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我在徐行高二那年就和他爸離了婚,很多年沒見過了...我都這樣了,他都沒看過我這個親媽。沒準是他不願意見你,成心要躲開你。”
“他不會的。”王向前低下頭,“他不會的,我跟他認識了十四年......”
張阿姨的淚水再次湧出來,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徐行是我兒子。是,你們認識了十四年,十四年前,徐行班上的學習委員,你成績差,經常到我們家找徐行給你講題,還喊我張阿姨,還會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小禮物。我當時挺喜歡你的,覺得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每次你來,我都會備上你愛吃的西瓜。我真是沒想到......
“徐行沒了之後,我就搬到了祁州。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你這個禍害,看見你那蠻不講理的一大家子人。我惡心你,你別來找我了,好嗎?”
王向前呆愣地看着她,半晌露出一個苦笑:“是我考慮不周全,對不起,張阿姨。”
“對不起?這話你對我兒子說去!他要是沒遇見你這個禍害,現在都活得好好的!”張阿姨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他沒在祁州,你滾吧!”
王向前沒說話,緊緊攥着紙燈籠的木質手柄,緩步朝樓下走。在拐角處他遇到了一個抽旱煙的老人。老人的打扮很普通,白色的背心、淺褐色的大短褲、外加一雙“寶馬牌”拖鞋。他正了正挎在脖子上的“黃泉祁州區人民醫院分部臨時負責人”證件,搖着蒲扇:“打燈籠那個,你不是本地的吧?站住,你哪兒來的?”
“漁陽區。”王向前停下腳步,“您這是?”
老人拿起證件:“例行工作。”
王向前雖然是個離魂,但對黃泉裏面的事情略有耳聞。黃泉裏的陰差會發展臨時工下線勾魂,減輕工作壓力。眼下投胎的名額緊張,許多靈魂滞留黃泉,等待排號。裏面合陰差眼緣的,就會被挑選成臨時工下線。這一項會被記在個人信息裏面,優秀的臨時工可以獲得些投胎特權,就像是投遞簡歷,榮譽越多,工資越高。
“你出來一段時間了吧?”臨時工老人打量王向前兩眼,“燈不錯,現在環境污染嚴重,這麽大塊的返魂香少見了。鬼市上交易的?”
王向前搖搖頭:“不是,借的。”
“借的?可真大方。”老人頗為識趣地沒問是誰借的,抽了口煙,“你不在漁陽,到祁州幹什麽?”
“找人。”王向前再一次拿出了口袋裏的照片,“您見過他嗎?”
老人搖頭:“沒見過。”他稍微坐正了身子,“外面的世界沒有,不見得裏面的世界也沒有。”
王向前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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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低聲說:“黃泉入口有一面很久不用了的鼓。我聽說以前只要敲響了它,就會有神仙過來幫你達成心願。”
王向前懷疑地看着老人:“很久不用的鼓,是傳說裏的那面白龍鼓嗎?我家鄉有個傳說,是關于這面鼓的,敲響就能引來龍神。”
老人面露思索,又提醒:“那面鼓是給死人敲的,你不算完全的死人,貿然去敲它怕是會有危險。黃泉是個大型中轉站,這幾年滞留在黃泉裏的魂靈很多,你可以先到黃泉裏找一找。但你千萬記住,不能深入。”
“黃泉要怎麽進?”
老人慢悠悠地開口:“你去興華路上找家現在還開着門的書店,很好找。那兒外租青蚨,能幫你找到進入黃泉的路和指引方向。毛爺爺三百塊一個小時,天地銀行3000億一個小時。這事兒別聲張,要被發現了你我可吃不消。”
“謝謝。”
“謝什麽,”老人說,“你的燈最多還有十天熄滅,回去要緊,實在找不到就不要找了...還有,你要是碰見一個叫張曉的高中生,讓他到我跟前報到。”
“好,我記得了。”王向前提着白紙糊成的燈籠,向一樓走去。路過大門口的時,他看到了那名叫做張曉的高中生。高中生立在大門口,擡頭望着天,嘴角帶笑,似乎在想起了什麽令人愉悅的回憶。
王向前打斷了高中生的冥想,忍不住問:“你是在想什麽開心的事情嗎?”
