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養龍53
冬日中午的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積雪剛剛化完,群山依然翠綠,溪水依然清澈,路兩邊的土地裏滿是泥濘,空氣裏是說不出的清新味道。然而這些大自然的美景,暫時無人有暇觀賞。
頭發花白、老年斑漸生的老人不斷念叨着“不能回來”之類的話,越說越慌,在原地不停轉悠,幾乎帶了哭腔。
董明躍頭皮都繃緊了,表情有點尴尬,總覺得是自己多嘴,才讓人變成這樣。
知道不是對方的問題,禹周和沖他搖了搖頭,同時自己心裏也留了個問號,不明白為什麽外祖母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外祖母揪着頭發,眉頭皺成一團,情緒很是不穩定。他上前挽住她,輕拍後背,音量放輕:“好好,不回龍栖岩,也不會被搶走,沒事的。”
他的聲音溫和,像山間清泉,給人信任和安心的感覺。在他的安撫下,外祖母漸漸安靜下來,表情也恢複平靜,又像小孩一樣打了個哈欠,說困了。
董必應的妻子見狀,連忙上前幫着把老人扶進房間,禹周和看她睡到床上閉眼休息後,才阖門離開。
客廳裏,董明躍撓了撓下巴,滿臉疑惑,“族長,周和的外祖母怎麽聽到龍栖岩三個字,反應會那麽大?而且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又是不能回龍栖岩,又是會被搶走的,說得好像他們這裏是虎狼之地根本不能踏進來一樣。
董必應搖頭,“很久前的事了,你就別管了。”
董明躍心裏好奇,不過既然族長不肯說,那就算了。好奇心害死貓,他聳了聳肩,壓下蠢蠢欲動的追問欲。
“回去吧,你媽肯定在家等你吃飯了。”董必應語調輕松,拍了拍董明躍的肩。只是等人走後,他臉上故作的輕松消失無蹤。
禹周和回到客廳,見董必應抿嘴表情嚴肅,心裏念頭轉了幾轉,特意放重腳步,弄出聲響。
董必應回頭,知道他有問題要問。“別管”這說法能應付董明躍,但應付不了當事人。董必應嘆口氣,打了個往旁邊走的手勢,“我們去安靜的地方說。”
“好。”禹周和跟上。
到了後院,四下無人,董必應搬來兩條凳子,讓人坐下後開口:“有什麽問題,就現在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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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裏閃過幾個念頭,禹周和選了其中一個最為含蓄的開頭,“我記得您說過,我以前在龍栖岩住過一段時間?”
之前沒怎麽上心,但剛剛外祖母說出“不能回龍栖岩”,前提應該是他們曾經來過這裏才對。電閃雷鳴之間,他突然就想起董必應曾經說的那些話。
那時他剛見到小怪物,剛得知有龍這件事,董必應為了說服他留下來,說他也是養龍族人,而且小時候曾經在龍栖岩這地方住過。
董必應沒想到他會提這個,愣了愣才回神,失笑道:“記性不錯,是這樣沒錯。”
禹周和道:“可我對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您能告訴我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嗎?”
難道是三四歲?可他記事早,按理說也不會一丁點印象也沒有。
董必應:“差不多八歲吧,剛好是暑假,你父母在外面工作比較忙碌,你外祖母就自己帶着你回來探親。”
八歲,這個時候他肯定已經記事了……
禹周和的食指無意識蜷曲,認真回想,發現他對八到九歲那段時間的記憶特別模糊。那一年發生的事都好像隔了層網紗,朦朦胧胧的,沒辦法說出個所以然。
他對上董必應的視線,慢慢道:“我外祖母說不能回龍栖岩,我會被搶走,是因為那次發生什麽事了嗎?”
董必應燒好水,給兩人各泡上一杯綠茶,茶葉打着旋在水裏由卷變平,悠悠浮上來。聽見他的問題,點了點頭,“是發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
禹周和盯着他,“是什麽?”
