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向着藍天白雲生長。
下午四點時,列車到達洞庭。他們離開車站,按照白秋練提供的地址,尋找龍三公主的住處。
幾經周折,他們來到了這座城市裏最大的肉類批發市場。剛一進去,半只躺在案板上的肥豬就沖入眼簾。攤主是個魁梧大漢,正赤着上身磨刀。他看到趙素衣和顧淮之走到附近,忙招呼:“兩位,要豬嗎?新鮮的。”
顧淮之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他拉着趙素衣走到邊上,小聲問,“龍三公主莫非愛好殺豬?”
“我可說不好,也許吧。”趙素衣說,“龍三從前就是個野路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也管不了。”
顧淮之:“你認識她?”
“豈止認識。”趙素衣回答,“我跟她一大家子都算半個親戚。”
“了不得,老板這業務拓展得真寬,生意都做到水裏去了。”
“哪裏哪裏,過獎過獎。好漢不提當年勇,要數今朝風流人物,還是小顧先生。小顧先生真是我的好員工,勤快老實不惹事。”
“那老板可否稍漲一下工資?”
“這樣,我給你唱首歌吧。”趙素衣清清嗓子,聲音輕柔得如同柳煙花霧,迷濛了春色,“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顧淮之一把将趙素衣推開。
“你看看你這德行!還想漲工資?”
“老板,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趙素衣跟上顧淮之,眼底有淺淺笑意:“我竟不知,你還是個忠臣良相。”
“——在山谷中的溪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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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僥幸又見到你一度......”
顧淮之看到趙素衣的笑容,腦海中再次響起魔音,徘徊不散且聲聲入耳。
他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趙素衣見顧淮之不說話,更來了勁,叽叽喳喳仿佛一只麻雀精。
他覺得趙素衣也像個傻逼。
很快,他們按地址走到最裏面那家批發鮮魚的店鋪前。店鋪門緊緊關着,門邊立着塊小黑板,字跡歪七扭八:“洞庭特色黃骨魚,今日特價!老板刮骨血虧!”
趙素衣推門進去,他見到熟人,一指門口的黑板,痛心疾首地說:“世風日下,道德淪喪!龍三,你怎麽能賤賣自己的子民?”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龍三一聽趙素衣的聲音,擡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她揉揉眼睛,打着哈欠:“我這生意本來就不好,你這破財招災的瘟雞怎麽找上門來了?我一年都得喝西北風......”
話未說完,龍三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眸中有喜悅的神色。她望着顧淮之,剛想開口時卻不知想起什麽,臉色微變,偏過頭,怏怏然說:“小先生跟我表哥長得像,我一時間看錯了,不好意思。”
顧淮之愣了下,又對她笑:“是嗎......?”
“龍三。”趙素衣拿出白秋練臨終前交給他的簪子,“四公主要我把它還給你。”
“我知道了。”龍三将簪子拿在手裏輕輕摩挲着,終于正經了些,“這是秋練成親時我送給她的。秋練當初還跟我說,自己并非真心喜歡慕蟾宮。我一聽這話就清楚她在胡扯,若真的不喜歡,何必天天去人家家裏找他。想聽故事,天橋底下說書的更厲害。”
“我告訴秋練,讓她先收下,等什麽時候要跟慕蟾宮一刀兩斷了再還給我。
龍三靜默一會,态度也好了些:“神君,秋練的事情,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沒什麽欠不欠的。”趙素衣看着她,“要沒有其他事,我們就先離開了...走吧,淮之。”
“神君!”龍三突然喚了他一聲。
趙素衣停下腳步,回頭看:“什麽事?”
龍三不說話了。
顧淮之:“那我出去等你。”
待顧淮之走後,龍三動了動唇,兩只手緊緊抓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趙素衣低了頭:“沒事我就先走了,他還在等我。”
“鳳凰!”
