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極。熱帶雨林,天涯海角,總會有地方。”
顧淮之翻了個白眼:“你這是帶着小富豪玩絕地求死去了嗎?”
趙素衣笑得燦爛:“我是個神仙,本事大得很。向上走昆侖,我就把通天的建木砍了,搭一個千年不壞的房子;向下走馬裏亞納海溝,我就把東海龍王那奢華高調的大別野拆過來做窩,反正他年紀大了,也打不過我。向南南極,向北北極,我就用雪砌一個融化不了的大屋子,跟他來一段極光之戀。我可以到各種地方,用各種原生态住宅藏小富豪,比只會胡咧咧的漢武帝靠譜牛逼多了。”
“這可真是遠大的理想。”顧淮之說,“你太強了,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把吃軟飯說得如此浪漫的男人。”
趙素衣微微側過頭,眼角餘光偷瞄顧淮之:“最好我跟小富豪兩情相悅。”
顧淮之嘲笑:“那你找着跟你兩情相悅的小富豪了嗎?”
“哪那麽容易,這又不是找電線杆上重金求子的富婆。”趙素衣說,“在億萬萬人之中求一人真心予我,最是難得。假如某天小富豪願意跟我走了,我就掏心窩子得對他好。”
風緩緩向身後吹,有一雙燕子越花穿柳而過,飛向了暮色中。
趙素衣又問:“二少爺,這大熱天的,你剛剛出門去哪了?”
“別提了。”顧淮之摸了摸口袋裏的老項圈,“之前那只賣棉花糖的兔子不是給了我一個老項圈,拜托我幫它找一找主人嗎?我去了老項圈裏面寫的地方,那家店卻早就變了樣子,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又斷了。”
趙素衣騎着車子拐了個彎:“那個老項圈的主人我一會陪你一起找,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件要緊的事情需要做。”
顧淮之問:“什麽要緊的事情?”
趙素衣:“吃飯啊。一頓不吃餓得慌,餓着肚子怎麽辦事。”說着,他雙手捏住剎車,碟片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兩個轱辘往前滑行了一段,慢慢悠悠地停下了。
顧淮之跳下來,他看趙素衣彎腰鎖車子,不禁嘲諷:“這神仙自行車鎖什麽鎖,剎車都能剎兩分鐘,在地上劃船麽?鬼都懶得偷。”
趙素衣:“萬一有賣廢鐵的看上呢?”
顧淮之:“你也知道它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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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素衣振振有詞:“先湊合一陣子,等以後我拐到我的小富豪了,再換輛酷炫小跑車給他開。我要理直氣壯地吃長期軟飯,得投資。現在只能委屈委屈自己,多攢下點資金,日後好感動他。”
顧淮之聽了這話,不由得笑起來:“所以你這是高投入,高回報。”
“那是必然,我從來不做虧本生意。”趙素衣鎖好車子,“走啊,老板帶你吃火鍋去。大龍燚,小龍坎,不及我火辣一顆心。”
趙素衣嘴上說得歡,實際上他本人并不能吃辣,是個聞辣尿遁的慫人。一進麻辣火鍋的店門,先服了個軟,問服務員有沒有鴛鴦鍋,另一半最好是養生老菌湯。
顧淮之故意問:“趙總,不是說火辣的一顆心?”
趙素衣又開始胡扯:“感情的表達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流于表面,另一種是藏于心底。我們國家講究含蓄內斂的美,我內心雖然火辣,但不可宣之于口,需得清淡。”
顧淮之真是佩服趙素衣這張嘴,簡直是死人墳上吹出花,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他從他手裏順過菜單:“算了,我請你。你留着你的那些錢,勾引你的小富豪吧。”
趙素衣坐在顧淮之對面,擺了個自認英俊的造型,暗搓搓想:“我不正勾引你呢嗎?”但他可不敢把這話光明正大說出來。趙素衣雖然平時沒個正經樣子,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想。但一涉及到感情,那就慫得不得了。明明裝着滿腔柔情,就是不挑明了,通通憋在心裏。嘴上旁敲側擊,妄圖曲線救國。
從顧淮之的反應看,他今天的“救國運動”以失敗告終,明天還得接着起義。
顧淮之壓根沒正眼瞧趙素衣,只是攪碗裏的油碟。這讓趙素衣有些郁悶,簡直是媚眼抛給瞎子,自己這張帥臉還沒有蘸料吸引人。他搖頭嘆息,想起來自己找顧淮之還有正事,從身上摸出來一個紅色的小本子遞過去:“你的上崗證批下來了。”
顧淮之的目光忙抛開油碟,接過小紅本子,第一眼看見扉頁上印着行燙金大字,甚是眼熟:
“——以崇尚科學為榮,以愚昧無知為恥;以辛勤勞動為榮,以好逸惡勞為恥。”
除了顧淮之,他老顧家一大家子全是優秀黨l員。雖然黨的光芒沒籠罩在他這纨绔身上,但耳濡目染,也知道這是八榮八恥的內容,不禁問趙素衣:“趙總,這天上的神仙也信馬克思聖人?”
