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立有些激動,“接受不了,你與花大夫都說,我們的家人接受不了這樣的我們!所以,這些年來,我們不斷的搬遷,離家越來越遠,我的小兒子,在我離開時候,才剛剛滿月,而我的女兒,還沒有許配夫家,我的父親,經常犯咳喘,每到陰雨天就腰腿酸痛。我經常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才會懲罰我做個抛家棄子的混蛋!”
村長默然,集中在此的村民,都在思考村長所說的話,半晌,有人說,“我們都沒有錯,錯的是天道,可即使天道再不講理,我們也只有接受與妥協。我們,在天道之下,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姬冥淵看到村民,猶如看到自己,當年他意氣風發,仗着一身本事,斬妖除魔,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如今修為盡失,莫名背了一身債,人人喊打,連老家都被魔獸占領回不去,如果這也是天道,他該去怨恨誰呢?
江漁與他同病相憐,甚至比他還要凄慘。他的修為或許還有回來的可能,只要在神識之海裏,把元神融會貫通,沒有魔丹,可以再修煉,漫長歲月中,他一定能悟出關于長生訣的一切。但江漁的丹田受到重創,仙髓被強橫的斬斷抽出,這輩子都不能修築仙基了。
所以,江漁甘之如饴,不念過去,只看眼前與将來。江漁說過,怨恨不會消除,但找不到怨恨的對象,或者根本無法大敗怨恨的對象,唯有忍耐,随着時間,怨恨走到盡頭,往往都是是……算了。
然後去想象,能做的事,有哪一些。
渺小的凡人,自願選擇了卑微的生活方式。
因為卑微的生活,最簡單,放棄思考,渾渾噩噩,随波逐流,逃避現實。
不試一試,又怎麽會知道?姬冥淵面對着沉默的人們,再也沉默不住,“蝼蟻尚且偷生,即使我們是渺小的凡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力。你們的家人會不會接受你們,單靠想象,永遠不知道結果,與其遺憾終身,倒不如奮力一搏,試一試,無論結果如何,最起碼,你們為自己的幸福争取過。”
人群議論紛紛,大家心裏,其實都有回家的想法,只是不敢提出來,害怕給旁人帶來麻煩事。
聽姬冥淵一說,不少人心動了,“村長,這麽多年,我也想回家看看。”
“我只想遠遠的看上一眼,看看我的兒子長大後是什麽樣子。”
“村長,我決定了,不搬家,我要回家。”
“如果知道結果很傷人,就不去追求的話,我會後悔的。”
村民們的意願如此,最後,村長萬般無奈的妥協,“大家想回去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可我們得先找好退路,萬一我們的家人不接受我們,我們還是要走的。官府若是追究起來,恐怕我們很難從明州城中脫身。”
村長的擔憂有道理,姬冥淵一想,明州有韓林啊!泫琅湖跟明州城官家的關系一向很好,通個人情便是,這個忙,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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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明州失蹤的人都活着,也算是給韓林個交待,至于韓林委托的事,西郊墳場的氣息他感覺不出來,讓四大長老去查,查回來的結果如他所想,殘留的屍氣,是幾十年前留下未散盡的,頂與那襲擊村民的怪獸有關。
他們對怪獸一無所知,還需先回鳳凰山查閱記載。
姬冥淵拍拍村長的肩膀,“此事交給我,你讓村民們回家收拾收拾簡單行李,等我知會,打扮帶着鬥笠的孕婦進進城。”
村民們千恩萬謝,火速圍上去,姬冥淵被七手八腳擡起來,扔上高高的空中,像個球一樣被抛來抛去許多次。
好容易爬下來,江漁站在角落,安靜的看着他笑話。
姬冥淵整理了被弄成鳥窩的發型,“哎,這年頭,不光仙林不管事,官府也不作為,我一個修魔道的,快成觀世音菩薩了。”
江漁幫着他捉掉頭上的茅草,邊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也像你現在一樣,最喜歡管閑事。有錢人家還是貧苦農戶,只要有求于他,他都會一視同仁,盡己所能,幫他們解決問題。遠游師兄常說他是個勞碌命,平時閑着沒事兒,最喜歡找麻煩。”
“誰?”姬冥淵好奇。江舟的熟人,他幾乎都認識。
“你的仇人,”江漁把茅草插在磚牆的縫隙裏,嘴角勾起來,“雲游仙尊。”
咳咳咳咳咳……
勞碌命?沒事找事?江舟這個評價雖然不怎麽好聽,确是很精準的。
“江漁,我想借你的鴿子一用,給韓林送一封信。”姬冥淵說,“這麽多人同時進城,不提前打聲招呼,官府定會盯上。”
“小冥兒,他的的家人,不會接受他們。你的好心,也是徒勞。”
姬冥淵靠在磚牆,“不試一試怎麽知道?”