龍三忽地擡高了聲音,她望了趙素衣一會,又扭過頭,小聲說:“你今後可要照顧好他。”
趙素衣沉默良久,對她笑:“好。”
作者有話要說: “在山谷中的溪澗裏,那些清瑩透明的出山泉,也有你的眼睛存在。你眼睛我記着比這水還清瑩透明,流動不止。”
“我僥幸又見到你一度微笑了,是在那晚風為散放的盆蓮旁邊。這笑裏有清香,我一點都不奇怪。“——沈從文《月下》
☆、系花鈴(3)
趙素衣拖着顧淮之的行李箱,兩人一起走在大路上。行道樹是新修剪過的,風裏面有青澀的草木香氣。
趙素衣提前預定好了酒店,地址在繁華的商業區,兩人辦好手續,就住了進去。
房間在二十一樓,幹淨寬敞,還有一扇晶瑩剔透的大落地窗。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城市天際線的風景。
顧淮之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打開,從裏頭抱了件睡衣以及瓶瓶罐罐出來:“我先去洗澡了。我叫了黃袋鼠外賣,留了你的電話,一會來了你記得去拿。”
顧淮之說了好幾句,趙素衣這老色棍的耳朵只聽到了“洗澡”兩字,其它信息一概當垃圾過濾掉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衛生間裏頭傳來的嘩啦啦水聲吸引。
趙素衣忽感不妥,忙從兜裏翻出耳機,随便找了首《小跳蛙》單曲循環。然而聽了數遍,那旖旎聲音還是在腦海裏徘徊不去,如鏡花水月般可念而不可觸。他方覺愛情這種東西就是一團熾烈的火,人是一只夜間獨行的蛾。每一次的接觸,都是想方設法去傍近溫暖。
世間沒有可以阻止的辦法。
趙素衣取下耳機,他望着衛生間的方向,聲音亦溫柔起來:“淮之,你好沒有?我也要洗。”
“好了好了。”顧淮之推門走出來,他頭發上水珠未幹,絲綢睡衣上繡的白鶴彤雲随風輕晃。
趙素衣看着顧淮之,聯想到了清露與風荷。他随即移開目光,沒話也沒說,起身沖涼去了。
顧淮之百無聊賴,轉眼看到了放在門口卡槽裏面的房卡。卡槽旁還有一行提示标語:“插卡取水取電。”他側耳聽了聽衛生間裏的動靜,滿腦子都是壞水,想了想,過去把房卡拔了下來。
房間裏斷水斷電。
趙素衣手裏的花灑頓時氣息奄奄,突突兩下就沒了水。他用腳指甲想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惜上面的紅頭文件《神仙的自我修養》中有明确規定:建國之後,下界的神仙需僞裝凡人,若無妖鬼作亂,不得在人間使用法術。
趙素衣頭疼,他晃了晃花灑,大聲問:“顧淮之,電呢?!”
顧淮之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臉笑,等着趙素衣說幾句好話。
“趙老板,你沒生氣吧?”顧淮之等了會也沒聽見趙素衣吱聲,心下奇怪,同時又擔心自己把他真惹急了,正打算放回房卡,卻聽趙素衣在裏面悠悠道:
“魯迅先生有言,‘當我沉默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将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顧淮之你這個空虛的人,你才應該多讀書,推薦你看致富寶典《母豬的産後護理》。”
顧淮之知道趙素衣并未生氣,放下心來,對着他嚷:“那你哔哔什麽,繼續充實着呗。”
“魯迅先生還說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說着,趙素衣擦幹淨身上的水,裹了條浴巾一腳踹開衛生間的門。出來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抓躺床上的顧淮之。顧淮之心知大事不妙,扯起被子就蹽。
顧淮之在屋裏上蹿下跳,跑得慌張,一不小心踩在披在身後的被子上,“咚”地把自己絆倒了。
趙素衣趕緊過去看,剛想拽開被子問顧淮之摔疼沒有,顧淮之卻把自己裹成一團,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甕聲甕氣地:“你罵我我不聽,你就是個放屁精。”
趙素衣被氣笑了,彎身騎在那團軟和的被子上頭,掀開一角,露出顧淮之的腦袋來。趙素衣伸手卡住顧淮之的下巴,不讓他亂動,讓他微微揚起頭正視自己。
“你......”趙素衣才開口,他撂在床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嗷!!!改革春風吹滿地——”
趙素衣:“......”
顧淮之回過神,一腳将趙素衣踹到旁邊,坐起來,指了指他的手機:“你這什麽神仙鈴聲?”
趙素衣挨了員工一腳,悶了滿肚子氣,他走到床邊接起電話:“喂!誰啊。”
對面那人聽出他話語中含着怒意,愣了下,回答:“趙,趙先生,你的外賣到了。我放在大廳了,您有時間就來取一下!”
