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要不我把這個小法術教給你,等你遇見思念的人了,也可以這樣子看看,就知道是什麽感覺了。”
受趙素衣的影響,龍三原以為在未來的某天,自己會對娜個青年才俊使用這個小法術一解相思。沒想到頭一次竟是為了工作,對象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叔叔。
她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候,宣宣雙手端着滿滿一盆水跑了過來。她本來就比普通十一二歲的女孩子長得矮,顧淮之看宣宣這樣端着一盆水十分吃力,伸手從她手裏拿過沉甸甸的紅色塑料盆:“給我吧。”
顧淮之把水盆放在龍三面前的桌子上。
王向前問:“這就可以了嗎?”
“可以了,你就努力回憶生前的事情就行。我們可以看到幾件令你難忘的過去。”龍三端正坐好,然後擡起手,将王向前交給他的衣角放入水中。
衣角才接觸到水面,那水仿佛感受到烈焰炙烤,剎那間沸騰起來。潮濕的白氣滾滾而起,飄浮在半空之中。袅袅的煙氣裏逐漸浮現出了城鎮的虛像。大片房屋低矮,街道上行人走動、車輛來往,俨然海市蜃樓的景象。
不多時,畫面停在了一條小巷。
時間是傍晚,太陽還未完全落山,天邊已經出現了一輪弦月的輪廓,半隐沒在玫瑰金色的落霞裏。
年少時代的王向前走在小道上。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裝有課本的書包被他拎在手裏,配合嘴裏吹出的“流氓哨”,上上下下地晃悠着,流裏流氣,像個占山為王的土匪。
王向前走了沒多遠,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麽,眼神一下子就亮了。他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快速跑了起來,眉飛色舞,高聲喊:“徐行!徐行!你等等我!”
徐行是個和王向前同齡的少年,聽到王向前的聲音後,停下腳步回頭,看到王向前逆光向他而來。徐行的校服規矩地穿在身上,一絲不茍。不像王向前那般,上衣系在胯間,如同穿着草裙的夏威夷土著。
“夏威夷土著”推了下徐行:“一起回家呗。”
徐行搖搖頭:“不了。”
王向前又說:“我請你喝北冰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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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依然拒絕:“不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我不奸不盜。徐行,徐學委,給我抄抄作業。”王向前說,“什麽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念起來跟唐三藏的緊箍咒一樣,我哪會這個?”
“我覺得也是。數學是個技術活,你天天上課睡大覺,哪會這個?”徐行繼續往前走,“我不給你抄。”
“徐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抱歉,我家往上數七代,都是屠戶。”
王向前被氣得說不出話,在後面跟着徐行:“雞變鴨不變、吃飽看上限。我他媽又不會,寫個屁出來嗎?你不給我抄作業,我就...我就......”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要拿徐行怎麽樣。打一頓吧,就徐行那文文弱弱的模樣,怕是挨不住他一拳,相當于奧運拳擊冠軍打一殘疾人,以大欺小非江湖道義。什麽都不做吧,又顯得他漁陽一中大哥窩囊。
王向前正糾結着,徐行清亮的聲音就順着夏季微熱的風飄進了耳朵:“我不給你抄,但我可以教你。”
王向前揶揄道:“你不是屠戶嗎?怎麽又救我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祖宗們的魁梧沒遺傳到我身上。我只會看書寫字,不是做屠戶的材料。”
王向前得寸進尺:“那我能天天放學後去你家學習嗎?”
“随便呗。”
“行了徐兄弟,沖你這句話,我定能考上清華,以後帶你吃香喝辣。”
可惜王向前并沒有考上清華,他因為在學校裏根別人打群架,情節惡劣,被校方勒令退學。王向前是由農村考進市區裏來的,當年也是個優等生。可惜沒學着好,成績一落千丈不說,混着混着就混退了學,卷鋪蓋回家。
王向前成了名出租車司機,他一貫會聊天,沒多久就攢了批固定的乘客。大多數都是十幾二十幾的姑娘,喜歡聽他講“單口相聲”。一來二去,他也賺到了不少的錢。
等王向前再遇到徐行,已經是好多年後的事情。那天下着大雨,在市區裏開出租車的王向前在路上看見了打着傘的徐行。就算許久沒見,王向前還是一眼認出了徐行。徐行依舊将自己打扮得很規矩,他穿着黑色的長風衣,裏面是件白襯衫,和以前一般文質彬彬的,不過又與學生時不同,更安靜內斂了幾分。
王向前一打方向盤,稍稍加速駕駛車子靠向路邊,成功地濺了徐行一身水。他落下車窗,側目看徐行:“好久不見了徐學委,不好意思把你衣服弄髒了。上車嗎?我送你回家,給你賠個不是。”
徐行也認出王向前,搖搖頭:“不了。”
“那我請你喝酒?”