“與時俱進,才能開拓未來。”趙素衣說,“畢竟我們要在基層開展工作,不接受點教育,怎麽從群衆來,到群衆中去?這樣也好勸誡那些作亂人間的妖魔鬼怪,別走邪門歪道,要走社會主義康莊大道,這樣才能可持續發展。”
“社會主義真是不錯,以前上私塾要自己掏錢,現在上學都九年義務教育了。我還盼着再過幾年,是不是能趕上五十年義務吃飯?”
顧淮之:“......”這話似乎有那麽些道理。
他翻開上崗證的第一頁,就看見了自己的個人信息,鉛印的文字隔一會就向前滾動,內容寫得十分詳細,就連他在幼兒園欺男霸女、抄人作業的光輝事跡都有記錄。
唯獨生卒年一片空白。
顧淮之沒在意這個細節,他往後翻了兩頁,發現了“帶薪年假”這一欄,眼神一亮。時間定在了下個月。
趙素衣:“我下午來找你就是想說這件事。半個月的帶薪年假,我們去哪玩,還有阿宣。”
顧淮之:“随便,我去哪都行。”
“爬山怎麽樣?順便還能鍛煉身體。”
“不去,累,恐高。”
“那去海邊如何,咱們三個還能看場日出。”
“不去,起不來,旱鴨子。”
“大草原?”
“不去,沒意思,人家不讓我套馬。”
趙素衣一陣頭大:“那你說去哪?”
顧淮之擡頭看着他,想了想,說:“随便吧。”
“......”
趙素衣點了點頭:“行吧,那我就看着安排了。還有,你這上崗證書可別弄丢了。這可相當于你在天界的戶口,以後有大用處。”
“它有什麽大用處?”
“能當電話,能定點傳送。”趙素衣說,“按照常理,不經過黃泉,沒有鑰匙,白秋練和慕蟾宮是進入不了暗角的。但是若幹年前,上一任黃泉站長,也就是白秋練的表哥帶着她跟龍三去過那個地方。白秋練和龍三覺得暗角好玩,跟她們的表哥約好,某年某月某日,要再去那邊聚一聚。她們兩個都用這個紅本子定位了,只要想去,随時傳送,很是方便。”
趙素衣忽然露出不正經的笑,半真半假地告訴顧淮之:“還能拿着它去天上申請婚房。一個證書能申請一套昆侖山陽光花園洋房,美得很,美得很。”
“別美了。”顧淮之夾了些羊肉卷扔到鍋裏,“快吃飯吧你,一會我有事情拜托你,這事沒你不行。”
趙素衣來了精神:“哦呦,小顧先生這麽給我面子?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老項圈的事情。”顧淮之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想再去找一趟那只賣棉花糖的兔子。它當初找我幫忙,就沒對我說實話,支支吾吾的。怕是有什麽事情瞞着。”
趙素衣伸筷子沾了下麻辣鍋的底料,稍舔一下,臉都被辣綠了,趕緊灌了幾口白開水,含混不清地說:“要我說你當初就不應該答應那只兔子,自找麻煩。也罷,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誰讓我......”
誰讓我喜歡你呢。
趙素衣不說話了,只是低着頭笑。
顧淮之瞅了他幾眼,借着上廁所的由頭,把飯錢結了。
☆、系花鈴(12)
趙素衣和顧淮之從火鍋店出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趙素衣借路燈的光,彎腰解開車鎖,一雙長腿跨坐在“老爺車”上。他等顧淮之在後座坐好,用力往前一蹬,車輪碌碌向前。他迎着夏風,說了句:“風馳電掣,大運摩托——!”
