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行不行?”葉行知又問了一遍,他的語氣溫和極了,要哄着這只縮進殼裏的小蝸牛伸出柔軟的觸角來。
周維夏剛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輕音,露出一點退縮的苗頭,身後的人又堵住了他的後路,低聲道,“至少……別躲着我。”
聲音帶着點長期抽煙導致的喑啞,讓步步緊逼也透出一點委屈無奈的意味。
葉行知總是能準确無誤地碰到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周維夏張了張唇,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他動了一下胳膊,心亂如麻地答了一句,“我沒有躲。”
“你說謊。”葉行知沒放開他,“你連構思采訪都讓別人做。”
周維夏無法否認事實,也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只能拉了一下葉行知的手臂,說道,“你放開。”
或許是剛剛那番剖白起了作用,葉行知沒有一直逼問下去,而是松開了鉗制。周維夏并未像之前那樣躲出幾步遠,轉過身來和他對望片刻,艱難地尋了一個不像樣的理由,“我要回去了。”
他的再見說得毫無氣勢,反而多出些藕斷絲連的感覺。
葉行知聽出那點極力掩藏的松動,沒再阻攔。他低下頭,軟軟地握了一下那只依舊不怎麽熱的手,怕人反悔似的說道,“以後別躲我了。”
周維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落荒而逃的。
回到家裏,整個人窩進松軟的沙發,他心裏又升起一股之前剛在一起時那種踩在雲端的失重感。
就像飛機降落前被巨大的壓力頂着直沖向前,一顆心都要跳出胸膛,怦怦狂跳地等待起落架“咔噠”一下放下來。他記得小時候從哪本雜志上看過,大意是說起飛降落最危險的就是起落架的收放,因此每次坐飛機都緊張得要命,擔心那八百萬分之一的事故概率。
大概是天生懦弱的關系,周維夏對所有的不幸可能都懷有悲觀的預感。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從小又很喜歡乘機。
雖然每次都害怕,卻依然每次都出發。
第二天傭人從玄關拿了一封策展老師發來的邀請函上樓,送進了周維夏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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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周就要開展,後天會邀請部分藝術家和出品人去展廳參觀,再參加一個簡單的社交餐會。餐會會有不少收藏家,是作品買賣和結交人脈的好機會。
晏老師和周維夏都在邀請之列。沈雲漫聽說這件事,巴不得弟弟多出去認識些朋友,把窩在床上翻畫冊的人拉起來,推着他趕緊答應出席。
她闖進來,周維夏慌不擇路地把手機藏到身下,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敢見人一般。沈雲漫還以為他在和晏平聊天,了然地笑了笑便下樓去了。
但等周維夏把手機拿出來,微信界面上明晃晃地顯示着葉行知的好友申請。
他頭痛地退回主界面,心不在焉地找到策展老師,禮貌地回複了會按時出席。
餐會開在創意工坊頂樓的露天餐廳,周維夏和晏老師一家剛進門就聽見策展老師在同那位相熟的教授感慨,說是頭一次遇到這麽意外的情況。
仗着和教授熟悉,晏平很好奇地過去聽了一耳朵,許久才回來,十分意外地告訴周維夏說有部分展品要撤展。
周維夏隐隐覺得不對,端了一杯酒去和策展老師打招呼,問起撤展畫作的事情。對方明顯有些尴尬,解釋道,“撤展作品的确有一部分是你負責的,不過不是你的問題。”
他跟周維夏走到露臺邊緣的欄杆附近,壓低聲音道,“昨天跟出品人讨論了一下,還是決定撤掉一部分。”
“撤掉哪些?”周維夏問。
“《此刻色彩》。”對方舉了一下杯子,安慰道,“也就這一塊,你其餘的都做得很好。”
周維夏臉色卻變了,“但是馬上就要開展了,現在撤展會不太好……”
“這個沒什麽關系,你不用擔心。”策展老師明顯以為他是在擔心不方便通知畫家,揮揮手道,“會再找個機會讓他們參加其他聯展。”
話是這麽說,誰都很清楚不過是場面上敷衍的說辭。周維夏沒多遲疑,轉頭去找晏老師簡單說明了情況,希望他能幫忙,“也有您很欣賞的人的作品,蘇叔叔的學生,畫那幅《Knulp》的。”
“唔……這種情況大概是出品人的意思吧……”晏老師想了想,“如果被撤展确實可惜了,這次聯展還是很不錯的。”
“所以我希望您能再跟出品人和館方溝通一下,或者能拜托那位教授嗎?”周維夏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懇求道,“您也說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好吧。”晏老師看他很着急,還是勉強答應下來。等人轉身走開了,端着餐盤在旁邊吃甜點的晏平忍不住插話,“哥你是不是為了幫那個蘇叔叔的學生啊?”
“沒有。”他這一問讓周維夏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否認道,“是因為那部分的布展是我設計的。”
“噢。”晏平吃了兩口,又擡起頭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嗎?我總覺得你們好像以前很熟啊?”
周維夏本來在向着晏老師那邊張望,一聽這話猛地轉回身要說什麽,幾乎撞翻了晏平的餐盤。
“不是……”周維夏一邊說一邊拿了紙巾給他擦了一把,“只、只是同學關系。”
“嗤——”他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嗤笑,不等周維夏扭過頭,就聽見那個熟悉的男聲說道,“騙小孩啊。”
果然是葉行知。
周維夏暗自後悔之前忙中生亂,竟然忘記了這個餐會葉行知一定也會來。
晏平在身邊說的什麽他全沒聽進去,旁邊是少年提出各種問題的聲音,身後又是葉行知灼熱的目光。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去了一趟洗手間,剛要挂上門鎖,葉行知居然跟着擠了進來。
穿着偏正式襯衫的男人嘴角噙着一抹笑,背靠木門道,“你很擔心我參加不了這次聯展?”
“……”周維夏快要對他這種偷聽慣犯的行徑免疫了,別開臉道,“不是。是因為有我自己的設計。”
葉行知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朝他走過來,“我不是姓晏的那小子,別拿騙小孩的那一套糊弄我。”
“什麽騙小孩。”周維夏有些生氣,半仰着頭道,“你……”
葉行知湊到他面前,臉上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冷靜地提醒他道,“怎麽?你真的管上過床的也叫同學關系麽?”
周維夏的臉瞬間漲紅了。他朝後退了兩步,可洗手間的空間狹小,一下就碰到了牆壁,險些磕着後腦。
他剛低頭看了一眼身後,葉行知就已經欺身上來,貼着他窮追不舍地問,“周維夏,你說話不算數嗎?”
“你這兩天都沒看手機?”
“為什麽不通過?”葉行知把人轉過來,捏着他的肩膀道,“你自己說了,不會躲我。”
周維夏已經顧不上細想葉行知這套完全是對他自己有利的邏輯有什麽問題,“你松手……”
葉行知背着光,把他困在角落裏,像是控訴一般,“我答應你的畫一幅也沒少畫的。”
他這句話輕松擊潰了面前的人那點微不足道的抗拒。葉行知順着人的腰線摸下去,自然把他的手機抽了出來,當着周維夏的面打開微信,堂而皇之地點下了那個綠色的鍵。
作者有話說:
一句化用,“也許是天生懦弱的關系,我對所有的喜悅都摻雜着不詳的預感”。應該是出自三島的《金閣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