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盡量不要太俗氣的東西。”
“師傅就說,那刻白玫瑰好了,天真、純潔、矢志不渝的愛,也配這玉的顏色。”顧卿頓了頓,又說,“有個叫顧卿的混蛋想問問你,願不願做他的太太?”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是。”
謝橋笑:“這玉很好看,你倒是拿來給我戴上啊。”
顧卿大喜,手忙腳亂地拿出了羊脂玉的手串,戴在了謝橋手上,鄭重地說:“你好,顧太太。”
謝橋被他這幼稚舉動逗笑了:“你好啊,顧先生。”
“顧先生”被哄得心花怒放,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鋼筆,又從紅盒子裏抽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把它們一起遞給謝橋。
他神情有些拘謹:“我自己從張小報上抄來的詞,原想着萬一你不願意當我太太,我就不拿出來的。現在你從上頭簽個名字呗?”
謝橋把紙打開,瞧了一眼上頭的文字,“噗嗤”一聲笑了。她接了筆,在紙上簽了自己的名字,給顧卿看。
那張紙上寫着: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顧卿、謝橋。”
“此證。”
夕照雲霞,江流有聲。剔透玉珠在她手腕上散發出瑩潤溫暖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将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民國結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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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玫瑰(4)
後面發生了什麽事情,顧淮之是知道的。
顧卿和謝橋結婚之後,有了兩個孩子。大的叫顧浣衫,小的叫顧淮之,兄弟兩個相差了五歲。
此後,顧卿再忙,也會擠出時間來陪家人出去玩。有時候他們一家四口會去公園放風筝,有時候會去芙蓉江邊散步。顧卿常常會當着兩個孩子的面,颠倒黑白地描述他和謝橋的故事,譬如他如何英俊風流,謝橋如何對他一見鐘情。
說至過分處,謝橋便會問他:“也不知道是誰,三天兩頭往我跟前湊,還抄了好些酸掉牙的詩,一共一百三十六張,這些我都留着呢。是你嗎,顧先生?”
顧卿态度一軟,嘿嘿地笑:“好吧,我對你一見鐘情。”
他轉頭又跟兩個孩子講:“你們不知道,當年爸爸遇見媽媽的時候,她穿了條漂亮的長裙子,就跟盛開的水蓮花一樣。我當時就在想,哎呀,她真好看,我要娶她做老婆。”
顧淮之拍手大笑:“爸爸不要臉,爸爸不要臉!”
顧卿皺眉:“你怎麽不跟你哥哥學學好?”
顧浣衫慢慢地說:“爸爸不要臉。”
謝橋在一旁笑:“爸爸不要臉。”
顧卿聞言,昂首挺胸,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行吧,我就是不要臉,就要娶她做老婆。”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顧淮之七歲那年。
那年謝橋生了病,整個人都快速消瘦下去。顧卿慌了神,将兩個孩子丢給長輩,開始帶着謝橋四處求醫問藥。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國內國外走遍了,花掉不少錢。但謝橋的病情還是沒有起色,反倒更加嚴重了。
最後,謝橋說:“顧卿,我們回家吧。”
顧卿知道這句話的重量,整個人像是墜入了冰窟窿,身子細細地顫抖着。他的頭低了下去,乞求一般地顫聲道:“不行。”
謝橋握了他的手,笑了笑:“淮之要過生日啦。回家吧,顧卿。”她語氣很輕,卻帶着一絲倔強決然。
良久,顧卿紅着眼圈望她,嘴角扯出一個笑容,胡亂點着頭:“好,回...回家。”
顧卿和謝橋到家時,是個周六。顧淮之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作業也不寫了,把筆一扔,光着腳就往外頭跑。他看見謝橋,歡歡喜喜地跑過去,一下子撲進她的懷裏,興高采烈地喚了聲:“媽媽!”
當時的謝橋已經很瘦了,因為重病,整個人也沒有力氣,顧淮之這一撲,險些将她撲倒了。謝橋踉跄一下,站穩之後,彎腰抱住了自己的小兒子,對他笑笑:“媽媽回來了,給你過生日。”
“以後還走嗎?”