顧淮之笑:“別大運了,配不上你。你應該去弄輛五菱宏光,去秋名山給我送豆腐腦。”
趙素衣掐着嗓子說:“送什麽豆腐腦?做人吶,最重要的是開心。”
顧淮之:“我覺得你做豬也會十分開心。”
趙素衣:“做一行愛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開心能怎麽辦?誰讓我天生優秀,是個樂觀向上的好男孩。”
從厚顏無恥的角度論,顧淮之對上趙素衣,真實的一敗塗地:“您真是絕了,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贊美自己的機會,我顧某甘拜下風,這件事我一定要給你記在日記本上。”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趙素衣聽見日記本三個字,就唱起歌來,“不能忘記你,把你寫在日記裏。”他臉上盡是自作多情的滿足,“小顧先生可真是惦記我。”
顧淮之笑:“對啊,我就是惦記你。”
趙素衣聽了這話,厚如長城的臉皮有些發燙,心底宛如懷春少女的悸動。他暗罵一句:“小兔崽子,瞎幾把撩。”
兩人騎着自行車,沿芙蓉江大橋往東區的方向走。顧淮之坐在趙素衣身後,擡頭望天空。萬籁茫茫,時間也變得悠長,天河裏有擱淺的星星和雲彩,所見的一切璀璨且安詳。
青蚨在草叢發着光,它從一朵花,飛向了另一朵花。
他們慢慢悠悠地朝前,大約一個多小時,就來到了位于東區的“暗角”。
那只兔子還在老地方,賣着甜甜軟軟的棉花糖。許是天色太晚的緣故,沒什麽人光顧,攤子前冷冷清清。兔子無所事事,蹲在椅子上擺弄起鴨舌帽。
趙素衣把車子扔在路邊,大步走過去。他用力一拍桌子,擺出一張棺材臉:“兔子,你還記得我嗎?我來抓你去冥界投胎了。”
兔子探進鴨舌帽裏的頭伸出來,它望着趙素衣,眼神發愣,連嘴裏叼着的半根青菜也顧不上嚼,如同泥塑一樣僵在了椅子上。
它忽地從椅子上跳下來,一口吐掉青菜葉,鴨舌帽都顧不上撿,扭頭就跑。趙素衣手快,一把撈住它的長耳朵,把它從地上拎起來:“你在我面前還想跑?”
兔子懸空的四肢不住地掙動,喊叫着:“我有心願未了,我不能去投胎,你不講理!你要是不放開我,我...我就去天界城管大隊那告你一狀。我再發個微博,震驚!昆侖鳳凰當街欺壓良善魂靈,預定三界娛樂頭條,你當心讓偉大的白主席知道,被我攪和得你再守幾年黃泉!”
顧淮之:“偉大的白主席?”
“北天帝君。”趙素衣解釋,“原本天上是有四位帝君,可惜東西南都早早死成了靈牌神位,就剩了北天帝君一個。他覺得帝君這個稱呼太過封建,就改叫白主席了。”
趙素衣把兔子放在了椅子上:“我不跟你鬧,你告訴我你的心願是什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實現。”
“我的心願...我的心願我憑什麽告訴你?你是灰姑娘的神仙教母還是賣火柴小女孩的火柴?我不要你幫我。”
趙素衣:“你明明知道我是什麽人,有能力幫你實現願望,為什麽你不願意說?是不是怕我發現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
兔子哼哼兩聲,轉眼看見顧淮之。它一下子又來了勁兒,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嘴裏直嚷嚷:“才沒有違法亂紀。你,你......”
趙素衣無情打斷了兔子的話:“你什麽你,別看了。他跟我是一夥的,我狼他狽,狼狽為奸,知道嗎?”
