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琵琶。”
“想要郎君做枉婿,意愛在心內。”
“等待何時君來采,青春花當開。”
“聽見外面有人來,我開門該看覓。”
“月亮笑阮是憨大呆,被風騙不知。”
......
王先生結結巴巴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徐行,徐行,怎麽樣?這歌怎麽樣?”他給我點歌,我還是很歡喜的,但我又怕他知曉我喜歡他而産生隔閡,忍着笑意,說:“你花了多少錢?我給你吧。”
“不需要!”王先生蠻橫地挂了電話。每當我再提起,他總是不高興,後來我提出給他買一個月早飯,這事才算完。
如今王先生又問我相同的問題。
我笑着說:“喜歡,很好聽。”
王先生許是看出我犯困,親了下我的額頭:“徐老師,你喜歡的話我親自給你唱一遍,哄你睡覺。”
“憨大呆。”
“對對對,老王是個憨大呆,你是小月亮。”
啧,屁話。
☆、望春風(26)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三點。我慶幸王先生不在家裏,要不然我睡這麽長時間,他又該問東問西了。我靠着床頭坐起來,拿起枕頭邊的手機一看,上面有六七個未接來電,全是我母親張女士打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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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我的母親,我想了想,回撥了過去。
張女士很快就接了我的電話,她不像老徐那樣上來就責備我,而是問:“餅餅,你的事情你爸都跟我說了。你告訴媽媽,是不是那個男的騙了你?”
“餅餅”是我的小名,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張女士懷我的時候總愛吃玉米面餅子,我就得了這麽個小名,連王先生我都沒有告訴過。老徐和張女士在我長大後就沒有喊過,張女士忽然這樣喚我,不免讓我記起了小時候和老徐、張女士一起生活的日子,那年我們還是一家人。
我說:“媽,沒有,他沒騙我。我們在一起過得挺好的。”
張女士聽了我的話,沉默了很久,長嘆了一聲:“徐行,你有沒有考慮過媽媽的感受,你不結婚去找了個男人,這...這像什麽話?媽媽好不容易生下你了,就是盼着你能有個好生活,現在到好,你都被舉報停職了,能有個什麽好?”
“再說了,你不結婚找個男人,他現在是哄着你。那麽以後呢?沒個孩子養老,你們兩個老了怎麽過?徐行,你從小到大都讓媽媽放心,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能不能跟他分了。模樣好的姑娘有的是,你怎麽偏喜歡歪門邪道?”
她聽我不回答,又說:“餅餅,這些年是我不好,沒顧上你。你能不能體諒體諒我,別讓我擔心你。那個男的有什麽好.....要不,要不我們去找個醫院,吃吃藥看看?要是你一輩子這樣,我怎麽放心得下......”
醫院?
我現在好的很,我不去!
我就是喜歡王先生,我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很多人都把這當做一種病來看待。張女士還在電話裏勸我,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沒等她說完,就挂斷了通話。
換一個角度想,老徐、張女士、潘女士那些人其實都是對的,他們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待我和王先生,大家都如此,我和王先生不同,不就是異類嗎?可惜我是個自私鬼,只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如果愛一個人是錯的話,那豈不是人人都有錯了?
悖論。
我拿起了手機,删掉了老徐、張女士等等一系列人的聯系方式。畢竟我打算一條路走到黑了,當初誇我是好孩子的長輩們可能正為了我頭疼不已,可能在私下裏商量如何将我拉回正道。他們勸我的話我反正也不會聽,幹脆不聽了。
也許久而久之,他們就會忘記我這個變壞的孩子,像漸漸忘掉我的死去的表哥一樣,只會在什麽特殊的日子記起來說幾句、嘆幾口氣。
我做好這件事情,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洗了一把臉。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絕對不會是王先生,王先生有鑰匙,用不着敲門。
我提高了聲音,問:“誰呀?”
“徐叔叔!”
是王先生小外甥的聲音。
我很清楚,這個點鐘王先生不會回來,外甥年紀太小也不可能一個人來。
我又問:“是姐姐嗎?”
門外的人沒說話,但我已經确定來的就是王先生的姐姐。我想她應該是不喜歡我這樣稱呼她,于是又問:“是王女士嗎?”