“不走啦。”
顧淮之回頭對顧浣衫興沖沖地講:“哥,媽媽說她不走啦。”
顧浣衫聽見這話,臉色一僵。再看父親顧卿的臉色,就猜到了七八分。他低下頭,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但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含糊地應了聲:“好。”
這之後,謝橋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每天都像是偷來的。有時半夜病症發作,難受得五髒六腑仿佛抽成一團,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在顫抖着,無聲地呼喊着疼。
她疼得狠了,也不敢出聲,怕吵到身邊的顧卿,只是悄悄咬住了被子,極力忍受着。顧卿發覺不對勁,忙起身去瞧,焦急地喊她的名字:“謝橋,謝橋!”
謝橋偷偷将眼淚擦幹淨了,起身抱住慌張的顧卿。她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低聲說:“沒事,睡吧。”
顧卿整顆心都是懸着的,怎麽可能睡覺?他嘴上答應,但一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全是謝橋難受的模樣。
他害怕得不敢睡。
大概一個過了多月,某天傍晚,謝橋忽然對顧卿說:“我想和你去芙蓉江邊走一走,就你和我。不要開車,你騎輛自行車帶我。”
顧卿聽了,立馬找出當年他騎過的那輛自行車。對于他而言,這輛車子算半個媒人,即使舊了難看了,也沒舍得扔。
夕陽下,顧淮蹬着又老又破的自行車,帶着謝橋朝芙蓉江的方向走。天上泛起玫瑰色的晚霞和當年一樣好看,他喜歡的姑娘也和當年一樣靠在他的背後,而他卻不敢再往坑坑窪窪的路面上騎了。
江畔草色依舊,有風在吹。江中輪船行駛,有汽笛聲由遠及近,嗚嗚地撥開層層的水浪。
他們坐在岸邊,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水裏蕩漾起了星輝,謝橋慢慢将戴在手上的白玫瑰摘下來。月光中,她緊緊握着顧卿的手,笨拙地把白玫瑰套在了他的左腕上,輕輕地,輕輕地說:“當年你送我的,我回給你。做顧先生的太太,真的是一件很開心、很開心的事情”
白玫瑰,天真、純潔、至死不渝的愛。
她回給他。
“顧先生,”謝橋又倚靠在顧卿的身側,“你說,人有沒有下輩子?”
顧卿的眼淚抑制不住地上湧,他聲音哽咽,磕磕絆絆地回答:“有,肯定...肯定會有的。”
“那就好。”謝橋夢呓般地喃喃念着,“我記得誓詞上有句‘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這輩子是我食言,沒能好好和你在一塊,我将我下輩子也許給你。下輩子我還要穿着那條紅裙子,到學校門口去。”
她微微一笑:“然後啊,我對你一見鐘情。三天兩頭在你眼前晃悠,給你寫一百三十六張情書,請你看電影......這輩子是你追我,下輩子換我來追你,我們還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好......”顧卿顫抖着伸出小手指,“咱們來拉個勾,不見不散。”
“幼稚鬼。”謝橋嘟哝一句,緩緩伸出手跟顧卿拉個勾。随後,她又記起什麽,用最後的力氣摸了摸顧卿手上的玉串,滿目溫柔,“我不在啦,你來替我守着這個家吧,一家人家好好在一起。”
“我并不怕死,只是放不下的人太多,不甘心罷了。其中有我的丈夫,有我的兩個孩子,浣衫年齡大些,也懂事,我倒不如何擔心。只是淮之......我希望他們都能好好的,在一起。”
這些是她的願望。
它全都聽見了。
畫面至此戛然而止。
子夜時分,白玉手串幻化出的女孩子立在微弱的藍色火苗旁邊。她靠近了顧淮之,伸手抱住了他。因為個矮的緣故,只能抱到顧淮之的腿。
她垂下眼睫,低聲道:“哥哥......”
顧淮之覺得眼圈酸澀,他摸摸她的柔軟頭發,緩緩說:“謝謝你了。”
女孩子忽然擡起頭,烏亮的眼眸望向顧淮之。她對他溫柔一笑,随即化成一道白色光芒,纏在顧淮之左腕,瞬間變回手串的模樣。
趙素衣熄了打火機,把它還給顧淮之:“你打算明天回家嗎?”
顧淮之偏過頭,嘟哝一句:“我什麽時候說要回家?”
