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可大黃不太願意讓趙素衣這個陌生人抱,在他懷裏掙動兩下,一雙眼睛只是望向男孩離開的方向。
趙素衣看大黃這沒出息的模樣,有些理解兔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忍不住輕輕敲了大黃腦殼一下:“老實呆着!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看他做什麽?”
大黃聲音很小,如同難過地自言自語:“項圈是他送我的......”
“可是他還是丢下你了。”趙素衣抱着大黃,尋找附近的寵物醫院,“你要知道在事實面前,話說得再漂亮、再無辜,都不叫理由,而叫冠冕堂皇的借口。”
大黃詫異:“你聽得懂我講話?”
趙素衣笑:“對啊,我是個神仙,自然能聽懂。你不信的話,要我拿我的神仙上崗資格證給你看嗎?”
因為生病的原因,大黃沒有什麽精神,它掀起眼皮瞧趙素衣:“不必了,我看也看不明白。你能把我送到男孩家門口嗎?我想再看他一眼。”
“你活膩了?”趙素衣抱緊了大黃,生怕它會突然逃跑,“你就那麽喜歡他?”
大黃點點頭:“是他把我撿回家裏的。”
“也是他把你扔在街上,趁你病要你命,自生自滅。”趙素衣毫不留情,“你這叫什麽事?”
大黃說:“你講的我都聽不懂。”
趙素衣嘆道:“那兔子說得很對,你真是愚不可及。”
大黃問:“兔子?兔子是誰?”
趙素衣:“我的一個朋友。它,它...嫉惡如仇,一定會關心你。”
大黃又問:“關心?”
它的聲音裏透出些許不自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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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素衣:“你又不是洪水猛獸,怎麽會沒人關心?比如現在,我正帶着你尋找救命的醫院。”他記起兔子提過,大黃因追趕一個與男孩相似的人而魂飛魄散,又補了句,“你的朋友可不想你死,你別不珍惜自己。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有人會替你難過替你哭。”
大黃不說話了。
趙素衣抱着大黃走進了一家寵物醫院裏,經過檢查,大黃并非犬瘟或細小那種難治的病,就是急性腸胃炎,好好養就不會有什麽大事。
寵物醫生給大黃打上點滴,趙素衣摸摸它的腦袋:“等你好了,喜歡找誰就找誰。可別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只要命在,什麽都會有的。”
趙素衣挨着大黃坐下,從身上摸出一個紅色的小本子,本子上一行燙金大字“神仙上崗資格證書”,封面還印着幾句八榮八恥。他翻開第一頁,将它貼在耳邊,像是在打電話:“喂,我是鳳凰,幫我接通黃泉3001。”
紅本子裏傳來一個甜美女聲:“——尊貴的鑽石VIP用戶鳳凰神君,下午好,我謹代表天界電信局全體員工表達對您最真摯的問候。正在為您接通黃泉3001,請您稍等。”
與此同時,在建設南路134號附近的顧淮之忽覺口袋發燙,他伸手拿出放在裏面的上崗證,翻開第一頁,趙素衣的形象就出現在眼前。他身上似乎有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攝像頭,大黃和寵物醫院裏的場景清晰呈現,還是3D全息投影。
趙素衣笑:“我一來,就看見男孩和大黃了,名場面。”
顧淮之只看了一眼,忙找了個犄角旮旯蹲着。他看四周無人,低聲說:“上頭的科技這麽發達了嗎?”
趙素衣趁人不備,對顧淮之招招手,小聲說:“愛因斯坦他們都在上頭發光發熱,人才濟濟,能不發達嗎?等哪天我給你順一個支持10G網絡的iPhone Z8848下來。”
“說正經的,你跟大黃在哪?”
“我跟大黃......”趙素衣其實是個路癡,一開始養青蚨也是因為不認路。他平日就仗着青蚨四處亂逛,有恃無恐。但現在青蚨無法進入夢境,他無恃有恐,那漿糊腦子要知道自己在哪可就有鬼了。
大黃提醒:“興華路的一家寵物醫院。”
顧淮之樂了:“趙總,你丢不丢人?聽聽,興華路可是你自己家門口,你不認得了?”
趙素衣狡辯:“十幾年前我還在黃泉勤懇工作,還沒出來下海經商。我哪知道它有這麽大的變化?”