“是。”
我打開門,小外甥就找我撲了過來,他抱住了我的腿,回頭瞧他的媽媽,笑道:“媽媽媽媽!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徐叔叔可好看啦!”
姐姐輕哼了一聲,看我的眼神頗為不屑。我很清楚她在想什麽,無非是“小狐貍精”這四個字,無所謂了。
我将姐姐和小外甥迎進門,沏了一壺茶:“有事情就直說吧。”
姐姐抿了口茶,看着我:“你能跟王向前分了嗎?”
我猜到王先生的家人沒能勸動王先生與我分手,就又過來勸我。我答應過王先生不和他分,更覺得她這個問題問得蠢,搖搖頭:“不能。”
姐姐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她并沒有像潘女士那般同我吵鬧,而是安安靜靜地看着我。良久,她笑了一聲:“你們家裏也在為這件事焦頭爛額吧?你想,你如果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分了,你家裏也高興,我家裏也高興,然後你們各自開始新的生活,這不是挺好的嗎。這世界人有的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也沒什麽好的,沒準你以後還能見着更好的。”
“你們兩個在一起也不會有孩子,等到老了誰照顧你們?”說着,她又看向我,“你現在停職了吧?就憑我弟弟開車賺那幾個錢,夠你們兩個花嗎?等到老了他開不動車了,拿什麽養你?”
“徐行,前幾天是我媽做得不對,不該去你單位上鬧,我在這給你陪個不是。”姐姐喚了我一聲,“你看着也是個知書達禮的,我說的這些道理你應該都懂。天底下條條大路通羅馬,你怎麽偏選了條爛水溝?你要是跟我不成器的弟弟分了,咱們兩家都高興,我媽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你也好找個媳婦過正常人的日子,重新開始,大家都高高興興的,不好嗎?”
“不好。”
我記得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裏寫了句:“從來如此,便對嗎?”男人和女人相戀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從來如此的規矩,我不敢說這個規矩完全正确,也不敢說這個規矩完全錯誤。畢竟“喜歡”這種情感是不受控制的,我把它視作最複雜也最單純的天性,無論男女,人人都有被喜歡的資格。
好比羊圈裏面都有那麽幾只想跳出栅欄的羊,子非魚,你非我,從來如此不能說不對,也不能說對。
我希望王先生的家人和我的家人能尊重我們兩個人的決定,然而他們不。他們只是将他們認為正确的想法一廂情願地強加在我們的身上,口口聲聲為我們好,口口聲聲都是溫柔的刀。
這讓我很不舒服,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王先生的姐姐看我态度不好,拉起小外甥就向外走,連句客氣話都不說了。倒是小外甥,他向我招招手:“徐叔叔再見!”
“大人說話你摻和什麽?”王先生的姐姐拽了下小外甥的手,回頭沖我說,“徐行,你可真自私。我說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
自私。
沒錯,她說得對,我就是個自私鬼。
王先生的姐姐和小外甥離開之後,我關上了防盜門。屋子裏就又剩下了我一個人,那扇被我才關上的防盜門,似乎把屋裏屋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我坐到沙發上,看見擺在桌上的未喝完的一壺茶水朝外冒着絲絲縷縷的熱氣,耳邊不自覺地響起了王先生姐姐和張女士對我說的話。這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難過,胸口出仿佛被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壓住了。
我去書房裏找我的藥,吃過之後,我就又躺回了床上。不知道為什麽,這次睡意全無,看着天花板發呆,一直看到晚上天黑了,王先生回來。
他進來見我醒着,問:“徐老師,你怎麽也不開燈?”
我坐起來摟住了他的腰,不清楚要對他說什麽,反正就是很想挨他近些。
王先生便笑:“徐老師,你今天怎麽這樣粘人了?跟只小奶貓似的。”
“難受......”
王先生緊張得聲音提高了些:“哪兒難受?我帶你去醫院看看。”他一邊說,一邊就要抱我起來。
“不去。”我推開了王先生的手,“我沒那麽嬌氣,就是感冒了頭疼。”
“頭疼?這病我會治。”王先生又讓我躺下,他一雙手輕輕按着我的頭,“你別動,好好領會我這堪稱李時珍再世的推拿手法。”
王先生的确是我的糖,他總讓我開心起來。
我問他:“領會好了用寫感想給你嗎?”