“她告訴我的。”趙素衣一指顧淮之手上的白玫瑰,“古玉通靈。這個小姑娘因你母親的願望而生,她知道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才會乖乖回去。”
顧淮之看趙素衣一副甩袖子要走的大爺模樣,忙喊:“站住!”
趙素衣嘴角微向上揚,怎麽看怎麽都像個斯文敗類。他搖頭晃腦地開口:“怎麽,今夜月黑風高,你要邀請我與你同睡嗎?”
顧淮之沒時間跟他嬉皮笑臉:“我怎麽回事?我死沒死?”
趙素衣出現在這裏,代表當日車禍是真,被鎖魂是真,在黃泉遇見趙素衣更是真。
顧淮之只想知道,如今自己是個什麽情況。
“哦,你說這個啊。”趙素衣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拍了拍顧淮之的肩膀,“之前是死了,不過我給你塞回去了,現在怎麽說...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只是會比正常人容易招惹一些東西。”
“你進入過黃泉,眼睛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趙素衣輕嘆一聲,“有句話說得好,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未進入黃泉之前,這扇窗戶是對那個未知世界關閉的。可是你進入了黃泉,這就代表這扇窗戶被打開了。”
“簡單來說,你能感應到妖魔鬼怪啦。”
“我想你也聽過,有人死而複生,之後便獲得了溝通鬼神的能力。那些人跟你情況差不多,算是特派在人間的公務員,專門傳遞人間與天地兩界的消息。”
“如此一來,你就算黃泉安排在人間的特派公務員了。等兩個月後你上崗證批下來,還會有五險一金,節假日去天上旅游度假,永不失業,算是金飯碗。”
趙素衣拍拍顧淮之肩膀:“順便提一句,你和我簽合同了。就今天,興華路上的那家書店。”
顧淮之心情有些微妙,敢情自己無辜橫死一回,稀裏糊塗地成了黃泉裏的打工仔。還簽了合同,徹徹底底上了賊船。
顧淮之問:“天天見鬼,我這算高危職業嗎?”
“你放心,該上的保險都會上。一旦發生意外,所有賠償将由人間貨幣的形式支付給家人。一金會存到天地銀行,等死了之後就能提現。”
趙素衣說完,卻低下了頭。他喉結微動,鏡片後的眼神專注而認真:“我沒交代清楚,導致阿宣鎖錯了人,打亂了你原本的人生。放心,有我在,你這輩子還會大富大貴、平平安安...作為補償,我把她還給你。”
顧淮之不明所以:“什麽?她?”
趙素衣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羊脂玉串:“你被車撞到的時候,小玫瑰替你擋了一下,靈都撞碎了。她本該消失在那場車禍裏,但我覺得她對你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你肯定舍不得。我就費了點事,把她救了救。”
那場車禍之中,白玫瑰的确是碎了,漂亮的玉珠子散了一地。她那麽小的女孩子,會在車撞來的瞬間,擋在他身前。
僅僅是為了一個願望。
顧淮之低下頭,手指輕輕摩挲溫潤的玉珠,又看向趙素衣:“多謝你了。”
仔細想一想,黃泉公務員什麽的,五險一金,上天旅游,永不失業的金飯碗,似乎還挺不錯。
趙素衣瞧了眼顧淮之,有意跟他套近乎:“你困不困,不困咱出去整點夜宵,我請客。”
顧淮之被折騰半宿,哪還有心思睡覺。他想了想:“我知道有家燒烤還不錯。”
仲夏時節,燒烤與啤酒最是相配。兩人一拍即合,到街上吃燒烤去了。
燒烤店距離出租屋不遠,乘公交也就兩站路。可惜大半夜沒有公交,他們尋摸良久,也只找到一輛小單車。
顧淮之:“要不走着吧,也不遠。”
趙素衣看了看車筐:“好說,我坐筐裏,我看大街上好些小姑娘都坐這裏頭。”
“那能一樣嗎?”顧淮之敲了敲車筐,“小姑娘一米六,你一米八幾。小姑娘九十斤,你多少斤?”
