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如死灰
漕幫刑堂。說是刑堂,畢竟私設在別院之內,外表看來不過是間數丈見方的屋子。屋內分堂上堂下兩部分,堂上擺放着數張座椅,堂下立着兩個刑架,地上散放着各式刑具。
刑房的地面和用具每日都有專人清洗,卻仍洗不清上面的斑斑血跡。屋外是青天白日,屋內卻連個窗戶都沒有,點點燭光映照下,盡顯陰森恐怖。江湖傳言,漕幫刑堂令人聞風喪膽,七尺壯漢在裏面都熬不過半個時辰,看來所言非虛。
此刻,阮阮被人粗暴地綁在了刑架上,還沒被用刑,手腕上已經磨出了道道血痕。她忍着痛,擡頭望向高高在上的馮家二小姐,還有她身旁的金日,一股子冰冷之意直達到心底。
讓她心涼的,不是惡狠狠瞪着她的馮二小姐,而是一臉平靜看着她的金日。他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金大哥嗎?為何,他看起來那般陌生,仿佛變回了那日勒着她脖子、警告她“想活命別出聲”的匪首金晖?
“你既進了我漕幫刑堂,不想待會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趕緊從實招來。我問你,你是什麽人派來,潛伏在我姐夫身邊的?”馮二小姐的聲音陰冷至極。
阮阮搖頭:“沒有人派我來,我只是想照顧受傷的金大哥。”
“‘金大哥’?誰允許你這樣叫我姐夫?就知道你這個賤丫頭對我姐夫別有用心。”馮二小姐一揮手,“來人,給我掌她的賤嘴,把她那張狐媚子臉給我打爛,我看以後誰還敢勾引我姐夫?”
阮阮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讓自己發抖。可她真的很害怕,眼前的女人一臉癫狂,絕不是在吓唬她,她會死的吧。而金大哥,他就坐在那裏看着,他為什麽不替她說話?
右頰上突地傳來劇痛,這一巴掌重得很,她的半邊臉頰瞬時腫起,喉間一陣腥甜,眼前發黑,耳邊嗡嗡直響。
“不是勾引。”她歪頭吐出一口血,輕聲陳述着事實,“他幫過我,我只是擔心他的傷。”
“擔心姐夫的傷要沒日沒夜守在他床前?他有家有室,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有沒有教養,懂不懂男女大防?”
“他妻子病逝,是自由之身。我們所作所為,并無逾禮。”阮阮重複金日同她說過的話。
“呵,我姐姐病逝,不代表我姐夫就是自由的。”馮二小姐高聲宣布,“他在姐姐臨終前發過毒誓,會娶我為續弦照顧我一輩子,并允諾漕幫永遠姓馮。聽明白了嗎?姐夫是我的,你或是別的什麽人,都給我盡早斷了癡心妄想。”
阮阮渾身一顫,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向金日:馮二小姐說的可是真的?
金日別過眼,無法直視她那過分澄澈的目光,更無法答複她,二小姐說的都是真的。他知道,阮阮并不傻,自己終究,傷了她。
阮阮瞬時明白了金日的意思。是真的,他未曾騙她,卻也故意隐瞞了事實。而她,騙不了自己,聽寧覺說他有妻有子的那刻,她真的悵然若失,而聽說他妻子已逝,她本該替他難過,心底卻燃起了不該有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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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兩夜,她未曾合眼,形影不離守在他床前,身子早已疲憊不堪,可她的心裏,很甜很甜。他說願意照顧她,其實,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能留下來,一直留在他身邊,由她照顧他。
卻原來,她連留下來的資格都沒有。他早有婚約,将來自有他的妻子、眼前的馮二小姐照顧他,她算什麽呢?一個不自量力的傻瓜罷了。怪不得二小姐這般厭惡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已有婚約。”她低頭小聲道歉,“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二小姐愣了愣,似是沒料到她會這麽說。
一邊行刑的人停下手,松了口氣。他們這些刑堂大老粗平時都是對些十惡不赦的漕幫叛徒下手,哪裏打過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看來,二小姐氣消了,這可憐的姑娘得救了。
“愣什麽愣?”二小姐發話,“她敢打我男人的主意,就是錯了。給我繼續打,打爛她的臉,然後扔出去。”
金日臉上極盡隐忍,到了此刻,也不禁有了裂痕。他張了張嘴,正要出言制止。
“不愧是漕幫,私設刑堂不說,這刑堂還挺寬敞的,同時對三五個人動刑,看來不成問題。”
刑堂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刑堂內漕幫弟子正想沖上去,卻在看到一大隊的官兵和徐州知府後,都噤若寒蟬地立在了原地。
“知府大人你這是做什麽?我正在處置這個賤人,你來得正好,像她這種勾引有婦之夫的狐貍精,按大盛律法,是該判沉塘還是游街示衆?”馮二小姐盛氣淩人地問。
知府大人直沖她使眼色,可惜漕幫一貫在江南作威作福,官府也要退讓三分,是以二小姐根本沒把知府的示警放在眼中,也沒注意到,剛才踹開大門的,是另一個面色蒼白、眉峰上有一點朱砂痣的年輕人。
“好問題,”那年輕人,正是寧覺寧世子,點頭答道,“我沒記錯的話,答案是,該沉塘。不過,馮二小姐可知,濫用私刑污人清白,按大盛律法,當判游街并□□一年;弄丢了朝廷的官糧,罪名可大可小,既可交罰金補官糧了事,也可賠上漕幫上下的幾百條人命。”
“你!”馮二小姐怒瞪向他,“你又是何人?敢在此吓唬我?”
“二小姐,”徐州知府趕緊接話,“這位是明英侯府的寧世子。”
二小姐一愣。就算她不知寧世子,也知道,明英侯主管戶部,是她們漕幫的頂頭上司。更何況,寧世子的大名,她早就耳熟能詳,只可惜一直緣悭一面。
“原來是世子殿下,”二小姐即刻變了臉色,笑容嬌羞道,“殿下來了江南,怎麽也不事先知會小女一聲?家父在世時,便一直對殿下稱贊有佳,小女仰慕殿下已久了呢。”
“我若知會了二小姐,不就要錯過今日這麽精彩的初見了嗎?”寧覺來到刑架前,見到阮阮的樣子,眉間戾色轉瞬而逝,狀若無意地問,“這便是二小姐口中,要沉塘的那位?”
“就是這個賤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恬不知恥地想要勾引我姐夫。”二小姐面色一軟,嬌聲道,“殿下,小女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沒打算将她沉塘,也不是動用私刑,只不過想給她點兒教訓罷了。”
“哦。”寧覺伸手撫向阮阮的臉頰,查探她的傷情。
阮阮心如死灰地栽歪着頭,并未聽到幾人的對話,也不知,寧覺已來到了她面前。直到他微涼的手指輕拂過她臉頰,她瑟縮了一下,擡頭看向他。一時間四目相對。
“寧世叔?”她詫異出聲。
“是我,沒死。”寧覺還惦記着之前被她“遺棄”的事,悶聲問,“見到我很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