坐在我身側的王先生低頭瞧着我:“你唱歌給我聽吧,小月亮。”
我知道王先生想要聽的是那首差點成為我們定情之歌的《望春風》:“我不會閩南歌的。”
王先生用左手拿出了他的手機,循環播放起《望春風》:“你跟着瞎哼哼兩句就行,徐老師,我想聽。”
“我唱歌不好聽。”
“哎呀都老父老夫的了你害什麽臊,我就是喜歡你,想聽你唱唱歌,瞎哼哼我也喜歡。”
我見他笑得傻氣,情不自禁地也想笑。王先生可真是個憨大呆,我偏偏拿他沒有辦法。算啦,哼兩句就哼兩句吧。
我總是拿他沒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修改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會用這麽長時間,後面我會日更。這一段寫的真是太難了,越寫越知道自己的文醜。
☆、望春風(27)
顧淮之向後翻了幾頁,沒有再看見徐行寫的文字。他合上書,稍稍整理了下思緒。它主要記錄了徐行和王向前的日常,完善了一些信息,但是最關鍵的部分仍然是缺失。
什麽事情導致了徐行的自殺?顧淮之從書上發現了些端倪,但都不足以成為他最終自殺的原因。徐行是不想死的,一次次盡力去克服這些負面情緒帶來的影響。根據王向前所言,前一天晚上還和徐行通了電話,家中還留下了徐行“買一個菠蘿”的便簽。
正常情況應該是他像往常那樣出門,到學校遞交辭職報告,然後買一個菠蘿就回家。
徐行出門之後遇到了什麽?或者說是王向前離家去照顧潘女士的這段時間裏,他遇到了什麽?
顧淮之思來想去,沒有選擇帶走這本書,把它放回了原來的位置。這裏是學校的圖書館,徐行是想讓別人知道他的故事,渴望被理解,才會将這麽重要的物品放在公共場所供人閱覽。
顧淮之開始尋找這間屋子裏有沒有防身的東西。剛剛場景轉換太快,光輪3000不知去了哪裏,他身上除了一盒火柴,就剩下一本別在腰帶上的《馬克思主義哲學》。
顧淮之記得那幅仿照《蒙克吶喊》的挂畫中,閱覽室潛藏着很多造型扭曲的怪物。倘若它們這時候沖出來,顧淮之赤手空拳,只能與它們辯證唯物主義,早早升天。
他在閱覽室裏仔細搜尋,找到了不知是哪個美術生偷偷帶進來的便攜式鉛筆盒和速寫本子。鉛筆盒盛滿了鉛筆,抛去最常見的2B,還有幾根沒削過的2H。
從前顧淮之學美術的時候,周圍同學都要起完形了,他還在旁邊磨洋工,坐椅子上削一大盒鉛筆,一削半個多小時。
老師哪裏管得住他顧二,以至于他鉛筆削得出神入化,插指縫裏能cos金剛狼。
顧淮之見到鉛筆盒大喜過望,重操舊業,拿起裏頭的美工刀,削了幾根2H出來。2H這種鉛筆顏色淺,用到它的地方不是很多,唯一的特點就是硬,和一削沒的碳筆形成鮮明對比。
想來物理驅邪也十分好用。
顧淮之帶上鉛筆盒,往袖口裏塞上2H和美工刀後,又從門後找到了一把墩布。
簡直不要太棒。
忽然,走廊裏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咔咔咔”像是高跟鞋踩在瓷磚上,同時還有金屬摩擦地面發出的“嘶嘶”聲。顧淮之看過不少恐怖電影,有很多厲鬼手拖兇器尋找主角的橋段。聯想到之前的遭遇,他推測走廊裏的這個“人”手裏的兇器可能是一柄巨大的斧子。
顧淮之知道墩布和鉛筆正面對上大斧頭的結局只有一敗塗地,他彎腰躲到門後,暗中觀察走廊裏的情況。透過一點縫隙,他看到一個高挑的女人迎面而來,她好像是有腿疾,走路的姿勢一瘸一拐。她寬大的黑色長風衣垂至腳踝,只露出一雙白色高跟鞋的鞋尖。
聲音和顧淮之躲在儲物間裏聽到的一樣,種種跡象表明,她就是潘女士。潘女士化身成的怪物在尋找徐行,她眼神瘋狂,笑容扭曲,嘴裏不停問:“徐老師?你在嗎?”
