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期待的樣子。
大黃瞧見男孩,身子一僵,随即往顧淮之懷裏鑽。它借着他的胳膊,擋住了脖頸上的項圈。
男孩也看到了大黃,臉上的笑容忽然垮了下來。他停下腳步,怔然看向大黃,一雙手握緊了水槍:“是大黃嗎?”
他語氣裏滿是重逢的喜悅。
大黃沒有回應。
男孩不死心,又問:“是大黃嗎?”
這一次,他說話的聲音比上一次小了些,透出些許不自信來。
大黃還是沒有回應。
顧淮之感覺到它在發抖。
男孩沉默片刻,低下頭:“對不起,我還以為是我家的狗找回來了。能問一下它叫什麽名字嗎?”
趙素衣想也不想:“它叫小黃瓜。”
“小黃瓜,小黃瓜。”男孩笑了笑,“跟我們家大黃長得可真像。”
此時不遠處傳來聲吆喝,居民樓的拐角處,一個拿水槍的小胖子伸長脖子對男孩嚷:“哎,就等你了!你還來玩不來!”
“來了!”男孩與顧淮之他們說了聲再見,端着水槍跑向了他那些朋友們。
等男孩走遠了,大黃才從顧淮之懷裏伸出頭來:“他剛才要是再叫我一聲,我就跟着他回家了。”
兔子鼻孔朝天:“不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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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素衣揪它耳朵:“行了,你可少說幾句,大黃不是沒跟着走嗎?”
他對它,終究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兔子小聲嘀咕:“算它識相。”
大黃沒聽見兔子這句話,它跳到地上,擡眼望着顧淮之:“能幫我把項圈摘下來嗎?”
“好。”顧淮之蹲下身,幫大黃摘頸間項圈,黃色的小鈴铛随着他的動作發出清脆聲響。顧淮之拿着項圈,看着鈴铛上刻繪的花朵圖案,搖晃兩下,“還挺可愛的。”
他将項圈遞給大黃:“你自己進樓去吧。”
大黃“恩”了聲,張嘴叼住了項圈,一轉身,靈巧地跑進了樓道裏面。它向往常一樣跳上樓梯,來到了那個熟悉的門口。
大門緊緊關着。
門口兩側貼着紅色的對聯,因為是街上販賣的那種,上頭覆蓋一層薄薄塑料,貼了很長時間也不顯舊。只是落了點土,看上去有些髒了。
大黃不認得字,但也知道上頭寫的是祝福人歲歲團圓的吉祥話。它松開嘴,把項圈放在腳墊正中央,移開步子,力所能及地拂了拂對聯上面的土。
它做完這些事,規規矩矩地向後退了幾步,低聲說:“我應該恨你的,恨你為什麽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抛下我。可我到底是恨不起來,我還是...還是喜歡你的。但是我又不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向從前那樣一心一意地喜歡你。”
大黃說完,轉身向樓梯下走去。它步子邁得很慢,每下一層,都似用了很大的力氣。它一邊走,一邊說:“我把項圈還給你,我不欠你了。祝你以後歲歲團圓。”
大黃回到樓梯口的位置,擡頭望了眼湛藍色的天空。
陽光真好。
它對等在原地的幾人露出笑容:“我回來了。”
兔子撇撇嘴:“磨磨蹭蹭,我還以為你要在他家吃頓飯再出來。”
大黃:“不會的。”
趙素衣問:“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大黃搖搖頭:“我不知道。”
趙素衣抱起趴在肩頭的兔子,将它放到大黃眼前:“我家小甜心要留在人間考察天下名山大川,你不如跟它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大黃比兔子要高一些,低下頭問:“那甜心小神仙,我們先去哪裏好?”
兔子大喜過望,它激動地聲音都結巴起來:“我們先逛一逛芙蓉江吧。”
趙素衣笑:“芙蓉江啊,我和小顧先生要回去了。我們正好順路,再送一你們一程吧。”他彎下腰,對兔子伸出手,“讓我再抱抱你,小兔子,你跟大黃可要好好闖蕩江湖。”
兔子破天荒的沒有發脾氣,乖乖讓趙素衣抱了。旁邊的顧淮之也抱了大黃,兩人一并往芙蓉江走去。
等到了江邊,他們放下兔子和大黃,雙方互道了一聲再見。
此時,金烏銜雲将落。高天遠闊,晚霞欲燃,一江千裏煙波。兔子與大黃朝着夕陽的方向行去,它們身影的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似氧化成了風,漸漸看不見了。
趙素衣靠在一根貼滿“包小姐”的電線杆子上,懶洋洋地開口:“闖蕩江湖,多好。我得把這個加到計劃裏面。”
顧淮之瞅了他一眼,不自覺地笑:“什麽計劃?”