“是啊,開心的事情。”高中生忽然落下淚,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我把幾枝白玫瑰都賣掉了,還多賺了五十塊。”
王向前遞給他一張紙巾:“去吧,負責人找你,三樓拐角。”
“我知道了。”高中生擡手用袖口擦了把眼淚,疊好王向前遞來的紙巾,“叔叔,你手機裏一直放這首閩南歌,是放給某個人聽的嗎?”
王向前笑:“是,我希望他能聽到。”
“會聽到的。”高中生收好王向前的紙巾,轉身邁上了樓梯。
王向前按照老人所說,來到了興華路上。書店果然好找,偌大的商業街只有它一家店鋪在營業。他推門進去,發現櫃臺便坐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正在看一本當下流行的書。
書名是《人間失格》。
王向前看到封面上的四個字,不禁笑了聲:“小姑娘,看得懂嗎?這本書我愛人喜歡,不過我第一次看的時候看了個開頭就給棄了,看完還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他環顧四周,問,“你家大人呢?店裏就你一個?”
“大人搞對象去了,留我看店。可憐,我只是個業務熟練的孩子。”小姑娘撇撇嘴,她擡起頭瞧了瞧王向前,“呦呵,返魂香,這麽老大個花了不少錢吧?”
“沒有,借的。”
小姑娘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黃泉裏的人員構成複雜,除了那些家裏有礦的,多少都會在私下做生意搞點外快。這年頭錢不好賺,趙老板都來發偏財,更別說其他妖魔鬼怪。她對此不感興趣,看着王向前:“你要辦什麽業務?”
王向前一愣:“都有什麽業務?”
小姑娘拉開抽屜取了張印着各種套餐的宣傳單子遞給王向前:“你自己看。快鬼節了,最近有緣相會這個套餐在打折,包括親人托夢、與親人見面、游覽黃泉十分鐘、攜親人游覽人間這幾個項目,原價十萬塊,搞活動收你個66666,還送我們老板簽名照一張。家屬提供過世親人墳墓坐标、生辰八字、親人同意即可,要不要考慮?”
王向前快速浏覽一遍,把宣傳單還給小姑娘:“我要租青蚨,進黃泉。”
“行,一小時三百,白菜價。押金三千,你現金刷卡還是掃碼?”小姑娘拿出個登記本子,“進入黃泉存在一定危險性,我需要登記你的信息。你不是祁州本地的吧?”
“不是,我家在漁陽市。”
“漁陽?那挺遠的。”小姑娘說,“你得快些回去了。再晚你的燈就不足以支撐引你回家了,你會死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小姑娘仔細詢問了王向前進入黃泉的目的和他的姓名後,取出一個小玻璃瓶,瓶子裏有只來回爬的青色昆蟲,“黃泉裏的大霧能讓人迷失,你如果有什麽異常或者違規的舉動,青蚨就會離開你。跟好它,回來之後退押金。”
渾身青碧色的小蟲子被釋放出來,它繞着王向前飛了兩圈,前爪展開張小紙條:“08號技師為您服務——”
王向前:“......”
☆、望春風(8)
王向前付了錢,跟随代號為“08號技師”的青蚨離開了書店。雨還沒停,但比他來時已經小了很多。青蚨完全不受天氣的影響,閃爍着青色的光芒,穿行在陰雨茫茫的天空下。
王向前漸漸發現,眼前升起了白色的霧氣。霧氣越來越濃,所有的建築物都被它淹沒,他的視野裏只剩下了一點青色光芒若隐若現。
忽然,霧氣中傳來類似于皮球滾動的聲音,一個圓形的東西“骨碌碌”地停在了王向前的腳邊。它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頭,長長的亞麻色頭發編成兩股粗麻花辮,笑嘻嘻地開口:“活人哎,你看到我的身子了嗎?”
