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四美
京城四美,寧、蘇、玉、謝,乃是京城最風流俊雅的四位名門公子。相貌才情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出衆,最重要的,此四人都年紀尚輕,未曾婚娶,是無數閨閣女子憧憬的美夢。
京城中流傳着這樣一句話,有哪個女子不想成為玉阮公主,又有哪個女子不想嫁給京城四美中的一人。
就連玉阮公主本人,也不能免俗呢。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無夢,可惜了。”一聲嘆息響起。
人們紛紛回頭,向聲音的來源看去,卻只見到兩個匆匆離去、引人遐思的背影。
“好像是蘇曉天蘇公子。”
“另一個不會是寧世子吧?”
“天啦,背影都這般俊俏,人家要昏過去了。”
“四美之首,白衣谪仙,萬千閨閣少女的夢,寧世子啊!”
“真是名不虛傳,連我這男子看了,都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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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寧兄,你拉着我作甚,我還想聽聽說書先生是怎麽評價咱們的呢。”藍衣公子頻頻回首望向人群,不解地問。
“不拉着你,蘇兄可還記得那日?你一句話引發騷動,被人追趕幾條街,最後灰頭土臉敗興而歸。不過,倒也不要緊。”說話的白衣公子眉峰含一滴妖嬈血痣,腰間別一支蒼翠玉簫,負手走在前頭,一臉的煞有其事地強調,“要緊的是,我這身東海國貢品靈鲛绡織成的白衣。弄髒了,可就不妙。”
“髒就髒了,你府中大把的白色衣袍,忍一忍回去再換一身呗。”藍衣公子掃了眼他一塵不染的鲛绡白衣,深深地不以為然。
“錯,這有違我做人的原則,不能忍。”白衣公子拐進街角一間低調奢華的茶樓,上到二樓,尋了個靠窗雅座坐下,好整以暇地向樓下望去。
藍衣公子心道“白衣不能髒”算什麽做人原則,忿忿不平地跟了上去,在白衣公子身旁坐定,順着他目光向窗外張望。不望不要緊,這一望,還真是吓死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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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景象比白衣公子口中的“那日”還要誇張,浩浩蕩蕩一隊人正順着兩人來時的路,“蘇公子”“寧世子”地喚着,四處尋找兩人的蹤影。
藍衣公子額上開始冒汗,白衣公子卻仿佛并未見着這些,徑自接過夥計奉上的茶杯,低頭細細品茗。
“還是寧兄你有先見之明。”藍衣公子從懷中抽出把畫滿菊花的折扇,一邊扇一邊感嘆,“你說,咱們的公主殿下是多麽的娴靜溫柔,這些閨閣女子們,明明是照着殿下的樣子養的,不是說好了各個柔若無骨、風吹即倒嗎?照我說,如狼似虎、風馳電掣還差不多。”
“蘇兄此話出自真心?那麽崇親王府的永和郡主是狼還是虎?”白衣公子放下茶杯,先是一臉困惑,接着恍然大悟,“哦,知道了。應該是虎,怪不得蘇兄你每次見着她,腳下都挪不開步子,比拔了爪子的貍貓還要乖巧。”
藍衣公子,“京城四美”之一的太尉嫡子蘇曉天蘇大才子,聞言,不樂意了。他舉起菊花折扇,作勢要打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側頭看了他一眼,一接觸那無辜的眼神,蘇曉天立刻偃旗息鼓,讪讪然收了手。
雖然這人跟無辜半點沾不上關系,根本就是在故意打趣他,但形勢比人強啊,論打架,蘇曉天是萬萬打不過眼前這位的。有道是,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可還有話要說。
“寧覺寧世子,你還好意思打趣我,我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才又乖又慫。至少我敢當衆承認愛慕永和郡主,也敢去見她。你呢,你日日躲着公主,光是聽到我說一句‘神女有意,襄王無夢’就吓得落跑。這要不是武舉臨近,你還不敢回京來呢。怎麽,就這麽怕被指為驸馬?公主殿下究竟哪裏不好,遭你這般嫌棄?”
被點名道姓的白衣翩翩俊秀公子,正是 “京城四美”之首,衆人口中的“白衣谪仙”,明英侯獨子寧覺。寧覺的嫡母清歡郡主乃是當今盛武帝的堂妹,按輩分算,他還是盛武帝的外甥。
這樣的家世确實顯赫,然而單論家世,“京城四美”中尚有路親王世子玉聆風這等宗室子弟,寧覺之所以能排在四美之首,多還是因為他大盛神童的名號。
寧覺三歲能吟詩,五歲能作賦,七歲初初習武,便進境迅速,十三歲已是文能考倒弘文館博士、武能打敗沙場老将的不世奇才。
武帝愛才,加之寧覺的父親明英侯乃有功之臣,武帝當年曾為明英侯下旨休妻,又将最疼愛的堂妹清歡郡主嫁給明英侯,做了寧覺的嫡母。之後清歡郡主産女血崩,勉強救回條命來,卻沒辦法再生養,遂将寧覺當做親子養在膝下。
武帝親下旨意,封寧覺為明英侯世子。在盛朝,唯有親王之子,才可稱世子。武帝此舉既彰顯了他對寧覺的喜愛器重,也是在告訴衆人,明英侯府在大盛朝的地位,等同于異姓無冕之王。寧世子可謂是光宗耀祖了,京城的世家貴族子弟沒有哪個能蓋過他的風頭。
然而人無完人。這些年來,寧世子風光無限的背後,實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酸難處。
譬如,他的生母環兒十年前與他斷絕了母子關系,之後便獨居于侯府庵堂,無論如何都不肯與他相見;再譬如,他年少成名,才華橫溢,正是放蕩不羁愛自由的年紀,皇帝舅舅與明英侯夫婦,卻總有意無意地想将他和玉阮公主湊成一對,說他倆同年同月同日生,良緣天定,諸如此類。
寧覺盯着自己纖塵不染的袖口,反問了句:“嫌棄公主?我有嗎?”
