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死。現在大概滅絕了。”
顧淮之轉頭朝說話聲傳來的方向看,發現一位青年男子正向自己走來。他對顧淮之笑,伸手遞出一張名片:“我是慕蟾宮,來取顧卿先生定的那幅畫嗎?您貴姓?”
“是來取畫。”顧淮之雙手接過名片,寒暄一句,“免貴姓顧,顧淮之。”
“原來是小顧先生。”慕蟾宮側目看向身側的少女,柔聲說,“秋練,幫我把畫拿來吧。”
被喚做“秋練”的少女“哎”了聲,她自己控制輪椅方向,拐進了畫室。很快,就抱了一幅裝裱好的畫出來。她天生一副笑臉,說起話來嘴角不自覺往上彎:“你的畫,小顧先生。”
“謝謝。”顧淮之拿過畫,發現上面畫了個在海邊劃船的紅衣女人。他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這畫哪裏好,不禁想,“顧卿這個敗家老頭,買的這是什麽糟心東西?”
慕蟾宮問:“小顧先生可是看出來什麽?”
顧淮之連連點頭,口是心非:“妙極,好意境。”
慕蟾宮笑:“顧卿先生也是這麽說的。”
顧淮之心裏小小埋怨了下他那胸無點墨的爹,沒遺傳給自己些許藝術細胞,渾身的藝術細菌。鑒賞能力為零,全靠瞎掰,父子倆全熊一塊去了。
顧淮之不太好意思和慕蟾宮對視,也不敢在這多待下去了,生怕暴露自己是個草包,堕了他老顧家的名聲。他心裏想走為上策,尬笑兩聲:“是嗎?巧了麽這不是......那個,要是沒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少女對他揮揮手,熱情道:“小顧先生,有空就來玩呀。”
顧淮之看着她的笑容,心情也随之舒暢許多,也對她揮揮手:“有空一定來。”
等顧淮之走後,慕蟾宮猛地拉開厚厚的落地窗簾,陽光從窗戶外高樓大廈的縫隙裏照了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此時,挂在客廳的那幅畫上下擺動起來,木質的畫框一下一下撞着牆。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畫裏面鑽出。
“呼”地一聲,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從裏面伸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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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個今生前世的狗血故事
☆、浪游者的夜歌(2)
顧淮之載着畫回到家中,院子裏顧浣衫甚為悠閑,做起了傭人的活,拿根水管子正澆花。近來天氣炎熱,顧卿種的那些俗豔花,都被毒辣陽光曬得四仰八叉,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憐模樣。
顧淮之看見哥哥,停下車來問:“你今天不是要跟老顧開會去嗎?”
“開什麽會?咱爸忽悠你的。”顧浣衫答,“你說你在外面,連電話也不知道給家裏打一個。他就是想你,找個借口叫你回來看看。”
顧浣衫還要說話,忽而轉眼瞧見什麽,皺着眉頭繞到車的後面去。他看見被刮掉大片漆的車尾,愣得花也顧不上澆,手裏花灑突突往外冒水,流了滿地。他指了指車尾:“淮之,你這是去哪了......?”
“壞了壞了!”顧淮之連抽了四五根“孟婆牌”,早把這事給抛到腦後,經顧浣衫提醒,才反應過來自己捅破了天。他爹顧卿是個俗人,愛好也俗,喜歡收集名車,還雇了些人,租了片場地專門看放那些價值不菲藏品。
顧卿管這叫“男人的浪漫情懷”。
顧淮之今天開出去的這輛是顧卿的新寵,這相當于他一腳将他爸新鮮熱乎的浪漫情懷撞個稀碎。
顧淮之抱了畫,連忙從車上跳下來,“哥,回見。”說完,趕緊往屋子裏頭跑。
顧浣衫喊:“你幹嘛去?!”
顧淮之頭也不回:“跟老顧認錯,還能幹嘛?!”