董必應說:“你差點被龍帶回龍窟了。”
禹周和眼睛微微瞪大。
他八歲,那就是差不多十四年前。
一般龍蛋隔二十年左右才會出現,再由養龍族撫養。禹周和知道,上一回的養龍監護人是陳教授,那只銀色幼龍在二十二年前破殼,差不多一年後回了龍窟。
也就是說,十四年前沒有幼龍出生,又哪裏能有龍把他帶回龍窟?
董必應解釋說:“不是幼龍,是成年龍。你當時和你外祖母一起上山,中途迷路走散,不知怎麽就到了龍窟外圍,剛巧被一只成年龍發現,它似乎有把你抓走帶回龍窟的打算。”
禹周和不解,怎麽會有成年龍,不是說回到龍窟後那些龍就在裏面定居,不會再出來的嗎?
董必應說:“族裏确實沒有成年龍出現在龍窟之外的記載,不過也有可能只是出來得少,沒被人發現過。”
是有可能,禹周和不再糾結這個,換了下一個問題,“那您知不知道那只龍為什麽要抓我?”
董必應搖了搖頭,“不清楚原因,只知道當時那只龍拖着你,一直往龍窟的方向走,幸好陳遇和其他幾個族裏的壯年看見了,才把你救下來。”
陳遇就是禹周和的導師陳教授。他不知道中間還有這樣的事,一時驚訝不已。
董必應繼續描述那時的場景,“你被救下來的時候已經昏迷,頭上都是血,陳遇把你抱回村裏,剛好我也在,就開車一起把你送去鎮上醫院,過了三天才醒。你外祖母可能是被這事吓壞了。”
禹周和不太确定地問道:“因為我差點被龍抓走,還受過傷,所以外祖母再也不肯回龍栖岩?”
董必應點頭,肯定道:“應該是這樣。”
禹周和沉吟,外祖母很疼自己,說不定真是因為害怕他再受傷,才對龍栖岩這地方意見很大,不願意再來。
董必應把茶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讓他喝口水。
其實有一點他沒說,那就是當時八歲的禹周和被發現時,手臂和半邊臉上都覆滿銀色鱗片,看着确實有些可怖。有看見的族人說他是被龍詛咒了,在養龍族裏一度引起恐慌,甚至有人提出要把年幼的他直接交給龍族處置。
只有陳遇不相信,強硬要求把人送去治療。在路上,禹周和身上的鱗片開始慢慢消退,最終恢複成正常男孩的模樣,只是頭上身上的傷口還很嚴重,必須得處理。
這事實在是太古怪了,到現在為止,他也還是不知道為什麽對方身上會長出銀色鱗片。禹周和外祖母在這件事後徹底離開龍栖岩不再回來,不過中間有傳訊給他,說是小孩已經完全康複,再沒有出現鱗片。
這件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現在不講,是覺得沒有必要。不管是不是詛咒,反正周和這孩子現在已經好了,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那還不如把這件事埋葬了,免得再次引起恐慌。
禹周和不知道董必應的想法,現在腦海裏正疑惑那只所謂的成年龍為什麽會抓他。難道是他當時因為迷路誤入禁區,所以要懲罰?