“行吧,我等會就過去。”顧淮之說,“我去找找兔子是不是在附近。”
趙素衣對他笑:“那我和大黃等你。”
顧淮之合上小紅本。依照兔子的性格,它來到夢境中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前往它和大黃相遇的地點。兔子又說過,大黃不知道該去哪找男孩,大部分時間都是守在被丢棄的地方。
他想了想,站起來,招手攔了輛出租車。
開車的是個小青年,大金鏈子小金表,頭發染得五顏六色,一副社會人的打扮。他随着車載音響裏山雞哥《算你狠》的旋律搖頭晃腦:“去哪?”
顧淮之:“興華路,停路邊就行。”
小青年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如同脫缰野馬瞬間飙了出去。就像趙素衣說得那般,十幾年的興華路還不是整座城市的中心區,兩側基本都是平房。道上車輛稀少,視野寬闊,根本不用擔心堵車問題。
不過十分鐘,顧淮之就來到了目的地。他用身上的一把鋼蹦子當了路費,才下車還沒走幾步,就看到街角處蹲着一只兔子,它頭上扣着只鴨舌帽,瞧着有幾分滑稽。
兔子看見顧淮之,對他伸伸爪子。
顧淮之:“不用等了,我帶你去找大黃。”
兔子聽了這話,三步做兩步地飛奔至顧淮之身邊,伸爪子抻了他褲腳兩下:“那你還不快走!”
顧淮之彎腰把它抱起來:“你急什麽,大黃現在又不認識你。”
他這話說得十分不合時宜,似一盆冷水将兔子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它氣得哼哼起來,扭過臉:“大黃它不認識我就拉倒,說得我好像特別在意那個憨貨一樣。”
“你不在意它嗎?”顧淮之笑,“這世界上有讓你在意的人,這是件好事情。”
兔子冷冷道:“是什麽好事情?”
顧淮之順順它的毛:“起碼說明你并不孤單。心裏在意一個人,就是一份牽挂,不必時時見面,回憶起就很快樂。”
“放屁!大黃也是這樣牽挂它的主人嗎?那它可真是快樂死了。”兔子恨鐵不成鋼,“記吃不記打,沒腦子的憨貨,沒心肝的兩腳獸有什麽好?我就不知道它為什麽非得要去找那個沒良心的。”
“再說了,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兔子反駁顧淮之,“我只要想起大黃,就被它氣得我心肝脾肺腎疼,快樂個鬼。”
顧淮之哪壺不開提哪壺:“既然你如此看不上大黃,為什麽不跟趙素衣走,去投個好胎?”
兔子惱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您杠精嗎?”
顧淮之揉揉它的脖子:“我說的事實而已。”他來到寵物醫院門口,提醒兔子,“你見到大黃了可別亂發脾氣,它現在還不認識你。”
兔子翻翻白眼:“你放心,我不和它一般計較就是了。”
“好吧。”顧淮之推開寵物醫院的門,靠近門口的地方挂了只小風鈴,叮叮咚咚地在風裏搖晃。店裏養了好些綠蘿,長長的,攀着花架子生長。
趙素衣見顧淮之,不禁對他笑了笑。
不知道怎麽回事,顧淮之忽地想起第一次見到趙素衣的情景。那天,他也看到了攀着花架的綠蘿,也聽到了叮鈴鈴的風鈴聲。
更主要的,趙素衣也是這樣對他笑的。
☆、系花鈴(15)
顧淮之懷裏的兔子看到了大黃,才要跑過去找它,但轉念又記起夢中的大黃并不認識自己。它神情失落,默默低下頭不再看大黃,叼了下顧淮之的衣服,小聲說:“等下過去,就不要跟大黃提我和它的事情了。”
“它個憨貨現在又不認識我,我幹嘛用熱臉貼冷屁股?我可不想一腔熱血地湊過去之後,聽見它沒頭沒腦問我‘你是哪位’?怪難受的。”
顧淮之摸了摸兔子的頭:“可是你也不能老這樣躲着?”
兔子仰頭:“我有我的驕傲,你懂個屁。”
顧淮之:“我看你才是懂個屁,你就是活受罪。”
兔子磨牙:“你依我不依?”
顧淮之來了興致:“我不依你呢?”
