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是撿的
那之後不久,寧覺聽說公主和謝平之的婚期已定下,盛武帝還會在大婚當日,冊封玉阮公主為大盛有史以來第三位皇太女。
整個京城為之轟動,到處洋溢着喜氣,寧覺卻不以為然。他既不覺得公主和謝平之相配,也不覺得,玉阮公主适合做什麽皇太女、女皇帝。總之,他半點兒都歡喜不起來。
謝平之身為禦前侍衛副統領,負責貼身護衛皇帝和公主的安全,大婚當日,驸馬本人必是無暇分神,于是謝平之請表弟寧覺,代他履行侍衛副統領一職。
寧覺心道,公主身旁那麽多高手随身護衛,謝平之作為驸馬,也時刻與公主待在一處,皇帝身旁又有禦前統領,怎麽看,都不需要他寧覺多此一舉地去充當護衛。更何況,對這場大婚他明明不歡喜,也不想違背做人原則,委屈自己強顏歡笑地去活受罪。
眼不見心不煩,于是他再次留書一封,離家外出,游歷天下。一個半月後,他自塞外歸來,剛踏入盛朝邊境,便聽說玉阮公主于大婚當日、遇刺身亡的消息。
他猶不相信,快馬加鞭往京城趕,趕到京城又如何。公主早已下葬皇陵,他沒能見着公主最後一面,記憶中公主最後的模樣,便是那日簪花射禮大會上她一襲白裙翩然,疏離有禮地對他道了聲“寧世子”……
他正悵然若失,表哥謝平之現身,提起公主生前之事。他說公主不知從何處聽來的謠傳,寧世子嫌棄她出入都有幾十個護衛跟着,排場太大,于是不動聲色減去身邊一半的貼身侍衛。大婚那日,謝平之為婚典禮儀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禦前侍衛的調配,給了刺客混入婚儀現場的可趁之機,而公主身邊侍衛又不足,這才在打鬥中身中流矢,溘然而逝。
因為他的戲言公主裁減了貼身侍衛,因為他沒代謝平之履行侍衛副統領一職,給了刺客可趁之機。原來,玉阮公主,竟是被他寧覺,間接害死!
寧覺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在皇陵外枯站了一日一夜。可再怎樣,公主芳魂已逝,這世上沒有死而複生,錯了就是錯了,他只能抱着對公主的愧疚活下去。從那以後,他不穿白衣,《水龍吟》絕,玉簫折斷。一身青衣,一柄古劍,浪跡江湖,表面上仍舊是那個放蕩不羁愛自由的驕傲世子,可他到底不再是原來那個他,因為他心中有了虧欠。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背後坐在地上低泣的少女,不過是個騙子而已,寧覺竟因她而回想起這段令人唏噓的憾事。他心有所感,或許,是他太過自信錯怪她了,瞧她的樣子着實可憐,不像裝出來的,她該真的是需要錢買藥,有急用吧?
他再次取出銀兩,回過頭,打算親手交給她。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計較是不是被騙了,全當做件善事。只要她別再哭,就好了。
“丫頭,站起來,你坐在地上哭,誣陷你的人只會更得意,變本加厲地欺壓你。”冷冽的嗓音響起。
一個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正蹲在阮阮面前,冷着張臉同她說話。
地上的阮阮和一旁的寧覺同時愣住。
阮阮沒想到,還有人願意相信她。她心內流過一股暖流,抹去眼淚,努力地想要從地上站起,卻因蹲得太久雙腿發麻,再次跌坐回地面。黑衣男子及時拉住了她,扶着她站起身。
“多謝這位大哥。”阮阮柔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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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覺皺眉。剛剛他愣神卻是因為,眼前黑衣男子無論身形還是嗓音,都同“紫金瞳”首領金晖有七八分相似。然而,那日竹林當中夜色昏暗,他沒看清對方的容貌,暫時還不能完全确定。
“丫頭,你一番好意,人家既然不領情,你便不必同他們多費唇舌,走吧,你需要什麽藥,我買給你,回去救人要緊。”黑衣男子牽住阮阮的手,帶她向藥鋪門口走去。
阮阮乖順地任由黑衣人牽着離去,大嬸還想攔人,旁邊的人出聲勸道:“那可是馮家的姑爺,別自找麻煩。”
大嬸聞言,灰溜溜地放棄了将阮阮送官的想法,給了大夫五兩銀子,拿了藥走人。
寧覺向身旁的知情人打聽:“你說的馮家,可是漕幫那個馮家?”
“難道咱江南還有第二個馮家?”那人瞥他一眼,見他手中握着銀兩,面露了然,安慰他,“年輕人,知道你是好心,不過沒這個必要。剛才那個小傻丫叫阮阮,仗着股天生的癡傻勁兒,出了名的胡攪蠻纏,街坊鄰居誰沒吃過她的虧,你呀,用不着同情她。不過馮家姑爺出了名的高冷,竟然會出手幫她,也是奇事。”
“阮阮?”寧覺驚訝,“那位姑娘姓阮?那麽她和紅袖坊的阮綠姬,可有關系?”
