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良達也的一只胳膊不自然地垂落,額頭青筋暴起,汗水瞬間濕透了全身。他根本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誰,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麽。疼痛陣陣傳來,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富二代當即不做多想,不知對着哪個方向嘶吼:“殺了他!”
然而預想中的子彈卻沒有再度出現,方才還威脅性十足的狙擊手好像一下子沒了動靜。高良達也的眼睛裏這時才有一絲真正的絕望,他愕然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男人。緊接着房間裏的另一道聲音徹底将他最後的希望打碎。
“搞定,你藏得真夠隐蔽的。”
林憲明一頭霧水,但這聲音,怎麽聽着那麽像……次郎?
野村由佳這一晚經歷了太多的波瀾,此時已經吓得不會說話了。她抱着被子縮在床邊發抖,發現突然闖進來的陌生男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然覺得那人笑了一下。
“現在該輪到你了。”
“幫忙沒問題,具體計劃呢?”
次郎坐在後排座上,低頭看手機,剛才馬場一個電話就把他們找來,他上一個委托還沒有處理完,現在在和委托人解釋。
馬場一路車速飛快,卻沒碰見一個紅燈,就好像有人故意更改了時間一樣。
“林林剛才告訴我了幾個狙擊手可能埋伏的點,我已經拜托重松找人去搜了。到時候提前換成我們的人,将計就計。我會提前拿走他們之間的通訊器,讓他以為我還留在埋伏點,然後直接去他的公寓。林林有本事自己殺進去,這我一點也不擔心,但這種大少爺一旦出了事,必定會惹出一大堆麻煩。”說話間馬場猛打方向,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男人的語氣多少有些無奈:“他一心想着殺人,我得替他解決麻煩。”
次郎編輯完一條信息,翹着指頭點發送,擡起眼皮“嗯”了一聲:“那我們呢?”
“你們去找第二個狙擊手。”
被驚人車速吓得幾乎要發抖的齊藤死死拽着副駕駛的安全帶,牙齒幾乎要打顫,卻忍不住好奇:“還、還有第二個狙擊手?”
馬場車技純熟,俨然将mini cooper開出了BUGATTI的氣勢,聞言扭頭看小男生一眼,笑了笑:“重松之前和我說過,高良家有一名非常優秀的狙擊手,之前在大阪那邊活動,還很有名氣,後來才去的他們家。但林林告訴我,他第一次威脅高良達也時,是被激光瞄準盯住的。”
齊藤緊張得大腦有些缺氧,琢磨了一遍對方的話,有點沒聽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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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厲害的狙擊手,是不用激光瞄準器的,”次郎将手機收好,挪了挪身子,坐正了,眼睛裏禁不住閃爍些許雀躍,“電影裏那些帥氣的鏡頭更多時候是為了視覺效果。狙擊手的常見配置是夜視儀和紅外激光,你看不到他,而他看得到你,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那種你能看到的光标一方面适用于近戰,另一方面更多是威懾。不過相對的,如果他沒有激光光标,我們的搜尋範圍就太大了,時間沒剩下多少了。”
馬場在齊藤剛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時一踩油門:“來得及。高良達也的公寓在頂層,采光視野絕佳,他絕不容許有障礙物遮擋視線。子彈的射程足夠打到他房間內而且樓層足夠高的建築,其實并不多。”
次郎“哦~”了一聲,點點頭。一個加速差點沒吐出來的新人殺手雖然胃裏相當難受,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還有其他埋伏的狙擊手呢?萬、萬一有四五個。”
開車的那人并沒有回答他,反而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你知道紅背蜘蛛的後背為什麽是紅的嗎?”
次郎皺着鼻子笑他:“又是這個奇怪的問題。”
齊藤條件反射搖了搖頭,下一秒覺得搖得頭有點暈,有氣無力地回答:“……不、不知道。”
馬場又是打了個方向盤,目光可及之處,已然能看到高良達也的公寓,在燈火通明的福岡街頭顯得孤高而耀眼:“那我再換一個問題,你知道仁和加武士為什麽只用刀不用槍嗎?”