“我是個神仙,很輕的。”趙素衣往那淺淺的車筐裏一坐,對顧淮之笑,“再說了,誰能開車撞到我?我當場認他做我爸爸。哎喲,這筐有點擠,硌得慌,位置也低...淮之,快來開車。”
顧淮之無奈,只得騎車。趙素衣的确挺輕,顧淮之馱他跟沒馱東西一樣,只不過趙素衣個子高,太擋視線,車子像騎在鋼絲繩上。
他們晃晃悠悠地出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沙雕朋友在評論區活躍得像個水軍
☆、白玫瑰(5)
兩人還沒走出幾米,趙素衣就打開了話匣,從天南扯到地北,一張嘴叭叭個沒完。顧淮之頭回遇見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我覺得趙老板适合去說相聲。”
“相聲?也成。”趙素衣一打響指,“我呀,得先給自己起一個牛逼的藝名,就叫趙德綱。您委屈些做我的搭檔,就叫顧謙吧。”
“我會抽煙喝酒,上小學那會流行非主流,也跟風當過葬愛皇族。“顧淮之說,”可惜我現在改邪歸正,不燙頭了。要是我那時候遇見你,沒準就去天橋底下C位出道,賺它一個億。”
“哎,我也上過學的。”趙素衣認真回想片刻,“當年我閑得無聊,編個身份去學校念書。老師嫌我總上課聊天,就把我的座位調了一個遍,從前到後,從左到右。可惜我招人待見,跟誰都聊得來。”
“我就跟老師說,老師別費勁了,我外號‘小宋江’,跟班裏五十多號同學都是兄弟。有個詞叫眼神交流,我覺得這是胡說八道,比如啞巴跟我瞪眼,我就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所以,人與人之間只有靠語言才能促進感情。你幹脆把我調到講臺上,設個雅座。咱們師生兩個唠唠,沒準能一笑泯恩仇,共謀一番大事。”
“後來呢?”
趙素衣雙手一攤,聳聳肩:“後來我就退學了。老師三天兩頭找家長,我哪有家長?”
正說話間,旁邊的小路上沖出輛車來。顧淮之一個急剎,他沒啥事,把筐裏的趙素衣給摔出去了。
顧淮之忙拉他起來:“還好我技高一籌,不然剛剛那輛狂野奧拓就成您新晉的爸爸了。”
“哼,他沒那個福氣。”趙素衣拂去身上的土,戴好眼鏡,又人模人樣的了。
經這一出,顧淮之也就不騎車了,眼看就要到燒烤攤,索性把車子鎖在路邊。他和趙素衣踏着月色走在寂靜長街上,手腕處的白玫瑰閃爍着星光。
不遠處的小燒烤攤還在營業,中年發福的攤主在喧鬧聲中滿頭大汗地烤着肉串。
他們選了處比較幹淨的位置坐下,顧淮之把菜單遞給趙素衣:“吃什麽,老板自己點。”
趙素衣接了菜單,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他神情專注,不像是在看菜單,而像是在研讀《紅樓夢》。顧淮之瞧趙素衣半天也憋不出個屁來,幹脆從他手裏拿走了菜單,挑了些還不錯的烤串,配上啤酒。
顧淮之目光又落在趙素衣身上。他見他在發呆,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這些行嗎?趙老板?”
趙素衣回過神:“好,我好養活,吃什麽都行。”他語氣略一停頓,唇角漾起笑意,“我來人間這麽多年,你是第一個和我吃飯的。這說明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前面總會有另一番不同的風光——比如我遇見你。”
說完,趙素衣拿出手機放了首經典曲目來活躍氣氛:“是誰送你來到我身邊。是那圓圓的明月,明月——”
顧淮之不禁贊嘆:“老板不愧是老板,放個背景音樂都如此清新脫俗。”
“謬贊了,謬贊了。”伴随着“沙噢沙噢沙裏瓦”的歌聲,趙素衣把杯子裏倒滿啤酒,端起來敬顧淮之:“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顧淮之回敬:“酒是糧食做,不喝是罪過。”
第二天,顧淮之是被鬧鐘吵醒的。他昨晚和趙素衣互相當對方的爹,都喝多了。今早一睜眼,宿醉後倦意上湧,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不想動彈。他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關上鬧鐘,從床上掙紮了起來。
他簡單地收拾了下,換上一身幹淨衣服,便走出了出租屋。
屋外陽光明媚,空氣裏浮動着細小的塵埃,高大的梧桐樹在柏油路上投下了大片陰影。
惠風和暢。
顧淮之慢慢朝家的方向走。
他路過了某大學,正逢下學的點鐘,門口很多學生嘻嘻鬧着。他又路過了公園,綠蔭下有老人乘涼,天上有風筝在白雲間飛。最後他路過了芙蓉江畔,那裏一川碧水東流,草木芊綿。
顧淮之家距離芙蓉江很近,是一棟民國時建成的法式小洋樓。顧卿年紀越大,就越愛附庸風雅,往院子裏種了好些顏色熱烈的花,夏天一到,滿眼大紅大綠,甚是俗豔。
顧淮之到家的時候,顧卿正坐在院子裏看書。他輕輕推開未關上的大門,喚了一聲:“爸。”
顧卿聞言,忙放下手裏的書,看向了顧淮之。他愣了片刻,随即笑了笑,語氣平緩:“回來啦,兒子。”
“回來了。”顧淮之坐到顧卿身旁,“爸,我找到工作了,還租了間房,以後在外頭住。”
顧卿想了想,說:“也行。”
“你就不問問我找了個什麽工作?”