“好的,謝謝!”趙素衣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他挂斷電話,捏着手機就往外走。
“臭不要臉的東西滾回來!”顧淮之趕緊叫住了他,“趙某你能先穿個衣服嗎?你等會被當成變态抓進局子,別怪我翻臉六親不認,我可沒錢給你贖身!”
趙素衣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就裹了條浴巾,剛又一頓折騰,浴巾都有些往下掉了,堪堪挂在胯上,風吹一陣爽。如此出門太行為藝術,他回衛生間裏穿好衣服,下樓去了。
顧淮之看趙素衣離開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笑。他站起來放好房卡,将屋子收拾幹淨。
大概十分鐘,趙素衣就回來了。顧淮之給他開門,接過一大瓶肥宅快樂水,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
趙素衣端着個杯子湊過去:“淮之哥哥,我也要。”
“自己倒。”顧淮之從行李箱裏頭拿了只四四方方的紅木盒子出來。他把它撂在趙素衣眼前,“送給你的。”
“送給我的?”趙素衣打開盒子,看到裏面放了個綠柳編成的花環,上頭點綴了些小野花。花環上噴了些水,入目就是濕潤的翠與星星點點的彩。
趙素衣只覺自己的心變做了這花環上的一片輕輕柳葉,顧淮之就像葉子尖上懸着一顆晶瑩水珠,他舍不得放開又珍惜得緊,生怕掉了。趙素衣把目光從花環上移開,忽覺眼前的所有景物都變得可愛起來。窗外的天空與光與雲影,都極其溫柔。
顧淮之對他笑:“喜歡嗎?扣腦袋上保準和小仙男一樣,我說我不會騙你的。”
趙素衣自然是喜歡的。無需回答,他所有的滿足與喜悅都寫在了臉上。這種感覺,就像一棵樹,從落地生根,到抽芽開花,一切漫長的等待都為了美滿結果。
夜色漸深,各色霓虹燈在高樓大廈間亮起。玻璃窗外的世界,五光十色,光怪陸離。
房間裏開了一盞小床頭燈,并不十分明亮。趙素衣感覺到什麽,拉開厚重的簾,把窗子打開了些。月光像一首未完成的清麗短詩,被晚風輕輕地謄寫在地上。
一只青蚨從窗戶外匆匆忙忙地飛了進來。
趙素衣伸出手,讓它落在了掌心。他認出這只是青蚨之前放出去尋找莫三的,問:“找到了?”
青蚨點點頭,接着搖搖頭。
“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青蚨又點點頭,它飛到趙素衣面前,呼扇着翅膀,前爪勾住了他眼鏡,一個勁地跳。
“讓我跟你去?”
青蚨松開爪子,點頭如搗蒜。
趙素衣推正鼻梁上的眼鏡,端起一杯肥宅快樂水,敬向顧淮之:“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我的助手顧生,你願意和可愛又迷人的我一起,貫徹愛與真實的正義嗎?”
顧淮之衣服都換好了,他見趙素衣又開始犯中二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斯國一內,歐尼醬。”
酒店外,淺白的霧氣飄蕩在街道上。
青蚨在前方引路,一點青芒如飄搖的風燈,向黑暗深處前進。很快,趙素衣和顧淮之就來到了市區內某高檔小區裏面。
青蚨停在一家住戶門口,它回頭瞧了瞧趙素衣和顧淮之,前爪指向門中,示意他們進去。
顧淮之問:“我們就這樣大搖大擺進去?”
趙素衣知道他在顧慮什麽:“不用擔心,你我都是神職人員,在天上挂了名號的公務員。辦公期間,凡人是看不見的,走吧。”
說着,他拉着顧淮之,從門中間穿了過去。
屋子裏面關着燈,這家主人都已入眠。青蚨帶着趙素衣和顧淮之走入最裏面的兒童房。數只青蚨在其中盤旋飛舞,青色的光照亮了房間。
房間裏面擺放了很多榮譽證書和三好學生的獎狀,它們的主人是個樣貌清秀的男孩子,看上去不過十歲。他睡在床上,枕邊放了本《格林童話》,床頭櫃上撂着瓶未開的橙汁,和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
但他睡得并不好,眉頭緊緊皺着,似陷入了恐怖的夢魇。
趙素衣擡頭看向幾只上下翻飛的青蚨,說:“它們的意思是,莫三先生在這個孩子的夢裏。它們跟在莫三先生身後,這是他今天潛入的第七個孩子的夢境,看樣子還會再去第八個。”
顧淮之拿出手機:“先告訴莫三娘子一聲,以免她擔心。然後我們再進去找莫三先生,你覺得這樣做怎麽樣?”