趙素衣笑容盎然,搖頭晃腦地說:“自然是拐帶我那小富豪的計劃。你看兔子和大黃,它們這樣走啊走的,一路走到老,一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和我那小富豪這樣走下去,去歲月的盡頭,去更遠的地方。”
顧淮之握了趙素衣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真是志向高遠。”
趙素衣:“我自小志向遠大。”
顧淮之問:“有多遠大?”
趙素衣笑得坦蕩:“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人。”他伸出幾根手指在顧淮之眼前比劃,“這是我十歲那年立下的目标。”
“了不起。”顧淮之說,“趙總,你十歲定下目标,合着過了七八千年,還沒實現呗?”
“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十有八九,總會有這麽小小遺憾。不過沒關系,只要有心,我總會喝到最烈的酒,睡到最美的人。”趙素衣一只手握了顧淮之的手腕,另一只伸向天空,“不跟你說了,回家吧。”
他剛說完,天空就泛起水中漣漪樣的光紋。
顧淮之覺得身子一輕,就和趙素衣回到了之前那間小屋子裏。
此時,暗角是晚上。
月色敲窗,樹木的影子被拓了滿地。兔子躺在床上,睡得正好。
顧淮之拿出之前兔子交給他的老項圈,輕輕放在了它的枕邊。黃色的小鈴铛被照霭霭清輝耀着,反射出一點星星似地光。
趙素衣拿了條毯子給兔子蓋上:“我們走了,小甜心。”
趙素衣和顧淮之鎖好門,才出去,就看見原來停放自行車的地方只剩了一把銅鎖子。
自行車沒了。
偷自行車的人還十分有職業道德,在原來放車子的位置留了一張紙條,紙條上鬥大的黑字,跟條幅一樣甚是醒目:“謝老兄的廢鐵,解我缺錢之急!”
趙素衣過去把地上的銅鎖撿起來,咬牙切齒地說:“我趙素衣的座駕,不識貨的東西!”
顧淮之在旁邊幸災樂禍:“哎趙總,這小偷還是個好人,他還知道感恩,跟你說謝謝了。”
趙素衣說:“看過《神雕俠侶》沒有?我給你打個比方,我是楊過,你是小龍女,自行車是雕。現在雕沒了,神雕俠侶變成了神俠侶,還怎麽浪?”
“可是神俠侶聽上去也很好啊。”顧淮之擡頭看向趙素衣,越看越覺得他不像鳳凰,而像只炸了毛的哈士奇,蠢得可愛。他忍不住對他笑,向他伸出手,“沒了自行車,我們就慢慢走。像兔子和大黃那樣,慢慢走。”
趙素衣望見他栩栩的目光,腦子裏忽然就空了,什麽都忘到了九霄之外。一顆心似變做了小鈴铛,叮叮當當地響着顧淮之的名字。
趙素衣低了頭,緩緩握住了顧淮之的手。十指交纏,如同并蒂的連理。
他們慢慢向家的位置走。
大江朝東,銀漢向西。月光自雲間斜下,明亮地似斜下了一道天梯。
顧淮之瞧着身側的趙素衣,輕輕地笑。
——我們攜手同登,棄時間如遺。
☆、望春風(1)
趙素衣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書房,從木架上拿了一冊厚厚的書下來。
書是線裝本,裏面的內容是趙素衣自己寫的。書名和他本人一樣不要臉,叫《鳳凰神君英明錄》,通篇洋溢着他對自己的贊美。就連喝水睡覺這種小事也大寫特寫,稱得上三界第一自戀神書。
趙素衣翻開最新的一頁,從桌上拿了根碳素筆,準備寫下大黃的事情。才一開頭,先就自己的形象洋洋灑灑吹了四頁紙,僅“帥”字就出現了三百多次,順帶着也表揚了顧淮之一番。
趙素衣趴桌上創作正酣,忽聽窗外雷聲大作。他撂下筆擡頭看去,不知何時,天邊堆疊了厚厚一層烏雲,數道赤紅閃電自雲間劈下,整片天空似被割裂成數塊。
屋子裏面的燈“啪”一下關上了。屋外驚雷倏忽閃過,剎那光芒明滅。
趙素衣合上《英明錄》,把它放回了原先的位置。他摘掉眼鏡,揉了揉鼻梁,往搖椅上一靠,慢慢悠悠晃起來,像是再等待着什麽。過了不久,他撂在桌子上的“神仙資格證”自己嘩啦啦地翻開,裏面傳出一個類似于電子合成音的女聲:
“尊敬的神君,因您違反黃泉相關規定,已被記錄至失信名單,請七日內速至天界接受處罰。逾期一日扣除一點信譽積分,若積分為負數時仍未接受處罰,屆時天界将對您全境通緝。您當前信譽值為0,系統自動将您歸檔為‘偷奸耍滑’。還望神君未來努力,洗心革面,祝您晚安。”
“信譽為0?”趙素衣伸了個懶腰,拿起手機照了照自己的臉,擡手把頭發往後撩,“啧,我這麽帥氣,怎麽就偷奸耍滑了?”他從聯系人裏翻到顧淮之的號碼,撥了過去,“顧經理,你吃飯了嗎?”