兔子宛如洩了氣的皮球,耷拉着腦袋:“不依就不依呗,我就是讨厭大黃,它現在什麽都不知道。”
顧淮之笑:“我逗你的。這裏是你的夢境,你是大哥,我聽你的。”他抱着兔子,自然地坐到趙素衣和大黃身邊,“好久不見。”
顧淮之和趙素衣分開的時間不長,談不上好久不見,但是心底卻生出“如隔三秋”這樣的情緒來。當看到趙素衣時,他就覺得這個人像空山秋雨,清冽高爽,什麽負面情緒都被沖得淡了,嘴上自然而然說了句“好久不見”。
趙素衣一笑,這笑容裏少了那些“歪風邪氣”,竟恰似新雪初霁,晃得顧淮之只覺眼前有一輪小月亮直照到心坎裏去了。
趙素衣也對顧淮之說:“好久不見。”
兔子在顧淮之懷裏翻白眼,心想這兩人真有病,不是眼歪,就是心瘸,又瞎又傻看不見表,距離他們上次見面才過了一個小時,神他媽好久不見。
大黃看見兔子翻白眼,關切問:“你眼睛怎麽了?不舒服嗎?”
兔子下意識就想數落大黃幾句,但轉念又想起眼前的大黃并不認得自己,若是張嘴開罵,怕會被當做資深神經病。它偏過頭,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沒事,謝謝。”
大黃“哦”了聲,就沒了下文,旁邊的顧淮之和趙素衣也不說話。兔子以前和大黃做野鬼時,最讨厭大黃在耳邊叨叨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街頭八卦,經常說它如同街邊蒼蠅,煩人得很。
當時大黃挨兔子一頓說,也不生氣,笑模樣回答:“附近就我們兩個,若我也不說話了,那該多寂寞啊。”
兔子當時還嘲諷大黃,什麽叫寂寞?
現在兔子知道什麽叫寂寞了。明明是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如今挨得也很近很近,但朋友就是不說話,不搭理自己,讓自己一顆心都變得不知所措。
兔子不喜歡這樣安靜的氣氛,嘴巴微動,差點說一句“大黃你和我說說話呗”。它覺得自己腦子有病,還雙标得很。一邊說不要和大黃做朋友,一邊又盼着大黃與自己和從前一樣。這可真應了那句俗語“當婊l子立貞潔牌坊”,忒貪心。
兔子正悶着氣,腦子裏就響起顧淮之那一句“我看你才是懂個屁,你就是活受罪。”它頗為不屑地哼哼兩聲。
但兔子稍一扭頭,就撞上大黃探尋的眼神,心裏又惱又恨。惱得是大黃目光懵懂,十分無知的模樣。恨得是自己,貪心太過。它渾身不自在,呲着牙對大黃說:“你看什麽看,沒見過兔子嗎?”
大黃點點頭:“見過的。”它又瞅了兔子幾眼,悄聲說,“只是沒見過你這麽兇的。”
兔子嗤笑一聲,看樣子又要開始數落大黃。話到嘴邊,卻記起顧淮之叮囑不可以對大黃亂發脾氣。它唯恐敗壞大黃對自己的餘下的微末好感,硬生生将到嘴邊的話咽回肚裏,嗤笑一聲,就轉過頭去了。
趙素衣端起桌上的紙杯:“兔子,喝口水緩緩。”
兔子:“不喝。喝涼水容易塞牙。”
大黃不明所以:“水怎麽能塞牙?”
兔子努力不去看大黃:“我點背。”
大黃聞言,稍稍擡起頭,對着兔子搖搖尾巴:“我也很點背的。”
兔子冷笑,心說:“人家都不要你了,還巴巴地往上面湊,你點背都是自找的,活該。”它背對大黃,半個身子都窩在顧淮之懷裏,像一只縮在殼子裏的蝸牛,誰也看不見它的表情。
大黃被“點背”這個詞喚起了些許回憶,它想了想,低下頭說:“我自小沒爹沒媽。我爹不知道是那條街上的野狗,我媽出去找吃的,然後再也沒回來,扔下我們兄弟姐妹五個。”
“好在我們到了斷奶的年紀,媽媽沒了,我們就出去自己找吃的。那年是冬天,小寒時節,凍得我直打哆嗦,跑在路上的時候,風吹過來,臉上火辣辣的疼,就感覺好像有人在我嘴巴子,可冷了。”說至此,它又笑,“不過當晚月色很美。”
“我鼻子靈,順着油水的味道,來到了一個垃圾桶旁邊。就在我開始翻找吃的時候,一群小孩子從我身邊路過。冬天天月亮出來的早,借着月光,我看到他們背着書包,應該是剛剛放學。他們也看到了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說,你看它可髒,垃圾都翻。”
“我餓壞了,保命要緊,還管什麽髒不髒的?他們笑我,我還覺得他們傻。從前有個傻子皇帝,鬧饑荒的時候,還問災民為什麽吃樹皮不喝肉湯。這不是一個道理嗎?”
