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嬸子在家嗎, 我是周景, 我這裏有些香腸, 很便宜,只要十二文一斤!”
“十二文一斤?”賣到王百川家時, 是沈文給周景開的門, 只不過走了幾戶人家,他就淋成落湯雞, 高高大大的一個漢子蜷縮在蓑衣下,顯得格外狼狽。
沈文堵在門口,不讓他進,态度也不怎麽好,語氣不陰不陽地問:“你們賣這個香腸平時不是貴到要死嘛, 聽說要二十五文一斤, 怎麽今日就十二文了,這也差得太多了?”
那語氣分明在說周景賣的香腸有問題。前世,周景白手起家,生意場上四處碰壁, 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單純看不慣,花式找茬的。對于這些人他從不發怒,買賣不成仁義在, 最多你不買我東西就是了, 犯不上打一架或者吵一架, 否則每天只需要生悶氣就好了, 生意別想做了。
其實, 無論前世還是此刻,周景都是一個包容度相當高的人,前提是不要觸碰到沈墨,這是他唯一的底線。
周景耐心解釋道:“嬸子也知道我家近來在鎮上做香腸生意,做買賣都是一天壓一天的貨,現在夏天便是家裏有地窖也存不住這種肉制品,我自己家更是頓頓吃也吃不了,與其扔了還不如便宜些賣給村裏人,叫村裏人也跟着嘗嘗鮮。”
沈文不屑地撇嘴,說的到是好聽,還不是因為賣不出去要賠錢。不過鎮上瘦肉都要賣到十五文一斤,像香腸這種精細的吃食更是貴,雲記的鋪子裏要三十文。這可差了整整十八文。
這可是大便宜,家裏也好久沒吃肉了,鎮上又去不了。
沈文想了想道:“給我來一斤吧,我告訴你這可都是看在咱們是同村的份上,不然我家可不願意花這冤枉錢。以後,你要是有好事可要先緊着嬸子我,不能叫嬸子這錢白花了。”
周景笑着嘴上答應,道着謝,心裏卻另有一番賬本。
沈文這才把他讓進屋,給取了銅板。
“你給我多稱點,我這是照顧你生意。”
香腸被周景用油紙包和破布厚厚裹了一層塞在衣服裏,這會拿出來只外面濕了一小片,裏面倒還是幹淨清爽的。家裏就一把稱,誰也沒拿,一根香腸的重量他們大約都知道,一斤用手就可以拎出來,多給些沒關系,賣不了也是扔。周景給了足足的,就是沈文看着買下的香腸也挑不出斤數上的刺。
周景走後,沈文對王百川道:“周家這好日子才過幾天,這就要敗落了。”
王百川道:“阿麽怎知道他家日子敗落了?”
沈文對他兒子的木納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還用說,要不是敗落,這大雨天周景能挨家挨戶地敲門賣香腸,還賣得這樣便宜,不就尋思着能賺回一點是一點,你等着吧,天晴了村裏人就該都知道他家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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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百川皺着眉頭,心裏閃過一個小小的雙兒。
“如果真是這樣,那沈霖怎麽辦,周景還會認可家裏多養一個雙兒嗎?沈霖才過上幾天好日子。”
“沈霖……沈霖,你怎麽天天就知道尋思那個雙兒,真是鬼迷心竅了!”
