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見到。狹窄的走廊裏一點光都沒有,只有淡淡的白霧在飄蕩。
顧淮之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喊:“宣宣?”
宣宣并未回答,那個陌生女孩卻還在哭。
顧淮之朝附近張望,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臉茫然。
女孩子的哭聲忽地從顧淮之背後傳來。她聲音凄厲,像是冬天裏的一大盆冰水驟然傾倒在了腦袋上,聽得顧淮之從頭到腳都泛起涼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顧淮之緊張地四肢都僵硬了,他咽咽嗓子,慢慢轉了下脖子,眼角餘光瞥見了自己身後有一位長裙少女,她蹲在過道旁邊,低聲哭泣着。
她是驢皮制作成的皮影,薄薄的一層。她的關節可以活動,頭顱和四肢連接一根細線,細線往火車頂部延伸,。
顧淮之知道皮影少女不是什麽善類,他本來不想理會,趁她不注意趕緊走人。可少女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揚起頭怯怯地問了聲:“你在找什麽?”
她的臉都是畫出來的,濃墨重彩,沒有立體感。
顧淮之打了個寒顫,站起身就要走:“什麽也沒找。小妹妹不好意思,我尿急,得先去個廁所。”
話音未落,連在皮影少女身上的線毫無預兆地動了,她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顧淮之的衣角。而她的另一只手拖在地面,手指緊緊抓着一面沉甸甸的青銅古鏡,鏡子的背面有一道筆直的裂縫。
鏡子是實體,不是畫。
顧淮之手上的白玫瑰在此刻有了反應,圓潤的羊脂玉珠掐得手腕生疼。他聽見白玫瑰的慌亂的聲音從耳畔響起來:“哥哥!別看那面鏡子,快走......!”
這是白玫瑰第一次出聲提醒,顧淮之意識到了極大的危險,他一把甩開少女的手,撒腿就往前跑。
狹窄的走廊随着顧淮之的腳步無限延長。他聽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聲以及皮影少女的哭聲。
皮影少女無法站起來,她的腿太輕了,無法完全支撐起鏡子的重量。她半趴在地上,手腳并用,姿勢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快速地追着顧淮之的位置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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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在地上的鏡子發出粗啞的摩擦聲。
顧淮之剛上高二那年,因為成績不甚理想,班主任向顧卿委婉表示,不如叫令公子學個特長,德智體美勞裏面雖然德智不行,但靠着體美勞也能曲線救國。
顧卿也沒指望顧淮之能光宗耀祖,早就打算把他塞到國外的野雞大學混文憑。可顧淮之聽了這事,執意要去學特長,投身藝術。
這倒不是因為愛好,是因為每天下午要去訓練,可以少上兩節文化課。顧淮之天生的五音不全,唱歌極其難聽,學音樂等同于折他人陽壽。加上他本人又懶,體育也不合适,最後選擇了學美術。
幾年下來,顧淮之鉛筆削得倍兒棒,醜術學得特好,參加各美院自招考試,不出意外地名落孫山。
顧淮之後悔,若早知自己會從事這麽個天天見鬼的工作,當初應該練長跑,讀個體育大學。當趙老板不在身邊的時候,不至于逃命逃得這麽狼狽,沒準還能練出一身腱子肉,和惡鬼搏鬥。
走廊還在延長。
皮影少女即将追上他。
顧淮之感覺到她身上的陰冷氣息,那股寒涼之意像蛇一樣攀上了四肢,腿腳不受控制地發軟。他看到旁邊的衛生間開着門,想也沒想,轉過身用力踹了身後的少女一腳,趁她向後退開的時間,閃身躲進了衛生間,反手鎖好了門。
外面的哭聲消失了。
顧淮之松了口氣,靠在牆上歇息一會,問白玫瑰:“那鏡子是什麽來頭?”