徐行拒絕:“別請我喝酒,你現在應該賠我件衣服。還有......”
“還有什麽?”
“這是學校門口,黃色警戒線內不許停車。”
“你上來我就走,我不收你錢。”王向前問,“市一中,母校啊。你來這開什麽,開家長會?”
徐行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上去:“我在這上班,教學生們學技術。”
“技術?”王向前發動車子,問,“什麽技術?高中還開設挖掘機這個科目了嗎?你這小身板,開得了嗎?”
徐行翻了個白眼:“數學,數學不是一門技術活嗎。”
“我知道,我知道。雞變鴨不變,吃飽看上限嘛。”王向前笑,“徐老師,你家在哪?不請我上去坐坐?”
“随便呗。”
窗外大雨如注,王向前瞧了一眼徐行:“徐老師,你怎麽不問問我這幾年過得怎麽樣?連句寒暄話都不說?”
徐行也瞧了王向前一眼:“肉眼可見的不怎麽樣,我為什麽要問?我就知道你當年說考清華北大,帶我吃香喝辣都是胡扯。”
王向前:“我現在也能帶你吃香喝辣,怎麽說,哪天我請你喝一杯?”
徐行說:“我不喝酒,難喝。”
王向前:“那什麽不難喝?”
徐行:“北冰洋。”
王向前開心地笑了:“行,哪天我請你喝北冰洋,管夠!”
☆、望春風(11)
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停在徐行所住的單元樓下。
王向前腆着臉問:“徐老師,請我上去坐坐呗。”
“随你的便。”徐行撂下這句話,拎着雨傘先一步上樓了。
“啧,和以前一樣的不可愛。”王向前鎖好車,跟着徐行上了樓。王向前看見客廳的小茶幾上放着半碗沒來得及扔掉的剩泡面:“徐老師,你就天天吃這個?”
“不然呢?”
王向前端起泡面,幫徐行扔到了垃圾桶。他看着徐行,深覺他身上的那些泥水點子礙眼:“我開車弄髒了你的衣服,我賠你一頓飯吧。”
徐行皺了皺眉:“外面雨大,我不想出去,太麻煩。”
“不用出門,我給你做。”王向前這話說得順理成章,“這幾年我也是一個人住,練就了做飯的好手藝。知道米其林餐廳嗎?他們不請我去當大廚,簡直是種損失。”
“哦,那我可賺大了。”徐行轉身回卧室換髒衣服,他沒關門,當着王向前的面把濺上泥水的白襯衫脫了,套上了件睡衣。
王向前“啧”了聲,搖頭道:“徐老師,你吃不飽飯嗎,怎麽這麽瘦?你瞧你那肋板,看着就硌手。”
“關你屁事。”
“得得得,關我屁事。”王向前朝廚房裏走,似是抱怨地說,“從前在學校裏,你成績好,班主任那個‘地中海’叫你當我同桌的時候我還挺高興的,想着以後作業有了着落。可是你不給我抄,還老愛怼我。我堂堂的年紀一哥,老是被你欺負,像什麽話?說句心裏話,我那時候可想打你一頓了。”
王向前說話的聲音和切菜的聲音一并從廚房裏傳出來:“後來我想了想,還是算了。以大欺小非江湖道義,萬一我把你欺負哭了,還要費時間哄你。我堂堂一中惡霸哄人,傳出去豈不是更丢臉面?”
徐行坐在桌前準備教案,聽到王向前這樣說,寫字的鋼筆頓了下,在白紙上洇開了一團黑色墨跡:“你哄我做什麽?”
王向前理直氣壯:“你管我,我想哄就哄喽。”
“野王八管你。”徐行繼續低頭寫他的教案,“你剛剛說你是一個人租房住?”