“我覺得挺好。”
“那麽問題來了,我們怎麽進去找莫三先生?”
“簡單。”趙素衣把一邊撂着的試衣鏡搬到床前,光潔鏡面正對男孩子的臉,“你忘了黃泉是天地間的中轉站了嗎?它連接現實與虛幻,只要找到适合的媒介,我這站長想去哪去哪。”
言罷,他一打響指。
剎那間,鏡面泛起漣漪般的金色光芒,鏡子兩側也浮現出閃耀金色光芒的咒文。随着光芒範圍的擴大,鏡子裏面,映出一條長長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改革春風真的洗腦
☆、系花鈴(4)
趙素衣向顧淮之伸出手:“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
“天亮出發豈不是太晚?”顧淮之說,“跟我走吧,現在就出發。”
“好,我跟你走。”趙素衣往後稍了兩步,笑了笑,“小顧先生,請進。”
顧淮之站在鏡子前,回頭拉住了趙素衣的手,一邊往裏走,一邊說:“這難道就是牽豬奔小康?”
趙素衣:“罵我一句扣一百塊錢。”
顧淮之從兜裏掏出一沓子錢塞給趙素衣:“我大方點,再罵一千的。”
趙素衣忙把錢揣起來:“這些該死的鈔票,味道竟如此的甜美,你罵吧。”
顧淮之瞅着他笑:“趙總真大方。”
趙素衣被“趙總”這個稱呼取悅了,謙虛道:“顧經理年少有為,可惜沒好好讀書,若是當年努力,定能北大清華。”
說起沒好好讀書這件事,顧淮之其實挺後悔的,但他死鴨子嘴硬:“哼,我為什麽好好讀書?萬一我考上了清華,對北大不就是一種損失了嗎?我做一個清華北大求而不得的男人不好嗎?”
“顧經理你等會再吹,清華北大求你了嗎?”
“我沒有給它們求我的機會。”
“那你可真是冷酷無情。”
他們走着走着,路旁亮起一盞盞明亮的燈。兩側的牆壁上開始出現彩色的簡筆畫。
趙素衣問:“這畫的什麽?”
顧淮之順着趙素衣的目光看去,只見牆上畫着一座高聳入雲的城堡。城堡唯一的窗戶開在頂處的位置,一個姑娘靠在窗戶邊,她長長的金色頭發伸出窗外,一直垂到地面上。下面有個年輕人,他抓住了姑娘放下來的頭發向上爬,看樣子是想爬到城堡的窗戶上。
“這畫的是城堡版的人猿泰山嗎?”趙素衣分別指了指畫中的姑娘、金色的頭發、向上爬的年輕人,說:“火辣辣的珍妮,愛情的藤蔓,隔壁的泰山。”
顧淮之不禁為趙素衣鼓掌:“解釋得妙啊。《格林童話》莴苣姑娘的故事,你沒聽過嗎?”
“沒有,我一本土神仙,哪裏聽過外國話本?”
“從前有個巫婆,搶了個女孩撫養長大。她不許女孩出門,把她關在了高高城堡裏面。某一天,女孩和一個年輕人相愛,每次約會,年輕人都會拉着女孩的頭發進入城堡。沒多久巫婆發現了這件事,棒打鴛鴦。最後女孩和年輕人還是打敗了巫婆,快樂地在一起了。”
趙素衣點點頭:“哦,顧經理真是博學多才。”
顧淮之連忙擺手:“當不起當不起,不及趙總才華萬分之一。”
路邊,花與樹漸多。杜鵑在枝頭輕啼,有蝴蝶輕靈振翅,栖在花叢。
顧淮之看到了道路的盡頭,那裏有一扇緊緊關閉的門,有耀眼的光從縫隙裏透出來。
趙素衣停下腳步,右手抵在門上:“準備好了嗎?我要開門了,這後面是那孩子的夢境,裏頭什麽情況,我也不知道。”
顧淮之也走到門前,笑了笑:“沒準後面有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的財寶。”
“那就借你吉言。”趙素衣慢慢推開沉重的木門,高聲喊,“铛铛铛——開門大吉!”