王向前頭皮發麻,當做沒看見她,擡腿就走。
女子的頭跟着他的腳步向前跳:“我是被人殺的,兇手是我的前老公。啊呦你是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兩幅面孔。人前對我千好萬好,人後就打我罵我,把我當出氣筒。你瞧,最後把我殺了,還剁成好幾份扔我。我就剩個腦袋,真氣死人喽。
“不過還好啦,我把他吃掉了。你是不知道,我就這樣骨碌碌、骨碌碌地滾到他面前,他居然被我吓得尿了褲子。以前都是他打我,威風得像頭熊,他這個威風原來只是展示給打不過他的人看,我一打他,他立馬就暴露了孬種本色,可真好玩。
“嗨,我說活人,這黃泉可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女子的頭眨眨眼,“尤其是你還拿着返魂香,你知道多少妖魔鬼怪喜歡這個東西嗎?它的香氣能吸引非人之物,只要搶了它,就能代替你返回軀體,占了你的殼子,投胎都不用。”
王向前聽出這個女子頭不懷好意:“是嗎?你可以試一下。我這個返魂香是借的,她借給我之前告訴過我這個情況,特意給糊了層白紙做成燈籠,能防鬼搶的。”
女子頭半信半疑,為了安全起見,沒有選擇嘗試。她又問:“你來黃泉做什麽?”
“找人,他叫徐行。”
“不知道,我沒見過。”女子的頭誇張地笑了,“八百裏黃泉,裏面大霧缭繞,還有很多通往不知名地方的通道。你居然在這裏找人?我看你是找不到了。”
“會找到的。”
“盲目的自信。”女子的頭說,“我難得在黃泉裏看見活人,你返回人間之後,能不能給我的女兒買只小熊?我很長時間沒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怎麽樣了。
“她叫蔣貝貝,現在跟着姥姥住,就在祁州市南區的銀行家屬院北樓203。”
“好,小熊要什麽顏色的?”
“她喜歡褐色的小熊,多謝,希望你可以找到你要找的人。”女子的頭表達完感謝,就從王向前身邊離開了。
“先生,等一等!”又一個聲音從霧氣中傳來,有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追上王向前,“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幫我帶一個東西給我的妻子。
“我是出差國外,飛機失事死的。我和我的妻子結婚十三年了,我買了條圍巾想送給她,結果沒有送出去。我不知道這些時間她過得好不好,這件禮物還請先生幫忙帶給她。地址我寫在了紙條上,在盒子上面貼着。”
男人手裏抱着一個粉紅色的禮品盒。
王向前沒有拒絕,接過了粉紅色的禮品盒,拿出徐行的照片給男人看:“如果有這個人的消息,還麻煩告訴我一聲。”
“我會留意,”男人知道王向前在找人,好心提醒,“不過在黃泉裏找人實在太難,畢竟這是個容易迷路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不知會走到哪裏。不能太過深入,越往裏霧氣越大,會讓你找不到青蚨的光。就算你有返魂香,也很難再走出去。”
“我知道了。”王向前帶着男人的禮品盒繼續往前。
“叔叔!你會唱小星星嗎?”又有靈魂被返魂香的香氣吸引過來,這次是個渾身血污的女孩,她五六歲的模樣,還沒有王向前腿高。女孩的後腦往裏凹陷一塊,露着血跡斑斑的頭皮。她擡手拽了下王向前的衣服,“叔叔,你的燈好香,你是活人嗎?”
“是,你有什麽事情嗎?”王向前補充一句,“我可不會唱小星星。”
“我會呢!”小女孩嘻嘻地笑,“我跟着電視機學的!爸爸媽媽平時工作忙,我還想把這首歌唱給他們聽。”
她笑容一點點僵硬:“可是我們家樓層太高了,二十四層。我爬到窗臺上看外面的小鳥,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奶奶在家裏做飯,她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死了。這件事她一直都很內疚,怪自己沒有照顧好我。其實我那麽調皮,她歲數大了,禁不住我折騰
“我在黃泉裏經常聽見奶奶在哭,說對不起我。不是她的錯,是我自己太鬧了。她眼睛本來不好,我實在是擔心,想告訴她不要哭了,卻不知道該怎麽樣讓她知道......
“叔叔,你能用手機幫我錄首小星星嗎?我要唱給我的奶奶,告訴她我現在挺好的。”
王向前拿出手機,暫時關掉了單曲循環的閩南歌,打開了錄音。
小女孩沖王向前笑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她清清嗓子,緩聲唱:“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許多小眼睛......