“沒有呢,怎麽,你又要請我吃飯?”
“有這個想法。”
“下次再有這個想法直接到我家門口接我,知道嗎?不用和我商量,能占趙老板的便宜,我不怕撐死。”
“你撐死了也是到我這裏報道,我還雇你當經理。”趙素衣走到客廳裏找雨傘,“那我現在去接你。”
“不用了。雨大,我開我車去接你。車上有傘,兩把。”
“好。”趙素衣挂掉電話,從椅子上坐起來,側着頭望向窗外漸漸下起來的雨。周圍很靜,趙素衣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和屋子裏鐘表的“滴答”聲重合在一起,時間似乎在淅淅瀝瀝的雨中變得緩慢,一分一秒都被延長。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趙素衣也愈發煩躁起來。他時不時低頭看手機,盼着屏幕上代表分鐘的數字能走得快些,好早一點見到顧淮之。差不多過了十幾分鐘,趙素衣實在是擔心,忍不住又給顧淮之打了個電話。
不過趙素衣的通話鍵還沒按下去,顧淮之就先打了過來:“你先等我一會。”
“多久?”
“我也說不好,你別着急,快了。”
“行吧。”趙素衣躺床上滾了一圈,順手将身旁的柯基抱枕墊在腦後,“顧經理,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要不我還是去找你吧。”
“不用,我這就快到了。”
“哎,你......”趙素衣一句話還沒說完,顧淮之就給他挂斷了。趙素衣倒是想用小法術看看顧淮之到底在做什麽,不過《神仙的自我修養》裏明确規定不能亂用法術,用了又要扣信譽積分,實屬頂風作案,得不償失。
趙素衣心裏煩,起身将手機丢在一邊,坐到客廳中嗑瓜子。瓜子磕了半包,也不見顧淮之。他百無聊賴,在自己家裏轉了幾圈,忽然想到了什麽,打開手機找到他經常看的一篇攻略向文章:“約會男士必備”。
他将內容溫習一遍後,從卧室衣櫃裏取了個小盒子。
“我得給他看看我的大寶貝,讓他睹物思人。省得我去天界這一陣他這姓顧的蠢東西不好好工作,也不想我。”
趙素衣嘴裏“姓顧的蠢東西”還在路上,因為雨下得太大,偏巧祁州市主幹道嚴重塞車,半天也動不了個地方。
外面烏雲密布,白色的線性閃電時不時劃過天空,細雨淅瀝。街道上的高低錯落的霓虹燈暈開光輝,朦胧如五彩斑斓的毛線團,在雨幕裏看不分明。
顧淮之的車好不容易往前挪動了一點,他看到前方不遠處的綠化帶邊上站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上披着祁州一中的藏藍色校服,雙手抱着一個黑書包,他的頭發被雨水澆成一縷一縷的,整個人像只落湯雞。
少年挨個去敲車的窗戶,可能是雨下得太大了,沒有人回應。他漸漸走到顧淮之的車前,未等他敲,顧淮之先把窗戶落下來:“有什麽事情嗎?”
少年似乎沒料到顧淮之會和他說話,愣了一瞬,随即問:“您好,請問您要買花嗎?”