“我就當他們說話是在放屁,不往心裏去,但他們卻撿起路邊的石頭來砸我。石頭有大有小,形狀也不盡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砸到身上很疼。”
“我對自己說,忍一忍就過去了。那些小孩子見我沒什麽反應,卻來了興致,扔得更來勁了。當一個礦泉水瓶子丢到我腦袋上,我忍不下去了,兔子急了都咬人,捏軟柿子也沒有這個捏法。”
“于是我跑過去,咬了叫得最歡的男孩一口。他們似乎沒有想到我突然轉了性子,全都愣了會。被我咬了的男孩又驚又怒,嘴裏嚷着:打死這野狗!他們摘下身後的書包就要打我,我長得小,跑得快,發起瘋來咬了他們好幾個人之後,戰略撤退。我這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兔子說:“你還挺得意的。你既然知道自己受欺負不好,為什麽還心心念念找那個抛棄你的小王八蛋?”
“你怎麽知道?”大黃詫異。
兔子心裏恨得不得了,只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趙素衣這個不正經的就坐在邊上,火上澆油:“你不如挑明,和大黃好好聚一聚,別這麽別扭了。”
大黃不明所以:“什麽聚一聚?”
兔子雖是天生一張刀子嘴,但它不願意将夢境的事情說出來,幹脆對大黃胡說八道起來:“你旁邊喝涼水的那個小眼鏡是個神仙,我是他養的神仙兔子,自然什麽都知道。”
大黃瞧了瞧“小眼鏡”趙素衣,記得他的确有本能當電話用的神仙上崗資格證。它點點頭:“我知道的,天上的嫦娥姐姐就喜歡養兔子。”
顧淮之也摻和一嘴:“對啊,你旁邊是位嫦娥哥哥。”
大黃愣了愣:“嫦娥不是好看的小姐姐,這還有公的嗎?”
兔子忙開口打圓場:“我們天上的事情,在這裏不方便多說。”
趙素衣放下手裏的紙杯:“其實說出來也沒什麽,嫦娥嘛,主要就是長得好看才能當,比如我這樣的。”他向兔子伸出手,笑得不懷好意,“小甜心,過來。”
大黃驚異:“小甜心?”
趙素衣笑得和善:“它的名字。”
“狗神仙,其心可誅!”兔子沒讀過多少書,它見趙素衣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地痞流氓氣,半點仙人之姿也無,腦海裏只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它正在氣頭上,就聽那狗神仙又笑:“怎麽啦,小甜心,我沒喂你吃你喜歡的肥豬棒骨,你就這麽不願意理我?”
殺千刀的東西!
兔子真不知道趙素衣是怎麽安然無恙活到八千多歲的,就這上趕着找揍的賤嘴,居然沒人跳出來替天行道宰了他,他還在三界混得人模狗樣,真真是老天無眼。它礙着大黃在場,忍氣吞聲地跳到趙素衣身上,咬牙切齒地說:“嫦娥哥哥,你就沒個什麽仇人嗎?”
