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督軍與纨绔子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崔渙之睫羽微顫,皺皺眉就睜開了眼睛。
夏日的空氣潮濕而略顯黏稠,屋裏微暗,只有一點油燈在輕微的風力顫巍巍地亮着。
耳邊有細微的聲響傳來,崔渙之回眸,就見許然正坐在桌旁看着他笑。
“二爺醒了。”許然坐在稍暗的地方,朝自己手裏鋒利的刀刃輕吹了口氣,看着崔渙之笑得如往昔般和善。
崔渙之被綁在了簡陋的木板床上,他也不理許然,只忍着脖頸處的酸痛,不着痕跡地掙紮。
許然饒有趣味地看着,神色如貓抓老鼠一般有戲耍之色。
“說吧,你綁我這裏是想幹什麽?”掙紮不開,崔渙之動作也消停了下來。
許然走了幾步,把桌子上的油燈拿到手裏,朝崔渙之走了過來。
借着昏暗的燈光,崔渙之見到房梁上有密密麻麻的細線垂下。每根線的末端似乎都綁了一張紙片……
不對!每根線的末端都綁了一個皮影人。
皮影人是個女郎模樣,做得極為逼真。她們面容都長得都一樣,只是神态或嗔或笑,或清醒或睡眼惺忪,樣樣都不相同。
屋子破敗,可能有些漏風。風輕輕一吹,那密密麻麻的皮影就開始晃動。青青白白的顏色,各種神态夾雜,讓人心底發毛。
“二爺膽色過人,倒令我有些佩服了。”
許然走到了崔渙之身邊,把油燈随手放下。
“廢話少說,你快放了我!否則,我父親和督軍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這場景對普通人來說自然可怖,但對于判官而言也只是尋常。崔渙之心裏自然不怕,但面上卻顯得故作鎮定,連身體也似乎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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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聞言,眼裏有着不顧一切的癫狂。
他用刀背輕輕劃過崔渙之的面頰,輕笑一聲:“二爺別忘了,如今你的命還在我手上。你先去黃泉,如果将來我死了,還有你陪着,那我也夠本了。”
崔渙之一臉絕望,似乎是放棄了掙紮: “你別沖動,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你不妨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殺我。這樣,我也好做個明白鬼。”
“為什麽?”許然笑容純粹,眼神癡迷地留戀着崔渙之的臉頰:“當然是因為你的這張臉啊。你性子雖纨绔,臉蛋皮膚卻是養得仔細,可以說連女子都比不上。這麽完美的事物,想必你也不忍心看着它遭到時間磋磨而凋零吧?但是你別擔心,我會幫你保存的。”
這是什麽神經病心理?
崔渙之瞧着一臉理所當然的許然,顫着聲問:“你要怎麽保存?”
許然神秘一笑,湊到崔渙之耳邊低喃,“當然是把你的皮子剝下來,制成皮影。這樣,你的容貌,你的青春都能夠不受歲月侵蝕,你會永遠都美着。”
啧,死變态。
崔渙之心裏吐槽。
許然的聲音有種令人毛骨悚然涼意,崔渙之似乎被吓到一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視線回避許然過于灼熱的目光,朝那些吊得密密麻麻的皮影女郎看去,試探地問:“可是,為什麽那些皮影都長得一樣?”
“因為,她們都是一個人的皮子啊。”
許然眉目間似乎有些不耐了,他冰涼的手指開始摩挲着崔渙之的脊柱,似乎在考慮要往哪裏下手。
“最……最後問一下,之前的失蹤的人是不是被你殺了?小姐是不是也被你綁了?”崔渙之緊緊地盯着許然。
“是啊,”許然用鋒利的刀劍輕輕劃開了崔渙之的衣服,“不僅僅是他們,還有楊老板的兒子,還有許多年前失蹤的人。他們都被我制成了皮影。”
崔渙之聞言面色絕望,似乎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外衫滑落了,許然輕巧地轉着刀尖,準備劃開裏衣。
“砰!”
突兀的槍聲響起,子彈打在許然手上。
許然舉刀的手一僵。卻仍然偏執地把刀牢牢抓緊,繼續劃開崔渙之的裏衣。
怪異的是,他的傷口處竟沒有一絲血跡。
門被韓子黎并他幾個手下推開,其中一人随意把捆好的車夫扔了進來。
“韓督軍來了。”許然反應極快,手仿佛喪失痛感一般,迅速把崔渙之推了起來,把刀擔在他的脖子上。
“我有預感,今天不會這麽順利的。但崔二公子的命還是被我牢牢地握住了。”
韓子黎瞧了眼崔渙之,朝許然冷聲道:“放了他!”
“放了他?”許然嘲諷一笑,尖利的刀刃把崔渙之脖子劃了道細小的口子,笑道:“督軍大人當我傻呢。”
崔渙之剛剛就極具技巧地蹭開了綁在自己手上的繩子,這會兒,卻一臉害怕的看着韓子黎。
韓子黎心裏一緊:“許然,只要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許然笑得癫狂,“我管你放不放呢。反正崔二爺的命,我是要定了!”