她在鏡中世界就是個陷入癫狂狀态的瘋子。
潘女士拖着沉甸甸的斧頭,慢慢從顧淮之藏身的門前走過。當她背過身的剎那,顧淮之閃身從門後蹿出來。他趁潘女士沒反應過來,掄起墩布,系着五顏六色布條的木杆瞬間怼到了潘女士的後腦。
潘女士腿腳不好,“砰”一聲向前摔倒。她嘴裏發出憤怒的叫聲,枯瘦的右手抓緊了斧頭,企圖從地上站起來。不過顧淮之沒給她再站起來的機會,他半跪着,右膝頂住了潘女士的手腕,讓她沒有辦法舉起沉重的斧頭。他的一只手按在潘女士的背部,用全身的重量壓着她,使她倒在地上。
忽聽一陣“咯咯”響動,潘女士的頭直接扭轉了180度,一雙滿是憤怒與瘋狂的眼睛瞪着顧淮之。她的脖子猛地拉長,張開的嘴巴咧至耳垂,對準了顧淮之頸動脈的位置咬了過去。
顧淮之手快,抄起邊上的鉛筆盒塞到潘女士嘴裏。同時袖口的兩根2H鉛筆滑出,夾在指縫間,刺進了潘女士的眼睛。潘女士疼得厲害,她劇烈掙紮起來,驟然将顧淮之掀到旁邊。
潘女士站了起來,她根據聲音判斷出顧淮之大概的位置,舉起斧頭用力劈了下去。顧淮之朝後一滾,下意識用墩布擋在臉前,長長的木杆頃刻間被砍成了兩段。
她看不見顧淮之,在原地胡亂揮舞起斧頭。顧淮之沒着急起身,茍在旁邊悄悄伸腿絆倒了潘女士。他逮住機會,重新按住了潘女士,并反手搶了她的斧頭,劈向了她。
大概過了一分鐘,顧淮之喘着粗氣,确定化身成怪物的潘女士被物理超度到了天國,這才慢慢站起來。
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有點發軟,畢竟是第一次做手砍怪物的活兒,經驗不足,難免有點害怕和緊張。
顧淮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放下英勇就義的墩布,準備拾起潘女士的斧子繼續向前。他彎腰去撿斧子時,聞到了一股難言的臭味。臭味的來源是躺在地上的潘女士。
方才他神經高度緊張,沒注意到潘女士身上的這股離奇味道。現在放松下來,這股味道直沖鼻子,聞上去仿佛臭豆腐榴蓮等等一系列臭味家族的合體,難以描述。
他好奇之下,解開了潘女士的外套。那藏在體面行頭裏的身體已經高度腐敗。顧淮之原本猜想潘女士只是有腿疾,沒想到她裹在衣服裏的軀體早就爛透了。
他嘆了口氣,回想了起曾經的徐行面對潘女士刁難的的經歷,心裏百感交集。
顧淮之緩了緩心情,撿起潘女士的斧頭,尋找向下的樓梯。他不清楚這棟樓裏藏着多少怪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發現不對,就再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打伏擊,增加經驗。
☆、望春風(28)
顧淮之方才折騰出那麽大的響動,可能已經引起了其它怪物們的注意。他雙手握住潘女士的斧子,盡量不讓它接觸到地面發出聲響。
他後背貼住牆,放輕腳步,緩慢地向樓梯處移動。周圍很安靜,視野裏沒有任何生物,這使得顧淮之的五感被放大。走廊裏開着窗戶,陰冷的風時不時透過薄薄紗窗吹到顧淮之脖頸,就像手指觸碰到皮膚,酥麻的感覺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顧淮之距離樓梯口越來越近,他的神經緊繃起來,握緊了手裏好不容易得來的武器,警惕着什麽東西會突然出現在拐角處。就在此時,一陣笑聲突兀響起,聽着距離顧淮之非常得近。
他貼牆貼得更近了,一雙眼睛向身旁尋找笑聲的來源。但是走廊裏空蕩蕩的,前後左右都沒有出現異常。詭異的笑聲回蕩在耳邊,并距離顧淮之愈發地近,好像是從地上傳出來的。顧淮之心裏奇怪,低下頭一瞧,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腳下多出了許許多多的人影。