顧淮之進屋的時候,顧卿正癱在沙發上,手裏握了個“老頭樂”撓癢癢。
顧淮之心說讓他爸用“老頭樂”多撓兩下,畢竟一會就樂不起來了。
顧卿發覺顧淮之鬼鬼祟祟的目光,扔了“老頭樂”:“你幹什麽呢?”
顧淮之連忙陪笑:“爸,撓癢癢呢?來,哪裏還癢?讓我這孝子給您撓。”
顧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闖禍了?我告訴你,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顧淮之低下頭,讪讪地笑:“也沒什麽,就是給爸的新車刮了個白。”
顧卿記得自己的新車是個黑色的,反應一會,明白顧淮之這話什麽意思了。他起身抄起手邊的癢癢撓,作勢就要打。
顧淮之見狀,抱着畫當擋箭牌,撒腿就跑。
顧卿追得氣喘籲籲,用癢癢撓遠遠指顧淮之:“你這個小敗家東西,跑什麽跑?”
顧淮之振振有詞:“那孔聖人都說了,‘小杖則受,大杖則走’!”
“這是大杖?”顧卿舉着個癢癢撓,“還孔聖人?你化學考13分的時候,我怎麽沒看你這麽精呢?”他扔了手裏的癢癢撓,轉身坐回沙發上,“行了行了,你沒事就好,跟爸說你撞哪了?傷到人沒有?”
“差點撞上跨江大橋的護欄,好險就去了江裏喂王八。”顧淮之坐到顧卿身邊,他放下畫,從茶幾上拿了根香蕉剝開吃,“我看見了輛逆行的公交車,可它突然就不見了。”
顧卿趁機握住癢癢撓,舉起來梆顧淮之腦殼:“差點撞去江裏,缺心眼的還吃!”
顧淮之笑:“這不沒事嗎?”他将香蕉皮蹲在茶幾上,拿了旁邊的畫,“我還以為是什麽曠世名作,原來就是個女人在海上劃船,也不好看啊。”
“我也覺得不怎麽好看......”顧卿見顧淮之面色不愉,話鋒一轉,“人家小畫家非得送給我,我也不能拒絕。他畫畫那麽辛苦,給些錢也不過分。”
顧卿說完就覺得不對,自己這個當爹的憑什麽對顧淮之解釋?抓起癢癢撓又敲顧淮之腦殼:“小兔崽子整天敗家,你把車刮了我還沒罵你,你就嫌我買畫?買都買了,去找個合适地方把它放起來。”
顧淮之理虧心虛,抱着畫麻溜地去了。晃蕩了一圈,也沒找到合适的地方,索性把畫放在了自己的房間。他低頭注視畫裏的紅衣女人,紅衣女人似乎擡起目光與他對視,她的嘴角也好像咧開了些,一張微笑的臉變得邪氣詭異。
顧淮之後背發涼,連忙揉了揉雙眼。再一看,畫裏的女人十分正常,并無令人恐怖的神色。
他想,是自己看錯了吧。
顧淮之把畫靠牆放好,轉身下樓去了。
此時,畫裏的女人眼珠轉了轉。她瞧着顧淮之的背影,無聲地笑了起來。
時間到了十一點,正是吃飯的點鐘。顧浣衫早早定好位子,是興華路上新開的家川菜館,據說十分不錯。
他們來到川菜館,點了幾個招牌菜。其中有道三杯雞,很是不錯。顧淮之嘗了幾口,看看表,想到這個時間,趙素衣應該是在泡泡面。
作為一名合格的貼心員工,顧淮之覺得自己有必要關愛下自己的智障老板。他放下筷子:“爸,我有個朋友還沒吃飯,我想給他買點帶過去。他離這兒挺近的,我出去下。”
顧卿瞟了他一眼:“去吧,早點回來。”
“哎。”顧淮之笑了笑,離開座位走到前臺。他喚來服務生,從菜單上點了幾個認為還不錯的菜,遞上自己的工資卡,“麻煩了,打包帶走。順便把我那桌的錢也結了吧。”
過了一會,顧卿确定顧淮之離開,這才對顧浣衫低聲說:“你看你弟弟這殷勤勁兒,他是不是搞對象了?‘我有個朋友怎麽怎麽樣’,哼,這話我當年跟你們媽媽出去約會,可沒少跟家裏說。”
“誰曉得呢?”顧浣衫笑,“爸,你就別瞎操心了。”
顧卿嘟哝一句:“就你弟弟,今早開個車都差點掉江裏,回來跟沒事人一樣吃香蕉。這缺心眼的,我能不操心嗎?”