“當然了,我老家在秦王村,自己在市裏勵志打拼。”王向前問,“你說這個做什麽?”
“合租嗎?”徐行問。
王向前愣了愣,随即又笑:“徐老師,我記得你家就在市裏,有房有車的奔小康。你怎麽自己搬出來了,還租這麽一個大房子?三居室兩廁所,外帶一個小露臺。”
“關你屁事。”
“好好好,我不問了,關我屁事。”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王向前說,“那我搬過來跟你一起住呗,兩個人平攤房租,還便宜。我明天去收拾收拾東西,找房東退房。你可別耍我,到時候将我拒之門外,叫我睡大街。”
“可以考慮。”
“這個不能考慮。你要是把我關在外頭,以後沒人給你做飯了。”過了會兒,王向前把炒好的飯菜盛出來端到餐桌,“徐老師,來。”
徐行放下筆,關了書房的燈,坐到王向前對面,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慢慢悠悠喝了幾口粥。王向前之前吃過飯,他看着徐行動作跟蝸牛一樣,心裏着急,說:“鳥都比你嗑得快。”
“吃飯不是一個享受的過程嗎?”徐行緩緩道,“炒了那麽久的菜,煮了那麽久的粥。兩口三口吃完了,太對不起準備的時間了。慢慢享受它們帶來的味覺體驗,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王向前:“我怎麽聽着你像是在胡扯?”
徐行叼着勺子,點點頭:“恩,我就是胡扯的。”
“我不跟你說了。”王向前離開餐桌,到處閑逛起來。他來到書房,打開燈。書房很大,面積僅次于客廳。裏面擺了一個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書。
王向前看到桌子上徐行未寫完的教案。徐行寫字好看,字跡跟他一樣工工整整。王向前記得高中時老師就喜歡讓徐行寫板書,那時候王向前有一大愛好,就是擦黑板。
他喜歡把黑板上徐行的字跡一點點擦幹淨了,除了自己誰也瞧不到才好。
王向前發現桌子上除了寫了一半的教案,還有本看了一半的書。書的名字是《人間失格》,王向前拿起它,翻到了徐行正看到的那一頁。
“——我問神靈:難道不反抗也是一種罪過嗎?”
徐行的聲音遠遠傳來:“王向前,你幹什麽呢?”
“我看書呢!”王向前笑,“我覺得這人寫得傻,如果別人都欺負到腦門上了,不反抗當然是罪過。這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我現在慶幸你高中肄業,只看一句,就能發表這麽些歪理。若上大學,不定會說出什麽高論。”
王向前放下了《人間失格》:“我還是覺得你的教案好看,啧啧啧,這字寫的,太好看了。怪不得當年老師們待見你,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他又在房間裏逛了兩圈,看徐行把飯吃的差不多了,才提出要回家收拾下東西,明天好搬來。
“我明天晚上有課,在學校吃,九點下班。”徐行把自己房子的鑰匙交給王向前,“你自己搬進來就行了,不用給我做飯。”
王向前收沒急着接鑰匙,而是笑:“你就不怕我是個騙子?你把鑰匙給我,到時候我偷光你的東西?”
徐行無所謂地說:“你偷吧,反正屋子裏最值錢的東西就是我一大櫃子書,大概有個上百本。你要是不嫌重,都裝走也行。”
“我一個高中肄業的司機,要書沒用。我看你也挺值錢的,不如把你偷了算了,賣到哪個黑煤窯挖礦。”
徐行把遞給王向前的鑰匙又收了回去。
“別呀!”王向前趕緊握住了徐行的細瘦的腕骨,去掰他攥着鑰匙的手指,“徐老師,我王司機是個好人,不奸不盜的,咱們都說好合租了。”
“說好了,我家就一把鑰匙,你拿走了要是不來,我就回不了家了。”徐行松了手,讓王向前抓走了鑰匙。
“明天見,徐老師。”
☆、望春風(12)
第二天,徐行是晚上九點下班的。他一出校門,就看到了王司機的車。王向前從車窗探出頭,喊了句:“徐行!”