不過現在想這些事也沒什麽意義,他如今好好地待在這裏,在山上也住了那麽久,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也許十四年前就是個意外。
感知到只有兩個人,小怪物窸窸窣窣爬上他肩頭,爪子勾住衣領,骨翼微微張開又收緊,像警衛一樣昂首挺胸地站穩。
董必應是第一次見到縮小後的黑龍,跟寵物蜥蜴似的只有手掌大小的個頭,因為好奇,不免多看了幾眼。
小怪物沖他龇牙,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叫聲,兇得很。
董必應向後靠在椅背上,像看自家出色的孩子一樣,笑得慈祥:“別想那麽多,我也覺得那是個意外。看這些幼龍這麽喜歡你,我說了,你天生招龍喜歡,它們不會傷害你的。”
畢竟如果真的要害人,陳遇他們就不可能在那只成年龍的爪下把人救回來。
小怪物抱住他的脖子,悄悄用嘴巴碰他的下巴。
禹周和沒太在意,摸了摸它後背光滑的鱗片,彎起嘴角。的确,以前的事無所謂,現在重要的是把幾只崽子順利養大,然後送它們回龍窟,功成身退。
……
整個寒假,禹周和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複習,有空了就帶着外祖母在村子裏散步。她只除了第一次知道這地方是龍栖岩而情緒激動外,之後也就忘了這事,每天在外面走來走去,精神都好了許多。
怕她接受不了幼龍的存在,他沒帶外祖母去過山上院子,每次都是自己下山陪她吃頓飯,每回也都要重複回答“你是誰”這個問題。
比如現在,老人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垂下視線,問道:“你是我外孫?”
“對,是你外孫周和。”禹周和幫她把毛線圍巾裹緊,“最近飯吃對了所以才長得快。”
她聽見這話就笑了,“那就好,不能挑食,多吃菜,才能長得高。”
禹周和摻着她往前走,“那你看我現在高不高?”
她果真停下,擡頭看他,從上到下看了半天。禹周和很耐心地站住腳步等待。
微風拂過發梢,老人渾濁的眼睛裏綻出一點光,高興道:“高,我外孫這麽高,真好,真好。”
“嗯,真好。”禹周和溫柔地笑。
也許人變老了,就會對自己在乎的事一直念念不忘。小時候外祖母就總念叨他,要長高長壯,不要被人欺負,不要受傷。
現在似乎也還是一樣。
日子一天天過,寒假結束,他把外祖母送回療養院,約定有時間會再來看她,之後自己也去學院注冊報道。在辦公室碰到陳教授,和他聊了幾句關于論文和複習的事。
陳教授問:“接到考試通知了嗎?”
禹周和答:“嗯,3月20號。”
報名科研所和學院的聯合培養項目,已經确定在那天進行筆試,前四名進入面試,最終錄取兩名。
陳教授:“再多準備準備,也可以看看往年生科院考研考博的試題,有不懂的問題随時來問我。”
禹周和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好好複習,不辜負教授的期望。
陳教授滿意地笑了,順便問起他這學期的打算,“還要繼續待在龍栖岩嗎?有沒有時間回來幫我做項目嗎?”
家裏的幾只崽子都沒有回龍窟,小怪物還是一如既往黏人,再加上剩下兩顆龍蛋遲遲沒有破殼的動靜,這情況,他還真不一定能回校。
陳教授無奈地說:“那就再看看吧,我是希望你能盡快來實驗室的,早點熟悉起來。”
禹周和也沒有辦法,只能說:“教授不好意思了。”
陳教授擺手:“養龍這事确實身不由己,我懂,你按自己的節奏來就行。”
談話到此結束,禹周和離開學院。走上無人的林蔭小道,小怪物從厚厚的羽絨服裏露出頭來,套着黑色無牙仔的小衣服,不仔細看的話,只會以為那是個小公仔。
禹周和拿手戳了戳它的頭,隔着搖粒絨,手感還挺不錯的,“崽,你什麽時候會回龍窟?”
他心裏是會舍不得,但既然龍窟是龍族栖息之地,是所有龍的歸宿,崽一直這樣不回去,會讓他擔心是不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小怪物左右晃了晃腦袋,細長的尾巴也左右搖擺,偶爾碰到他腹部的肌肉,癢癢的。
不走,要陪着你。
它忍下身體裏時不時會竄出來的刺痛感,就是為了留下來陪他,保護他。
這個打算,從始至終,一直沒有變化。
但小怪物不知道,人類語言裏有句話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更不知道這句語既可以用在人身上,也可以用在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