“掉江裏......?”顧浣衫夾菜的手一停。
“恩,他還說看見了輛逆行的公交車,突然就不見了。”
顧浣衫沉思良久:“我記得,芙蓉江的跨江大橋剛建成的時候,的确有輛公交車逆行撞掉護欄掉到了江裏,不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給顧卿夾菜,“不說這些了,吃飯先。”
中午,太陽高高懸挂。天空湛藍,幹淨得一絲雲也沒有。時而有風穿過巷尾街頭,拂動樹蔭。
顧淮之走了兩步就覺得熱,伸手解開些領帶,松了松領口。他來到興華路173號,這個點鐘,店裏面也沒有客人。
他推開門進去,張望一圈,卻沒有看見趙素衣。于是把帶回來的飯放到桌上,問宣宣:“我帶了飯回來,老板曠工了?”
宣宣也不說話,只是對顧淮之擠眉弄眼,示意他往後看。
顧淮之心覺奇怪,茫然地轉過頭去。瞬間,趙素衣的臉就出現在了眼前。他們距離極近,幾乎是鼻尖挨着鼻尖。
顧淮之聞到趙素衣身上有股香味。香味很淡,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一種香水,仿佛盛開在陽光下的曼陀羅,溫暖迷醉。
這淺淡的香氣就像一只小貓的爪子,撩撥得顧淮之心裏發癢。
宣宣:“哇哦。”
趙素衣趁顧淮之還愣着,在他臉上輕輕抹了一把,扭頭就跑,跟只受到驚吓的野兔子似地。顧淮之覺得自己臉上滑膩膩的,像是有什麽糊在上頭。伸手一摸,摸了一道子黑下來。
顧淮之皺着眉聞了聞手上的東西,立馬就知道這是什麽了。适用于六十歲以上老人的植物染發劑,純天然不刺激皮膚,他精心為趙素衣挑選的。
顧淮之罵了句,過去就追大笑着的趙素衣。一手揪住他脖子上的領帶,另一手伸過去蹭他手上的染發劑,往這始作俑者臉上抹。
趙素衣也不甘示弱,反手揪顧淮之的領帶,抓住了就朝他臉上伸黑手。
宣宣可是開了眼界,從前只見過女人打架扯頭發,今兒居然見到兩個大老爺們互相扯領帶,真是異曲同工之妙。
她悄悄拿了顧淮之帶回的飯,埋頭狂吃起來,時不時還假惺惺地喊兩句:“住手,你們不要再打了啦!打架能解決問題嗎?要打去天舞臺打。”
這麽折騰了一會,顧淮之松開趙素衣的領帶,一把推開他,彎着腰笑:“你撒泡尿照照你這大馬猴樣子,幼稚不幼稚?”