“奶奶,別哭啦,我很好,不用擔心。”女孩子按停錄音,把手機還給王向前,“叔叔,我奶奶家住祁州南區的景湖小區,靠左第一棟,2401。”
“我記得了。”
“叔叔,你手機剛剛一直都在放一首歌,為什麽呀?”
王向前嘴角噙着笑意:“叔叔在找人,他聽到這首歌就知道是我來帶他回家了。”
“這首歌叫什麽?”
“望春風。”
“望春風?”小女孩甜甜地笑了,“叔叔一定會找到的。”
“借你吉言。”王向前跟着青蚨的光芒繼續朝霧氣裏進發,再回頭時,女孩子已經不見了。
王向前在黃泉尋找了很久,期間很多鬼魅之物受返魂香的影響被吸引到他的身邊,或多或少想得到王向前這個活人的幫助。他接了很多鬼魂送給家人們的禮物,并覺得自己像個海外代購。
不過他一直沒有徐行的消息。
正走着,08號技師停了下來。
這只青蚨作為黃泉裏最優秀的08號,善意提醒王向前不能走下去了。王向前只是個普通凡人,再深入,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王向前有些不甘心:“能再走一點嗎?萬一我要找的人就在前面呢?”
08號技師搖搖腦袋,它對王向前展開張紙條:“前面不會有人,腦袋進水了才會到裏面去。萬一你丢了,就永遠找不到他了。”
王向前神色愈發陰沉,眉頭緊緊皺着,擰成了一個“川”字。他較先前更顯得疲憊,整個人像是雜糅在一起的一大團浮萍,稍有風浪便會散個幹淨。
08號技師瞪着小眼睛瞧王向前,王向前也瞧着青蚨。
像是對質。
過了會兒,王向前轉過身:“回去吧。”
青蚨松了口氣,心想這屆客戶真難伺候。
他們沿原路返回。在黃泉的入口,王向前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繪有白龍圖案的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玩了一下午基三吃雞,好家夥都是神仙打架,擡頭往上看,全是傘爹的鳥。我藏劍弟弟劈也劈不到,打也打不着。後來和隊裏的毒經小姐姐一合計,我們兩個地裏蹦反正早晚都死,倒不如開場見人就打,當個攪屎棍,為我們隊裏那三個傘爸爸争取時間撿裝備。
這個辦法出奇的好用。我們那三個壯碩的傘爸爸果然不負衆望,飛天滅滿隊,勸架偷人頭,帶着我們兩個屍體把把前五
躺雞的感覺竟然如此美妙。
☆、望春風(9)
沉寂千年的白龍鼓再度響起,轟隆隆地似浩茫滄浪,一層層拍向岸邊,滾滾浪潮中夔牛的怒吼聲依稀可辨,傳遍八百裏黃泉。
那時候宣宣正在下九泉旁邊的屋子裏給趙素衣養的那些綠蘿澆水。震天的鼓聲忽而傳來,趴在葉片上的幾只青蚨受到驚吓,一下子滾到了地上,慌慌張張地滿屋子亂跑。宣宣則被聲音震得耳朵發麻,手裏的花灑差點拿不住。
宣宣是最後一只被朱筆勾去名字的厲鬼,當年也是在黃泉入口處敲過白龍鼓的。她意識到發生什麽,氣沖沖地撂下花灑,雙手捂住耳朵,一腳踹開門向外走:“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敲鼓?”
白龍鼓。
黃泉為通往冥界的唯一通道,是萬千游魂必經之路。可這些游魂內,不乏無辜橫死者,他們陽壽未盡,大多心有怨恨,往往會異變成不願入黃泉的厲鬼,游蕩人間為禍一方。
既成厲鬼,便會被朱筆勾去名字,判為黃泉陰兵,最後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而那位在手底下養着千餘陰兵的太子爺,在黃泉入口處設立了一架大鼓。鼓面由夔牛皮制作,敲響後聲聞八百裏,諸厲鬼在勾去名字前如有什麽怨恨怒氣未消,皆可敲響大鼓,陳述冤情,類似于人間的擊鼓鳴冤。
因為太子爺的真身是一尾白龍,立在黃泉入口處的夔牛皮鼓,便被人稱作“白龍鼓”。
趙素衣接手黃泉之後,厲鬼便不再進入黃泉,直接押往冥界做苦力,白龍鼓再沒被敲響過。
這一架白龍鼓早就形同虛設,留在黃泉裏的厲鬼邪神都受過白龍的恩情,對他留下來的鼓更是珍視,誰會去敲?