天上的月亮很圓,像個被剝開的荔枝,水潤的白。出租車兩側都是建築物的影子,只有一縷光正巧落在了王向前憨笑的臉上。徐行一見他這副傻狗模樣,低頭笑了。
他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的位置,王向前的旁邊。
王向前沒急着開車,示意徐行向後看:“我這個人向來言而有信。”
後座上放了兩大箱子北冰洋。
“回家吧。”
“好嘞!”王向前發動了車子,載着徐行和他的北冰洋一并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王向前放了一首民樂合奏的《梁祝》。
徐行看向車窗外的街道,因為到了深秋季節,風很大,兩側的行道樹葉被吹得淩亂,也吹得月光在抖動的枝葉間搖晃。
王向前聽着音樂調侃:“我要是變蝴蝶,肯定比梁山伯好看。”
“你變吧。”徐行說,“沒有祝英臺,你變蝴蝶也是個單身狗。”
“過分了徐老師。”王向前搖頭笑,“你不也是個單身狗,幹嗎笑我?五十步笑百步,平時被小情侶秀一臉也就算了,在你這還要被同類鄙視,狗生艱難。”
“哎,徐老師,”王向前來了精神,“這麽多年,你怎麽沒找找個對象?”
徐行扭過頭:“關你屁事。”
王向前無聲地笑了下,他心情不錯,跟着歌曲旋律吹起了口哨。大概十幾分鐘的時間,他們就到了單元樓下。徐行和王向前各搬了一箱,一起上樓去了。
徐行以為王向前會帶很多東西來,一開門,家和原先并無太大改變,只是多了些日常用品。
其中有一面鏡子,引起了徐行的注意。鏡子是青銅的,正反兩面都能照人,被王向前擺在書房裏,看起來是個老物件。
王向前得意道:“徐老師,這可是我們家的傳家寶!秦王村家家戶戶都會有這樣一面鏡子,可以驅邪免災的。”
徐行把鏡子擱回桌上:“迷信。”
“不是迷信,”王向前興致勃勃,“這事關系大了去了,我得仔細跟你說說。”
“據傳千百年之前,有傳播瘟疫的妖怪肆虐村中,被它感染的人往往通體青斑,喪失自我意識,成為一具撲咬活物的行屍走肉。有一戶徐姓人家不幸造此劫難,他家的小女兒鄭兒知道這是無藥可救的絕症,不忍父母家人受苦變成活僵屍再去傷人傳播瘟疫,跑向廚房,狠心用一把柴刀結果了全家性命。”
“鄭兒又自責又難過,一個人跪在院子裏大哭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孝,卻沒有其它辦法阻止慘劇發生。滿心愧疚下,她對着家人屍首叩了三個響頭,随即用那把柴刀刺死了自己。因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血親,死後既被判為不得超生的惡鬼,被陰兵壓往黃泉。經陰兵介紹,她知道黃泉入口處有一面白龍鼓,敲響它就能引來龍神,向他許願。”
“鄭兒敲響了那面白龍鼓,對龍神說:希望自己能夠殺盡家鄉傳播瘟疫之妖,讓它們不能出來再害人。”
“龍神聽罷,遞給鄭兒一根金燦燦的藤條,告訴她:以你現在的本事,要想親手殺盡那千餘疫妖,怕是癡人說夢。但我有件好東西放在了天上,它叫照骨鏡,分正反兩面。正面能照人心欲l望、反面能破除一切邪瘟惡瘴,十分好用。我不能離開黃泉,只能你自己順着這根藤條去天上。你能不能把它從九重天闕帶下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你要是害怕了、後悔了,現在換一個願望也來得及。”
“鄭兒恨自己殺了家人,也更狠那些作亂的疫妖。她握緊了金色的藤條,鼓起勇氣說:我不換!”
“龍神看着她笑:我只能幫你這麽多。你千萬記好了,拿到那面鏡子之後別照自己,它會把你關進去的。”
“鄭兒點點頭,順着藤蔓爬到了天上,大概四五日的光景,她就帶着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照骨鏡回到了黃泉。龍神放鄭兒出了黃泉,并給了她七天的時間報仇。”
“鄭兒返回村中,借助照骨鏡封鎮了傳播瘟疫的妖怪。村民見鏡子厲害,就問鄭兒這是什麽寶物。鄭兒不願意說出自己變成惡鬼的事情,就跟村民們瞎白話,說什麽鏡子名叫“秦王照骨”,是秦始皇托夢送的寶物。”
“嘿,這鬼話,村民信了!”