“你不也是這副倒黴樣?”趙素衣走過去扶顧淮之,“趕緊去洗了,不然你爸你哥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他們兩個猛男再打上門來,我一弱質少年可招架不住。”
“你是挺弱智。”顧淮之也不鬧了,兩人達成和平協定,一起往洗手間去了。
宣宣拍拍肚子,打了個飽嗝。
染發劑不好洗,他們弄了些煙灰沾溫水往臉上擦,擦了好久才弄利索。
趙素衣打量顧淮之片刻,忽而扶住他的雙肩,讓他面朝自己:“過來,別動。”說着,他開始拆顧淮之印滿黑指印的領帶,“我給你洗了。”
“喲,趙老板這麽體恤員工?”顧淮之也開始解趙素衣髒兮兮的領帶,“禮尚往來。”
“對了,我問你件事。今天早晨,我在跨江大橋上看見一輛逆行過來的公交車。它在我眼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突然出現和消失公交車?”趙素衣想了想,“也許是地縛靈吧。嚴格來說不是鬼怪,和你的小玫瑰屬于同類,從人們的願望中誕生。”
“地縛靈的願望是無法實現的。但它們為了完成這個願望,會一直停留在某地,重複地做一件事情。”
趙素衣搖頭嘆息:“就你眼睛尖,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最愛惹麻煩出來。作為你的老板,我怎麽也得關心員工的心理健康。”他揪了根頭發送給顧淮之,“記好了,萬一有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往你眼前晃悠,直接拍它腦門上,準能打得它嗷嗷叫,爹媽都不認得。”
頭發再次變成了赤紅色的羽毛。顧淮之将羽毛迎着太陽舉起來,它在他的手指間散發出五彩的光芒,跟天上的雲一樣輕。
趙素衣得意洋洋:“好看吧?我跟你講,想當年,我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純情少女和少男。”
“你怎麽又開始自吹自擂?”
“你懂個屁?像我這般自信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贊美自己的機會。”
“說白了就是不要臉呗......對了,我帶了飯回來,今天中午你和宣宣就別泡面了。”
趙素衣嘴角噙着溫柔的笑意:“多謝。”
顧淮之擡眼看他:“那我就先走了。”
宣宣看見顧淮之要走,乖巧地眨眼:“淮之,我送送你吧。”沒等同意,她湊到顧淮之身邊,親親熱熱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跟着他往外走。
“這鬼丫頭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趙素衣正奇怪,扭頭瞧見桌上的殘羹剩飯,頓時了然。他拉開大門,對外面喊:“阿宣!臭不要臉還在笑,給我滾回來!”
☆、浪游者的夜歌(3)
顧淮之回到川菜館,顧浣衫看見弟弟的領帶不翼而飛,臉上還隐隐挂着幾道黑印,關切問:“淮之,怎麽......?”
話未說完,顧卿就打斷了大兒子,饒有興趣地盯着顧淮之瞧:“敢情還是個野蠻女...野蠻朋友。”
顧淮之下意識摸了把臉上的黑印子:“的确野蠻。”他說完,又記起和趙素衣互洗領帶的事,補了句,“但有時候也挺好的。”
顧卿笑了笑:“其實咱們老顧家沒有那麽多規矩。你看我跟你媽媽,就是自由戀愛,你爺爺奶奶當初也沒說什麽。反正家裏閑錢夠折騰,只要喜歡,人品好,都不是問題。”
顧淮之一頭霧水:“爸,你辣椒吃多了?怎麽突然開始秀恩愛了?”
顧卿真想扒開顧淮之的腦袋,看看裏頭都長了什麽漿糊:“閉嘴吃你的飯,看看你這缺心眼的樣子,整天還叭叭叭個沒完。”
“爸,要我說你也別瞎操心了。”顧浣衫在旁邊輕笑,“這都沒準的事情。”
顧卿看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唱一和,頓覺浪費了滿腔苦心。好比一記重拳錘在了軟趴趴的棉花上,說不出的挫敗。
不久,他們離開川菜館。之後又在外面閑逛一天,吃了頓火鍋,晚上八點時才回到家中。
顧浣衫去煮咖啡,顧淮之無所事事,陪着顧卿看電視。黃金八點檔,屏幕上播放着青春愛情故事。男女主在“你聽我解釋”、“我不聽”這一問題上糾結許久。兩人辯論得正火熱,情緒激動的女主橫穿馬路,一不小心讓車撞飛。最後以男主“你為什麽不聽我解釋”的痛哭聲中進入了下一集。
顧淮之十分想不明白,這年頭的編劇為什麽總能把兩個沙雕互相折磨的經歷,當做虐戀故事演給觀衆。
他問:“爸,你都四五十的人了,怎麽還看這些情情愛愛的肥皂劇?”