“阮綠姬可不就是阮阮她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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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為何要這麽麻煩?我才不想離開你去京城,進什麽劉府呢。”容貌豔麗的少女撫着旺財的頭,嬌嗔抱怨。
“傻女兒,你跟在娘身邊有什麽前途,難道将來接手紅袖坊,做個老鸨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看着她,一臉不贊同。
“師父答應了傳我衣缽,我可以留在醫館,做個大夫。”
“唉,你是娘的孩子,娘知道你不是這塊兒料。你師父總和我抱怨,你不愛看書,也記不住那些藥啊方的,要不是你師父和娘好過一陣,他根本不願将衣缽傳給你。”
“師父怎麽能這麽說?他明明答應了我的。”少女面露薄怒。
婦人搖頭:“蓮兒,你知道阮綠姬女兒的爹,那位劉大人是誰嗎?他可是皇宮裏太醫院的頭兒,當朝大官。你做了他的女兒,既能學醫術,又能嫁個好人家。人往高處走,娘都給你安排好了,這時候你可不能和娘唱反調!”
少女蓮兒眼前一亮:“太醫院的頭兒,那便是正五品院使大人吧,沒想到阮阮一個小傻丫,親爹竟這麽有來頭!”
“從今往後,你就是阮蓮,劉大人的親生女兒,阮綠姬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才将你寄養在了我身邊。至于那個阮阮,她只不過是阮綠姬為了寄托對你的思念,在路邊撿的棄嬰。娘雖答應了阮綠姬會善待阮阮,但過一陣子,就會想辦法解決掉她。以後休要再提她。”
“不行!”蓮兒出聲反對,“娘你不能殺阮阮,我要帶着她,一起入京。”
“為何?你就不怕東窗事發,身份敗露?”
“就是怕東窗事發。娘你雖然逼綠姬阿姨寫下遺書,承認我是她的親女兒,阮阮只是撿來的。可萬一到了劉府,他們要滴血認親怎麽辦?有阮阮這個真的劉家小姐在身邊,我也好随機應變。”
“還是蓮兒想得周全,就這麽辦。”婦人直點頭。
“娘親我回來了!”屋外傳來阮阮興奮的聲音,“我拿到藥了,娘親你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
屋內的母女倆對視一眼,婦人拿出沾了辣椒水的手帕,往自己和蓮兒眼睛上使勁兒擦了擦,瞬間母女倆都淚水連連,一臉哀戚。
“阮阮你可回來了。”蓮兒哭着迎向了阮阮。
阮阮愣了片刻:“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家裏?”
“阮阮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蓮兒姐啊。”
“蓮兒姐?”阮阮仔細回想,這名字确實有幾分耳熟,憨笑着道,“抱歉啊蓮兒姐,我腦子受了傷,很多事情記不住了,你先坐一下,等我給娘親煎好了藥,再來招呼你。”
“阮阮,你娘親她,”蓮兒抽噎道,“不,是咱們的娘親,她已經去了。”
阮阮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
她身後的黑衣男子面帶憐意地出聲:“丫頭,你還好吧?”
“不會的,今早我離開時,娘親還好好的,囑咐我早些回來。”阮阮輕輕搖頭,“蓮兒姐你搞錯了,我去看娘親。”
阮阮踉跄地進了屋,旺財一瘸一拐迎了上來,見到她身後的黑衣男子,立時汗毛豎起,充滿敵意地吠叫出聲。
阮阮眼中已看不到這些,徑直向前,跪在阮綠姬床邊,握住她冰涼的手:“娘親,我回來了。我這就去給你煎藥,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阮阮,你娘親她早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她去了,也是一種解脫,你要節哀。”中年婦人邊用手帕抹眼淚,邊勸道,“你娘親臨死前與蓮兒這個親生女兒相認,心願已了,含笑而終。今後,蓮兒就是你的姐姐,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不,娘親只是睡着了。她還有救的,我去煎藥。”阮阮眼圈通紅,卻固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
黑衣男子狠瞪了狂吠的旺財一眼,旺財立時夾起尾巴,灰溜溜地躲向蓮兒身後。
黑衣男子上前探了探阮綠姬的呼吸和脈搏,将阮阮從地上拉起:“丫頭,你的娘親真的去世了,接受現實吧。”
阮阮拼命搖頭,豆大的淚珠如珍珠般,一顆一顆地湧出。
黑衣男子嘆了口氣,一伸手,将她擁入懷中。
“金大哥。”阮阮靠在他懷中,嗫嚅出聲。
寧覺趕到時,正看到這麽一幕。他胸間湧起莫名怒氣,厲喝道:“金晖,你放開阮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