氣掃過,光滿閃爍, 在霧蒙蒙的雨幕中,有幾分刺眼。
“青丘少君倒是聰穎……”那人削尖的下颚微擡,笑聲竟如少年般清澈好聽。
莫古這副軀體已是一副中年男人的形态,那張削瘦的面容更是顯露幾分明顯的老态,顯然與他的嗓音不符。
顧奚亭手腕一轉,手中的霜塵劍氣铮然,他眉眼間戾氣橫生,“這張臉我看着就煩,管你是個什麽玩意兒,殺了就是。”
那人笑了一聲,混合着雨聲,有些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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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起手,一團黑色的火焰燃燒在他的手掌裏,大雨如傾,卻對他手裏的那團火焰沒有絲毫的影響。
一瞬之間,他一躍而起,手裏那團火焰燃燒得更加劇烈,朝着顧奚亭的方向而來,漸漸擴大之時,似乎要将顧奚亭整個人都包裹吞噬。
顧奚亭以霜塵劍刃相抵,氣流從劍身湧出鋪散,頓時将那劇烈燃燒的黑焰破開,化作一縷煙塵。
那人見此,手中幻出一把長劍,劍鋒直指顧奚亭而來。
兩人懸于半空之中,刀劍相接時,劍刃摩擦出火花,發出了滋滋的聲音。
一招一式,迅疾如風。
顧奚亭向後翻轉,回身之時,霜塵劍鋒直指那人。
那人或是沒有料到他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先是一驚,然後他迅速往後一閃,在避不開顧奚亭的劍鋒時,以手中劍刃抵擋。
霜塵劍鋒抵在那人的劍身上,發出铮然的響聲,一瞬劍氣流散,淡金色的光芒撲開,擦着點滴雨水,割傷了那人的手臂,最終折斷了他身後的數棵樹木。
“媽的!顧奚亭你也不叫老子?!”
顧奚亭落地的瞬間,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抹熟悉的嗓音。
他一回頭,果然是蘇凜。
應該是齊舒告訴他的。
顧奚亭只來得及對他勾了勾唇,然後回身繼續和那人纏鬥起來。
蘇凜扔了西裝外套,去幫韓松元的忙。
顧奚亭招招淩厲,劍鋒既出,便不留絲毫餘地。
那人閃躲之際,不見絲毫慌亂之色,看着顧奚亭時,竟還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他身上已經被顧奚亭手中霜塵的劍氣劃破數道傷口,可他卻并沒有流露出絲毫痛苦之色,如同沒有痛覺一般。
此刻顧奚亭已經有些體力不支,舊傷也開始隐隐作痛,但他面上卻仍舊未曾顯露半分。
這樣過度的運氣,使用功法,只會讓他還未曾平複完全的仙元難以穩定。
就在他短暫分神之際,那人唇邊揚起一抹詭谲的笑,頓時運起功法,黑焰再起,在閃身靠近顧奚亭的那一刻,一枚細小的針刺入了顧奚亭的胸口,動作迅速。
刺痛傳來,顧奚亭瞳孔微縮,一時間握着霜塵劍的手有些發抖。
那片黑色的火焰在雨幕裏擴大,迅速将顧奚亭整個人都包裹其中,他手裏的霜塵劍掉落在地上,半個劍身插入地面,發出一聲哀鳴。
“顧奚亭!”
“顧少君!”
蘇凜和韓松元驚叫出聲。
火舌吞噬了顧奚亭整個人,黑漆漆一片,讓人根本看不清楚那團火焰裏的情形。
蘇凜直接擰斷了一個魔修的脖子,飛身往那團黑焰那兒去。
那人一見他,當即輕笑了一聲,手指一動,一道暗色的流光飛出來。
蘇凜閃身躲開,踉跄着落到了地上。
插在地面的霜塵劍晃動着,不斷發出聲聲哀鳴,在這樣大的雨聲中,仍然清晰無比。
韓松元帶來的天極山的弟子也正在與一個個的魔修糾纏打鬥,這聲聲哀鳴夾雜着淩厲的劍氣,所有人都幾乎被霜塵劍身流散而出的氣流震顫,也包括那些修為尚淺的魔修。
直到那團火焰在半空中閃爍了幾下,明明滅滅的瞬間,其中的一抹身影若隐若現。
那人嘴角的笑意一僵,眸色漸深。
淡金色的光芒流散湧出,黑色的焰火頓時寸寸剝落,如同煙火墜落,瞬間隐沒,消失無痕。
顧奚亭面色蒼白,胸口仍有一陣陣細密的刺痛傳來,他的額間已經浸出了汗珠。
“顧少君果然厲害,怪不得莫古當年會敗于你手……”那人的雙眼緊盯着顧奚亭,說話時,隐含幾分意味。
他本名洛桑,百年前也算得是修魔界裏頗有聲名的魔修,只是當年敗于霞蔭山風陽辛的霜月勾下,失去了肉身,靈魂無處安放。
直到多年前,遇上了莫古。
他知道顧奚亭舊傷未愈,仙元不穩,否則也不會選在此時殺他。
對于他來說,這是當初他奪舍莫古時,與莫古的那縷殘魂結的死契。
顧奚亭必須死。
否則他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副可供他修煉驅策的軀體将化于虛無。
在這個世上,要找這樣一副有極好的修煉天資的軀體,可并不容易。
再者說,顧奚亭是青丘少君,他如果死在自己的手裏,那便是他給天外之境的,最大的羞辱。
這個世界不需要神明。
天外之境那些神仙,終将殒命在魔修的手裏。
而這個世界,終會屬于魔修。