宣宣第一反應就是哪個不知道規矩的小鬼瞎搗亂,她喚了幾只膽子大的青蚨引路,氣沖沖地來到黃泉入口。
入口處的霧氣較其它地方都要小,能見度很高。她遠遠看到了一位男子,還是熟人,租用08號技師的客戶。
宣宣記得這人姓王,喊了聲:“王先生,你敲鼓做什麽?”
“怎麽是你?”王向前認出宣宣,“我要找人。我家鄉流傳下來的故事說,黃泉入口有一面白龍鼓。只要敲響,就會有龍神來實現願望。”
宣宣怕他誤會:“我不是龍神,現在已經沒有龍神了,我只是個打工的孩子。這面鼓是黃泉一級文化遺産,不允許敲的,你得賠錢。”
“賠錢的事情好說。”王向前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姑娘不是普通鬼類,掏出照片來給她看,“他叫徐行,我想找到他。”
“徐行?”宣宣随手招出陰差專用的人名冊子,“你告訴我,他的家在哪,幾時出生?還有你家在哪,幾時出生?”
王向前如實說了。
宣宣翻開人名冊,開始查王向前和徐行的信息:“漁陽市秦王村王向前,男,出生于一九八五年淩晨五點,壽命......”
宣宣的聲音戛然而止,擡起頭詫異地看着王向前。
這是個十世大善人?
傳說中十世大善人鐵面無私,極為公正,是個嫉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的大炮仗。可惜惹人太多,每一世都十分短命。正常的操作不應該是王大善人痛罵趙老板的斂財小作坊嗎?
大善人怎麽還到黃泉貢獻灰色收入,同流合污?
可冊子上的确顯示她眼前這個離魂,是個有望到天上當公務員的、千年也沒見過一回的大善人。
宣宣不信這個邪,前前後後翻了好幾遍冊子。秦王村中一九八五年生的王向前只有這一位,代表壽命的線泛起金光還在紙上延伸,的的确确是一位長壽大善人。
宣宣手上的冊子雖然是仿造的黃泉冊,但也屬于半個神器,十分好用,在查詢信息時從沒出過差錯。
她再查徐行,卻查無此人。
冊子上顯示的信息沒有錯,那出問題的只能是魂魄。宣宣合上冊子,皺着眉頭繞王向前走了好幾圈,打量着眼前的離魂:“王向前先生,徐行是你什麽人?你是不是記錯了,我沒有找到他的任何記錄?”
“沒有?”
“沒有。”宣宣說,“凡人借返魂香離魂可能導致丢失部分記憶,你是不是記混了?根本沒有徐行這個人?”
“不可能!”王向前斬釘截鐵。
宣宣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她拿着冊子的雙手背後,提高聲音:“那你知道你離魂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什麽嗎?”
王向前努力回憶離魂前的事情,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我在家裏吃了頓面條。”
宣宣:“......”
“肯定有徐行這個人,要不我怎麽和他一起照相?我不久之前還見了他的媽媽。”
“媽媽?”宣宣雙眼一亮,問,“他媽媽叫什麽名字,哪兒人?生日什麽的你知道嗎?”
“知道。”王向前提供了徐行媽媽的信息。
宣宣核對了下,疑惑更甚:“她是叫張芸嗎?”
“是。”
宣宣揉了揉眉心:“張芸女士只有一個兒子,姓杜。”
“張阿姨是再婚,她的确有個姓杜的兒子,徐行是哥哥。”王向前急道,“徐行是我高中同學,我跟他認識了十四年......是不是這個冊子寫錯了?”