白裙子的小姑娘在逼仄的空間裏顯出身形:“是照骨,不是仿制品。哥哥,別看它的正面。傳言它曾經把鳳凰關在了裏面,它那道裂縫就是鳳凰用刀劈出來的。”
“我知道你在找徐行。”
顧淮之身邊忽然傳來了皮影少女的聲音,因為是皮影,她側面薄得幾乎就是一張紙,濃妝豔抹的頭突然從門的縫隙裏鑽進來,先露出尖尖的鼻子,再是眼睛和嘴巴。黑色的瞳仁在慘白的眼眶裏轉了轉,瞧着顧淮之,嘴裏發出了陰恻恻的笑聲。
顧淮之頭皮發麻,全身上下都冷透了,掌心裏滿是汗水。他想也沒想,兩三下弄開鎖,用力撞開了門。
衛生間外的走廊裏黑漆漆一片,皮影少女沒有頭顱的身子就靠在前面不遠的座位旁邊。她雙手捧着一面鏡子,鏡面朝外,正照到顧淮之的臉。明晃晃的光芒像小刀子一般刺到他的眼睛裏,劇烈的疼痛讓他一時間看不清周圍景象。
他聽到她說:“我知道你要找徐行,我有些關于他的線索要告訴你,線索就藏在鏡子裏。這是一場游戲,你可千萬別死在裏面。”
☆、望春風(15)
刺目的鏡光消失之後,顧淮之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教室門口。教室的前門開着,裏面坐滿了統一穿着藏青色運動衣式校服的學生。
顧淮之手裏還拿了幾本教學資料和外加一摞卷子,其中有一本是教案,封面上印着“漁陽市第一高級中學”這幾個加粗的黑體字,下面授課教師一欄清清楚楚地填寫着徐行的名字。
顧淮之腦子裏回響起皮影少女的話:“我知道你們要找徐行,我有些關于他的線索要告訴你,線索就藏在鏡子裏。這是一場游戲,你可千萬別死在裏面。”
他意識到自己在鏡中世界的身份就是徐行,極有可能會經歷徐行所經歷過的事情,而且這個世界中存在着足以致命的危險。
此時,上課鈴聲突然在顧淮之頭頂處響起,這吵嚷的電子音樂似乎在催促着他,要趕緊到教室裏給學生們上課。
顧淮之不得不小心起來,他舒了口氣,挺直了腰杆,抱着幾本資料,大步走進了教室裏,踏上到了講臺上。
前門“砰”一聲自動關上了。
顧淮之看着底下的學生,心裏“咯噔”一聲,險些摔在講臺上。他的這些學生好像是複制粘貼出來的,一樣的不過耳的短發、一樣的校服、臉上還都戴着個笑的很誇張的白色小醜面具。
好在顧淮之見到妖魔鬼怪也不算少了,很快接受了設定。他翻開教材,一堆不認識的數學符號就呈現在了眼前。
徐行是一位高中數學老師。
顧淮之作為算賬都算不明白數學弱智,深深感覺到了這個作死游戲對他的惡意。講臺底下五十多個小醜面具學生都齊刷刷地看着他,他們整齊地仰着頭,較先前更加滑稽了幾分,似乎在等着看顧淮之出醜。
他佯裝鎮定,翻開徐行寫的教案,看看有沒有可以幫到自己的內容。
結果每一頁教案上都寫了相同的東西:
“第一:知道每個學生的名字。”
“第二:完整地上一節課。”
他覺得頭疼,這個作死游戲好像真的想讓自己早早去見馬克思。
顧淮之低着頭,兩只手撐在講桌上。他想了一會,攤開那些寫着分數的數學卷子,數了一遍,得知共有五十四份。接着用圓珠筆按照這些學生的座位畫了一份表格。片刻後,他擡起眼,放下筆笑了聲:“我念到誰,誰過來拿卷子。”
顧淮之每念一個,就會在表格對應的位置裏填入他的名字,注上男女,順便标上他們的分數。為了安全起見,他稍作試探,不管問什麽,這些學生回答的只有相同的幾句話,與其說是人,更應該說是木偶,或者是被設定好的複讀機。
顧淮之略放下心,膽子也大了些。他以成績高低為借口,在這些學生手背上畫上不同的小圖案,在把這些小圖案記在表格上。
發完卷子,就該講解題目了。講臺下那些造型古怪的學生們坐姿端正,他們的卷子統一擺在桌面上,扣着面具的臉微微擡起,露着譏笑的神情。
顧淮之就當沒看見他們,拉過椅子坐下。他高中班主任是個很嚴厲的女人,綽號“老滅絕”,他回憶“老滅絕”的樣子,學着她的語氣說:“這張卷子考的都是學過的東西,你們一個個怎麽就考這麽點分!”他随便看了眼卷子,皺眉問,“填空第二個誰錯了?舉下手。”
有兩個學生舉了手。
顧淮之略放下心,還好只有兩個不會的,正巧拿這兩個倒黴蛋開刀。他拿板擦拍了下講臺,故作嚴肅:“這麽簡單的問題,講了多少遍,居然還有做錯?全班就你兩個不認真聽課,把手放下!”他頓了頓,又說,“這張卷子我以為你們能答得不錯,沒想到成績連隔壁班都不如!我也不想浪費時間講了,前後桌四人結組,這節課大家自由讨論錯題,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下課的時候交到我這,明天課上再一起講。”
他藏在講臺後的手打了個響指,暗暗贊美自己:“聰明!”