“你喜歡就行。”顧卿說,“什麽工作都比你出去瞎鬼混強...在外邊要是被人欺負了、被人騙了,就給爸爸打個電話,給你哥打也行。自己一個人住,可千萬要注意。你不會做飯就別去廚房瞎搗鼓,這不前天有個學校發生火災,就燒死了個老師......”
“行了,行了。”顧淮之打斷顧卿,“爸,我是去廚房研究核武嗎?我也老大不小了,是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了,燒不死自己。”
顧卿打量了顧淮之幾眼,哂笑一聲:“心智健全你還玩離家出走,現在十幾歲的小孩都不玩這個套路了,還心智健全?嘁,行吧。”
經顧卿這麽一說,顧淮之也覺自己幼稚。他心裏尴尬,忙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知錯能改......”
“改完再犯,恩?”顧卿嘆息一聲,“淮之,我呀,就是怕死了以後見到你媽媽。萬一她要是埋怨我:‘顧卿,淮之小時候那麽乖,怎麽長大就被你教成這個樣子?’你說,我該如何回答?......這是我的錯,我沒辦法回答她。”
顧卿拍了下顧淮之的肩膀,把書放在小石桌上:“你剛剛說自己找到工作,能自立了,爸爸就很高興。好啦,不跟你發牢騷了。你房間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沒給你動,你要搬出去住的話,看看有什麽要帶走的沒有?”說着,他就向屋子裏走去。
顧淮之望着顧卿的背影,心頭湧起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小時候,他時常跟着父親身後,和父親比個子,嘴裏喊着:“爸爸爸爸,你瞧我是不是長高了?”
那時候的顧卿會把顧淮之抱起來,說:“長高了,長高了。以後淮之會長得比爸爸還高。”
現在,他真的比顧卿高了。
顧淮之正出神,走在前面的顧卿回過頭,瞪了顧淮之一眼:“傻兒子你愣着幹嗎,還不過來!”
眼前的顧卿和顧淮之印象中父親高大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笑着跟了上去:“來了。”
顧卿放在桌上的書,是一本新修訂的《徐志摩詩集》。此時有風來,嘩啦啦地吹開書頁,翻到顧卿用書簽夾着的地方,白紙黑字印着首短詩: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裏有蜜甜的憂愁——”
“沙揚娜拉!”
這一通收拾,差不多到了七點。顧淮之搬完家,送走還有應酬的顧卿之後,從櫃子裏拿了桶“康帥傅”,燒開熱水泡面。
面才泡開,顧淮之還沒吃幾口,耳邊就傳來“砰砰”地敲門聲。
“誰啊?”顧淮之撂下手中的塑料叉子,趿拉這拖鞋去開門。
門後,站着一位年輕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他面容清俊,身材修長,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映襯得整個人如同芝蘭玉樹般美好。男人看着顧淮之,銀色的領帶夾在夕陽光照裏烨烨生輝。
顧淮之詫異:“哥?”
“爸給我打電話說你住這,我過來看看。”顧浣衫走到桌邊,随手端起“康帥傅”扔到了垃圾桶裏,“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他一邊說,一邊在顧淮之廚房裏翻騰,可惜找個半天,只找到兩個雞蛋和半鍋隔夜米飯。
顧浣衫皺眉:“......”