“沒有錯,冊子不會出錯的。”宣宣只覺頭疼,“你也沒錯,我也沒錯,那徐行去哪了?凡是鬼類名冊上都會有他的名字,就算灰飛煙滅,也不可能沒有名字。”
宣宣再次查看王向前的信息,希望可以從裏面找到什麽線索。她發現代表王向前壽命的那根黑線斷過。
王向前死過一次。
尋常人死,冊子上代表壽命的那根黑色線條就會斷成四段,将名字方方正正地框起來。可是王向前的壽命線斷裂後還在延伸,代表他還活在世上。
按照正常情況,續命是不可能續命的。但有個叫長生燈的寶物,其實就是死去的人借點燈者的陽壽留在世間。被借壽命的人還要自願,否則也成不了。所以點燈的大部分是死者親友,願意把自己的壽命借給鬼。
這種燈來歷與制作過程已不可考,一直是黃泉交易平臺的月銷售第一。不過市面流通的都是小作坊生産的西貝貨,只能通靈,無法延長陽壽。
正品的長生燈是黃泉一級違禁物品。
宣宣第一反應就是王向前淘到真家夥了,消失不見的徐行給他點亮了燈。她再一想又覺得不對,王向前的種種行為表明徐行離世的時間較早,鬼是不能點燈借壽的。
宣宣只覺得頭大,王向前和徐行簡直是她職業生涯最大的挑戰:“這樣吧,你跟我走一趟。”
☆、望春風(10)
顧淮之在家裏窩了七天養傷,順便送走了趙素衣。臨出發前趙素衣告訴他,自己會在九月八號之前回來,請了洞庭龍三來看店。期間遇到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找她。
顧淮之的腿好的差不多。清晨時,他抱着被子賴床,耳邊的奪命連環鬧鐘實在吵得不行了,才不得不翻個身準備起床洗漱。
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宣宣。
顧淮之打了個哈欠,拉着長音:“喂?”
“老板在嗎?”
“不在,他昨天連夜就走了。”顧淮之問,“有什麽事?”
“電話裏我也講不清楚,等會再說。”
“好。”顧淮之挂掉電話,收拾好自己後就去了書店。
宣宣早就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撂着個紙燈籠,奇異的香氣四散在屋中,像是春天。
顧淮之瞧這個紙燈籠眼熟:“我和老板前幾天見過這個燈籠。有個男人拿着它在大雨裏找人。”他意識到這次的事情與燈籠的主人有關,“怎麽,他有什麽問題?”
“太有問題了,是個麻煩精。”宣宣努努嘴,抓起一支圓珠筆在紙上畫起了王八,“他叫王向前,要找的那個人根本就不存在。而且他自己還是個死過一次的,懷疑和長生燈有關。”
“長生燈?”
“長生燈,黃泉一級違禁物品,續命的寶貝。”宣宣繼續解釋,“死去的人借點燈者的陽壽留在世間。被借壽命的人還要自願,否則也成不了。所以點燈的大部分是死者親友,願意把自己的壽命借給鬼。”
她又嘆氣:“可是鬼不能給人點燈啊。”
顧淮之突發奇想:“說不定鬼能将自己作為燈油之類的東西。”
“我從沒聽過這個說法。”宣宣搖頭,“王向前剛才還敲了文化遺産白龍鼓,想借此找到那個不存在的人。我冊子都快翻爛了,就是沒瞅見那個叫徐行的。”宣宣丢開手中的筆,身子向後一仰靠在椅子背上,“而且王向前受返魂香的影響,很多事情他自己都講不太清,一團亂麻。我年紀小,也沒什麽好辦法,就先帶王向前過來了。”
“過來?”顧淮之朝四周看看,“在哪?”
“在這。”宣宣從椅子下拿了把黑色雨傘擱在桌面,“他是個離魂,比尋常鬼魂還弱一些。我怕陽光傷到他,先裝在傘裏了。”
“我有一個好辦法。”顧淮之說。
宣宣高興得站了起來:“什麽好辦法?”
“請外援。”顧淮之撥通了龍三的電話,跟她簡單說了下王向前的情況。沒出十分鐘,龍三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這事也好解決,看一看王向前之前都經歷過什麽不就知道了?”