次郎唇角的笑漸漸收斂,齊藤茫然扭頭看過去。
“因為只要刀在他手裏。”
男人五官英挺,面容冷峻,深棕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其他的武器就不再有意義。”
第一刀卡着肋骨紮下去,不知道刺到了哪個髒器,地上的男人一聲慘叫,面容扭曲。他不住掙紮,卻被金發青年一腳踩住肩膀。野村由佳的力氣不大,這一刀卡在骨頭上,她一拔竟然沒拔上來。
高良達也面色慘白,呼吸仿佛也帶着血絲,他口齒不清地求饒:“不要殺我……我給你錢……一個億……兩個億!……十個億!要多少都給你!……”
女孩的眼睛裏沒有眼淚也沒有恐懼,淚痣上濺了男人身體裏的血,就好像哭出了一道血痕。
在男人驚恐的目光中,女孩磕磕絆絆拔出刀,卻沒有接着紮第二下。她将刀尖緩緩移到他心髒的位置,表情木然開口:“剛才那一刀是你威脅父親的報應,而現在,是你們家族這二十年來的報應。”
林憲明輕輕別開眼睛,身旁的女孩手起刀落。
深藍色的眼睛裏是她十多年人生裏從未有過的果決。
壓在烏雲中的雨,終于在幾人離開公寓後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手機裏彈出暴雨預警的提示,林憲明瞄了一眼,随即關掉。mini cooper平穩行駛,逆行而來的是姍姍來遲的警車。金發青年不屑地看他們向案發現場沖過去,平時沒見着他們這麽積極,只有一些特殊場合才聽出聒噪警笛中的火急火燎。
重松給馬場發了信息,說他已經帶着朋友先走了。次郎也給馬場發了信息,說小齊藤在一球砸歪了狙擊手的鼻梁之後,扒着欄杆吐了起來。榎田的信息倒是簡單明了,只有一串數字,是近期加在一起的賬單。
男人将車停在南郊低矮破舊的出租屋前,對副駕駛的青年說:“去吧。”
俊秀的殺手抓了一把頭發,将礙事的那些撥到腦後,他們最後從高級公寓沖出來時還碰上了新趕來的殺手,戰鬥中馬尾辮早已散開了。女孩全程安安靜靜坐在後排座上,一直到林憲明拉開車門,才緊張地抖了一下。
雨下的很大,青年撐着馬場車裏放着的唯一一把傘,将手伸到女孩面前。
他的西裝破破爛爛的,襯衣幾乎被染成了紅色,走路也不太穩,頭發垂在背上,劉海被雨水濡濕了搭在額前。他的骨架不算大,手指長且漂亮,他看自己的樣子不像殺手也不像偵探,撐着一把和他風格極其不搭的傘,仔細看還能看到一只可愛版的拟人明太子。
女孩看着看着笑了起來,眼睛濕潤而幹淨。她将手放上去,在林憲明轉身時輕聲說:“如果我有哥哥,我想他應該就是你這個樣子。”
出租屋裏沒有開燈,大概是常年節省習慣了。女孩推開門的時候,屋裏先是一陣慌亂,然後跌跌撞撞走出來一個跛腳的中年男人。被現實的殘酷壓彎了背脊的老警察只有在見到女兒時才會露出一絲脆弱,女孩松開林憲明的手,“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野村和雄的眼睛漸漸濕潤,他抱着女孩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青年,目中滿含歉意。
年輕的殺手忽然開口:“我曾經不止一次絕望過,在母親生病的時候,在我不得不離開家鄉的時候,在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在我知道妹妹死掉的時候,在我十年來奮鬥的目标瞬間沒有意義的時候。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樣的,從出生的一刻就不一樣。我們拼了命想要得到的東西,也許在看在許多人眼裏再平常不過。”
“但是那又怎麽樣。”
“你看,我現在不是還站在這裏。”
女孩的眼淚打濕了父親的衣襟,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慢慢轉過頭來。俊秀的青年背後是漫天雨幕,而雨幕盡頭是被烏雲遮不盡的星空。他在暗黑裏向他們揮手,金色的發梢上挂着雨珠,宛若碎了的星屑。
“以後再遇到什麽事情可以來找我。”
“我不介意成為你的下一個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