一陣光芒閃過,顧淮之睜開眼,一片翠綠茂盛的樹木映入眼簾。夕陽懸在樹梢處,風在暮色裏搖蕩,促織與黃莺鳴叫聲隐隐傳來。他環顧周圍,看到了野花,蝴蝶,溪流,就是沒有看到趙素衣。
顧淮之又朝前方走了幾步,停下來大聲叫了聲:“趙素衣!”
四下裏安靜一片,惟見鳥雀驚飛,古道蒼松。
顧淮之覺得手上還殘存着趙素衣指間的溫度,他站在原地,神情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趙素衣怎麽突然消失了。他腦子開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想趙素衣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又或是出現了什麽意外。
他心裏亂得不得了。
顧淮之稍一轉身,看到了遠處高聳入雲的城堡,和之前畫在牆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它出現在《格林童話·莴苣姑娘》一篇中,是幽禁莴苣姑娘的地方,也是現在唯一的線索。
顧淮之向城堡的方向飛奔,胸膛裏似乎有一只鼓在敲,“咚咚”地心跳聲不絕于耳。
圓月初升之時,顧淮之來到城堡下面,擡頭一瞧,最上面的窗戶邊上似乎有人。他向後退了兩步,眯起眼睛向上看,就看到了穿着紅黑格子衫的趙素衣,他倚在窗邊月光旁,正低着頭笑吟吟地瞧着顧淮之。
顧淮之瞧見趙素衣,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腿一軟,險些栽到地上。他彎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又對他喊:“趙素衣,你怎麽在上頭?”
趙素衣從旁邊拿了瓶橙汁擰開喝,慢悠悠地說:“這我知道,不就是莴苣姑娘的故事。你看眼下這情況,很明顯是我演火辣辣的姑娘,你演隔壁的泰山啊。”
顧淮之擔心趙素衣擔心得要死,一路跑過來,卻見這不要臉的東西悠游自在地喝橙汁。他氣不打一處來,指着趙素衣嚷:“你演個幾把火辣姑娘!愛情的藤蔓呢,還不放下來撈我上去!”
“哎,我原本想你來到城堡下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趙素衣一腳踩在了窗戶邊上,他挽起袖子,說,“要雞毛的愛情藤蔓,火辣的大幾把姑娘這就下去撈你了!”
趙素衣從高高的城堡上一躍而下,無數赤紅色的羽毛随他落下。它們在明澈的月光裏飄舞,洋洋灑灑,一片一片若飛花自在。
顧淮之怔然望着快速墜落的趙素衣,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一下子,就抱了個滿懷。
赤紅的羽毛在他們眼前飛落。
趙素衣站在地上,一只手順勢摟住顧淮之。他湊到顧淮之耳邊,壓低了的嗓音暧昧朦胧:“對不起,是我的錯,讓你擔心啦。”
說完,趙素衣就松開了顧淮之,向後退了些。
顧淮之心底鄙夷自己這軟蛋性子,被趙素衣這欲擒故縱的做派弄得什麽脾氣都沒有了。他仔仔細細地瞅了趙素衣幾眼:“你怎麽掉這麽些毛?我給你買的防脫洗發露不好用嗎?”
趙素衣和善一笑:“別說話,喝橙汁。”
顧淮之就從他手裏拿過橙汁喝了口,擰瓶蓋時,他發現橙汁是現實世界商場超市裏常買的那種,覺得有些不對勁:“你怎麽到城堡上面去了?”
趙素衣:“我一進來找不着你了,老遠就看見這邊有個城堡。我就想你會不會它附近,就過來了。”
顧淮之問:“那個房間裏有什麽?”
趙素衣:“我飛上去沒多久,房間裏什麽人也沒有,就一瓶沒打開的橙汁,被咱倆喝了。哦,對了,牆上還貼了張照片。”
“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格林童話》是格林兄弟在1806年開始編寫的一本故事書,它的故事裏總不會憑空出來一瓶現代橙汁。”顧淮之說,“我們現在在那個男孩子的夢境裏,雖然進來是來找莫三先生,但那個男孩子在哪?他在這個夢裏扮演什麽角色?”
“原版莴苣姑娘的故事裏,有三個主角。分別是巫婆,莴苣姑娘,王子。男孩子做夢,不可能當巫婆和莴苣姑娘,他可能是王子,也可能是其它什麽人。”
“這樣,先想象一下。如果我做夢,看到了故事中的場景,是不是會模仿主人公的一些舉動?”
趙素衣:“你是說.....?”