講臺下的學生将腦袋微微低下去了,他們好像沒反應過來,小醜面具上的笑臉顯得有些茫然。
“都愣着做什麽?”
“徐老師,”一名學生舉起手,他站起來問,“同小組遇到解決不了的題,可以串組問別的同學嗎?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可以讓老師講嗎?”
這他媽還是個送命選擇題。
串組,意味着這些一模一樣的學生可以自由活動,他們極有可能趁這個機會改變自己原有的座位。如果不讓他們串組,顧淮之這個“數學鬼才”就面臨了講解題目的尴尬場面。
因為現在還不知道鏡子世界裏的懲罰機制是什麽樣子,不能冒太大風險。
可是他真的不會數學,開口必死。
顧淮之打量着那名發問的學生,心裏罵了句奸詐的小兔崽子,回答:“可以。”
這時候學生們才開始讨論。
顧淮之開始從左到右背每個人的名字以及他們的位置、分數、小圖案。
他一邊背,一邊轉筆。
從前顧淮之上課轉筆,多半要被老滅絕罵個狗血淋頭。如今居然能坐在講桌上轉個痛快,大有一種翻身農奴把歌唱感覺。
身心甚爽。
等到快要下課的時候,學生們都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他們臉上帶着相同的笑臉面具,仍然是那種呆板的、沒有特征的、仿佛從模子裏印出來的端正姿勢。猛然看去,根本無法辨別誰是誰,他們一個個被裝在無形的套子裏,規矩地令人生出一股害怕的寒意。
“老師,點下名字吧。”坐在第一排的一名學生站起來,把寫着五十四位學生姓名的花名冊遞給顧淮之。
顧淮之早有心理準備,接了花名冊,一個一個念了起來。本以為這些學生會打亂原本的坐次亂答應一通,但直到念完,所有人都對的上。
顧淮之覺得不會這麽簡單,正奇怪着,坐在教室後排的一個女孩子忽然說:“徐老師,你怎麽沒點我?”
顧淮之一個激靈,趕緊問:“咱們班一共多少人?”
學生們集體拉長了聲音:“五十五個——”
“好家夥,我千防萬防,原來竟是在這裏挖坑!這他媽玩個錘子?”顧淮之覺得自己還有救,故作鎮定,“你的卷子呢?為什麽沒交?”
“考試的時候我沒來。”女生說,“徐老師還誇過我名字好聽的。”
“但是徐老師沒記住我的名字,”女生慢慢站起身來,“第一局徐老師輸了,那我只好問徐老師一個問題了。”
顧淮之本來以為第一局輸了要砍個胳膊腿的,都做好逃跑出門的準備了,沒想到只是問一個問題。
他松了口氣:“你問。”
女生大聲說:“昨天晚上有個出租車司機接你下班,我看見他親你了。徐老師,他是你什麽人?”
這句話一說出來,原本安靜的教室忽然就吵嚷起來。那些學生臉上的面具不再是單一的笑臉,他們懷着各種各樣的心思,異口同聲地問:“徐老師,他是你什麽人?”
顧淮之當場就愣了,心想這是什麽狗日的魔幻現實主義?