一家家走下去,買的少,大多數人家都不願意掏這個銀子,原因不是貴,而是這般大雨下來,十天半月過去,今年地裏的收成只怕要不好了。農家人靠天吃飯,收成好才有銀子使,收成差,家家就都把銀子捂得嚴嚴實實地留着過冬。
所以當三人繞着村子賣了一圈後回來各個淋透了,連件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先問賣得怎麽樣了。
“景哥,小弟你們兩個賣出去多少,我只賣了一斤,其中一個還是王大叔,他看在咱家這段時間包他家騾車的份上才肯買半斤。”
沈霖嘆口氣,同樣愁眉苦臉,“我也只賣出去一斤,還是分三家才賣出去的。”
“我賣出去三斤。”周景有做生意的經驗,嘴上很會說,特別是這個村裏人幾乎家家焦心地裏莊稼的時候,能賣出去三斤真的很不容易了。
可即便這樣,他們一共才賣出去五斤,連平時一天的量都沒賣出去。沈墨不禁犯愁,看着堆在廚房幾個他們拿出去鼓鼓囊囊拿回來還是鼓鼓的香腸嘆氣。
“算了,沒賣出去就沒賣出去,左右不過五兩銀子,做生意的向來就是有賺有賠。你們想想,就是賠了這香腸五兩生意的買賣,咱家這不還賺了二十五兩的銀子。要是沒有這項生意,或者咱家也跟着種地,那才是要命的事。就今年這大雨,收成好不了,往年交了稅,一般人家除了口糧都還能剩下十五兩左右,今年怕是也就勉強能湊夠稅。可咱家到現在為止就比別人家一年種地好時候還要賺得多,天好了還能繼續賣,地裏卻完了。”周景勸着兩個雙兒道。
沈墨道:“是這麽回事,就是可惜了東西,白白糟蹋了。”
周景道:“在等等看吧,如果明天雨還下這樣大,咱們就把香腸分給鄰裏吃了,總不能糟蹋了。但也要看人家,有些人家就是扔了,也不能白給他家,免得惹出白眼狼。”
如同周家一般盼望雨停的人家不少,可是天不遂人願,這場雨一天天下下來,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而村子裏有戶人家卻坐不住了。
到目前為止,除了沈大娘家還有四家和周景簽訂了契約,為周家提供鴨子。這場雨下的不巧,正是到村子裏一戶叫王發的人家供貨的日子。
本來能和周家搭上關系還是他家托了沈大娘家關系去說的,為此狠心給沈大娘家買了好大一塊肉。
他家窮,一年到頭也就年底能吃上些葷腥,所以說這肉真是下了血本。
當初簽訂契約的時候,還以為這下好日子終于要來了,全家人樂得一宿睡不着覺,甚至用葷油炒了一盤油水十足的菜慶祝。
哪裏想到剛到了他家供貨的時候雨就開始下了,而周家也暫停了收鴨子。
其實他們雖然簽訂的是長期供貨契約,但一批小鴨子養到成熟需要四個月,他們幾家人家又都要錯開時間,小鴨子也不過剛剛買回來罷了。
現在要供貨給周家的是之前家裏散養的那幾十只。
王發的婆娘,趙氏對着鴨舍裏的鴨子唉聲嘆氣。
“周景現在都挨門挨戶做村裏人的生意了,又說家裏壓不少貨,這次肯定賠了不少,也不知道等雨停了還能不能有本錢做生意了。要是沒銀子,不肯收咱家鴨子,那可怎麽辦?咱家的銀子可是把老三說媳婦的老婆本都給壓進去了,這要是賠了,叫我怎麽面對孩子!”趙氏說着說着抹起了眼淚疙瘩:“今年又是這樣一個雨水大的季節,老天爺不肯給碗飯吃,兩廂下來叫咱們家怎麽受得住。這不是要逼死個人嘛!我的命怎麽就這樣苦,一點福也享不到,好不容易看着日子要起來了,又趕上這樣的事。”
王發也愁,這才幾天把他急得頭發竟白了幾根。
地裏的莊稼是肯定指望不上了,雨就是現在停,收成肯定也好不了了。唯一剩下的指望就是周家,如果周家收他們的鴨子,冬天他們就能有銀子過冬,好的話養出兩茬鴨子也就補上莊稼收成差的缺口。如果周家反悔不收了,那麽他們一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九張嘴可怎麽活!
王發咬着牙,發了狠。
“事到如今,咱們也是被逼無奈,這鴨子周家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容不得他反悔不要。走,咱們去村裏走一遭,我就不信其他的人家看見周家挨家挨戶地賣香腸,知道他賠了這麽多,會不擔心自己家裏的鴨子砸在手裏,只要咱們将他們說動了,大家夥一起去,由不得周景不給咱們一個說法!”
王發頂雨去另外幾家問,其中有兩家不願意來。因為四個月出一批鴨子,他們幾家需要商量着錯開時間段養,這批的鴨子就是先頭簽約的幾家在養,而那兩家根本不到日子,鴨崽子都還沒買回來。他兩家既然沒投入就等于沒損失,雖然地裏有損失但卻不能算在周景頭上,因想着都不容易,便覺得大不了就當沒這回事,做人不能過分。
但另外幾家是有投入的,這些投入和地裏的損失加起來不少銀子,又都是窮的,周景要不要鴨子就等于他們的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過。
因此一行人便浩浩蕩蕩跟着去了周家,其中沈大娘赫然在列。她家已經養了近半月了,這裏面就她投入最多,為了養鴨子,扛麻袋的活計她兒子都辭了。
沈霖被他們的陣勢吓了跳,看着一個個不善的臉色雖然沒有輪起棍子把他們打出去,還是悄悄用眼睛瞄着,以備不時之需。
沈霖戒備地問:“你們有什麽事?”