“來,看着兄弟我的眼睛,再說一次,你不嫌棄公主。”蘇曉天搖着菊花折扇,高聲道。
寧覺低頭盯住桌上的茶杯,從牙縫裏擠出五個字:“好吧,我嫌棄。”
蘇曉天一臉“我就說吧”的神情。
“你。”寧覺把話說完。
“诶?”蘇曉天看着他,折扇也不扇了,大為受傷的樣子,“你為何嫌棄我?”
為何?寧覺心道,自己好不容易回趟京城逛次市集,蘇曉天這個損友,提誰不好,偏偏跟他提玉阮公主,害他無端端想起公主的柔聲細語,和記憶裏生母的音容笑貌。這種久違的又酸又澀的心情,還真是不妙。罷了罷了,窗外陽光燦爛,春色正好,如此時節,實不宜庸人自擾。
損友蘇曉天還不肯罷休:“你嫌棄我我認了。可公主殿下究竟哪裏不好,讓你死都不肯做驸馬?”
哪裏不好?寧覺思忖,玉阮公主就如他偏愛的白衣般,純潔無瑕,德行貴重,脾性溫柔,還才貌雙全。要說她究竟哪裏不好,自己不想娶她,甚至光聽到她的名字都會頭痛……
他沉吟片刻,終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公主沒有哪裏不好。恰恰相反,她是實在太好,好到不妙。去哪兒都得四五十個侍衛跟着,洞個房還有二三十個丫鬟婆子守着,娶了她,就是娶回一尊鑲金嵌玉的瓷菩薩,不自在不說,還得時時刻刻提防碰壞了她。這有違我做人的第二條原則,不娶。”
“不娶”二字擲地有聲,引來周圍若幹好奇的目光。
“這算什麽理由。”蘇曉天嗤之以鼻,“公主殿下金尊玉貴,皇家的禮數自是多些。可你若娶了其他世家大族的女子,又能自由到哪裏去?等等,你這次離京特別久,莫非是,在外面有了意中人,故意找個理由來搪塞我?”
“荒謬。”寧覺矢口否認,“我平日最看不慣大盛女子柔柔弱弱的矯情模樣,娶她們中的任何一人為妻,都是麻煩一世防不勝防,有違我做人的原則。”
“噗——”蘇曉天笑出聲來,“寧兄,你這‘白衣不能髒,自在不能讓,女人最難防’的原則才荒謬。聽你這意思,難不成你要出家做和尚?”
“錯。男兒志在四方,居廟堂之高,則可建功立業,名垂千古;處江湖之遠,也可仗劍紅塵,潇灑一生。遁離紅塵非我所願,娶妻生子更是作繭自縛,都不妙。”寧覺認真地回答。
蘇曉天詫異地問:“也就是說,你立志此生不娶?”
寧覺一點頭。
“好,有志氣。”蘇曉天為他擊掌喝彩,“兄弟一定記着你今日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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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兮高山,泱泱兮流水。
水中有蒹葭,山上可采薇。
漁樵問秋月,春雪弄寒梅。
夕陽簫鼓斷,平沙雁兒歸。
“好一曲《百調引》,曲美,詞美,人更美。”
桃花樹下,白裙少女撫琴輕歌,黛眉微蹙,正自出神,聽到這聲慨嘆,當即斂了幽思,停下撫琴的手,翩然起身。
“怎麽不彈了?可是驚擾到了你?”來人一身朝服,年紀卻輕,面如冠玉,唇邊噙着溫和笑意。
“玉阮胡亂篡改傳世名曲,讓聆風堂兄見笑了。”白裙少女玉阮低眉颔首,面露赧意,倒沒有半分王朝公主的架子。
“不會,我聽着有趣,不輸給你的成名作《水上居》。”“京城四美”之一的路親王世子玉聆風笑着說,“我剛在禦書房外候着,聽到這歌聲琴音同以往大不相同,纏綿動聽又寓意新奇,便忍不住偷溜了過來。待會兒陛下發怒,你可得為我說情。”
玉阮頭垂得更低:“《水上居》也好,《百調引》也罷,都只是玉阮一介沒見過世面的宮牆女子,胡思亂想、無病呻吟罷了,堂兄莫要再取笑玉阮。”
“哪裏無病呻吟了?” 玉聆風一本正經地打趣她,“你這是曲中有情,詞中有意,我看你是,害上了相思病!”