“你上去的方法不對,這個故事裏,有一句很重要的話。”顧淮之望着黑幽幽的窗戶,走近了些,大聲喊:“莴苣,莴苣,放下你的頭發!”
瞬間,漆黑的長發就從窗口垂落下來,随風輕輕晃蕩着。
顧淮之靠近了垂落下來的發絲,用力拽了拽,觸感與尼龍繩相差無幾。他回頭看向趙素衣:“出發嗎?”
趙素衣來到顧淮之身前:“我先上去,你跟着我。”他未等顧淮之反應,雙手使勁扯住發絲,踏在牆壁上,先一步登上去了。
“行吧,你可要抓穩了,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別砸到我。”顧淮之看向趙素衣,跟在了他的後面。
“咱們倆現在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我掉下去了,你放心,我肯定拉二少爺你當墊背。”趙素衣大大咧咧地說,“我這人聰明伶俐,只是擔心你。如果你害怕了沒抓穩,手一通亂揮,再扒掉我的褲子,豈不尴尬?”
“露屁股的只有你一個,我尴尬什麽?再說了我不可能做這事。假如只有我一個人,月黑風高的,我肯定不來爬這城堡。”顧淮之就知道趙素衣這賤嘴說不出什麽好話,笑了聲,“但現在不一樣。我身邊不還有你嗎?你這麽厲害,總不會叫我慌張的。”
這話哄得趙素衣心花怒放:“顧經理這甜言蜜語深得我心。”
顧淮之:“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瞎掰起來,強得我自己都害怕。”
趙素衣:“......”
☆、系花鈴(5)
他們一起朝城堡頂部的窗子爬去,随着位置的變高,氣溫也逐漸降了下來。趙素衣先一步登到窗戶邊,他跳到屋子裏,回頭把緊随在後的顧淮之拉了上來。
屋子裏面沒有點燈,因為方向的緣故,外面的月光只能照進一點點。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顧淮之碰了碰趙素衣的肩膀,小聲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莴苣姑娘的故事裏,巫婆發現了莴苣姑娘和王子約會的事情後,剪斷莴苣姑娘的頭發,并将她關了起來。然後,巫婆用莴苣姑娘的頭發,把王子騙到了城堡裏面。”
他看向趙素衣:“趙總,你懂我的意思嗎?”
趙素衣明顯不懂。
顧淮之慢慢地拽起了那股粗長的黑發。借着微弱月光,一只蒼老的手,抓着頭發末梢,從黑暗之中探了出來。
那只手很大,是一個正常成年人的三倍。慘白的皮膚上布滿了皺紋,指甲又長又利,顯現出詭異的青灰色。它好像是在水中浸泡過很長時間的樣子,散發出腐爛的腥臭氣。
趙素衣:“......我的媽惹。”
屋子的角落裏響起一陣蒼老的笑聲,尖酸刻薄,仿佛長指甲在抓撓黑板,讓人很不舒服。
趙素衣聽見身前傳來銳器劃動空氣的聲音,急忙拉住顧淮之退到旁邊。緊接着,一柄巨大的斧頭堪堪擦着趙素衣身子劈了下去,“嚯”地一聲重響,銳利的斧頭尖深深紮進老舊的地板裏,濺起好些碎木屑來。
那手的主人見劈空了,發出了一聲憤怒懊惱的喊叫聲,用力拔出陷在地板斧頭,對準兩人所在的位置再一次劈了下去。
這次趙素衣并未躲開,他直接擡手抓住了鐮刀的刀背,硬生生将它卡在半空不能挪動分毫。緊接着,赤色的火焰忽地冒出來,一下子将那把斧頭焚燒殆盡。
躲在暗處的那個東西似乎是害怕了,黑黢黢的影往後退了些許。正當此時,顧淮之左腕上的白玫瑰縮緊,一顆顆玉珠變得灼熱起來,燙得他腕骨處的皮膚都泛了紅。
之前被丢在地上的那股頭發,驟然纏在了顧淮之腰上,它霎時間一發力,頃刻把顧淮之拉到了黑暗之中。
那只怪異的手猛地掐住了顧淮之的脖子,堅硬的指甲刺進皮膚,尖銳的刺痛瞬間傳遍全身上下。
趙素衣心頭一空:“淮之!”