顧淮之腆着笑:“你随便做。”
“做個炒飯吧。”顧浣衫将兩個雞蛋打進碗裏,用筷子攪成蛋液,“你出去這幾天,爸爸很擔心,怕你在外邊被人給欺負了。他老是在家裏念叨:‘淮之怎麽還不回來?’”
“我去了很多地方找你,但都找不到。我想,你肯定是故意躲起來了。”顧浣衫把油放入鍋中加熱,“你小時候一生氣了就喜歡往大衣櫃和其他看不見的地方躲,誰叫也不出來。”
“對了,聽爸爸說你找了個工作?在哪工作?”
“老板叫什麽,對你怎麽樣?”
“要是需要什麽東西,就跟我說。”
“家政公司的電話我給你寫紙上了,不想收拾屋子就叫阿姨。”
“我新辦了張銀行卡,裏面有些錢。密碼是你生日,給你放桌子上了。”
“要不你換個房子住吧,我在興華路那邊還套有房空着,裝修好的。”
“......”
顧淮之聽顧浣衫這頓唠叨,覺得一陣頭大:“顧浣衫同志,我覺得你不像我哥,像我第二個爹。”
“胡說八道。”顧浣衫把打散的蛋液倒入鍋中,滿屋子飄起了蛋香,“我就你這麽一個弟弟,我總希望你能好好的。”
顧淮之摸了下手腕上的白玫瑰,他沉默片刻,忽然說:“你從前也對我說過這句話。”
顧浣衫動作一頓,他拿着飯鏟回頭看顧淮之:“是嗎,什麽時候?”
顧淮之想了想:“我八歲的時候。那年咱媽剛走,老顧自個蹲在角落裏傷春悲秋,沒空管我。我還不太清楚死是個什麽概念,到處找媽媽都找不到,最後躲在大衣櫃裏頭哭,非得要去找她。”
“你就把我從大衣櫃裏給揪出來,雙眼瞪得像個黑臉張飛。你跟我說,媽媽不在了,你就我這麽一個弟弟,要我好好的。哦,你還順便打了我一拳,給我打懵了。”
這許多日子過去,他的哥哥又對他說出了同樣的話。
“你還挺記仇。”顧浣衫把熱騰騰的炒飯端到桌上,對他笑,“來嘗嘗。”
顧淮之崴了一勺炒飯,的确比泡面要好吃:“浣衫同志手藝不錯,萬一哪天咱們家破産了,就到大街賣炒飯。我跟老顧給你打下手。老顧生火我刷碗。”
“行吧。”
顧淮之看着哥哥的笑,倏而記起趙素衣念的那句話來:
“——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前面總會有另一番不同的風光。”
夜色裏,輪船經過芙蓉江,汽笛悠遠,白浪濤濤。江岸對面高樓林立,處處霓虹。
作者有話要說: “生活是好的,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前面總會有另一番不同的風光。”——三毛《送你一匹馬》
☆、将軍(1)
七月中,晚上,祁州市下起了雨。
興華路兩側的霓虹燈在雨夜中寂寞地閃。商業區的大部分店鋪都關了門,只有173號的書店還亮着燈,水一樣的燈光穿過幹淨的玻璃窗洩了一地。
書店裏的鐘表“噠噠”走動,當時針指向十二點的瞬間,坐在閱讀區的趙素衣像是聽到了訊號,從小沙發上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晃了晃,興沖沖地嚷:“淮之,到點了,你快親親我!”
宣宣正坐在櫃臺邊喝咖啡,她頭回聽見如此光明正大的“索吻”,一個沒忍住,剛喝到嘴裏的咖啡“噗”地噴了出來。
宣宣一臉詫異地瞧趙素衣和顧淮之,目光炯炯,恨不能在他們身上戳幾個洞出來。她愣了愣,也不知腦補了什麽奇怪東西,滿臉驚恐道:“媽呀!趙素衣你這個老妖怪,臭不要臉的玩意,怎麽還出賣色相勾引小鮮肉?”
