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尾聲
回去的路上,馬場打開廣播,翻了一會兒換到新聞頻道。主播正巧講到剛剛結束的棒球比賽,男人一愣,随即“啊”了一聲:“我記得是明天!!!”
林憲明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懶得接話,覺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這時才開始疼。
“剛才從高良達也的公寓出來時,我見你偷偷拿了一個箱子,”金發青年的聲音悶悶的,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顯得沒什麽精神,“我剛才随手放在野村家了,他們那個地方不能住了,那些錢應該夠他們撐一陣日子。但是我怕高良家的人找上來——”
“他們家應該暫時沒精力找上來,”馬場的聲音有些沮喪,心儀球隊的勝利喜訊不足以彌補沒有看到現場直播的遺憾,只能保持着這種沮喪繼續說,“我已經拜托重松将十年前的事情和如今福岡警署裏的高層腐敗情況整理好,交給更高一級了。哦,倒不是說這個新的高層多幹淨,只是據說他看之前那個人特別不順眼,巴不得找理由收拾他。”
林憲明瞥了他一眼,把剛才想說的話咽回去,小聲道:“你是什麽時候……”
“就是你穿得超級可愛和大少爺卿卿我我的時候啊。”有人理直氣壯地回答。
金發青年張嘴就要反駁,可折騰了一晚上,實在沒什麽力氣,只得在心裏說:不可能,那個時候你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你就是故意找茬。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就容易犯困,他換了個姿勢,微微側身,将頭靠在頭枕上,明明今天沒戴假睫毛,眼皮為什麽還這麽沉。
馬場開車的間隙扭頭看了他一眼,在他眼皮徹底合上之前忽然問:“你原本是準備怎麽回答他的?”
林憲明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強打起精神反問:“……回答什麽?”
“就是高良達也的問題啊,條件聽起來蠻不錯的。如果有了錢,你就沒有必要做殺手了。”
“你是笨蛋嗎,我像是那種為了錢就去給人渣賣命的人嗎!”金發青年皺眉,即使再累也忍不住吐槽他。
馬場想了想又問:“那如果你碰見一個人很好的雇主,會給你很多錢呢?”
林憲明想也不想:“那我肯定要錢啊,誰會跟錢過意不去。”
“是嗎。”有人明顯沒有聽到理想中的答案。
“有了錢,我就先給你買五年的明太子,我們之間就清了。然後我就有新的生活,不用住在你那間小破房子裏,不用每天早上吃泡面,買個大房子,嗯,高良達也這種的就很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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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殺手語氣如往常一樣,沒什麽波瀾起伏且一本正經,馬場越聽越不對勁,差點在馬路中間踩了剎車。他轉過頭去看他,沒開口就見那人自己先編不下去了。身材怎麽說也稱不上健碩的俊秀青年縮在座椅裏,閉着眼睛笑起來。
林憲明知道對方在看自己,也沒睜開眼睛,繼續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曾經我确實是被逼的,有哪個小孩子喜歡殺人啊,但是不殺人怎麽辦呢,不殺人就要餓肚子,不殺人就永遠回不了家。”
“你知道剛才那個女孩最後看我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我在想,她和僑梅不一樣,她不是僑梅,也沒有第二個僑梅。可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經歷相似的人,他們可能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我覺得當殺手并沒有什麽不好。”
他的睫毛顫了顫,輕輕掀開一條縫,露出灰褐色的眼睛,眼睛裏是男人英朗的倒影。
“這是我的選擇,跟其他人沒有一點關系。”
平穩行駛的mini cooper突然在馬路中央停下,深夜的僻靜街道上空無一人。豆大的雨點沒有節奏地從高中墜落,砸在擋風玻璃上,随即被雨刮器抹平。男人忽然解開安全帶,在對方毫無準備時俯身湊上去,唇瓣接觸的瞬間他感覺到那人的睫毛又顫了一下,然後他将手指伸進對方金色的發絲,扣着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
唇齒交纏間,他不由得想,這個在夾縫中活下來的年輕人,在經歷了那麽多悲傷之後還能活得如此坦蕩,筆直而堅挺,倔強且率真。也不知是誰的呼吸先亂了陣腳,再清醒時,他的手指已順着襯衣下擺摸上精瘦的腰肢,他撥開頸窩間細軟的頭發,在他頸側咬了一口。
然而此時一道車燈從後視鏡裏閃過,有人不知道前面出了什麽事,小心翼翼地從一側繞開。馬場覺得腰腹間突然一疼,林憲明一把推開他,想了想,索性忍着傷口的疼轉了個方向,背對過去。
“走啊……”有人紅着耳朵強裝鎮定。
“哦……”有人雙重意義憋着火默默開車。
快回到偵探事務所的時候,馬場才打破後半程的沉默:“過兩天等你傷好了,我帶你去游樂園吧。”
換了個姿勢以後十分別扭但強撐了一路的殺手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哈?”
馬場将車停好,貼心地走去副駕駛那邊拉開車門:“你小時候應該沒怎麽去過吧,游樂園,每個小孩子都喜歡的。”然後不由分說地一手從腋下穿過,一手穿過腿彎,将他抱進懷裏。
“我又不是小孩子!靠,你輕點。”
“雖然這次我們的委托只收到1萬的報酬,賠進去差不多幾十倍,但是帶你去游樂園的錢還是有的,先去游樂園吧,然後去哪兒呢,動物園?”
“為什麽我要和你去動物園!”
因為想把你沒有經歷過的快樂一點點補回來啊。
馬場想。
林憲明被輕輕放在床上的時候意識已經不清晰了。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氣味、熟悉的人、被細心裹好的傷口、不怎麽上檔次卻幹淨且柔軟的睡衣。馬場這才自己去了洗漱間,大概是處理傷口了吧。他直到剛才才知道,原來這人也受了傷,而且傷得不輕。
金色的頭發陷進柔軟的枕頭,俊秀的青年抱着被子,将頭埋進去。
其實在高良達也說,你知道當一個人真正面臨絕望時,你給了他一樣最需要的東西,他會用怎樣的眼光看你時,他以為自己會想起9歲那年被華九會帶走的情景:肥胖的男人透過墨鏡上下打量自己,諱莫如深地點了點頭。
但事實上,他想到的竟然是得知妹妹和母親去世後,一怒之下殺了一群人卻被反捅一刀時,有人雙手插在口袋裏,笑嘻嘻推開門看着自己。那日陽光正好,那人眉眼彎彎,九州方言特有的尾音輕輕撓了撓鼓膜。
“趕上了。”
趕在他徹底陷入絕望之前。
不過這種事情他并不打算說。嗯,絕對不說。
林憲明想。
馬場從浴室出來時,青年已經睡着了。他愈發小心地繞過他,在床的另一側躺下。床墊微微下陷,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嗓子裏唔了一聲,就要轉醒。男人替他蓋好被子,輕聲說:“睡吧,沒事。”
睡着了的殺手比醒着的時候坦誠得多,大概是覺得剛洗完澡的那人體溫比較高,于是翻了個身,大大方方滾進他懷裏。
“……明天早上還是吃泡面吧。”
男人愣了愣,深棕色的眼睛彎起,在他頭頂親了一下。
“好啊。”
-Fin.-
【馬場林】< 委托人III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