這些影子以顧淮之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仿佛在觀賞某種奇特動物,發出“嗬嗬”的笑聲。暮色之中,這些不懷好意的笑聲和風一樣無孔不入,顧淮之的心髒加速跳動起來,胸口若壓了塊千鈞巨石,悶疼得透不過氣。
顧淮之大口喘息着,拎起斧頭就跑。那些黑色的人影如藤蔓般爬在地上,死死追在他的身後。
顧淮之跑到樓梯的拐角,牆上挂着一面鏡子。雖然走廊裏只有顧淮之一個人但鏡子裏映出的除了顧淮之,還有很多面容模糊的人形。它們和那幅模仿《蒙克吶喊》挂畫所描繪的怪物如出一轍。
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這些怪物裏面有一個人的臉和顧淮之一模一樣,他站在顧淮之身後,臉上帶着譏诮的笑,透過鏡子盯着顧淮之。
他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你真可憐,徐行。”
顧淮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徐行,那麽鏡子裏對應出的另一個人極有可能是徐行的內心世界。當一切堅持都被貶做笑談,他在自己的眼中,或許也是個滑稽可笑的人。
顧淮之想也沒想,掄起斧頭劈向了詭異的鏡子。鏡子的碎塊落在地上,那些令人汗毛倒豎的影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透過鏡子碎塊具象化,一只只慘白的手從地面伸出,胡亂揮舞着。
顧淮之沒敢多看,拔腿就跑。它們卻不着急追上前,三三兩兩地圍坐在地,指着顧淮之的背影,喉嚨裏繼續發出“嗬嗬”的笑聲。他只覺笑聲刺耳,心裏壓抑得難受,莫名地想哭。
“媽的,什麽鬼地方?”比起駭人的鬼怪,他更加害怕這種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恰似陷入了泥沼,一點點地窒息。
顧淮之又回憶起徐行寫得那篇自傳式的文章,依稀記得裏面有一句“只要我和他一起,以後會慢慢變好。”然而事實卻不是如此。單從那篇文章來看的話,王向前沒有離開徐行,徐行也想好好活下去,兩個人都努力堅持着,但為什麽最後徐行還是選擇了自殺?
徐行死後,魂魄又去了哪裏?
顧淮之思緒飛轉,忽然間,他想起王向前提到過的祖傳青銅鏡。青銅鏡子裏面有個鬼仙,被尊稱為徐娘娘。她和宣宣嘴裏那位負責漁陽的陰差應該是同一個人。王向前說,青銅鏡裏面的徐娘娘可以幫別人實現願望,他把鏡子送給了徐行,沒準徐行曾經對她許下過什麽。
王向前的返魂香也是徐娘娘借給他的,顧淮之自己進入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也是因為一面青銅鏡子。而且顧淮之遇到的這些妖魔鬼怪,提問的女學生、辦公室無頭老哥、來到學校的潘女士......在徐行的文章裏都可以找到他們。
他産生了一個膽大的想法,這個世界八成是徐行內心的具象化。如果徐娘娘真的毫不知情,怎麽會借返魂香給王向前,又怎麽會以誇張的方式虛構出這個地方?
或許,可以找鏡子裏映出的另一個“徐行”聊一聊。
顧淮之來到下一層,方下樓梯,就覺得不對勁。因為他又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潘女士,和斷成兩截的墩布。
“鬼打牆???”