趙素衣不動聲色地望了顧淮之一眼:“有啊,以前北天帝君家的太子爺就是我仇人。他不僅對我喊打喊殺,還整天胡言亂語要日我。可最後他還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吸引,天天找我喝酒打牌。”
趙素衣平日裏滿嘴跑火箭,十句話裏頭有三句是擡杠,兩句是贊美他自己,一句是毒死人的嘲諷,剩下的都是些廢話。若他心情好,還能從他嘴裏聽到些好言好語。若心情不好,估計能将別人氣得當場去世,死去活來。
顧淮之鑒于趙素衣的前科,也就沒把他這番話聽進耳朵。他笑了笑:“是嗎?那你好厲害哦,嫦娥哥哥。”
這一聲“嫦娥哥哥”叫得趙素衣心尖發麻,他抱着兔子,認認真真地回想,顧淮之這兩輩子加起來,喊過他趙某趙總趙老板,也喊過他混賬放肆狗日的,今天還是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喊他哥哥。
啧,怪好聽的。
趙素衣暗暗盤算,以後得好好找機會騙顧淮之喊他幾聲哥哥,連名帶姓。如果可以能更上一層喊寶貝心肝哥哥,那可最好不過。
他謹慎地将自己的小想法藏在心裏,生怕旁人窺見一點,十分生硬地轉開話題:“大黃,你接着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百裏失信真強,隊友全死絕了對面都找不到我在哪個草叢蹲着。王者峽谷草叢千千萬,千千萬都是我,今天依舊是喜歡□□槍的一天。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秦嶺尋話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_秦嶺尋話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系花鈴(16)
大黃沒料到趙素衣會突然将話題甩到它身上,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笑:“我?我其實沒什麽好說的了。”
兔子不依不饒:“你就說說為什麽非得找那個男孩?你怎麽想的?”
大黃念及男孩,聲音都放輕了幾分:“一報還一報而已。旁人對我不好,我就對他不好。旁人對我好,我就對他好...若不是他,我早就凍死在路邊,哪還有力氣在這裏說話。”
“我雖然是條沒人要的野狗,但我不喜歡欠債。”大黃伸出前爪撥弄了幾下系在脖頸處的項圈,“我想再看看我的救命恩人,然後把這個小項圈還給他。”
大黃垂下眼,笑意落寞像是在嘲諷自己,嘴裏悄聲念着:“如果他沒有對我那麽好,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過着活着。”
“我知道你們想說我什麽。”大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無非是愛恨不分,像一位普度衆生的聖母,上趕着倒貼的爛好人。有時候,我也在想,我應該是怨恨他的,為什麽要抛下生病的我?這是他欠我的,我應該找到他,狠狠咬他一口。”
它顫抖的聲音裏壓抑着愛與恨交織出的複雜情緒:“可是我恨不起來啊。我只是一條小野狗,要是沒有碰見他,我早就死了,這是我欠他的。”
“我沒有辦法幹幹脆脆地恨,也沒有辦法幹幹脆脆地愛。算啦,等我找到他了,再瞧他幾眼,還給他項圈之後,把他忘掉吧。就當...就當從來都沒見過這個人好了。”
兔子靜默良久,它終于擡起頭去看大黃,急切地問:“這些話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大黃奇怪道:“我們才認識,我現在告訴你也不晚啊?”
兔子一下子沒了脾氣,嘀咕了句:“憨貨。”
這時候大黃輸完液,醫生過來給它拔掉針頭。趙素衣難得大方一次,掏出錢包,從裏面夾了幾張鮮紅色的毛爺爺遞出去:“謝謝照顧。”
醫生表情奇怪地瞧着趙素衣手裏的毛爺爺:“您這是......?”
趙素衣瞥見自己手上那幾張毛爺爺都寫有“2005”的字樣,眼皮一跳,心說流年不利,眼下還沒到2005年,他這些百元大鈔還未流通市面,眼下通用的是“四大巨頭”。
他手裏這些紅紅綠綠,落在外人眼裏倒和小作坊裏印出來的那些“天地銀行”的紙幣有幾分相似了。
趙素衣把毛爺爺們裝回去,悶悶地想:我的居然是個一分不值的窮光蛋。
這叫什麽事?
顧淮之從來沒有帶現金的習慣,更別說十幾年前的紙幣。出門前順手揣了把硬幣,全貢獻給了開出租的小青年。他手頭緊時,能想到的人就是顧卿和顧浣衫。但是十幾年,顧淮之還在一年級叱咤風雲,顧卿根本不會認他這個二十來歲的便宜兒子。更別說顧浣衫,眼下只是個三好學生。
抱大腿都沒機會。
顧淮之記起興華路派出所就在這家寵物醫院附近,走兩步的距離,蹲局子喝茶倒是十分方便。
大黃記起什麽,将男孩系在下方的小布包扯了下來。小布包鼓鼓囊囊,好像裝了不少東西。大黃用前爪撥弄開小布包,露出“四大巨頭”錢鈔的一角,一把硬幣,還有一張小紙條。
大黃問趙素衣:“嫦娥哥哥,你們找的是這個嗎?”