“堂兄……”玉阮面色一紅,忙向四周望去,還好她的貼身侍衛、宮女們一個個都眼觀鼻鼻觀心,雕像似的立在原地,否則,玉聆風這般當衆戳穿她的心事,她可真是臉都沒處擱了。
“好了,不再逗你,知道你面皮兒薄。”玉聆風從懷中抽出一本書,遞到玉阮手中,“瞧瞧這是什麽?”
玉阮掃了眼書封,像是本琴譜。随手翻看了幾頁,突然,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捧書的手都有些顫抖。
“聆風堂兄?”她一臉激動,看向玉聆風。
玉聆風不動聲色朝她眨眨眼。
她會意,擺出公主威儀吩咐道:“本宮同堂兄有些體己話要說,你們都先退下吧。”
四十幾個侍衛、二十幾個宮女全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壓根兒沒聽到她這個公主的話。
玉阮嘆了口氣。
果然,這麽說沒用。這些宮人奉她父皇之命貼身保護她,一刻也不肯松懈。
她換了種說法,吩咐身邊最近處的幾名宮女:“本宮要在這禦花園中請堂兄品茶賞花,你們去幫本宮準備一下。”
“是,殿下。”宮女們得令而去。
這下至少她和玉聆風身側一丈的距離內,暫時沒有宮人候着了。
“他們還是這般盡忠職守啊?”玉聆風頗為同情地問。從小到大每次見到玉阮,她身邊都圍着這麽多人,還真是半分自由都沒有。
“國師說我命中有三劫,出生那日應了一劫,其餘兩劫卻不知在何時何地,父皇也是擔心我的安危。”玉阮倒看得開。
玉聆風聲音放得更低:“那不讓你學醫又是為何?偌大個皇宮,連本醫書都找不着,聽說上次你給個宮女施針救了她的命,陛下卻一怒之下杖殺了她,此事當真?”
玉阮臉色一暗:“是我的錯,我不該忤逆父皇,偷偷給她治病。我該尋個太醫過來的。是我害了她。”
“聽說她得的是心疾?”玉聆風問。
“嗯,她才十四歲,患的是先天心疾。”玉阮澀然答道。
“既是心疾,若非你救得及時,她必死無疑。之後陛下震怒,非你能料。這不怪你。”
“可我終究沒能救活她,還害她吃了不少苦頭。”玉阮自責。
“你又來了,世事難料,你別總是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玉聆風後悔同她提了宮女的事,惹得她難過。
他知這些年來,玉阮事事都聽從盛武帝的安排,唯在學醫一事上有她自己的堅持,于是指着她手中琴譜道:“這裏面有我寫的批注,你慢慢看,不懂的再找機會問我就是。我知道指點過你的太醫都被陛下罷免了。放心,我好歹是陛下的親侄子,他不會把我怎麽樣。”
玉阮愣愣地看向玉聆風,實在不知該如何謝他。玉聆風送她的琴譜,裏面的內容其實是她苦尋不得的古醫書。玉聆風自小學醫,醫術高超,玉阮這些年都是背着父皇偷學醫術,心中全是困惑,能讀到玉聆風的批注,就相當于得了他的指點,她自然求之不得。
“聆風堂兄,玉阮沒有親兄弟姐妹,能得你這樣的哥哥,實在是三生有幸。”說這話時,玉阮目光盈盈,眼中盡是對玉聆風的信任與感激。
“別這麽說。”玉聆風見她如此,神色頗有些不自然,小聲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做你的哥哥。”
“堂兄是嫌棄我?”玉阮錯愕。
“不是,我……”玉聆風清了清嗓子,話鋒一轉,“我的意思是,你還真打算做皇太女,未來做女皇帝?”
“唔……”玉阮遲疑片刻,輕聲答道,“這是父皇的意思。他既然希望我能繼承他的皇位,我便會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帝皇。”
“可你明明不喜歡權謀政治這些。”玉聆風語氣急切起來,“這樣勉強自己,不累嗎?”
“不累呀。”玉阮輕輕搖頭,“我從小長在深宮,錦衣玉食,不識民間疾苦,沒有說累的資格的。”
“那選驸馬之事呢?” 玉聆風接着問,“這事關你的終身幸福,你總有資格自己做主吧。你真想依陛下的意思,選謝平之那家夥?”
謝平之,便是除了寧覺、蘇曉天、玉聆風之外,“京城四美”中的最後一位,也是玉聆風最看不上眼的一人。
“謝公子,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還是謝妃娘娘的親侄子,家世、才學,都無可挑剔,玉阮,沒有拒絕的道理。”相比于玉聆風的急躁,玉阮回答得甚是溫吞,那語氣簡直就像是在誦讀文章。
玉聆風被她激得一時口不擇言:“謝平之他算什麽青年才俊,跟寧覺比,他不過就是個草——”
玉聆風突然住了嘴。
剛剛 “寧覺”二字一出,周遭的氣氛瞬時凝固。
玉聆風此刻後悔不已。怎麽辦,他好像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