“花?”顧淮之這才注意到少年抱着的黑書包,它的拉鏈沒有完全拉上,縫隙裏隐隐露出白色的花瓣。
少年發覺顧淮之在看他的花,低了頭把拉鏈拉上了些,以免被雨水打濕:“哥哥,要花嗎?都是我自己家養的,可好看了。”
“這麽大的雨,怎麽不回家?”顧淮之問,“你的花多少錢?”
“賣光就可以回家了,我媽媽身體不好,需要用錢。”少年見顧淮之有意買花,笑着說,“不貴,五塊錢一枝。”
“你有多少?”
“十枝。”少年趕緊拉開了他的書包,給顧淮之看他的花,花被人舊報紙一層層地仔細裹好,十枝都是被精心修剪過的,花瓣上灑了些水,很是漂亮,“都是白玫瑰,跟哥哥的手串也配。”
顧淮之下意識看了眼戴着左手上面的羊脂玉串,笑了笑:“十枝都給我吧。”
“好。”少年更開心了,他将書包背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捧出花遞給顧淮之,“哥哥,我家的花比其它家的都耐看,你回家之後就把它放水裏,能開好一陣。”
顧淮之給少年遞了一百塊:“不用找了,雨挺大的,剩下的錢你打輛車。”他又瞧了眼少年的衣服,“我以前也是一中的,這破校服,怎麽還是老樣子?”
說實話一中的校服不算太難看,通身都是藏藍色,胸口前一個淡黃校徽。袖子和褲腿兩側有幾條長長的白“杠”。
顧淮之的校服早被他自己搞了個亂七八糟,後背老大一個用丙烯顏料畫的叮當貓,袖子和褲腿側邊的白色杠杠被熒光筆塗得五顏六色,花裏胡哨,風騷得不行。
“你今年高二了?”顧淮之打量少年,看到他的胸牌。顧淮之把一捧玫瑰花擺在自己身邊,從車上拿把傘給他,“以後這種天氣就別出來了,媽媽生病,你再生病豈不是更不好?別讓媽媽擔心,快回家吧。”
“謝謝。”少年撐開顧淮之送的傘,轉身朝後去了。
雨變得更大了,車流還沒有移動的跡象,焦躁的鳴笛聲響成一片。
“滴滴個屁!”顧淮之聽着心煩,關了播放飙車神曲“逮蝦戶”的車載音響。反正現在也走不動,幹脆擺弄起新買的花,他喝光了礦泉水,撕掉了空水瓶的包裝,用系在鑰匙扣上的瑞士軍刀劃開了塑料水瓶。
謝橋家裏是開花店的,對于怎麽樣編花環,如何侍弄花草最是擅長。顧淮之繼承了這方面的天賦,插花很好看。他上學的時候,經常會買些花,用玻璃或是陶瓷的瓶插好,用來哄那些漂亮女孩的歡心。
顧淮之打算送趙素衣瓶插花。和之前那些女孩子們都不一樣,他不是想哄他的歡心,而是單純地想送給他。
要是趙素衣喜歡,那就再好不過。要是趙素衣不喜歡,那......
顧淮之念及此處,一分神,手指頭讓白玫瑰的刺紮了下,還好沒紮破了,只是有點疼。他揉了揉被紮到的地方,心裏頭亂糟糟地想:“姓趙的不喜歡,那就不喜歡吧。”
反正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他的花,他親爹顧卿大概就算一個。有次父親節,顧淮之打算做一瓶送給顧卿。顧卿那個缺心眼的撞見他在房間裏插花,張口就是一句:“玫玫,你怎麽喜歡這些小姑娘玩的東西?”
顧淮之聽了什麽話都沒說,轉天就把那些東西扔到垃圾桶。那年送給顧卿的禮物也變成了一張中規中矩的賀卡。
他擺弄着眼前的花,腦補趙素衣收到這份禮物的模樣。第一種是趙素衣開心得手舞足蹈,情真意切地要漲工資;第二種是趙素衣沒什麽表情,淡淡地回了句謝謝;第三種是趙素衣一臉獰笑,辣手摧花,嘲諷道:“玫玫,你怎麽喜歡這些小姑娘玩的東西?可真是沒出息!”
顧淮之越想這第三種就越來氣,簡直是一腔熱血喂了狗,心說:“趙素衣喜歡,那再好不過。如果不喜歡,那就不喜歡吧,沒關系的。但他要是敢說我一句不好,媽的,我就罵他。”
顧淮之憤然了一會,又記起現在趙素衣正在家裏餓着肚子等他過去,頓時什麽脾氣都沒了。
他不禁想:“這姓趙的有什麽好?我居然在這兒給他插花,還琢磨他收到花的樣子?”