他面色猙獰,眼神瘋狂而決絕,那模樣,像是已經瘋魔了一樣,他似乎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韓子黎面容不變,只從身旁的心腹手裏接過火把對着屋裏密密麻麻挂着的皮影女郎,冷聲道:“你壓根不叫許然吧?你若不放了崔渙之,那我便把這些皮影一把火燒了。”
許然眸色更沉,抵在崔渙之頸間的刀子又靠近了幾分,面上卻嘲笑道:“韓督軍在說些什麽?我不是許然又是誰呢?”
韓子黎不再廢話,直接把火把擡高,眼見那火星子就要燎到皮影女郎了!
許然目光緊緊盯着火把,崔渙之卻趁他心神分散的一瞬間,迅速掙脫他了他往外跑。
他動作很快,幾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他就一把拽住了韓子黎的衣角,躲到了他的身後。
韓子黎松了口氣,卻見許然俊秀的面龐猙獰扭曲,眼眶也隐隐發紅,像即将要發狂的獸類。
火把照亮了昏暗的小屋,崔渙之瞧着許然在火焰明滅下的臉,忽然就聽到韓子黎說:“吳明,這麽多年,你居然還不知悔改!”
吳明是誰?
崔渙之在腦海裏搜尋着容城裏叫吳明的人。他突然就想到這許然,似乎和一個人很相似。
時隔多年,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許然愣怔了片刻,嘴角才彎起了詭異的弧度:“督軍是怎麽知道我是吳明的?”
果然如此。
韓子黎聞言,嘴角竟朝許然彎起了細微的弧度:“其實我也是猜的,不過你卻承認了。既然如此,你就伏法吧。”
許然低垂的眸子發紅,他像偶人一樣遲鈍而生硬地擡起頭,笑道:“原來督軍是炸我的。不過,想捉我,卻沒這麽容易了。”
崔渙之發現許然,不,應該是吳明的身體開始僵硬,而且他身形漸漸單薄。五官也開始扭曲,似被油彩粉末暈染了一樣,在燈光裏顯得誇張荒誕。
“妖……妖怪!”站在韓子黎身後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近衛,見了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大驚失色。
他身體像是放了氣的氣球,逐漸幹癟了下去。不過片刻,就只剩下薄薄的一片,在夜風裏飄蕩,就和那些皮影如出一轍。
“不好了!這怪物應該是想跑!”韓子黎的近衛喊了一聲,壓抑着心裏的恐懼,就準備沖上前去。
崔渙之和韓子黎卻面容冷靜地站在一旁,視線移到了皮影的旁邊,仿佛那裏的空氣裏有什麽東西一般。
暗暗瞥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韓子黎,崔渙之只能在長袖裏隐蔽地勾了勾手指。
就在一瞬間,耳邊似乎隐約有破空聲傳來。
在人們不可置信的目光裏,空中竟陡然出現了一支毛筆!
那支筆詭異得很,不消片刻就從手臂長短變得像一根柱子一般。
然後,它極為淩厲地往皮影一旁的空氣裏狠狠劈去。
空氣裏似乎有撕裂的聲音,本來柔軟的筆尖變得十分尖利,像是刀劍劃破東西的表面一樣,揭開了深處所藏的秘密。
而裸露出來的居然是一張有人這麽高的皮影。
它逐漸顫巍巍地立了起來,在空氣裏晃晃蕩蕩。它臉上并不像普通皮影上畫滿了油彩粉末,而是十分的逼真的人臉。
那臉上的五官和許然有幾分相似,本是溫柔的眉目在幹癟的皮子上顯得詭異。
那應該是許然,不,或許應該說,那是早已死了很久的吳明。
崔渙之向判官筆使了個眼色。
判官筆心裏興奮,這下終于到了它立功的時候了!
于是在屋裏人不可置信的目光裏,那支過于靈異的毛筆又變大了一倍。
它發了狠一般,像棍棒一樣,一棒一棒以飛快的速度重重敲打着那皮影人。
劈頭蓋臉的敲打,雖然沒聲,速度卻快得讓屋裏的人心裏發顫。
他們似乎聽到了壓抑的,淺淺的痛呼,從棒影裏傳來。
崔渙之看着突然脫缰的判官筆,忍不住假惺惺地在心裏同情了吳明幾秒鐘……
判官筆摧殘了吳明一會兒後,就停了下來。它隐蔽地朝崔渙之抛了個邀功的眼神,就憑空消失了。
崔渙之忍不住撇了撇嘴。
吳明早已死去,在漫長的時光裏,他好不容易會了些本事,卻一次性被判官筆打回原樣。此刻,他的魂魄只能奄奄一息地存在于皮影中,等待韓子黎的處理。
判官筆本就是邪物的克星,想必吳明也不會存在太久了。
所以崔渙之并不擔心他還能翻出什麽浪花,就任由韓子黎帶着那詭異的皮影回了警署。
吳明要離開屋子前,他用盡全力,緊緊地盯着房梁上懸着的皮影女郎,眼神執着又瘋狂。
他想催動自己的力量擡手捉住那搖晃着的皮影,然而,卻只能離她越來越遠。
崔渙之若有所感地掃了一眼,心想,這件事也快落幕了。
他暗暗掃了一眼韓子黎堅毅的面龐,眼裏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