“後來,眼看和龍神的七日之期将至,鄭兒慌慌張張地朝着黃泉入口處跑,手忙腳亂中竟摔在了地上,揣在懷裏的鏡子被跌了出來,光滑的正面對着鄭兒的臉。”
“她消失了,被關進了鏡子裏。後來村民們感激鄭兒,為她修建了一座廟,村子也因此得名秦王。”
王向前認真道:“我們村的鏡子,基本都是仿照秦王照骨做出來的。對着鏡子正面許願,沒準能見到鏡子裏面的徐娘娘,她可以幫你完成願望呢。”
“我小時候就從這面鏡子裏面見過一次徐娘娘,我小屁孩一個,啥也不懂,她問我有什麽願望或者想問的事情。我就說,小姐姐,你為啥在鏡子裏。”
“于是,她給我講了這個長長的故事,講完告訴我問題解答完了,然後她就走了。”王向前遺憾地說,“我每回記起這件事都氣得夠嗆,當初怎麽就不說讓徐小姐幫我算算命,看看能不能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別做夢了,除了中彩票和搶銀行,其他行業都不大可能。”
“我不能一夜暴富,怎麽帶你吃香喝辣呀徐老師......要不這樣,我天天請你喝北冰洋。不僅請你,還給你做飯接送你上下班。”
“說話算話?”
“君子一言,火箭難追。”
此後,王向前除做飯之外,又多了兩項工作,分別是送徐行上班和接徐行下班。
大概持續了半年左右,徐行忍不住問王向前:“你這樣來來回回地接我、給我做飯什麽的,搞得我挺不好意思。”
王向前開着車,對坐在旁邊的徐行說:“我自願,我好像喜歡男的。”
“哦。”徐行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平靜地說,“我不喜歡。”
王向前愣了一瞬,一種名為尴尬的情緒在他臉上蔓延。他不自然地笑了起來,誇張的表情像個逗樂的啞劇演員:“我,我說着玩......”
“我喜歡你。”徐行說。
簡短的一句話,讓王向前由衷地開心起來。他腦子就好像有只雀正在歡呼跳躍,叽叽喳喳地重複徐行說的這句話。他恍惚間覺得不真實,偷偷用力擰了自己大腿一下,忍着疼,又問:“徐老師,你剛剛說什麽?”
“沒聽見算了。”
“聽見了,我聽見了。”王向前得寸進尺,“你說你喜歡我。”
徐行依然望着窗外,沒做聲。
王向前想制造些浪漫氣氛,譬如說些情話之類的。奈何他高中都沒念完,肚子子墨水有限,只能說些三流言情小說裏面的臺詞。
“徐行,我可喜歡你了。”王向前拉住徐行的手,“所謂世人,不就是你嗎?”
徐行臉色有些不好看:“是‘所謂的世間,不就是你嗎’,文盲,不知道別亂說。”回家之後,他從書房裏拿出那本太宰治的《人間失格》甩在王向前面前,“好好讀讀。”
王向前聽話地翻了兩頁,看到葉藏父親要給葉藏送獅子舞面具的那一段就讀不下去了。他覺得書裏那個孩子心思太多,渴望愛又敏感,小心翼翼地姿态令人不爽。
他快速翻動書,想找到那一句“所謂的世間”在幾頁幾行,可惜字太多了,看得眼花缭亂也沒找到。王向前只好暫時放下了這本書,先去做飯,打算過後再找。
☆、望春風(13)
書店裏,水霧形成的畫面一轉。王向前受返魂香的影響,有些事情已經記不太清了,因為這個原因,很多東西不能顯示,時間來到了王向前和徐行在一起後的第四年。
王向前還是一名出租車司機,他車子開得很快,明顯是有急事。
水霧形成的畫面還在繼續,王向前開着車來到了徐行工作的學校門口。他将車鎖好停在馬路對面,向門衛室的方向走。
正值夏天,六點多鐘一輪大太陽仍然懸在高空。路上沒有風,柏油馬路蒸騰起熱浪,溫度大概可以在路面上攤熟個雞蛋,短短幾步的距離,王向前的後背就被汗濕了。他才一來到門外室,開門見山地說:“我找徐行,徐老師。”王向前生怕門衛大爺不知道,又補了句,“教數學的,他在這裏嗎?”