“怎麽看?”顧淮之問。
“阿宣,把雨傘給我。”龍三給自己點了根煙,“我業務能力再不行,但好歹也是個神仙呀。”她拿出手機撂在桌面,給自己放了一首山雞哥的《亂世巨星》充當BGM,一招手,宣宣就把雨傘放在她的掌心。
龍三盯着雨傘深思片刻,擡眼看向宣宣,吩咐她:“把簾子放下來。”
“好嘞!”宣宣腿腳麻利地跑到門口處,她招招手,外頭那道不鏽鋼的卷簾門“呼啦”一下子落下鎖緊。緊接着窗邊的白色紗簾也依次展開。紗簾由南海鲛人巧手織成,名為鲛绡。材質輕薄柔軟,可阻擋日光,宣宣手裏的黑色雨傘便是用它織成,遮陽擋雨,十分好用。
鲛绡将一扇扇透明的玻璃窗戶牢牢擋住,整間屋子瞬間成為了密閉的暗室,一絲光也照不進來。
黑暗之中,顧淮之聽到龍三說:“顧先生,用用你的打火機。”
自從前幾日在兔子的夢境裏,趙素衣對顧淮之說:“少抽煙,少喝酒,凡事老板罩着你”之後,身上就很少帶着煙了,更別說打火機,早不知道丢哪去了。
從了良的顧淮之回答:“我戒了。”
“戒了?我可不信。”龍三打開了自己的打火機,對着拇指大小的橘色火苗輕輕吹了口氣。只見火苗微微顫動了下,忽地騰空而起,懸浮在幾人頭頂上空,勉強映亮了屋子。
世間火焰多種多樣,就對付鬼怪而言,也分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當屬金烏陽光與鳳凰火,天生就是邪祟鬼物的克星;其次就是木中火、石中火這種天然産生的火焰,行走野外時舉一根這樣的火把,雖不能徹底驅除鬼魅,但也能防它們近身;最次的便是打火機這一類人工産生的火焰,除了照明,毫無威懾鬼怪的作用。
考慮到王向前是個離魂,本來就比其它鬼類虛弱,用這種下等火焰來照,最合适不過。
龍三打開雨傘,放出了王向前。
王向前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
“這邊,這邊,我有事情要問你。”龍三說,“關于你和徐行。”
王向前猶豫:“這......”
宣宣瞧出王向前的顧慮:“你記得什麽就說什麽,這位也是個龍神,不會害你。”
王向前相信宣宣,得到她的保證後放下心:“徐行是我男朋友。”
龍三面色平靜,瞧了王向前一眼,問:“他怎麽死的?”
王向前兩只手死死攥成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從七樓上摔下來,他們都說他是跳樓,我不信。”
“為什麽這麽想?”
“前一天晚上我們還通過電話,他還說要給我買菠蘿吃。”
“前一天晚上通電話?你不在家?”
“不在。我記得媽摔斷了腿,我姐姐還要帶孩子,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我就去她那邊照顧。”
“這樣吧,你從身上撕些布條給我。我想看一看你活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龍三說,“阿宣,麻煩你幫我打一盆水過來,謝謝了。”
“好嘞!”宣宣抄起放在櫃臺下落灰的塑料大紅臉盆,接水去了。
王向前也撕下了一片衣角,遞給龍三。
龍三關上那首上天入地我最牛逼的BGM,展開那一小片衣角。
她要用王向前的衣角施展一個簡單小法術。這個小法術是趙素衣無聊時教給她的,作用類似于場景再現。只要對方同意,再用他的一件東西作為媒介,就可以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情。
從前,趙素衣在黃泉裏面呆的無聊,就時常拿出當年太子殿下送他的小花環。小花環是用三月初才長出來的柳葉編的,嫩黃嫩黃的十分可愛。趙素衣借助這個小花環,再現出舊日場景。
他對他笑:“你這昆侖山上光禿禿的連根草毛都沒有,忒難看。我編了個小東西送給你,是柳葉的。等到以後再暖和些,什麽桃花杏花、海棠小荷、□□紅楓,凡事好看的花花草草,我都編好了送給你。三天換一個,不重樣的,扣腦袋上跟小仙男一樣。”
就這個場景、這句話,趙素衣反複看反複聽了好多年,直到花環的柳葉漸漸幹枯,失去效用。
當年洞庭龍三公主還是個小孩子,和白秋練經常到黃泉裏探望趙素衣這位便宜表哥。她經常都能撞見趙素衣再用這個小法術懷念過去,說:“哎,姓趙的,我表哥早晚都會回來,你天天在這看個幻象,有意思嗎?”
“有意思,”趙素衣折了折花別在龍三的鬓發間,“只要看見他,我就覺得十分有意思。其中滋味,我跟你這個小孩子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