他爸無甚反應。
顧淮之扭頭一瞧,只見顧卿手裏虛握着遙控器,靠着沙發早就睡死過去。劇裏男女主痛哭流涕一通,敢情都是在催眠。
顧淮之想看個正常節目,伸手去拿顧卿手裏的遙控器。那遙控器好比傳國玉玺,金貴得很。他還沒摸着,顧卿一下子就醒了,臉上一副“逆子爾敢”的神情:“你幹什麽,我正看呢。”
顧淮之心想:“眼珠子都閉上了,你看個鬼。”但考慮到今日自己要扮演孝子,這放肆的話也不方便說出口,只好忍着又看了半集,終于挨到他爸再次夢會周公。
顧淮之站起身,輕手輕腳地上樓去了。二樓處有個極寬敞的露臺,院子裏的鳳凰木顏色正紅,霜色的月光穿過葉間的縫隙,印了一地斑駁花影。不遠處,芙蓉江翻騰着銀輝細浪。
雲散月明,天溶水色。
顧淮之見月光可親,用手機拍了一張風景。他登錄上自己的企鵝賬號,從好友列表裏翻出猥瑣熊貓頭像的趙素衣,把照片給他發了過去,并附言:“老板在店裏泡完面了嗎?哎,我今晚要陪伴老父,不能和老板同甘共苦,遺憾。”
顧淮之網名“王德發”,雖說十分高雅,但與趙素衣的“慕容狗小蛋”比較,還是略遜一籌。
趙素衣的網名屬于城鄉結合部風格。按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就像穿花褲衩上班的霸道總裁,奢華中透露着低調,低調裏還有幾分可愛,非常符合他個人氣質。
很快,手機輕響一聲。
慕容狗小蛋:“那你明天早上六點來上班嘛QWQ”
“趙扒皮。”顧淮之嘀咕了句,手上敲字:“你這是在為難我胖虎。”
慕容狗小蛋:“為難你的是趙素衣,和我慕容狗小蛋有什麽關系?”
顧淮之低頭看趙素衣的回複,明明是文字,他卻覺得趙素衣在發語音,耳邊都是那賤兮兮的語調,還是立體聲環繞。
顧淮之回他:“吸勞動人民鮮血的臭蟲。”
慕容狗小蛋:“QAQ”
“淮之。”這個時候,一陣腳步聲靠近了顧淮之。顧浣衫端了杯熱騰騰的咖啡上樓來。他對顧淮之笑,眉目溫柔得像春天的雨。
顧浣衫将咖啡遞給顧淮之:“給你留的。”
顧淮之接過來喝了口,開始覺得苦澀,然後是甜,片刻後又只餘柔和,很是美味。他端穩杯子,轉身靠在露臺邊的沙發上,開玩笑地說:“哥,你真是越來越賢惠了。你以後得領個什麽樣的嫂子回來?公司裏頭那麽些漂亮小姑娘追着你,你就沒考慮考慮?”
“再說吧。”顧浣衫叮囑顧淮之,“你明天還要上班,早些睡。”說着,就往樓下走。
顧淮之問:“你哪去?”
“爸剛才叫了朋友來,說這兩天難得清閑,今晚要通宵打麻将,正巧有桌三缺一,他讓我過去。”
“老顧這個偏心眼的,怎麽不叫我?”