雙兒在村子裏地位低,家裏的事是做不得住的,更可況沈霖還是一個借住在哥夫家裏的雙兒。村裏人覺得沈霖吃飯穿衣還要靠大哥哥夫養着,就知道他更不可能有話語權。
王發便不願意和他浪費唇舌,直接道:“周景在屋裏呢吧,我們找他,你讓開。”說罷,推搡着沈霖就要往裏闖。
沈霖雖是一個雙兒,可這些年和他大哥相依為命,不厲害點日子就得被欺負。因而并不懼怕,這會直接拾起門旁的木棍一把橫在王發等人跟前。
“你們要幹什麽,把話給我說明白,告訴你們我家可不是你們想闖就能闖的!”
沈霖縱然厲害,可他只是一個雙兒,力氣上比不得漢子,現在又面對這麽多漢子,根本沒人把他當回事。
王發甚至不耐煩道:“把他捆了,咱們趕緊進去說話,別在這淋雨。”
幾個漢子竟然真上來動手綁人,沈霖也不是吃素的,拿着棍子就打。幾個漢子被打得生疼,惱了,便不再留情面,要來硬的,上去剛要捏沈霖的胳膊,被忽然喝叱住。
“你要幹什麽,闖我周家還要綁我家的人!”沈墨看沈霖只是開個門,卻這麽長時間沒回來,心裏就覺得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匆忙趕出來。
王發看去周景和沈墨已經快步走到近前,沈墨把沈霖護在身後,推了把那個要對沈霖動手的漢子。
漢子被推了一個踉跄,卻沒敢吱聲,偷偷瞅着周景。據說這個周景很護夫郎,為了他夫郎連老岳丈的仇都是要報複回去的。
周景冷冷看着闖進院子裏的漢子,語氣生硬地問:“不知道幾位叔伯嬸子這是什麽意思?”
對上周景,王發等人就沒有對沈霖那股子嚣張了。
“那個……我們來是有事和你說,外面雨這樣大,進屋說吧,都澆透了。”王發看着周景的臉色,小心地道。
“不用!”周景陰沉着臉,“我家不歡迎不請自來的客人,有事就在這說,一樣。”
這下王發等人臉色也難看了,可主人家不請他們進,他們沒法進。
似被落了面子,王發也惱羞成怒,失了客氣,直接道:“那也行,咱們就在這裏說。我們這次過來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情,明明到了約定的時間,你為什麽遲遲不來村裏收鴨子。咱們可是簽了契約的,你要是敢反悔,我們随時可以去衙門裏告你。”
周景冷哼聲,表情不屑,極為冷漠。他瞅着他身後的另外兩家人家道:“你們兩個今日來,也是這個意思?”
叫劉偉的,是王發的表哥,他被王發說動,加上頭幾日周景确實來他家賣過香腸,便覺得周家是真的賠錢落敗了,這筆銀子不撕破臉肯定要不出來。
“周景,你也別怪我們不近人情。這年頭,大家日子都慘。老天爺不肯賞飯吃,我們這冬還不定怎麽過呢,你也別怨恨我們。”
周景冷笑:“所以我就成了你們的救命稻草,只要能從我這要出去銀子,你們就能挨過這冬日,那麽我的死活便不緊要了是不是?”
王發吶吶道:“也不能這樣說,這不是有這張契約在嘛,我們确實和你簽訂了契約,否則也找不上你。”
周景不在搭理他,反問一直躲在他身後不吱聲的沈大娘道:“沈大娘,你今個來也是這意思?”
沈大娘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眼神落在周家氣派的大瓦房上,又想到兒子和她說的周家生意非常好,一天只香腸就能賣出去五十斤,鴨貨更是不少買。鴨貨不算,只五十斤的香腸一天就賣一兩多銀子。周家又賣了這麽久,沈大娘覺得他們家就是賠了,也不過損失了幾日的貨,應該不可能傷筋動骨。
想來想去,剛剛被王發說服的腦袋逐漸清明,沈大娘終是決定賭一把道:“我肯定是相信周當家的為人,我們這點小錢絕對黃不了。其實我今日過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着大家鄉裏鄉親的有什麽事情可以好好商量,千萬不要動粗。來周家不過也是抱着勸和的心思,怕萬一說不到一起去吵起來總要有個老婆子勸一勸,免得傷到誰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