顧淮之眼前浮現趙素衣的樣子,那人輕聲笑:“我有什麽好?如果帥是一種罪惡,我大概十惡不赦吧。
顧淮之一想到這個場景,忍不住“呸”了一聲。但是“趙素衣”這三個字猶如一粒種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它深深地紮根在了心尖上,一點點抽芽,一點點生長,開出了燦爛而熱烈的花。
他戳了下手中白玫瑰的花蕊,又想:“算了,他愛哔哔什麽就哔哔什麽吧,我不與這臭屁精一般計較。”
他按亮手機屏幕,原本想給趙素衣再打一個電話,但又覺對趙素衣親口說“我送你花”太羞恥,轉而向“慕容狗小蛋”發了一條消息。不過“我剛剛買了花,送給你好嗎”一行字才打到發送欄裏,顧淮之忽覺不對,自己似一位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含羞帶怯地在追求心上人,滿是愛情酸味,忙把它們删了。
他幹脆什麽也不說了。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顧淮之才晃悠到十字路口,真是白瞎了他的狂野小跑車,成了一鐵皮王八。到了紅綠燈下,他才知道原來是出了車禍,半個道口圍起了警戒線,看樣子是一輛車違規闖紅燈,直接撞上了正常行駛的車輛,地面散落着小零件,狼藉一片。
顧淮之見狀不自覺地放慢了行車速度,差不多八點時才來到趙素衣樓下。他先是把擺弄好的一瓶白玫瑰藏在腳下,然後給趙素衣發了條信息,讓趙老板快些下來。
他瞥了眼座位下的白玫瑰,心裏有些忐忑。
不知道趙素衣看到它們,會是個什麽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回來了!
☆、望春風(2)
趙素衣收到顧淮之信息後可算踏實下來,抄起裝有“大寶貝”的小盒子就往樓下撩。他住在單元樓最高的二十三層,按他自己的話來說:“買房就買最高層,躺在別人腦袋上打呼睡覺,爽!”
現在趙素衣卻覺得住這麽高不好,要是一樓,早下去找顧淮之,還用得着在這等鐵殼子電梯慢慢悠悠晃上來?他痛定思痛,決定以後買房子可不能買這麽高的,不然見顧淮之不方便,耽誤他約會的時間。
趙素衣來到一層樓道口,才出去,就看到面前停了一輛銀灰色的跑車,車頭到車尾都似寫滿了“很貴”二字。顧淮之坐在車上,落下一側窗戶朝他招手:“去哪,趙總?”
趙素衣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顧淮之的車,心說:“我這人還沒追到手,居然先吃上資本主義軟飯了?這可不行!”雖然他思想上鐵骨铮铮,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坐到顧淮之旁邊,翻開大衆點評:“有家安徽料理看起來挺好的。”
“安徽料理?呦嗬,怪洋氣的,保定驢肉點心要不要?”顧淮之沒着急開車,一對雨刷器在擋風玻璃前來來回回地晃,“你請客,聽你的。趙總,我們從兔子的夢中離開,都各回各家了,怎麽又想起請我吃飯?”
“我過幾天要去上面彙報工作。這不剛剛又來通知了,要我這七天內到,臨走之前跟你聚聚。”
“早些回來。”
“恩。”趙素衣注意到顧淮之藏在腳下的花,眼睛裏滿是揶揄的笑意,“這花挺好看,你弄的?”
顧淮之的小心思就像輕飄飄的肥皂泡,剛飛起來,便猝不及防地被戳破了。他在趙素衣面前大感窘迫,含混不清地“唔”了一聲。
趙素衣歪着頭笑:“你要送給誰?”