下課鈴響了。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同學全部站了起來,他們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大概是戴的時間太長了,竟将皮都扯了下來。這些學生的面部肌肉暴露在外,雙眼微突,變成了一個個滿臉血污的人形怪物。
顧淮之被吓得一個激靈,他自視不敵,抱起教案踹門就跑。
那些牙尖嘴利的怪物緊緊跟在他身後,反複問那個問題,那樣子簡直要吃了他一樣。同時,摘下面具的怪物越來越多,都想吃了他。
顧淮之一路跑到了教師辦公室,裏面沒有人,他急忙轉身鎖上的門。
幾縷晨曦透過窗戶落進屋子裏,桌子上養着綠蘿的透明玻璃水杯折射出粼粼的光。
徐行的辦公桌貼了張小紙條:“下午好,徐老師>3<”。
下面有徐行本人的回複:“你也下午好,謝謝你的糖>3<”。
接着又是一句:“徐老師喜歡的話,我可以天天帶給你。草莓味的,可甜了。”
紙條上再沒有回應了。
辦公室裏很安靜。
顧淮之心跳得厲害,跑出了一身的汗。他掃了眼紙條上的對話,把襯衫領口處的扣子解開,給自己倒了杯水壓驚,喝了沒兩口,放在牆邊的立式鐵皮櫃子裏傳出了奇怪的聲響。“砰”、“砰”、“砰”,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櫃子裏面敲打着,極力想出來。
鐵皮櫃的縫隙裏慢慢向外滲出鮮紅色的血。
顧淮之此時已經感覺不到害怕了,活下去的願望要更強烈。他順手抄起丢在地上的、不知道那位教師用來健身的杠鈴,慢慢走近了鐵皮櫃。
“嘩啦”一聲巨響,櫃子從裏面被暴力打開,一個不規則圓形的物體骨碌碌地掉了出來。
顧淮之手動得比腦子快,他甚至還沒看清那是個什麽東西,沉甸甸的杠鈴就狠狠砸了下去。
聽得一聲哀嚎,顧淮之才反應過來,從櫃子裏滾出來的,是一顆中年男人的頭。
男人的身子在狹小的鐵皮櫃子裏折疊成“W”的形狀,脖子的傷口處向外不停地淌血。他一只手探出來,摸索着向地上摸。
顧淮之一腳把男人滾出來的頭踢回櫃子,伸手要關上兩扇鐵皮門。屍首分離的男人發覺了他的意圖,上半身擰了九十度朝向櫃門往外移動,一雙手胡亂揮舞起來。
鐵皮櫃子的門沒來得及完全關上,被男人的枯樹枝般的爪子頂住了。從門的縫隙間可以看到他睜得極圓的一只眼睛,以及半張不停地發出“啊啊”恐吓聲的嘴巴。
男人沒有舌頭。
☆、望春風(16)
顧淮之不如這個怪物力氣大,他反應快,閃身到櫃子側面,在男人從裏面出來之前,伸出雙手拉住櫃子用力朝下方一推,近乎于兩米高的鐵皮櫃伴随着男人沙啞憤怒的叫聲,轟然倒在了地上。
男人被櫃子扣在了地上。
但他還在不停地掙紮,鐵皮櫃子微向左右兩邊搖晃震動着,裏面發出“砰砰”地撞擊聲,且會留下一個向外凸出的爪痕。
顧淮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知道和自己同處一室的這位不知名先生,過不了多久就會和他的頭一起表演出櫃。現在要盡快離開這間屋子,另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但辦公室外面的走廊裏的到處都是無臉人,單憑他自己很難躲開那麽多怪物的追堵。
他又喝了杯水壓驚,翻開徐行的教案,希望可以找到什麽有用的訊息。而裏面的內容再一次發生變化,每一頁都寫着:
“第一:離開學校。”
“第二:活着。”
敢情這是個任務發布書。
顧淮之呸了一聲。
他懷着求人不如求己的心态,在辦公室裏翻找起來,希望可以找到什麽水果刀之類的充做防身武器,效仿《生化危機》系列裏面的李三光,自強不息。可惜偌大的數學組辦公室,只讓他找到了一本《馬克思主義哲學》、一盤磁帶、一個老式收音機、一個紅色塑料臉盆、一盒火柴,以及一把墩布。
磁帶上頭寫着“男兒當自強”和一行小字:“你知道那個在歌聲裏天下無敵的男人嗎?”