☆、望春風(29)
并不是單純的鬼打牆。
顧淮之是順着七樓靠右邊的樓梯向下走的,此時卻來到了走廊的左側樓梯,相反的方向。
“乾坤大挪移也沒有這麽玩的。”顧淮之嘴上嘟哝一句,靜下心來觀察四周,希望找到看起來不一樣的東西。他謹慎地向前,雙手握緊了斧頭,頓時覺得踏實了不少。
昏黃色的夕陽餘晖平鋪在地,印下一個又一個的窗戶影。顧淮之這一次沒有選擇貼着牆根走,遠遠繞開已經涼透了的潘女士,眼角餘光注意着周圍影子的變化,以防不測。
大概走出了七八米,白色的牆壁上赫然多出了些文字。瞧着像是使用毛刷子蘸黑色的塗料寫成的。
“王先生告訴我,他媽媽潘女士不小心摔傷了腿,他要回到老家去照顧幾天。還說他老家的徐娘娘廟許願很靈,等這些煩心事都過去之後,就要領我回去拜一拜徐娘娘,跟她許願。”
“我問王先生想許什麽願望,王先生就笑,‘當然是和你不分開了’。講實話,我覺得王先生有點孩子氣,我小時候經常會說類似的話,比如和爸爸媽媽永遠不分開、自己天天快樂之類的。事實證明,這種話只能安慰自己。”
顧淮之很快判斷出牆上寫的是那本書上的後續內容。他逐行逐字看過去,“徐娘娘”三個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按我之前所想,徐娘娘對此事并非一無所知,可能還接觸過徐行。徐行遇到她,不會真的許了這個願望吧?”
他繼續往下看:“但我還是答應了王先生,如果有機會的話就要去拜一拜徐娘娘。我問他多久回來,他回答我最多半個月的時間,要我好好的等他。”
“半個月,兩個星期,十四天,也不算多難熬。我會好好吃藥,好好等王先生回來......”
牆上的文字戛然而止。
顧淮之嘆了口氣。他來到樓梯口,再一次看到了鏡子。鏡子是完整的,蒙着一層薄薄灰塵,朦胧地照出了顧淮之的臉。顧淮之盯着鏡子裏面的自己,明明是一樣的五官,心裏卻漸漸地産生了陌生感和疏離感。
他大着膽子,伸手觸上了光滑的鏡面,拂開了覆在上頭的灰。
鏡子裏的人随着他動作。
顧淮之維持着觸碰鏡面的姿勢:“是你嗎?”
鏡子裏的人與他口型一致。
顧淮之話音才落,清晰感覺到鏡子裏映出的那只手變得真實。他和鏡子裏的那個人雙掌相抵,互相注視。
“你......”顧淮之剛說出一個字,鏡子毫無預兆地裂開幾條縫隙,“咔”一聲脆響,正面鏡子碎裂開,嘩啦啦落了滿地。
顧淮之低頭看着腳下的碎渣,緩緩放下了手。他搖頭失笑,随即走下了樓梯。
他猜想自己下去之後,八成又會回到七層的走廊左側。果不其然,熟悉的景象出現在視野之中。
“又見面了。”顧淮之瞧着透心涼的潘女士和大門敞開的閱覽室念了句。
窗外的夕陽光輝較先前更暗淡了些,變成了深沉的紅色,透過一扇扇窗戶照入走廊,給白色的牆壁蒙上了輕紗似得的紅。
有了上次的經驗,顧淮之想也沒想,直接走了過去。白牆上面的文字出現變化,大概是因為陽光的緣故,黑色的字體也微微泛紅:
“王先生離開後的第五天,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學着做飯。還有一個星期王先生就回來了,我想給他做出一桌子飯菜,顯得我超厲害。可是我在這種事情上的确是沒有什麽天賦,炒出來的菜不是鹹就是酸,不怎麽好吃。原來做飯不比教數學簡單,也是個技術活。”
顧淮之對這句話無比贊同。
“我現在被停了職,不能總靠王先生。反正我也不喜歡當老師,那麽簡單的技術還有人不會,天天氣得我腦殼疼。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上輩子殺人,這輩子教數學。早轉行,早快樂。還好當年我學習不錯,混上了不錯的文憑,再找份工資高的工作想來也不難。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也很不錯。”
“王先生離開後的第一個星期,他又給我打來了電話。雖然他每天晚上都會給我打電話,但是他告訴我了個他認為的好消息。潘女士說不會再管我和他的事情了,王先生想等潘女士痊愈再挑個好日子全家人一起聚聚。”
“我喜歡王先生,但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家人。潘女士到學校鬧我,我怎麽可能跟她坐在一桌上吃飯,跟她笑着聊天?不可能的,我沒那麽賤。我當即就告訴他,我不去。”
顧淮之看着牆上的文字,越來越想見到徐行了。