顧淮之想:“這狗東西嘴裏說得什麽淫邪爛話?誰跟他狼狽?誰跟他為奸?明明是來幫兔子,卻搞得像土匪打劫。”他走過去,拿出那個老項圈遞到兔子眼前,“打擾,我找不到老項圈的主人,就想來問問你還有什麽線索。”
兔子悄悄地去看趙素衣的臉色:“要我說出來,你可別生氣。”
“你說吧,我不生氣。”
兔子略放下心:“老項圈是大黃的,大黃是條狗。老項圈是一個男孩子買給它的,它要找到那個男孩。可是大黃身體不好,還沒找到那個男孩,自己倒先死了。來勾魂的是個梳麻花辮子的小姑娘,叫阿宣。大黃給了她一塊巧克力,她就把它放了,說讓它找到主人了再來黃泉報到。”
趙素衣點了根煙,慢慢呼出一口白氣:“你接着講。”
兔子擡眼悄悄看了眼趙素衣的臉色,又說:“阿宣姑娘把大黃帶到人間,告訴大黃,它只能在人間停留七天,還有,要小心陽光,小心她家的趙姓老板。”
趙素衣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宣宣肯定說了自己好幾噸的壞話。宣宣跟了趙素衣好幾千年,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本事沒長進,編排人的功力卻是達到了大羅金仙的境界。宣宣不肯放個任何一個诋毀她老板的機會,估計是将趙素衣描述成了狂野殺人魔,不然這兔子沒道理怕成這樣子。
兔子:“她說神君喜歡麻辣兔頭和狗肉火鍋,這事不能說。被您知道,我和大黃就要雙雙斃命。”
趙素衣心說:“我這和狂野殺人魔也沒有區別了。”
顧淮之擺弄兩下老項圈:“你和大黃是朋友?”
“朋友?算是吧,其實我們都沒說過幾句話。”兔子回憶片刻,“我認識大黃的時候,它就已經死了......”
“等會。”顧淮之問,“大黃不是死了嗎,你怎麽看見了它?”
兔子說:“那時候我被一個自稱我媽的人買到了她家。她整天問我寶寶要吃什麽。我跟女人是不同物種,她生物學得差,怎麽當我媽?我覺得她腦子有問題,找了個機會,越獄跑了。”
“可惜老天爺近視眼,在我慷慨高歌的逃亡路上安排了輛車。車主大概以為自己是個秋名山逮蝦戶,開得很快。他技術菜也就算了,還橫沖直撞,前頭兩個輪子朝着我碾過來。”
“我躲開了一半,被它撞成了半身不遂,大概是半只腳踏入黃泉的緣故,我在路邊看到了大黃。大黃真是我見過的最難看的狗,它套了個不合尺寸的項圈,皮筋一樣卡在它的脖子上。毛色也不鮮亮,還禿了好幾塊。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名副其實的孤魂野鬼。”
“大黃發覺我能看見它,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問我有沒有見過這只項圈的主人。”兔子話裏帶刺,“大黃的真是有病,腦殘。我躺在馬路中間,半條命都沒了。它還過來問我有沒有見過和它脖子上一樣的老項圈,我看個雞掰我看。”
“我掀起眼皮瞄了大黃一眼,跟它說,你要是有幾分力氣,就先把我挪到路邊,然後我們慢慢詳談。大黃聽我和它詳談,高興壞了,搖着尾巴把我帶到了路邊。幸虧當時路上沒人,要是有人看見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懸空移動,定會吓出心髒病。”
“到了路邊,大黃這個憨貨就又問我,有沒有見過別的狗戴這個項圈。我搞不清楚這條狗在想什麽,就問它,不就是個項圈,別的狗和你戴同款怎麽了?你是怕它們比你美嗎?”
兔子說的口幹,停頓了一小會:“大黃搖搖頭,回答說找不到自己的主人了。他的主人是個男孩,項圈就是男孩送給它的。它想,如果那個男孩子養了新的寵物,可能也會戴同樣的項圈。”
“大黃跟我絮絮叨叨講了半天,什麽它的主人把它從街上撿回家,給它洗澡,給它買好吃好喝好玩的東西......我聽了半天廢話,可算聽明白了。大黃是被一個男孩撿回家的,一開始的時候男孩對它很好。但沒過幾天,大黃生了病,男孩子的父母便不同意養狗了,那個男孩又把它扔回了街上。”
“我直接就跟腦殘大黃說,他都不要你了,你找他幹什麽?如果大黃回答我要報仇雪恨,我還敬他是個漢子。這憨貨卻告訴我,它要回去看看那個男孩。”
“它真是用熱臉貼冷屁股,真是......”兔子放緩了的語速裏滿是冰冷意味的嘲諷,“愚不可及。”
顧淮之問:“那之後呢?”
