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比樓下,葉行知和周維夏那一方小小的桌子的氣氛稱得上是凝滞。
周維夏實在很難相信他是碰巧出現在這兒,葉行知也免了他瞎猜的困擾,坐在他對面平靜道,“我猜你會過來。”
“……”周維夏拉開椅子站起來,咬了一下唇,道,“你跟過來的。”
葉行知沒有一點做賊心虛的神情,只是給他的杯子加滿檸檬水,推了過去,“為什麽不告訴我?”
“什麽‘太多事情’?”他問。
葉行知尋根究底,抓着周維夏藏不好的愛意肆意逞兇,一定要逼他從那個蝸牛殼裏走出來。
“周維夏,你到底打算躲到什麽時候?”
男人站起來攔住他,“你不聲不響地出了國,斷了跟其他同學的聯系,我找也找不到你。”他說着,語氣終于放軟了些許,“沒告訴你我跟沈章的關系是我不對,但你至于連一句解釋也不聽麽?”
周維夏的腳步走不動了,手也沒法從那只握得緊緊的手裏抽出來,“我找過你。”他實在掙不開手,只能和男人糾纏不清地站在桌邊,“我去英國前……是你在躲着我。”
他垂下眼睛,“我到英國之後……”不想描述那幾天的等待,周維夏索性用了以往葉行知最常用的借口,“算了。”
葉行知把他的手腕握得更高了一些,強迫人擡起頭,認認真真道,“你去英國之前,我一直都被關在公寓裏。有人跟着我,我去學校也沒法找你。拿到手機的時候,沈章說你已經在英國了。”
窗外忽然掠過兩只灰色的鳥,一聲清啼仿佛驚醒了室內的兩人。
“就算那時是誤會……”
黏在玻璃壺壁上的檸檬片一點一點剝離下來,又重新沉入水中。周維夏看着那片檸檬的起伏,不知想了些什麽,忽然嘆了一口氣,對面前的人道,“葉行知,我們今天把話說清楚吧。”
“并不只是因為五年前的事。”他似乎也沒有再離開的意思,坐下來道,“我們的家庭都……”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能用那雙大而幽深的眼睛凝視着眼前的男人,說道,“太累了。”
葉行知不由自主地稍稍放松了一些緊緊抓着不放的手腕,眉頭緊皺地看着他,“我不會再讓沈章插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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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維夏很難堪地笑笑,說道,“蕙姨當年入獄的事情你清楚嗎。”
葉行知愣了愣,“什麽?”
“畢業之後,姑姑和我聊過。”周維夏說,“那時她剛知道姑父找到你,精神有些不太好……怎樣也不許姑父幫忙補齊那些人被騙走的錢。”
“或許蕙姨本來可以判輕一些……”他垂着頭,無力地對葉行知道,“姑姑她後來也……很抱歉。”
葉行知那只緊緊攥着人手腕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開了,“這件事蕙姨沒跟我提起過。”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說出來。畢竟我沒有可以插手那些事的立場。”
周維夏終于擡起眼睛直視着男人,聲音幹澀又冷靜,“葉行知,你現在明白了嗎?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件這樣的事情,等着你或是我去發現。”
“就算這一次說了抱歉得到原諒,相擁和好,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看着對面的人,葉行知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周維夏的表情像對令他崩潰的東西全線投降,臉上坦誠地展露着軟弱,仿佛在求葉行知放過他。
再見面之後,葉行知始終自以為勝券在握,周維夏五年前後都沒學會過掩飾感情。既然彼此都有感情,只待誤會解除,就能重新在一起。
他從A市回來的時候盤算了很久,無非是想告訴周維夏,他之前不夠成熟,遇事總想着逃避,以後不會了。
但此刻他所有醞釀好的措辭與情緒被全數封在胸口,幾乎要讓人無法呼吸。
他們好像又陷入了那天在展廳走廊上對峙的循環,只能沉默相望。
“我的确不清楚。”過了許久,葉行知重新去握那只發涼的手,不甘心地說,“可是蕙姨也跟我說過,上一輩的事情跟我們沒關系。”
“就算還有其他事情,我都會去解決。”葉行知的語氣小心翼翼極了,以近乎請求似的口吻說道,“周維夏,我們和好吧。”
不是沒想過和好,甚至常常在會幻想兩人和好的場景。
葉行知這句話,逼得周維夏沒法不動心。他在混亂中遲疑良久,擡起手像上次那樣捂住眼眶,低聲道,“不用了。”
周維夏很小聲地說,“葉行知,你不用這樣。”
可那只手一點放開他的趨勢也沒有,周維夏沒辦法,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對他道,“我、我很自私……只想過很平淡的日子。”
他躊躇着,終于說出心裏藏了很久的話,“我之前告訴你,我媽是因為難産去世的。但……其實我媽是瞞着我爸生下我的。她的身體生育很危險。當時,我爸在歐洲籌備個展,我媽發現懷孕之後執意不讓家裏人告訴我爸。”
“等我爸回來,離産期已經沒有幾個月……我出生幾天後我媽就去世了。”周維夏指尖在玻璃杯的邊緣游移了兩下,端起來喝了一口檸檬水,舌根嘗到一點微微的苦澀,“曾經聽見我爸爸和奶奶說,他以為他這輩子不會有孩子。”
葉行知頭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周維夏的這些事情瞞得很好,他從來沒聽說過,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小時候跟着奶奶生活,然後到了姑姑家。”周維夏望着窗外,看幾朵天際渺茫的白雲,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我記得在姑姑家住了一陣子,有一天早上,我和姐姐去學校上課。當時走得很匆忙,姑姑只給了姐姐午餐錢,忘記給我的那一份。”
因為從沒和其他人而提起過,他好像不知道怎麽樣把這些事情說出來,很難為情地抿唇笑了一下,“那天直到出門前我都在猶豫,但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開口要。”
左側開着的窗吹進一陣悠然的風,帶着青年的衣領抖了抖。周維夏轉過臉,看着面前的男人,靜靜道,“我一直不會‘要’,也不知道怎麽‘要’。”
“我知道他們都愛我。但我還是覺得很……恐慌。”
他對葉行知輕輕說,“葉行知,你也叫我好恐慌。”
“而我現在只希望生活安穩就好。”
“這些你以前從來沒告訴我。”葉行知喉結滾動了一下,幹澀得快說不出話。他的目光沉了沉,輕輕撫摸了兩下青年被他捏得發紅的手腕,“我以後不會……”
周維夏微微苦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腕抽回來,強忍住自己心底的不舍,站起身道,“真的不用了。”
雙腿好像灌了鉛,邁出一步都困難得要命。周維夏定定神,剛要繞過那個書架,他身後的人卻猛然站起來,險些弄翻了桌上的茶水。
葉行知用的力氣格外大,幾乎要把人狠狠扣在自己懷裏。他咬牙切齒道,“為什麽不用了?”
“周維夏,你不公平。”
“你不能因為我瞞了你一件事情,就把所有的事都藏起來。”
他懷裏的人似乎在不住地顫抖,葉行知無奈地放開了些許,把頭埋在人側頸,低聲下氣道,“我知道,以前的事……讓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強橫地把掙紮的人拎回來,直直地盯着周維夏的眼睛,說,“但我們的人生很長,不止十年。”
“周維夏,我把我往後所有的『十年』都賠給你,你跟我,再從頭愛起——”
“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兒子求愛,我求個海星吧( ???? ω ???? )y 謝謝大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