顧浣衫邊下樓梯邊笑:“他怕你輸光工資,到時候伸手管他要房租錢。”
顧淮之心裏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臭手,網上鬥地主的積分已經負成一座金字塔。上學那會兒,班上同學也最愛找他打牌,美其名曰找回自信。
百無聊賴之中,顧淮之坐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看到幾分鐘前趙素衣發來的消息。
慕容狗小蛋:“我這邊來活了,晚上沒事少出門,等我忙完再給你打電話。”
顧淮之回他一張“O雞兒K”的表情包,躺在沙發上開始拿手機玩鬥地主。當他一個開局手握王炸與四個2的大地主,被兩個小米加□□的農民鬥得滿地找牙時,頓感這個游戲索然無味,怒而卸載。
晚風在他耳邊輕輕吹,鳳凰木的花與葉在月光下“沙啰啰”地搖晃。一片靜谧之中,偶有兩三聲蟬鳴。顧淮之躺在柔軟寬大的沙發上,舒服得略有困意,定下明早六點的鬧鐘,枕着這番盛夏光景睡了。
迷迷糊糊中,顧淮之覺得有人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似乎是一位紅衣女人,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顏料混着海水的腥鹹氣,十分難聞。
顧淮之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要翻身,卻發覺自己的軀體像死了一樣,根本不聽使喚。緊接着,一雙冰冷的手掐住了顧淮之的脖子,窒息感如同江水淹沒了頭頂。他想要掙紮,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仿佛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漸漸失去了感覺。
顧淮之手上的白玫瑰猛地縮緊,沒有棱角的玉珠勒得他左腕劇痛,瞬間喚醒了他昏聩的神志。
随着力氣的回歸,顧淮之“騰”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他環顧四周,并未發現任何人影,只有一樹烈烈的鳳凰花,向着月光生長。
顧淮之隐隐察覺不對,白玫瑰還死死勒着左腕,掐出一圈紫色的瘀傷。
他身邊,一定有什麽東西。
顧淮之想了想,打開了手機裏的錄制功能。有時候,電子設備能捕捉到人眼睛看不到的東西。
通過轉動手機角度,露臺上的一切景象都映入方寸之間。
顧淮之的呼吸随着心跳聲而變得緩慢,他沁出細汗的右手緊握着手機,左手悄悄下伸,抓住了藏在兜裏的赤紅色羽毛。
當攝像頭移動到身側,顧淮之驟然愣住。
月光下,沙發邊空空如也,手機屏幕上卻清晰地印出了一個女人。她脖子奇細奇長,沉甸甸的頭顱低低垂着,身形佝偻如老婦,大紅長裙拖在地上。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顧淮之的目光,擡起頭來。她眼神詭異,眼睛裏沒有眼白,一片漆黑。她對他笑,嘴角誇張地揚起,露出參差不齊的尖利牙齒,一雙瘦如枯枝的胳膊忽然伸出,鮮紅色的指甲直刺顧淮之的咽喉。
顧淮之呼吸一滞,想也沒想,抓着赤紅羽毛的左手就往女人的腦門上頭貼。
趙素衣告訴他,再遇見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就用這招。
剎那間,羽毛連同女人的畸形的身體劇烈燃燒起來。赤色的火焰吞沒了她,她發出凄厲的哀嚎,雙臂胡亂揮動着,長長指甲抓破了顧淮之的手,猛地推開了他。
雖然擺脫了羽毛,但女人身上的火焰依然沒有熄滅。她駭叫着,甚至沒有時間理會顧淮之,狼狽地逃向了芙蓉江的方向。
顧淮之驚魂稍定,從地上站了起來,幾口喝光了杯中咖啡。他記得慕蟾宮的畫中也有個紅衣女人,忙回到自己卧室裏去看。
畫框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是從畫裏面鑽出來的。
顧淮之點了根煙,思考片刻之後,他拿了還剩下的半根羽毛,決定去芙蓉江邊。
顧淮之走下樓梯,未到一樓,便聽到了搓麻将的聲音。大廳裏擺滿了桌,其間紅酒美人,俨然一中型賭場。
顧卿的狐朋狗友見他過來,趕緊招手:“淮之,你是個老實孩子,過來跟我們玩兩把。”
“老實孩子”連連拒絕:“不了,我要出去一趟。”
顧卿怒喝:“站住!小兔崽子你又去哪個銷金窟鬼混?”