“你找徐行?”門衛大爺聽到這個名字,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種奇特表情,似是嘲諷,又似譏笑,和善的目光也冷了下去。他深深地打量王向前幾眼,仰着下巴,做出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說,“徐行早不是老師了,因為個人作風問題早被停了職。像他那樣的神經病,怎麽能教得了學生?”
王向前聽不明白門外大爺的話,他印象中的徐行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什麽個人作風問題,什麽神經病,跟徐行是完全對不上號的。
他說:“徐老師是個好老師,怎麽,怎麽會有作風問題,也不會是神經病......”
門外大爺顯然懶得跟王向前讨論這個問題,瞅了他一眼,坐到座位上開始泡茶水。
王向前又問:“那現在徐老師在這裏嗎?”
“他剛剛來了,交辭職報告,一會就能出來。”
“那就好,那就好。”王向前在外面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徐行,心裏不安起來,“大爺,他今天真的來了嗎?”
門衛大爺點了根煙,說話非常不客氣:“你這麽關心徐行,你們什麽關系?”
王向前臉色一變,像是被人當衆戳了脊梁骨,一顆心不安地快速跳動起來。他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連忙搖頭,尴尬笑笑:“我們就是朋友。”
門衛大爺嘬了口煙:“那你可離他遠點,徐行這個人,是有病的。”
有病?有什麽病?
王向前正要問,門衛室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門衛大爺撂下茶杯,慢慢接起電話:“您好。”也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麽,他的一雙眼睛驟然睜大,活脫脫像只瀕死的老禿鹫,滿臉的難以置信與驚恐,嘴裏一邊喘氣一邊重複着:“他怎麽...他怎麽敢?”
王向前覺得這門衛大爺心髒病要犯了。
良久,門衛打開了學校的大門。他緩緩放下電話,看王向前的眼神裏多了些閃躲意味,輕聲說:“你找的那個人,從圖書館跳樓了,七層。”
王向前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什麽?”
門衛大爺言簡意赅:“徐行,跳樓了。”
王向前仿佛沒聽懂這五個字什麽意思,就像他剛剛不能把“個人做風問題”、“神經病”和徐行聯系起來一樣,此時的他也不能把“跳樓”和徐行聯系起來。
他想不明白,徐行怎麽就跳了樓。
王向前呆立了好一會,直到救護車開進學校大門了,他才猛地反應了過來,跌跌撞撞地朝圖書館的方向跑。
學校裏面很大,王向前追着那輛救護車跑。它車頂上的警燈一閃一閃,很快在王向前的視線裏縮成小小的一點。
大概過了很長時間,王向前來到了圖書館下,他看到黃色的警戒線圈起了一片空地,空地上只有很少的血跡。
徐行的死因是腦幹出血伴內髒破裂。
他的死亡報告顯示,徐行生前曾服用過帕羅西汀與舒必利這兩種藥物。前者用于治療抑郁症,不過帕羅西汀也是一種情感阻斷劑,容易增加自殺風險,嚴重抑郁症不允許使用。後者則對幻覺與妄想症狀起到較好效果。
王向前憑着自己對徐行的了解,并不相信徐行是會自殺的人,他篤定這個案件裏存在着兇手。幾次與警察吵嚷後無果後,他決定自己尋找真兇。
王向前開始整理徐行留下來的東西,企圖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他回到和徐行的家,發現自己送給徐行的秦王照骨鏡不見了。幾年前他們剛在一起不久,王向前就把那所謂的祖傳寶貝當聘禮送給了徐行,希望徐行天天開心,歲歲平安。
他還發現徐行的書桌上貼着一張粉紅色的心形便簽,上面鋼筆字跡挺拔俊秀,寫的是:
“出門買個菠蘿。”
“所謂的世間,不就是你嗎?”