“沒事......!”顧淮之被掐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他的腦子很清醒。他一只手把住怪物的胳膊,另一手無聲無息地向下,抓住了放在兜裏的半根羽毛。
趙素衣之前送給他的羽毛,還剩下半根,他一直帶着。
他的手指緊緊夾住了那片羽毛,用力将它刺入在了怪物的身體裏。
赤色的火焰升騰而起,剎那間吞沒了那怪物畸形扭曲的身子。它嚎叫着向後退,倒在地上來回翻滾,想撲滅身上的火。但那火焰越來越烈,整間屋子的溫度都在快速升高。
很快,那怪物就沒了動靜。
顧淮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扶着趙素衣的肩膀咳嗽了兩聲,擡起頭來看着趙素衣:“不好意思,我這個小機靈鬼沒能讓趙總親自美救英雄,大展英姿,真是可惜。”
趙素衣輕輕按住了顧淮之的頭,去看他脖子後面的傷口,從衣服上撕下幹淨的布條,簡單處理起來:“你他媽吓死我了!臭東西還在笑,沒心沒肺的,你就不知道害怕嗎?”
他看着顧淮之,似乎将自己積攢八千餘年的害怕慌張一股腦倒了出來,黃豆芝麻一樣劈頭蓋臉地甩在顧淮之臉上。
顧淮之就在旁邊安靜聽着,也不還嘴,活像個挨罵的小學生。等趙素衣累了,他才擡起頭,問:“趙總,舒服了嗎?”
趙素衣一看顧淮之嬉皮笑臉的樣子,深覺自己和為皇上着急的死太監沒什麽兩樣。他才要發作,便聽顧淮之笑了笑:“我害怕什麽?你說天塌下來都替我頂着,這話我可當真了。我這後半輩子,還指望你瞎幾把指教呢。”
趙素衣一怔,那股火氣頓時消散了個幹淨。
他安靜了一會,嘴角上揚,露出淡淡的笑容來,如同天上的月光,明亮又溫柔:“好啊,那我以後就不客氣了。”
顧淮之:“你跟我客氣過嗎?”
趙素衣包紮顧淮之的傷口,給他系了個蝴蝶結,委委屈屈地說:“嘤嘤嘤,淮之哥哥,你好兇哦。”
顧淮之:“嘤嘤怪?”
趙素衣:“嘤。”
火光照亮了屋子。這裏面空蕩蕩的,什麽家具擺件都沒有。顧淮之注意到牆壁上挂了張照片。他走過去看,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裏面媽媽笑得開心,中間和左側的位置分別是個人形的輪廓,依稀看出來是孩子和爸爸。
不過中間的剪影邊緣很是粗糙,和左側光滑平整的邊緣行成鮮明對比。而照片的背景裏,有一棵缸口粗細的杜松樹,很是茂盛。
顧淮之瞧這照片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淮之哥哥。”趙素衣那造作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你看這個。”
顧淮之過去,發現地上有一扇門,被一把大銅鎖牢牢鎖着。趙素衣兩三下把鎖子撬開,掀開了門,長長的樓梯通向下方,發黴潮濕的味道從裏面湧了出來。
趙素衣扇了扇鼻子:“我博學多才的顧經理,這又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原版故事裏沒有提。”顧淮之說,“原版故事裏的巫婆都變成斧頭幫賽姚明了,這裏還有什麽不可能發生的?走嗎,下去瞧瞧?”
趙素衣麻溜下去了。
他們才一踏在臺階上,頭頂的門“咣”地關死了。
有燈亮了起來。
趙素衣贊嘆:“高級,還是自動感應門,自動感應燈。”他走在顧淮之旁邊,緊緊拉住了顧淮之的手,生怕這人再讓什麽給拽跑了。
顧淮之安靜了一會,記起什麽,說:“你之前掉那老些毛,不用多浪費啊。等下出去的時候,都讓我撿起來帶走吧。”
趙素衣端詳顧淮之幾眼,鄙夷道:“你老顧家好歹也是個地主大戶,怎麽高個裏頭出矮子,你改行撿破爛了?”
顧淮之回答:“我這軟柿子跟你從事高危工作,哪個妖魔鬼怪見了都想捏兩下。我總連累你拔頭發,你也不用我給你的生發套裝,早晚得禿。你頂一锃光瓦亮的光頭,多影響公司形象。”
趙素衣詫異:“誰跟你說我就靠拔頭發行走江湖了?”
顧淮之:“不是嗎?”
趙素衣:“那我這神仙可太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