車窗外,雨像一顆顆瑩潤的珍珠落在地上,噼裏啪啦。
顧淮之瞧了趙素衣一眼,伸手把花瓶拿向自己,扭過臉,改口:“不是送人,我弄着玩的。”
“哎呀——”趙素衣拉長了聲音,“你別扭什麽勁,跟個小媳婦一樣。淮之哥哥,我這有個大寶貝要給你瞧瞧。”
顧淮之轉過頭,就看到趙素衣手裏捧着個小紅木盒子。盒子朝着顧淮之的方向打開,幾顆亮盈盈如同鑽石一般閃耀的圓潤小石頭。
“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趙素衣把盒子放到顧淮之手心,“我藏了好幾年的星星,送給你。”
顧淮之一手握住裝有星星的盒子,一手抱着花。剎那間,他心裏有好多話想對趙素衣說,但又沒有頭緒,不知道該說那一句才好。他覺着自己在趙素衣面前,就如同一個儲錢罐。身體裏面裝滿了沉甸甸的心事,出口卻只有一線,難以吐露,除非砸得粉碎了。
都說近鄉情怯。越接近珍視的東西,心裏就越惶恐,不自覺生出怯意。而顧淮之面對趙素衣這個人,竟也是怯的。
他忙把抱在懷裏的花塞到趙素衣手裏:“我送你了!”
“你送給我?”趙素衣低頭凝視手中的花,輕嗅了下,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好看。”
顧淮之的心加速跳動起來,移開目光。
趙素衣仔細看了花幾眼,笑容一凝,忽然問,“你從哪買的花?”
“路邊,我一個學弟冒着大雨賣花。”顧淮之見趙素衣神情不太對,“怎麽了?”
“沒怎麽,挺好的花,我很喜歡。”趙素衣打開導航,舒舒服服往座位上一靠,“小顧啊,出發。”
“我說趙總,又給你當經理,又給你當司機......就差給你當老婆。”顧淮之開車向前,“你那點錢,很難讓我幫你做事的。”
“你別着急,等我泡到小富翁了,我就給你漲錢。”趙素衣拍拍胸脯,“我說話算話。”
“喲,您這是要改行吃軟飯了?怎麽說,黃泉第一軟飯王?”
“瞎說,我這是為了愛情。”
“好好好,行行行,我瞎說。天大地大趙總最大,講什麽都對。”顧淮之說完這話,悄悄摸了下趙素衣送給自己的星星,合計着下回再來接他的時候,把顧卿的勞斯萊斯幻影開出來,那個星空頂挺好看的,趙素衣應該會喜歡。
外面的雨沒有小下去的意思,他們行駛至芙蓉江大橋,又被車流堵了個嚴實。這時候,顧淮之再一次看到賣花少年,他撐着傘,背着書包慢慢走在大橋邊上。
顧淮之看到少年,眉頭一皺:“他怎麽還沒回家?”
趙素衣仔細觀察少年,問:“淮之,你的花是他賣給你的嗎?”
“是。”
趙素衣得到回答,主動放下了車窗,探出頭對少年嚷:“你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嗎?”
少年沒料到會又有人跟他說話,停下腳步回頭。他打量着趙素衣,面露遲疑,點點頭。
趙素衣坐回座位,他沒有過多解釋什麽,關好車窗解開安全帶,拿起滿瓶白玫瑰,對顧淮之說:“上崗證拿了嗎?”
顧淮之一摸口袋:“拿了。”
趙素衣:“下車。”
顧淮之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信任趙素衣,也沒有問其中緣由,将傘遞給趙素衣後跟着他下車。不過外面的雨實在是太大,冰涼的雨絲漫漫無邊,瞬間把顧淮之淋了個透。
傘只剩一把,他給趙素衣了。
少年看認出顧淮之,快步過去想把傘還給他。
可趙素衣快得像只兔子,搶在少年前從車前繞到顧淮之身邊。他把花塞給顧淮之,用手去擦顧淮之臉上的水跡。顧淮之握住了裝滿白玫瑰的塑料瓶,他注意到剛剛還塞滿車的芙蓉江大橋忽然變得空曠,寬闊的橋面上只停了自己的一輛車。
趙素衣看出顧淮之心裏的疑惑,笑了笑:“我等下告訴你,先送這個孩子回家。”他側目看向少年,“哎,你叫什麽,家在哪個方向,還記得嗎?”
少年指了下自己的胸牌:“張曉。”他聽到“回家”兩個字,雙目一亮,來到趙素衣身前,“記得,就在東邊!”不過很快他又面露失望,“說來奇怪,不管我怎麽走都會回到一開始的地方,像是遇見了鬼打牆。”
趙素衣很冷靜:“一開始的地方,是哪裏?”
張曉想也沒想:“大理東路的家樂福超市。”
“你沒有去超市裏面看看?”
“去了,超市裏面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只是......”
“只是什麽?”