王向前記起被他遺忘了四年的書,他找到它,惶恐地去尋這句話的出處。
它在手劄的第三部分,全書的第六十四頁。
王向前盯着這薄薄的一頁紙張,雙手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只一瞬間,他恰如一個輕飄飄的肥皂泡,給人一種“砰”地碎開的感覺。
他單手抱着那本書,動作遲緩地蹲在了地上,掩面哭嚎起來。
水霧中的畫面到此而止。龍三拂散了煙霧:“為什麽你肯定徐行不是自殺,而且兇手不止一個?只憑他去世前給你打的電話嗎?”
“他不是那樣的人。”王向前語氣肯定,“他很倔,旁人越見不得他好,他就活得越好。”
顧淮之問:“為什麽旁人見不得他好?你們在一起四年,這期間發生了什麽,讓徐行患上了抑郁症?”
“他不是那樣的人,”王向前再一次重複,“他很倔,旁人越見不得他好,他就活得越好。至于發生了什麽......”他聲音逐漸小下去,應該是在努力回憶那幾年的事情,可是半天也沒記起來,說了聲,“抱歉。”
宣宣問:“王先生,返魂香就是徐娘娘給你的吧?”
“對,你怎麽知道?”
“徐娘娘我也認識,漁陽那片的鬼都歸她。”
顧淮之意識到不對:“公司裏跟鬼有聯系的不就你跟我兩個員工嗎?”
☆、望春風(14)
宣宣耐心解釋:“正式在他趙總名下的就我們兩個。”宣宣解釋,“剩下的2998名員工都是跟黃泉上一任老板簽的合同,長期有效,屬于趙老板使喚不動的前朝遺老。雖然現在黃泉換了趙老板當家,但也不能叫這些前朝遺老下崗吧?好家夥全國陰差一夜下崗,那還不搞得人間滿大街都是鬼?”
“徐娘娘在前朝遺老裏面算是不好說話的,臭脾氣大得很。我估計着她也弄不明白王向前的事情,借給他返魂香,這才讓他走到了老趙的轄區。如果要找徐行的下落,得去一趟漁陽,不管怎麽說,人不會憑空消失,徐娘娘那邊肯定有線索的,也許是她沒有注意到,等我們發現。知道了徐行的去向,說不定也能知道王向前的長生燈是誰點的。”
“去漁陽?漁陽距離祁州可是有點遠,要是我們全去,生意還做不做了?”龍三靠在書櫃邊上看着他們,搖頭笑笑,“算啦,我給你們看店,反正我也不喜歡到處跑。記好了,告訴那個姓趙的,叫他回來給我三倍工資。”
宣宣掏手機查了下票:“今天就有去漁陽的,最近的一輛是兩個小時後發車。依我看早去早回,還能趕上九月八號的帶薪年假,工作都做完,放假才爽。”
“行。”顧淮之給趙素衣發了一條要出遠門,過幾天回來的消息,之後就買好了到漁陽的票。
龍三張開雨傘,把王向前的魂靈收了進去,“阿宣,把簾子拉開吧。”
“得嘞!”宣宣颠颠地跑到門口,一打響指,緊緊鎖住的卷簾門向上打開,窗簾齊齊向左,金燦燦陽光透過玻璃窗倏地照入,整間屋子的溫度都似升高了些。
龍三把雨傘交給顧淮之,囑咐一句:“早去早回。”
他們簡單收拾了下,登上了去往漁陽的列車。顧卿與顧淮之的關系緩和之後,顧卿時常給他打錢表達如山父愛,不過顧淮之為了給趙素衣買夢,付了全款,将市中心一套房錢給搭進去了,積蓄秒變成零。傾家蕩産的他也不好意思張口管老顧要,囊中羞澀,原打算買綠皮火車的坐票,沒成想只剩了最後一張。
他把最後一張坐票給了宣宣,自己找個地方站了。哪成想他身邊那幾位經驗豐富的老大哥十分雞賊,居然自帶馬紮,把顧淮之給擠到了門邊上。
這輛火車預計三個小時到達目的地,也就是說顧淮之要站三個小時。好在宣宣十分有良心,從狹窄的走廊一路擠過來,換顧淮之過去坐會兒。
他站得累,一挨到座位就開始犯困,沒多久就睡着了。
顧淮之迷迷糊糊間聽到了一位女孩子斷續的哭聲。他被哭聲吵醒,睜眼一看,車廂裏所有的乘客都不見了,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火車疾馳,窗外黑漆漆的,什麽景色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