“別聽他瞎扯淡。”顧淮之低頭拿出手機,打開了某粉紅色軟件給宣宣瞧,“他幾天前發現了個腦殘app,說是情侶之間互相簽到,簽滿一年就給1314塊錢。老板想錢想瘋了,可惜他還資深光棍一個,有個屁情侶,這不非拉着我陪他簽到,錢對半分。”
說着,他點了下“簽到”的選項,這app的背景立刻變成粉紅色,屏幕上彈出來一句十分肉麻的話:“您與您的愛人趙素衣已親親三天”。
宣宣從見了,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趙素衣撇嘴:“老板!這掉餡餅的好事你怎麽不找我?有錢賺,別說老婆,我當你媽都行。”
“謝謝,我現在只需要一位在膝下盡孝的孝女,你來嗎?再說你未成年,我怎麽跟你親親?”趙素衣故作無奈,“我一個現代社會的三好公民,怎麽能親個未成年的小姑娘?我怕跟你簽不到一年,我就因耍流氓進了局子,壞了我一世英名。”
宣宣嫌棄地瞥了趙素衣一眼:“英名?老板你有那種高貴的東西嗎?”
“阿宣。”趙素衣搖頭晃腦地說,“你要實在寂寞,去找個初一的純情小男生跟你玩。我記得有所中學就離我們這不遠,裏頭好些小帥哥。萬一你跟哪個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豈不美哉?”
“哼,初一的小男生...別看我長得小,我年齡大得都能當他祖奶奶了。”宣宣一拍桌子,扭過頭去,“你跟邊上那個姓趙的就是一對王八綠豆,天天拿我尋開心,我不跟你們說話了。”
“附近的那所中學?六天前着火的那個?”顧淮之忽然說:“我聽外頭人們講,燒起來的原因好像是有個學生在教室裏頭用打火機點卷子玩。”
宣宣好奇心上來,把“不與這兩人說話”這事抛之腦後。她撓撓後腦勺,嘟哝道:“現在都七月末了,學生不應該放暑假嗎?”
趙素衣大笑:“瞧瞧,這就是沒過上學的人,無知了吧。”
“中學要補課的。就是學校占着你放假的時間,讓你坐在教室裏學習。”顧淮之說,“燒卷子這事我也幹過,我初三化學考了個‘B’,老師讓我爸在分數下簽字。我一想我爸那個脾氣,要是親眼看見我考了個‘B’,心裏頭再拿我與我哥對比,肯定會大受刺激,把我痛罵一頓。我索性把它燒了,毀屍滅跡。”
宣宣問:“B不是第二等還可以嗎?”
顧淮之:“我考了13分,可不就是個B。”
“可惜,我當年怎麽沒去你們學校找你當同桌呢?我要是早去,咱們‘趙德綱、顧謙’早就出道巡演全國,哪裏還用得着像現在這樣賣書糊口?”
“那後來呢?”
“我爸知道我考了13分和燒了卷子,怒上加怒,将我一頓毒打。還不如不燒。”
他們正說話間,門上風鈴“叮鈴鈴”地搖晃起來。一名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匆匆推門,他頭上草草披了件衣服擋雨,右手拎着個老舊的公文包。公文包鼓鼓囊囊的,應放滿了東西。
中年男人對趙素衣幾人投去歉意的目光:“外面雨下得太大了,三位方便讓我進來避一會嗎?”
“當然。”趙素衣仔細打量他片刻,微一挑眉,對男人笑了笑,“歡迎光臨。”
“謝謝,謝謝。”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把公文包放到空閑的小桌上。顧淮之注意到男人公文包下面有個用線繡成的名字,線是紅線,因為時間的原因,顏色有些發灰。
中年男人覺察到顧淮之的目光,把公文包往上提了些,方便給他看:“這個包是我早幾年做學生時買的,我母親怕我把它弄丢,在上面繡了我的名字。它這些年也沒有壞,就一直湊合用了。”
公文包上繡了“衛子青”三個字。
“哎?”宣宣看見這個名字,雙眼一亮,“你知不知漢朝有個大将軍,名字跟你挺像,他可厲害啦。”
“知道,大司馬衛青,是很厲害。”衛子青望着宣宣,眼中笑意溫柔,“小姑娘,你今年多大?”
宣宣被他這麽一看,倒不好意思起來,渾然忘了自己剛剛叫嚣要做別人祖奶奶。她眉眼彎彎,乖巧回答:“叔叔,我今年十二歲啦。”
“十二歲,真好。跟我女兒一般的年紀,她跟你一樣可愛。”談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