他繼續往右側樓梯口的方向走,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面完整的鏡子。他面對鏡子,鏡中卻黑漆漆一片,沒有照出他的樣子,也沒有照出走廊裏的景象,如同一道引人墜入的、不可測的深淵。
顧淮之注視着鏡子,因為徐行,他隐隐希望它能産生什麽變化。
或許鏡子聽到了他的心聲,漆黑顏色在平整的鏡面如雲霧翻騰,一點一點變幻成了文字,浮現在顧淮之眼前:
“我實現了願望。”
旋即,鏡子再次裂成碎塊。
到此顧淮之可以确定,徐行的下落和出現在王向前身上的異常,都和這個願望有關。要弄清發生了什麽,再走幾遍樓梯即可。但此時的太陽大半都隐沒在地平線以下,晦暗不明的光線無法照入右側樓道口,黑漆漆狹窄通道的仿佛一只張開嘴巴的巨獸。
顧淮之無端地脊背發涼。
☆、望春風(30)
顧淮之扶着冰涼的樓梯扶手慢慢向下走,越走便越感到壓迫,周圍似乎潛藏了無數只眼睛,正在默默注視着他。
顧淮之讨厭這種被審視的感覺,尤其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總覺得背後會有什麽長相奇怪的東西沖出來偷襲自己。他一手拎着潘女士的斧頭,一手抱着《馬克思主義哲學》,小聲嘀咕:“我是團員!”
他一路走得很小心,到達樓梯轉角的平臺時,忽然有風吹拂至臉頰。附近沒有窗戶,這是一個不可能有風的地方。顧淮之渾身一個激靈,耳邊模糊地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他嗓音很低還微微發顫,雖然不知道說的是什麽,但很容易就聽出其中的慌張無措。
他說話的聲音,慢慢變大。
“王先生告訴我,潘女士恢複得不是很好,他要晚回來幾天。我嘴上說好,可是心裏總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沒同意跟他家裏人聚一聚,他生氣了?”
“我知道王先生不會這樣,但心裏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沒有告訴我具體什麽時間回來,每天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等他的電話。我真是矯情。”
“等到第三天,我想買張去秦王村的車票。我一開始是準備去看看王先生,不過一想到潘女士和他家其它的親戚,我又覺麻煩。算了,還是在家炒土豆吧。”
“期間我的老師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停職反省的時間快結束了,問我有什麽打算。市一中是我的母校,是我和王先生認識的地方,我在那兒也工作了很多年。按理來說我應該挺喜歡它,然而并不,我讨厭它。”
“我告訴老師,我打算換一份工作,過幾天把辭職報告交上去。老師也挺理解我的,畢竟我在一中已經出了名,再回去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教書了,說不準還會鬧出什麽事情。”
“我和老師商量好日期,過兩天辦清手續。這樣一來,我再也不用借口生病長期不上班。換一份高薪水的工作,我就可以養王先生了。好好上幾年班,攢夠了錢,就和王先生去遠處轉一轉,旅旅游,到國外把證領回來。”
“那麽王先生什麽時候回來?我想他了。”
“我晚上睡覺,半睡半醒間在家裏看到了王先生,很奇怪,他明明沒有回來,為什麽我會在家裏看見他?”
“我确定我沒有看錯,那為什麽我走向他的時候,他卻消失了?沒過多久,家裏的王向前開始對我說話了。他一會是十幾歲穿着校服的模樣,一會是成年之後的樣子。十幾歲的他會對我笑,問我,徐行,今天放學咱們一起走呗?我去你家,你教我做題。我再買個西瓜,看看張阿姨和徐叔叔。”
“我媽媽張女士一直都挺喜歡王向前的,她每次都說,你看看人家王向前,多會說話,多招人稀罕,你多學學。”
“而成年之後的王先生會問我,徐老師,今晚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其實這完全是一句廢話,王先生每天晚上都做面條,我就是選一下要吃清湯還是打鹵。”
“每當我要回答家裏兩個王先生,他們都會從我眼前消失。我腦子裏一團亂,意識到我自己的病情可能是加重了。要不要去醫院?我心裏清楚,這次去醫院我的病情肯定是瞞不住的。我害怕了,王先生的家人和我的家人,會接受一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