《男兒當自強》,出自拍攝于1992年的經典動作電影《黃飛鴻2》。每當這首歌在電影中響起時,無論黃飛鴻處在什麽逆境,皆能反敗為勝,江湖人稱“扛着音響的男人”。簡單來說,就是沒人能在我的BGM裏打敗我。
顧淮之知道這個江湖傳說,但不太确定磁帶的威力。他瞧了眼被關在櫃子裏的不知名老哥,打算用他試一試。顧淮之拿起磁帶,擦了下上面落的灰塵,放入收音機裏,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嘈雜的電流聲過後,收音機裏響起了愉悅的曲調:“午夜無伴守燈下,春風對面吹——”
櫃子裏咆哮聲忽然消失了。
BGM居然是那首閩南歌,叫《望春風》。歌詞充滿了少女懷春的歡快氣息,說得是個小姑娘暗戀少年郎的故事,跟“男兒當自強”沒有半點關系。
顧淮之沒時間細想《望春風》出現在這裏的緣故,好用就行。《望春風》這首歌全長兩分五十二秒,意味着逃跑時間只有兩分五十二秒。
時間寶貴,顧淮之趕緊把救命的收音機關了。歌聲消失之後,櫃子裏面的無頭男又開始發出抓撓鐵皮發出的尖銳摩擦聲,櫃子上凸起了整只利爪的形狀,竟比之前還兇悍了幾分。
顧淮之又喝了杯水給自己餞行,多年打游戲的經驗告訴他,屋子裏能未使用過的道具,能拿的全都要拿走,沒準哪個就是救命的東西。
于是,他頭頂臉盆,腰間揣上《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徐行的教案,左手拎着收音機,右手拖着墩布,褲子兜裏裝了盒火柴。
裝備好之後,顧淮之就要離開辦公室。他思考片刻,從桌上抓了根印有“逢考必過”的黑筆,在墩布的木杆上寫:“光輪3000”。
顧淮之鼓勵它:“我就你一個武器,雖然你比不上你同事光輪2000,但也得争氣,知道嗎?”
可惜光輪3000只是個普通墩布,聽不懂人話。
“淮之。”
臨出門前,一個聲音叫住了他。
趙素衣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顧淮之身邊,他靠在牆邊,擡手給他正了正腦袋上的臉盆,打量幾眼:“你爹好歹是個有名的財主,怎麽你就變成清潔工,越混越不行了?”
顧淮之一時恍惚,無奈地笑了笑:“條件有限,莫得辦法。”
趙素衣又問:“我不在,你害怕嗎?”
顧淮之如實回答:“害怕。”他頓了頓,又說,“不過等回家就好了,九月八號,我們還要出去玩。什麽大海、草原、爬山,去哪我都高興。”
“好,出去玩。”趙素衣笑了一聲,轉瞬在顧淮之眼前消失了。
暖風把白牆邊的藍色窗簾吹得呼呼作響。
幻象。
顧淮之心裏空落落的,又念了幾遍趙素衣的名字,這才踏實了些。
他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那些圍在附近的無臉怪物頃刻奔跑至顧淮之的眼前,烏泱泱地就像洶湧澎湃的海浪,要将他淹沒了。
“十七八歲未出嫁,見着少年家——”
BGM一響起來,整個樓道裏的怪物都變得行動遲緩。
顧淮之還有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離開,不敢在走廊裏停留太長時間。他小心躲開圍在辦公室門口的怪物,快速往樓梯口的方向跑。
然而顧淮之沒跑出去多遠,他面前就搖搖晃晃地走來了一個異常魁梧的無臉怪物,體格是普通怪物的兩倍。它攔下顧淮之,之前女生的聲音從它嗓子裏傳出,笑嘻嘻地:“徐老師,你和那個司機什麽關系呀?”
“跟你幾把關系,我叫你挑事!”大概是化悲憤為力量,顧淮之想也沒想,掄起他的光輪3000戳到這只怪物臉上,五顏六色的布條直接在怪物腦袋開了花。墩布的木杆很長,顧淮之趁機轉過身,頂着那只無臉怪物向前,直接把它給怼到了牆上。
怪物伸出尖利的爪子,抓住了顧淮之的墩布,想掙脫出來。它被BGM影響,力量速度都大打折扣。顧淮之反應夠快,沒糾結于搶回武器,他一只手握住木杆,另一只手摘下頭頂的紅色塑料臉盆,重重拍向那怪物的頭。
無臉怪物的頭極硬,塑料臉盆中間被穿了一個大洞,卡在了怪物的脖子上,仿佛一個寵物用的“伊麗莎白圈”。
這只無臉怪物被“恥辱圈”掐得難受,仰着脖子,發出了痛苦難挨的急促呼吸聲,攥着木杆的力氣也小了很多。顧淮之搶回了他的光輪,一墩布給它怼到地上。
“月亮笑阮是憨大呆,被風騙不知——”
顧淮之體內的腎上腺素升高,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仿佛都湧向了大腦,頭兩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喘了幾口氣,瞪了一眼怪物,心想:“你媽的,吓死我了。”
此刻,走廊裏其它的無臉怪物正在一點一點地在逼近。
歌曲已經到了間奏,說明所剩時間已經過半。顧淮之不再耽誤,拖着光輪3000,扛起收音機就跑。
通往下一層的樓梯就在不遠處。
顧淮之可算松了一口氣,加快腳步拐到了樓梯間裏。他才踏上向下延伸的樓梯,忽覺肩頭一輕,收音機憑空不見了。同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類似于關門的聲音。
顧淮之眼前剎那間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了。他緊緊靠住了身邊樓梯扶手,強壓住心裏的害怕和慌亂,拿出之前他在辦公室摸到的一盒火柴,取出來一根劃亮了。
一張戴着慘白色面具的臉,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顧淮之的眼前。面具人咯咯地笑:“徐老師,我叫什麽名字呀?”