“之後?”兔子想了想,“我看大黃愚不可及,再被其它分孤魂野鬼騙了,就陪着它去找那個男孩。我是一只半只腳入土的兔子,它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死狗,倒也搭配。它也不知道去哪找,就整天蹲在被丢棄的地方。”
趙素衣:“大黃現在在哪?”
兔子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結局滑稽的故事,輕蔑瞧着顧淮之手裏的老項圈:“它能去哪,死了呗,自作多情能有什麽好下場?”
顧淮之不是很明白兔子的意思:“死了?”
兔子點點頭:“阿宣姑娘不是告訴它了嗎?要小心陽光。這傻狗看見了一個中年謝頂的男人,眉眼和那個男孩有些相似,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我記得那時天氣晴好,頭頂的太陽老大一個,這憨貨像雪糕一樣,在太陽底下化了。”
兔子低下頭,嘆息般說道:“我從沒見過這麽傻的狗,真的。別人給點小恩小惠就開心地不得了,如同被養在花盆裏的多肉植物,稍微給點陽光和水,就能歡騰地活老長時間。它除了老項圈,什麽都不在乎。”
“我曾經問過大黃,萬一找不到那個男孩,或者是他把你忘了呢?那憨貨倒是大方,回答我,‘忘了就忘了吧,我記得就好。如果不是他,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世界還有雞蛋黃這麽好吃的東西’。”
兔子惱怒地說:“我讨厭它天真,卻又可憐它。呵,我其實也是個神經病。”
☆、系花鈴(13)
“所以在大黃死後,你保存了它留下來的老項圈,決定替它找到主人?”趙素衣聲音平靜,“你還是挺講義氣的,為了這件事,連投胎做人都不去了。”
兔子眼神不屑:“我只是可憐它。為了一些并不存在的溫情,卑微得像落在書桌上的土,抹布輕輕一擦,就什麽都沒有了,幹幹淨淨,誰也不會記得。它寶貝的老項圈,或許在旁人眼裏,就是個賣破爛都沒人要的東西。”
“可是土裏是會開出花的。”趙素衣笑,“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我們幫你找到男孩了,他要是不認識這個老項圈了,你要怎麽辦?”
兔子扭過臉:“這是大黃的願望。那混賬要是真的不認了,也是大黃倒黴,它自己有眼無珠,關我什麽事。”
“我聽你這語氣,怎麽覺得你要咬人了?”趙素衣從顧淮之手裏拿過老項圈,“你聽我說,我現在有一個辦法,能讓大黃見到它的主人。”
兔子神情錯愕:“你,你什麽意思?大黃它明明......”
“對,大黃死了。”趙素衣接過話,“我沒有讓大黃死而複生的本事,但我有潛入他人夢境的本事,這是我唯一能成全它的辦法。”
“你的意思是......?”顧淮之記起之前“建設南路134號”的線索,就是通過夢境得到的,他還有幸看到了大黃和它的主人,“你的意思是要借助夢境來重現當年的情景,然後進入到這個夢境,改變原有的結局?”
“可以這樣理解。但夢境不是現實,就算改變了結局,現實中的大黃依舊是回不來的。”趙素衣問兔子,“不切實際,你願不願意?”
兔子明顯猶豫起來,低着頭,一雙眼睛不知道看哪裏才好,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無所适從地拘束。
趙素衣和顧淮之也不說話,靜靜地等待兔子回答。
兔子很糾結。
大黃能和它心心念念的主人見面,按照常理,兔子應該立馬答應。但問題就出在只能在夢中見面,夢中的大黃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夢中的主人也并非真正存在的。就像趙素衣說得那樣,一刻歡愉,不切實際。所有的快樂都存在于夢境,醒了,夢就不在了,快樂也就不在了。
來了無痕,去無覓處。
兔子臉上的神情也随思緒變了幾變,從開始的猶豫,到不忍,再到嘆息。大概十幾分鐘後,它結束了這出“變臉游戲”,一字一頓地回答:“我願意。總比現實守着只老項圈,什麽線索都沒有的苦找好吧。”
顧淮之把手機裏面的阿裏軟件打開,從聯系人裏找到莫三娘子。他把手機遞給兔子:“需要什麽樣的夢,就和她說吧。”
兔子将手機踩在爪子下面,戳了戳:“我還是發語音好了,我四只手沒一個會打字的。”
兔子有意地放慢語速,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幹淨清楚些,詳盡地告訴莫三娘子關于大黃的信息。
莫三娘子見這位顧客發的是語音,也不打字了:“鑒于您的這種情況,我們這有兩套方案。第一套是按照您的想法安排夢境故事的走向,大黃先生與它尋找的男孩見了面,他們和好如初。男孩說服了父母,讓大黃先生留在了家中。标準的大團圓的結局,幸福美滿。”
“第二套呢?”兔子有些不耐煩地問。
“看來您對這套方案并不滿意。”莫三娘子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原本溫柔的聲線經過了電波和電子産品,變得略顯生冷,“第二套就很簡單了。只織場景和人物,故事怎麽樣發展全憑人物自己決定。第二套方案有一個缺陷,結局不會向老板你希望的那樣發展。”
“第二套吧,我倒要看看大黃找到男孩時,男孩什麽反應。他當初抛棄大黃之後,有沒有想過它。哪怕是,哪怕是一絲一毫。”
莫三娘子:“第二套,那我們就這樣定下了。”
兔子問:“我需要做什麽嗎?”