“如果他們一輩子不回去,一直躲着家人,雖然會後悔,會難受,但心最起碼還是活着的,他們還有一個夢,回家的夢。可當他們見了家人,夢就不是夢了,現實會告訴他們,他們早就已經被他們所重視的,心心念念的家人遺忘了。這個世上,沒有誰離了誰,是不行的。”江漁說,“不過既然你想管,我幫你就是。”
說着,江漁吹了一聲口哨,一只肥鴨,不,鴿子,從村子的鴨群中呼扇翅膀撲過來。
現在的孩子,究竟怎麽一回事?江漁人不大,說的話跟活了幾千歲似的,還有那個花痕,化妝大人談吐舉止,身上一點兒十歲孩子童真童趣都沒有。
“敢不敢跟我打賭,”姬冥淵捉起鴿子,“江漁,如果,村民們被他們的家人接受了,你就把你身體為何變成這樣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我,半個字也不許隐瞞。”
江漁搖搖頭,“我不想說,也不跟你打賭。等你哪天記憶恢複了,自己想起來吧。”
可他到何年何月才能恢複記憶!
……
韓林很快回信,果不其然,老朋友毫不猶豫的提供了入城信函,明州官府已打點完畢,他只管帶着人回明州,自有人會安排村民的住處。
全村的人,興高采烈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姬冥淵跟在隊伍的最後,他打算把人送回明州城,然後再去血魔潭,會一會他昔年的老手下。
幾天後,明州城西門口,韓林帶着泫琅湖的弟子,親自來迎。
姬冥淵受寵若驚,韓林弄的這陣仗,怎麽跟迎接仙林盟主駕到一般?
所有人都上了馬車,韓林讓弟子們駕車引路,姬冥淵準備功成身退時,飛身到他身邊,“姬宮主,可否單獨敘話?”
姬冥淵皺起眉頭,“江漁不能聽?”
“可以。”韓林揉揉眉頭,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姬冥淵覺得韓林眼角的魚尾紋,比之上一次見,又多了不少。
兩人上了韓林的馬車,韓林深呼吸,幾次欲言又止,姬冥淵對老朋友言行舉止的熟悉,讓他心底升起一片非常不好的預感。
“姬宮主,這些天,我來來回回拜訪了他們明州的家人,沒有一家,願意把怪物迎進家中。”韓林見馬車走遠了,說道,“他們的變化,十分不可思議。他們這般姿态,不可與正常人混住一起。所以……”
“所以,你就不管了?”姬冥淵火大,誰在信裏說的冠冕堂皇,讓他們回家與親朋好友團聚的?
“不是不管,只是需要拘束他們的自由。總不能大白天的在大街上亂晃,擾亂民計。”韓林說,“這是他們的家人向我提出的。”
什麽狗屁家人!
還真讓江漁給說準了。
把他們關起來?像犯人一樣?那跟躲在深山裏有什麽區別?
他們又不是屍軍,而是有思想的人,是能夠自食其力的勞動,除了身體外貌外,一切都正常的人。
韓林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如果可能,我也想找到可以兩全其美的方法,剛剛我讓弟子,對着當年明州失蹤人口的畫像,檢查過一遍,确認他們是正常人無疑。可我們這麽想,明州百姓不會這麽想。在他們眼裏,一個身體裏分出兩個人,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我們不能因為遷就少數人,就讓全明州的人生活在畏懼中。”
怎麽這話,聽得如此耳熟?
姬冥淵苦思冥想之際,江漁插話,“既然明州容不下他們,我帶他們回鳳凰山,總可以吧?”
啥?
姬冥淵睜大了眼睛,鳳凰山不是有一群魔獸霸占嗎?他這個主人,還得讓求血魔行行好幫他溜進去,三百多號人,還是凡人,被巨大的魔獸一腳踩下,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他們的親人,厭惡他們,懼怕他們,他們大概,是不想活下去了,如果我們再不管他們,他們恐怕,會變成真真正正的怪物。”江漁把姬冥淵的手捉起來,“仙林凡世,沒有他們容身之地,魔門邪道卻容得下他們,韓湖主,麻煩與我師兄說一聲,這個麻煩,我們幫他接。”
大俠病,難道會傳染嗎?
江漁前腳不是還反對他多管閑事嗎?
等等……
江漁說讓韓林去跟江舟說一聲……
沒錯。他了解韓林的性情,韓林絕不會做得這麽絕。先騙他把人帶來,然後把人全部關起來。韓林的這個決定,不是出自他自己,而是……
鱗陽谷,仙林盟。
對了!
姬冥淵終于想起來,韓林的話,怎麽那麽耳熟,因為那句話——
是他江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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