顧淮之辯解:“爸,我那點工資能去哪鬼混?怕連銷金窟的大門都進不去?這次我是去辦正事。”
顧卿想了想也是,他一擺手,頗有大赦天下的氣勢:“早點回來。”
顧淮之應了聲,剛走出屋子,潮濕的霧氣撲面而來,細如牛毛的雨不停地落在臉上。院子裏一片死寂,鳳凰木孤獨地開着花。他意識到這裏并非現實世界,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發現家隔斷在霧氣與雨幕之中,望不到了。
顧淮之略感悵然,獨自離開院子,走到了空寂的街道上。街邊有個公交站臺在白霧裏若隐若現,LED燈的站牌滾動顯示26路公交車即将到站的信息。
他記得,自己家門口并沒有這樣的車站。
顧淮之回想起在跨江大橋上遇見的那輛公交車,走了過去。聽得“滴滴”幾聲喇叭響,一輛26路公交車從素紗般的霧中沖了出來,穩穩停在顧淮之身側。
公交車的大門在他面前豁然打開,裏面傳出天氣預報的聲音:“今夜黃泉地區局部有雨,東南風2-3級。霧氣可見度為200米以下,好像不太适合出行。”
公交車的喇叭又響了聲,招呼道:“老鐵,上來嗎?我跑得可快了。”
顧淮之知道它是同白玫瑰一樣的靈,問:“你要去哪?”
☆、浪游者的夜歌(4)
公交車的車燈閃了閃,大概是在笑的樣子:“我要回家,順便可以捎你一段路。你是我今天遇見的第一個人,就不要你的錢了。”
天上掉餡餅,便宜不占白不占。顧淮之坐在了公交車上。
公交車的前後門自動關閉,車廂裏響起提示音:“請您扶穩坐好,兩站後即将到達終點,芙蓉江大橋。”
顧淮之聽着奇怪,擡頭看了眼斜上方的停靠示意圖。其中,“芙蓉江大橋”一站并不是終點。他問:“終點站不是東區車場嗎?”
公交車回答:“以前是東區車場,現在我走不到那了。”
“為什麽?”
“芙蓉江大橋剛修建好的時候,我從橋上掉到了江裏,從那之後,大橋就是我的終點。我每次走到,都會控制不住自己,越過橋面的中心線,逆行撞掉護欄。重複我二十一位主人們生前所做的事情。”
顧淮之:“可你剛剛說要回家。”
“對啊,回家。”公交車也不否認,“回家是我主人們的願望,我也因為這個願望而存在。但從我掉到江水裏的時候,我就找不到他們的家了。”
顧淮之靜靜地聽。
公交車接着說:“我給我二十一位主人都編了序號。我的一號主人就是司機,他上有老下有小的,勤勤懇懇地工作了二十餘年,一直也沒有出過差錯。”
“我的二號主人是一位家庭主婦。她的孩子會在四點左右放學,她外出買了菜,打算晚上接孩子後給家裏人做些好吃的。三號主人則是一位大學生,成績不錯,打算考研。四號主人是位上了年紀的阿婆,她剛上車時給兒子通了電話,說二十分鐘後到家......”