莫三娘子:“回家睡覺。”
兔子把手機還給顧淮之,轉身戴上了鴨舌帽,邀請他們:“兩位到我家裏歇一會吧。”
趙素衣将兔子抱起來放在“老爺車”的車筐裏,招呼顧淮之坐到身後:“麻煩你帶路吧。”
兔子正了正頭上的鴨舌帽:“你得下車,我家就在對面,兩步就到。”
“你怎麽不早說?”趙素衣拎從車筐裏拎出兔子,“再麻煩你帶路吧。”
兔子在地上跳了兩下,帶着趙素衣和顧淮之來到了它的家。
兔子的家在一樓,是一間不足五十平的小戶型。屋子裏面很幹淨,幹淨得只剩下了張松木板搭成的床。此情此景,容易使人聯想到一個成語:家徒四壁。
兔子跳到床上,摘下頭上的鴨舌帽,規規矩矩地放在了枕頭邊上,神情嚴肅得像是在準備什麽莊重神聖的儀式。它躺在枕頭上,蹬開床邊的薄被子蓋上:“我要睡覺了,大黃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
“放心。”趙素衣端起撂在床腳處的搪瓷臉盆,擰開水龍頭接滿清水。待兔子睡着,他看向顧淮之,清澈的眼波似流水的倒影:“我們出發吧。”
顧淮之記得上次進入夢境,趙素衣所用的媒介是一面鏡子:“水能當成打開夢境通道的媒介嗎?”
“鏡中的花,水中的月,都是一個道理。”趙素衣十分自然地去牽顧淮之的手,“別問廢話了,早點進去找大黃和兔子,才是正事。”
“哎!”顧淮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趙素衣扯着跑向了刻有“喜”字的搪瓷臉盆。他們兩個人的體型瞬間縮小,仿佛秋蓬,風一吹,就輕飄飄落在了臉盆中。
顧淮之只覺冰涼的水撲在臉上,他是個不會游泳的旱鴨子,對水有一種敬而遠之的疏離。他不免有些緊張,心裏頭似乎揣着只小麻雀,不停地蹦呀蹦。他和趙素衣快速向水面下墜落,但想象之中的窒息感并未傳來,忽覺身子一輕,便掉在了片青草地上。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空氣裏有栀子花香。
顧淮之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來到了十幾年前的建設南路。寬闊的街上車輛稀少,兩側的行人道上擺着販賣各種小寵物的攤子,又簡單又寒酸。
顧淮之沿着這條路往前走了一會,沒有看到趙素衣的身影。猜想這種情況與他們剛剛進入夢境時一樣,兩個人出現在夢境中的位置不同。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顧淮之沒有着急去找趙素衣。他按照記憶中的位置,前往位于134號的店鋪。
說不準,趙素衣就在那裏等他。
數年前的建設南路134號,還是一間很小很幹淨的店鋪。但空氣裏飄着一股若隐若無的熏香氣,拂去了幾分冷清。
顧淮之跨過門檻走了進去,他看到店裏除了自己,還有另外的客人。
那是一位打扮時尚的女人,很是漂亮。她系着淺藍色的絲巾,左手手腕間還戴了條羊脂籽玉的手串。一顆顆乳白的玉珠雕刻有白玫瑰的花紋,光芒一照,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邊還跟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大概是逛得累了,男孩板着張棺材臉,嘴裏一個勁嘟哝着回家。
“別鬧了。”女人拿起挂在牆邊的項圈比劃幾下,“給大瓜挑一個合适的我們就回家。”
男孩看起來不怎麽高興,他壓根不買賬:“大瓜都那麽些項圈了,它脖子又短套不下那麽多。媽,你這是在給它拼接圍脖嗎?”