有外人在場,趙素衣也不方便與大黃多說話。他摸摸大黃的頭,撿起小布包,把此次需要的治療費用付清後,又從中拿出了那張疊得四四方方的小紙條。
紙條上字跡工整,一筆一劃都透出稚氣,明顯是孩子寫的,還寫得很認真:“——幫我照顧好它,它叫大黃。裏面的錢都是我攢的,一點心意,謝謝你。”
大黃好奇地擡頭看向紙條,但它看不懂人類的文字:“這個小布包是他丢下我的時候給我的。”
兔子忽然開口:“它之前對我提過,那個誰走之前送了它一個小包。它那時候病得厲害,禮物被幾個小社會搶走了。”
大黃聽兔子說話沒頭沒尾,還說了一連串“他它”,十分不明白什麽意思。
他們離開寵物醫院,趙素衣擡手擋了下眼前刺目的陽光,看着街上幾輛桑塔納從眼前跑過:“麻煩了,十幾年前的祁州,我家房子沒蓋呢,今天晚上沒地方去。”
“睡天橋呗。”顧淮之記起件趣事,“現在是夏天,晚上也不會冷。我小時候,總愛跟我那幫鹹吃蘿蔔的親戚擡杠。有次他們問我,長大了想做什麽工作。我知道他們想聽到什麽回答,年年都是那些詞,翻來覆去的,膩了。”
“我就說,我想去天橋底下拉二胡,投身民間藝術。面前放只碗,想拉就拉,不想拉就睡。但凡有路過的,都得看我幾眼,回頭率超高,超拽。”
顧淮之談及過去,藏在骨子的煙瘾酒瘾又一并被勾了起來。他是在高一沾上這兩種東西的,十幾歲本來就是叛逆的年紀,顧卿忙東忙西,根本不管顧淮之。顧浣衫又住校,家裏就他一個人。
顧淮之在外頭拽得二五八萬,回到家裏就像變了個人,像個悶葫蘆。他什麽話都不想說,對什麽也提不起興致,偶爾才會給顧卿打個電話。
然而謝橋死後,顧卿這個人的重點就完全放在工作上面,兩耳不聞窗外事,沒多少時間應付孩子。面對父親敷衍了事的态度,次數一多,他心裏那句“爸爸,我想你啦。”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反正說了也沒用處,何必自找不痛快。
那時候顧淮之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翻看謝橋的照片。他什麽話都不說,只是安靜地看着她。透過她的含笑的目光,似乎就可以回到多年之前,跟爸爸媽媽哥哥一起去公園玩。
顧淮之心裏期望,卻又無比清楚,這是不可能的。那些又中二又逆反的念頭從心裏冒出來,越不可能,他就越想,發了瘋的想。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抽煙喝酒。
他說不清這兩種東西有什麽好,反正就是會覺得舒服一些。
也是這個時候,顧淮之行事愈發極端。在外惹是生非,除了出入各種亂七八糟的場所,還和一群□□富二代午夜飙車,嚣張乖戾得不得了。然而一回到家,他就成個啞巴,關上屋門早早睡覺,誰也不搭理。
那一陣,顧卿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在外頭通宵達旦,回家就是副臭臉,欠你了?”
顧卿說得對,誰也不欠他什麽。
顧淮之回想起來這段黑歷史,只覺得自己矯情死了。
眼下顧淮之與顧卿關系和緩許多,但那些養成的糟糕習慣卻刻進骨子裏,改不過來了。若沒點帶刺激的東西,說這些陳谷子碎芝麻的事情總覺得不夠味。往常他都能忍住,大概是遇見謝橋的緣故,今天就有些不受控制了。
顧淮之也不委屈自己,點了根煙:“我爸就說,你那個芝麻膽子,怕拉不了幾天二胡就得哭着回家,還超拽?”
“我就說,怕什麽,天上有星星。星星都是好人變的,天上那麽些好人看着我,總會照顧我的。”
趙素衣望向天空,當然,白天看不到星星。他笑意直達眼底:“還挺天真。”
“太天真了也不好。”顧淮之吐出些淺白的煙氣,“第二天我媽媽就給我報了個二胡班,要培養我的藝術細胞。我爸還一臉興奮地跟我說,好好學,以後不要去天橋,争取到維也納□□拉二胡,為國争光。”
兔子:“好志氣,就拉那個二泉映月。”
“幾泉映月我都沒學會,我一身藝術膿包,實在不是搞藝術的料。我還老因為雞毛小事,拿二胡跟同學打架。”顧淮之又吸了口煙,“不過我也不是全無收獲,還是學會了一首曲子,就是我爸聽了不太高興,他聽完就不讓我學二胡了,說我浪費資源。”
趙素衣:“你學會了什麽?”