公交車向顧淮之介紹了它的二十一位主人,嘆息道:“大概快四點的時候吧,我的一號主人和二號主人爆發了激烈的矛盾。矛盾的起因很簡單,我的二號主人坐過了車站,她着急去接孩子,若下一站下車,就會耽誤很長時間。”
“焦急的二號主人要求一號主人馬上停車。但我的一號主人不會做出違反規則的事情,拒絕了二號主人。這時候啊,憤怒的情緒在我二號主人身上爆發了,她開始攻擊我的一號主人。我的其他主人就在旁邊看着,沒有制止。然後我的一號主人也憤怒了,失去理智的他沒注意到我已經偏離了中心線。”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撞掉了大橋的護欄,一頭紮進了江裏去了。”
“因為争吵,導致一輛車掉入了江中。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誕的,可這就是事實。與現實的荒誕相比,小說的荒誕真是小巫見大巫。假如這世界是個悲劇故事,我不幻想有英雄,只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成為故事的推動者。”
“現在啊,我的二十一位主人都死了。我救不了他們,只能帶着他們的願望,一遍一遍地走下去,直到為他們找到回家的路了。”公交車頓了頓,又說,“前面就是芙蓉江大橋,我等下又要撞欄杆,你快下去吧。”
顧淮之:“你撞完欄杆之後會怎麽樣?”
“你在關心我嗎?”公交車語氣帶笑,“沒關系的,我會重新回到起點。你要是不下去,就又要跟我跑一圈了。”它慢慢停靠在芙蓉江大橋的站臺處,後門打開,對顧淮之說,“你們人間有個詞叫做一期一會,下次再遇到你就不知道是何時候了,希望能再見吧。”
顧淮之搖搖頭:“我倒希望你回家了,我們再也不見。”
“借你吉言。”公交車笑,“哎,有人接你來了。”
此時,一只青色如蟬的蟲子,落在了顧淮之的肩膀。他眼前的霧散開些許,露出趙素衣的身影。
趙素衣打了一把黑色的傘,立在站臺邊上。顧淮之肩上的青蚨飛向他,息在了他的傘尖抖動翅膀。細雨中,青光皎皎。
顧淮之這才想起趙素衣囑咐自己不要出門,倏地緊張。他慌亂如偷盜未遂的賊,從公交車上跳下來,張口就是一句:“你聽我解釋!”
趙素衣扭過頭:“我不聽。”
這場景似曾相識。
顧淮之:“你必須聽。”
公交車駛離站臺,尾燈的光一點點消失在黑夜的雨霧之內。趙素衣又轉過臉,把手裏的傘往顧淮之身前遞了遞:“好吧,我聽。”
趙素衣的聲線本來就溫柔,此時又刻意壓低了,染上笑意的尾音就像朦胧的水中花影,若即若離。
顧淮之望着他,忽然什麽話也不想說了,耳邊僅剩下了雨落在大地的聲音。
這一刻,時間倏而變得緩慢。傘尖上的青蚨扇動透明的翅膀,飛起來,落在了顧淮之的手腕。
顧淮之回過神,接過了趙素衣的傘:“我剛剛又見鬼了,是個女鬼。她從我今早取回家的那幅畫裏鑽了出來,差點把我掐死。”
“還好有你給我的羽毛和小玫瑰,不然我又要去黃泉報到了。”顧淮之一手舉着傘,一手拿出燒得只剩半截的赤色羽毛,“不過我讓那女鬼跑了,我不放心她在附近,所以才出來的。”
“呦呵,長本事了二少爺。”趙素衣笑,“但是不巧,您說的那個并非女鬼,而是食人靈魂的畫靈。更不巧的是,她剛逃到芙蓉江邊上就撞見了我。鄙人不才,先送她下地了,沒能讓二少爺一展英姿。”
顧淮之疑惑道:“畫靈?靈不是......”
趙素衣解釋:“靈的确是因為願望而誕生的。但是願望的也分好多種,小玫瑰和26路公交是因‘善’的願望誕生,那畫靈就是因‘惡’的願望誕生,屬于極小的一部分。”
趙素衣問:“你還記得畫畫的人叫什麽名字嗎?”
“記得,慕蟾宮。”
“慕蟾宮?”趙素衣神情凝重,給顧淮之遞了個詢問眼神,“他身邊是不是還有個叫白秋練的姑娘?”
顧淮之記起長着張圓圓笑臉的少女,回答:“是有一名叫做秋練的姑娘,但她腿腳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