顧奚亭抿緊薄唇,舒展手掌之時,插在地面上的霜塵劍似乎有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一瞬飛出,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半透明的劍刃顫動着,發出清脆的聲響。
顧奚亭握緊了劍柄。
這一場血戰,持續了許久。
直到東方既白,雨勢漸收。
顧奚亭的身上已經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卻仍然緊握着手裏的霜塵劍,與之纏鬥。
洛桑的劍鋒擦過來,顧奚亭沒有躲開的餘地,便徒手抓過鋒利的劍刃,也不管手掌寸寸割傷浸出的鮮血,手指擦着劍身,另一只握着霜塵的手腕一轉,劍刃往上一提,力道之大,竟然就直接切斷了洛桑的左臂。
深綠色的液體噴濺,顧奚亭直接踩着他的臂膀借力而起,迅速閃身至他身後。
當他将霜塵劍刃刺入洛桑的胸口時,才見他那張臉竟然開始不斷變換。
一張是莫古的臉,另一張則是一個清秀少年的面容。
兩種輪廓,不斷變換,那雙眼瞳竟然還浸出了血色。
如果周雙雙在這裏,那麽她一定會發現,那張清秀少年的面容,就是曾經那個撿到她的學生證的那個少年的容顏。
一模一樣,如出一轍。
洛桑像是終于有了痛覺,露出痛苦猙獰的表情,可頃刻之間,他竟不顧從背後刺入自己胸口的劍刃,回身将尖利的指甲刺入了顧奚亭的胸口。
“……是我小瞧了你。”洛桑咬着牙,面龐的輪廓仍在不斷變換,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呈現出一種詭異之态。
一道淡色的流光飛來,直接将洛桑彈出去撞在了一棵樹上,摔倒在地。
胸口劇烈的疼痛讓顧奚亭有一瞬恍惚,他險些摔下半空,卻忽然被人扶住。
他偏頭,正撞見孟長陵那張臉。
“是你?”顧奚亭擰起眉頭。
“奚亭,你沒事吧?”孟長陵關切地問。
顧奚亭扯了一下唇角,神色冷淡,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
然而時隔多年,這兩個曾經的好友,如今的陌路人,竟也還有并肩作戰的一天。
洛桑依靠凡人的精血來提升自己的修為,他的功力早已不是昔日的莫古可比。
孟長陵被洛桑打傷在地,吐出一口鮮血,但他仍然勉力站起來,再次飛身而去。
已記不清這樣被打落在地有多少次,孟長陵唯有一次又一次地沖上去。
最終。
流光如絲線一般飛出,孟長陵以燃燒自己仙靈之氣為代價,束縛住了洛桑。
“顧奚亭,快!”他滿臉鮮血,扯着嗓子大喊。
千鈞一發之際,顧奚亭身形如風般迅疾,霜塵一出,劍鋒寒光乍現,劍刃在洛桑的脖頸間留下一條血線,淡金色的流光流竄其中,寸寸灼燒起來。
顧奚亭落在地面上,一張清隽的面龐已經蒼白如紙。
身後有一聲落地的聲響傳來,顧奚亭一身衣衫早已被鮮血浸透斑駁,他身形踉跄,以劍鋒抵着地面,半跪在地上。
“顧奚亭。”孟長陵仰躺在地面上,喘着氣艱難地說,“這一次,我沒有退縮……”
許多年前,似乎也是這樣的場景。
年少的孟長陵一意孤行,葬送那麽多無辜孩童的性命。
而那一戰,他也因為心底裏的那份膽怯,最終使顧奚亭獨自一人血戰莫古。
這麽多年了。
他耿耿于懷。
始終無法放下。
到今天,他才算真正直面當年的懦弱。
聽見他的聲音,顧奚亭沒有回頭,垂眸時,神色不清。
這一戰,使得周遭山石損毀,草木摧折,滿目瘡痍。
那些籠罩在天邊的黑氣漸漸散去,天光乍現,晨光沖破淺淡的霧色,刺得人眼睛發疼。
顧奚亭握着劍柄,半跪在地上,衣衫染血,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時,他腦海裏空空一片,再也支撐不住,握着霜塵的手一松,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他聽見蘇凜和韓松元焦急的叫喊聲。
明明很近,卻好像隔着一重山水那麽遠。
他聽得最清楚的,唯有自己的呼吸聲。
“亭哥!”
遠遠地,他似乎聽見了齊舒的聲音。
尋着聲音,他勉力偏頭,往那個方向看過去。
齊舒的身影砸他的眼裏已經很模糊了,但他仍然強撐着睜着眼,固執地看着他來的那個方向。
蘇凜和韓松元解決掉剩下的魔修,也往這邊跑。
蘇凜去扶他,“顧奚亭你怎麽樣?”
“少君您沒事吧?”韓松元語帶焦急。
喉間湧上一抹腥甜,顧奚亭咳嗽了一聲,一抹血色從他的唇角流淌下來。
“亭哥!”齊舒跑過來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呢?”顧奚亭開口時,嗓音沙啞。
“小嫂子她沒事,亭哥,你別擔心……”齊舒連忙回答他。
可是話音剛落,他就看見顧奚亭閉上了眼睛。
“亭哥!”他連忙喊。
顧奚亭閉上眼的那一刻,周遭所有的聲音都一瞬間消弭。
夢裏層雲缥缈,雲霞如錦。
他好像回到了青丘。
又好像看見了周雙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