是個女生。
顧淮之冷不丁被她吓到,險些原地跳起來,腦海裏蹦出一個詞:“陰魂不散”。
他稍稍把火柴向下放移動了些,微弱的火光正好照到女生的右手。
她的手背上,有一個小小的太陽花圖案。
顧淮之慶幸自己多留了個心眼:“謝婉婷,一百三十一分。”
“徐老師居然把我的分數都記下來了。”女生顯得十分高興,擡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一張清秀漂亮的面龐。她的樣貌像極了白玫瑰,俨然是那個小姑娘長大後的樣子。
顧淮之不禁尋問:“你真的叫謝婉婷嗎?”
女生笑:“如假包換,就是我。”
“徐老師,我是來告訴你,”謝婉婷小聲說:“別走樓梯這條路,他們在樓梯口等着你下去。”
“他們?他們是誰?”
“學校的領導,還有個校外人,女的,五六十歲的樣子。”謝婉婷說,“那個校外人今天早上來的學校,我聽人說是姓潘,有個開出租車的兒子......總之就是來鬧事的,所以你絕對不能被找到。”
“樓梯上并不安全,他們會上來的。”謝婉婷拉了下顧淮之,“徐老師,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他們找不到,你跟我來。”
顧淮之選擇相信謝婉婷,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孩子并不會傷害他。
謝婉婷領着顧淮之慢慢往下走,來到樓梯轉角處的平臺上。借着微弱燭火,他看見牆上有一道小門。
“我可是衛生委員,有這裏的鑰匙。”謝婉婷從褲子兜了掏出一把鑰匙,插l入鑰匙孔裏旋轉幾下打開了門。
這是一個小小的儲物間,裏面堆放了掃把墩布等等亂七八糟的雜物。謝婉婷向顧淮之比劃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輕手輕腳地鑽了進去。
顧淮之滅掉火柴,拿着光輪3000跟在了她身後。
謝婉婷用鑰匙反鎖好門,和顧淮之躲在了門的右側。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從儲物間外的樓梯上響起,隐隐還可以聽到一個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領導,您評評理,這叫什麽事,我兒子好好一個人,就被你們徐老師......”
腳步聲突然停下來了,有人從外面使勁兒推儲物間的門。緊接着,門發出了“哐”地一聲重響,大小不一的木屑飛濺開。一把斧頭将門劈開了道縫隙,半個鋒刃都卡在上面。
“徐老師,你在裏面嗎?”
顧淮之望着白晃晃的半個斧頭,想:“傻逼才出聲。”
然後,又一把斧頭劈了進來。
兩把斧頭一前一後被拔了出去,門輕輕響了下,似乎有人趴在了門上,扒着被劈砍出來的縫隙朝屋子裏面看。
謝婉婷沒見過這種場面,她被吓壞了,淚水不停地從通紅的眼眶裏流出來,瑟縮地像只小兔子。但是她嘴裏咬着藏青色的校服袖子,極力不讓自己叫喊出聲。
顧淮之後背緊緊貼着牆壁,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的速度。他一只手牢牢攥着“光輪3000”,另一只手則和謝婉婷握在一起。顧玫玫的手指和冰一樣涼,能感覺到它們因恐懼而顫抖。
他輕輕在她掌心寫了“別怕”兩個字。
謝婉婷縮了縮身子。
片刻之後,儲物間外響起了腳步聲,看樣子那些人應該是上樓去了。
待他們走遠了之後,謝婉婷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她深呼了口氣,靠在牆壁邊的身子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謝婉婷緩了一緩,輕手輕腳地扶着牆壁站了起來。她扒在門上,透過斧頭留下的砍痕朝外看,确定外面沒人之後,打開了門:“徐老師,你快走吧。”
顧淮之問:“那你呢?”