“家裏少鹽,我想在超市裏買幾袋。我問那些售貨員鹽在哪卻沒有人理我。還有我想打車回家,可那些出租車司機好像看不到我一樣,空車都不停。”
趙素衣問:“鹽你買到了嗎?”
張曉面色不悅:“那超市裏的售貨員比河溝子裏撈出來的螃蟹還橫,我憑什麽給她們送錢。”
趙素衣笑了笑:“跟我走,我帶你回去。”
張曉大概是聽多了坊間流傳的故事,生怕趙素衣這個陌生人給自己拐到哪個無名小巷裏割腰子,他小心地向後退了幾步,連帶看顧淮之的眼神都警惕了幾分:“為什麽幫我?”
“為什麽幫你?”趙素衣頓了頓,“我有兩個理由。第一個是因為你賣的花好看,他送了我,我很喜歡。”
這話聽得顧淮之挺不好意思的,拿花的動作更小心了,生怕它們被大雨淋濕。
張曉問:“第二個呢?”
趙素衣嘿然一笑:“第二,第二當然是因為我那和帥氣值匹配的超高正義感。”
顧淮之受不了了,之前的感動蕩然無存,瞪趙素衣一眼:“你也不臊得慌?!”
☆、望春風(3)
張曉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相信,領着趙素衣和顧淮之往東邊走。他們離開芙蓉江大橋,張曉有意避開大理東路,繞遠去走小道。暴雨中的街道空曠安靜,兩側店鋪早早關了門,老舊的路燈下除了他們便再無行人。
路上無聊,趙素衣問:“張曉,我聽淮之說你剛剛在興華路附近賣花?下這麽大的雨還出來,你怎麽想的?”
“沒怎麽想。”張曉說,“我家裏條件不好,媽媽還生了病,可不得勤工儉學?我沒成年,兼職也不稀罕我這個童工。今天中午我出門的時候,折了十枝花打算放學之後賣的。雖然現在賣花的大部分都是小孩子或者小姐姐們,但我們家的花好看,肯定會有人買的。”
他說着說着,忽然笑了:“我出門的時候還跟我媽打賭,說今天這幾枝都給她賣掉。那料到晚上下起了暴雨,我以為自己涼了,打算趕緊回家,不讓我媽和妹妹擔心。”
“哪知道我鬼打牆了,來來回回去那個服務态度極差的家樂福超市。我想,反正涼透了,不如試着賣賣花。我之前見過老太太老頭在車停時敲車窗乞讨要錢,很危險。不過我看興華路那一片堵車堵得厲害,滴滴半天一個都走不了,看着挺安全,就想試試。”
張曉側頭去看顧淮之:“謝謝。”
“謝什麽,算起來我還是你師兄。”顧淮之問,“你班主任哪個?”
張曉想也沒想,脫口而出:“老滅絕。”
“她怎麽還是這個外號?”顧淮之笑,“她教過我高一,挺負責的。跟她好好學,不然就跟我一樣,早早出來上班受苦。”
趙素衣:“上班怎麽了?我也沒讓你受苦啊?整天胡說八道,一會你要額外請我半碗安徽料理,不要香菜。”
張曉不明覺厲:“安徽料理?”
顧淮之:“安徽牛肉板面。”
張曉:“......”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家家樂福超市映入眼簾。超市正在搞促銷活動,門口支起抽獎攤子,一等獎送臺電視機。不過抽獎地點卻沒有工作人員,所有東西就那麽撂在的雨中。而馬路牙子邊綠底白字的路牌寫了四個明晃晃的大字:“大理東路”。
淺淡的霧氣圍繞在四周。
張曉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他的神情明顯地崩潰,慌張無措地看向趙素衣和顧淮之,哆嗦着去指路牌:“你們看,又回來了......!”
顧淮之注意到超市門口的抽獎攤子“所有東西扔在外面卻沒有人看管,是不是太奇怪了?”
張曉點點頭:“我上次來的時候,門口是有人的。”
趙素衣提議:“進去看看?”他也沒等顧淮之和張曉同意,先走向了超市。
顧淮之和張曉跟了上去。
這家家樂福超市很大,他們進去之後卻發現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張曉大覺奇怪,想不通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試着高聲喊了句:“有人嗎?”
沒人回應。
張曉心裏隐隐不安,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他環顧寂靜的超市,踉踉跄跄地退了幾步。但他又不甘心,咬着嘴唇,最後又喊:“有人嗎!”
趙素衣在超市裏逛了一圈,确定這裏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