“你這個孩子,怎麽跟你爸一樣,整天胡攪蠻纏?”女人微有怒氣,正想訓斥那男孩兩句,她察覺了顧淮之的目光,側身對他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吵到先生了。”
顧淮之望着她,恍惚覺得她的眼睛裏有月亮的光,溫柔極了。他已經很多年都沒看到過這雙眼睛,很多年沒看到過她,心頭一軟,下意識就想喚她。他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低頭笑:“沒關系。我們家裏曾經也養過一條狗,名字叫大瓜。”
謝橋稍一愣神:“我們家的也叫大瓜。”她又笑,“我正發愁給大瓜買什麽樣子的項圈,我們有同名的緣分,不如小先生幫我選一個吧。”
顧淮之指了指謝橋手中的小項圈:“這個就很好看的。”
男孩鼻孔朝天:“敷衍。”
謝橋擡手輕輕擰了下男孩的耳朵:“淮之,你怎麽這麽沒禮貌?”
顧淮之下意識想回謝橋,随即又反應過來,她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那個男孩子。
顧淮之記起了一個場景。那是數年之前的某天,午後,太陽光慵懶地撒在二樓寬闊的露臺。大瓜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謝橋坐在大瓜身旁,一下一下撫摸它的背。顧卿則蹲在謝橋邊上,笑嘻嘻地瞅着她。而顧淮之則和顧浣衫一起,嘻嘻哈哈地追着小皮球。
這個場景仿佛一幅畫,定格在顧淮之腦海之中,長長久久。
謝橋看了看手裏的小項圈:“反正我也挑不出來,那就這個吧。”她付完錢,對顧淮之說,“再見。”
“再見。”
夢都是假的,謝橋和大瓜,早就不在了。
☆、系花鈴(14)
趙素衣慢慢走在路上。
他這個人向來懶散,平日裏沒事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基本上就是在家和書店之間往返,兩點一線。關于祁州市,他這杏仁腦子裏就記住了興華路,芙蓉江,以及顧淮之的家。其它街道在趙素衣的記憶裏只是個模糊的輪廓,連名字都沒有印象。
所以,他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哪。
趙素衣漫無目地走了會,忽然看見不遠處有個懷抱小狗的男孩子,迎面向自己走了過來。男孩子低着頭,兩條眉毛耷拉着,如同一對死氣沉沉的毛毛蟲,神□□哭未哭。他走到街角,忽然停下腳步,蹲下身把小狗放到了地上。
趙素衣意識到,自己這是撞見男孩丢棄大黃的場面了。他停下腳步,安安靜靜地看着。
那只小狗不吵不鬧,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低低嗚咽了聲。它看起來病得很重,十分艱難從地上站起來,但它力氣不夠,只掙紮了一下,就又踉跄跌倒。
男孩眉頭緊皺,明顯是心疼了。他抱了抱小狗,啞着嗓子喚“大黃”,伸手正了正它脖子上的小項圈,然後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布包挂在項圈邊,然後一個勁兒說:“對不起,我不想扔下你的。但是家裏不同意我留下你......”
小狗舔了舔男孩的臉頰。
男孩觸電般松開手,他站起來定定地看着它,一步一步慢慢向後退。小狗沖着男孩叫了一聲,對他搖尾巴。那脆生生的聲音仿佛刺激到了男孩的神經,他身子一顫,下意識想彎腰抱住它。然而他猶豫片刻,硬生生将伸出去的手縮了回去。
男孩低下頭,雙手緊握成拳,不敢再看大黃的眼睛。他咬住下唇,轉身就跑,背影倉惶。大黃見男孩離開,就想站起來追他,但是它病得重,那些微末力氣不足以支撐它的身體,只追了兩三步,便又摔在了地上。
趙素衣趕緊過去抱大黃,他感覺到大黃很虛弱,軟趴趴地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