“我?”謝婉婷擦了下眼淚,對他笑,“我該回去上課了。徐老師,你快點離開學校吧,等會那些人就又該下來了。”
“對了徐老師,圖書館裏的那本《人間失格》我看到了......你能送我一本新的嗎?我很喜歡。”
顧淮之是這個世界外的人,只是借用了徐行的身份,他不好替徐行做出決定,答應謝婉婷。
謝婉婷見他不說話,又笑:“沒關系的徐老師,你先走吧。”說着,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粉紅色包裝的糖塞給顧淮之,“草莓味的。徐老師,我們有緣再見。”
顧淮之回想起貼在徐行辦公桌上的那張泛了黃的紙條,原來糖是謝婉婷送的。他收下了謝婉婷的糖,又記起徐行本人在紙上畫的“>3<”圖案,情不自禁地笑了:“謝謝你的糖,我很喜歡。”
☆、望春風(17)
顧淮之告別謝婉婷之後,順着樓梯一路往下。火柴上燃着的黃豆大小的光點在黑暗裏并不能起到太好的照明作用,大部分區域都是黑暗不可見的。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裏慢慢傳來一陣奇怪聲響,好像有人再笑,仿佛一架破舊的老風箱,發出了“呼呼”粗啞難聽的聲音。
周圍什麽也沒有。
顧淮之緊張起來,在這種氛圍下,他不認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而是認為黑暗中藏着他看不到的東西。
他握緊了身邊唯一可稱之為武器的墩布,将火柴舉高了些。顧淮之看到牆壁上懸挂了一幅畫,筆法構圖是仿照的世界名作《蒙克吶喊》。
《蒙克吶喊》用極其誇張的筆法,描繪了一個站在橋邊驚叫的人。畫面中夕陽與河水溶在一起,混沌得不知哪一筆是光,哪一筆是水。
整個畫面壓抑而動蕩,以至于很多人都把這幅畫誤認為梵高所做。
顧淮之這個半瓶子都不滿的醜術生,以前還聽過幾節關于美術史論的課程。可惜泱泱千年歷史,除去那些頂有名的畫家,他就記住倆人,一個莫奈,一個蒙克。
記住莫奈,只因為《日出·印象》畫得好看。記住蒙克,倒不是因為他的畫技,而是因為那時候的顧淮之還是個中二少年。
關于《蒙克吶喊》的靈感來源,它的作者曾說:“我和朋友一起去散步。太陽快要落山時,突然間,天空變得血一樣的紅,一陣憂傷湧上心頭。深藍色的海灣和城市,是血與火的空間。朋友相繼前行,我獨自站在那裏,突然感到不可名狀的恐怖和戰栗。大自然中仿佛傳來一聲震撼宇宙的吶喊。”
正常人看這段話,知道在說人感覺到的抑郁焦躁和孤獨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宣洩的心理。而從中二少年的角度看,這段話就變了味:
“這座城市,是血與火的空間,需要一聲震撼宇宙的吶喊!!!”
顧淮之吶喊了,跟人打群架,順手砸了校長室的玻璃,起義第一磚,記了個大過。
這事被顧淮之自己當做黑歷史,連帶着記住了蒙克和他的作品。
而被挂在牆上的這幅畫,模仿了《蒙克吶喊》誇張的筆法和構圖。畫面中是一個人站在七層樓高的窗臺邊上,他雙眼瞪得很圓,嘴巴也張開得很大,喉嚨裏似發出了無聲地吶喊。
他旁邊圍着形形色色的人,準确地來說,應該是披着人皮一樣的怪物。它們站在陽光照射不到的房間角落裏,面孔都是迷糊不清的。這些怪物的目光都落在窗邊那個似要跳樓的人身上,無一靠近,無一阻止。
畫中的那個人看起來沒有朋友。更或者他的朋友都選擇繼續向遠方前進,而把他丢在原地,一個人面對這些怪物,面對着恐懼、戰栗的情緒。
顧淮之站在樓梯上,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