顧淮之:“《小寡婦上墳》,我拉得可好了。一曲肝腸斷,天涯無知音的那種,曲高和寡。”
“你爸聽這個能高興可就有鬼了。”趙素衣注意到顧淮之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他看了不舒服,順手掐了他的煙,“小小年紀抽煙喝酒,早晚肝硬化。也不怕英年早逝。”
顧淮之還沒反應過來,緊接着,耳邊就又傳來趙素衣的聲音:“抽什麽煙,以後你老板我罩你,你就安安心心當個新社會的好青年。”
顧淮之安靜了會,似在思考趙素衣這句話的可行性。片刻後,他摸摸身上,把帶着的煙全扔到趙素衣手裏,回他一句:“行吧。”
☆、系花鈴(17)
入夜,顧淮之抱着大黃,趙素衣抱着小甜心,兩個人一起坐到了天橋底下。柳樹垂縧的影子被月光印在地上,綽綽如水晶簾,搖動野薔薇的香。
大黃還病着,它精神不大好,沒一會就窩在顧淮之懷裏睡了。趙素衣靠着橋洞邊的水泥牆,一條腿屈起,右手搭在膝蓋上,坐姿十分惬意。
他目光落在遠方的天空,說:“沒想到,二少爺還真的的屈尊降貴來陪我睡天橋。”
顧淮之稍微挪動了下,坐到趙素衣身側:“不對。這話應該我來說。沒想到,神君還真的屈尊降貴來陪我睡天橋。”
趙素衣聞言只是笑:“我又不是第一次睡大街。”他懷裏的“小甜心”當即豎直了耳朵,它怕吵醒大黃,瞪着一雙灰溜溜的眼睛,放輕聲音問:“真的假的?你可是昆侖山上的鳳凰,除了偉大的白主席,誰不賣你面子?你睡大街?”
趙素衣擡手把兔子一對長耳朵壓下去:“我騙你做什麽?又不是什麽丢人事情,誰沒個倒黴時候?我第一次到人間,還身無分文,累了困了可不就要睡大街?”
兔子滿是好奇:“你到人間做什麽?”
趙素衣摸摸它的頭:“找人,我的一個朋友。”
兔子精神大振,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誰這麽倒黴被你惦記上了?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趙素衣眼神“和藹”地看向兔子:“我祖宗,行了吧。”
兔子:“......那你可真是有孝心,大孝子。不遠萬裏離開昆侖找祖宗。”
趙素衣不願意多談這件事,嘴裏又開始亂說一通:“我這個人尊老愛幼,不僅有孝心。小甜心,你要是願認我當爹,我還可以讓你體會體會父愛如太行山的感覺。”
兔子寧死不屈:“休想叫我認賊作父!為什麽是太行山?”
“因為我太行了。”趙素衣也不生氣,拎着它看向顧淮之,“那好,你不願你認我,認小顧先生也行。”
兔子明顯被氣得不行,但它依然記着熟睡中的大黃,小聲罵:“我認?我認個雞兒!”
趙素衣大驚失色,悄聲回答:“媽惹小甜心!海水不可鬥量,人不可貌相,你小小身材,大大夢想,這麽狂野奔放,這誰頂得住啊?”
兔子跳起來,對着趙素衣的膝蓋踹了一腳。它扭頭看顧淮之:“你天天跟這個滿口胡言的禽類在一塊,也不怕哪天他叨叨死你?”
“習慣了。”顧淮之注視趙素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問,“哎,你找到你朋友了嗎?”
趙素衣不動聲色地看看顧淮之,旋即低下頭:“找到了。”他閉上了嘴,一雙沉靜的眼睛望向天空。
雲在夜幕中變幻,如在水中嬉鬧的天鵝,翩跹地從西游到了東。一時間星光叆叆,月色朦胧。
顧淮之這樣坐了會,忽然記起某位對他一見鐘情的前女友來。
顧淮之那位前女友之一是個小文青。她個子不高,聲音軟糯,有一股不同于北地的別樣風情,是他高中的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