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化成鬼,也得看着你
天越來越暗,飄起了雪花,轉瞬就成了鵝毛大雪,這下唐壽也坐不住了。
“阿娘,我去村口看看,這麽晚了,人也該回來了,再說還下了這麽大的雪。”
張阿婆自己跟着起身,她既擔心兒子,又怕唐壽趁機逃跑,就道:“咱們一起去。”
鎖了大門,兩人往村口走去,天黑,灰暗暗一片,漫天飄雪,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又哪能看清遠方。可唐壽和張阿婆都固執地站在大雪裏等,冷了就來回走跺跺腳,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唐壽覺得自己簡直要凍成個冰雕的時候,終于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還有幾個男人的說話聲。
唐壽和張阿婆連忙迎上去,邊跑邊問道:“前面的可是熊壯山?”
沒聽到熊壯山的回答,是一個陌生的男聲,“是,你可是屠戶的夫郎,快點過來看看吧,你家郎君受傷了。”
“什麽?”張阿婆尖叫一聲瘋了沖上去。
唐壽跟着跑過去,近了才勉強能看清三個人影,中間那個被兩邊的攙扶着。
“怎麽了?這是哪裏受傷了?”
“我沒事,一點小傷。”熊壯山開口說話,聽着似沒什麽大礙,可唐壽知道他要是真傷的不重,絕不肯叫人扶着回來的。
天黑地凍,外面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幾人合力把熊壯山弄回家扶到床上。
點上昏暗的油燈,唐壽才看清熊壯山身上的傷,身上被尖銳的東西多處劃破,傷口很深。可最重的還要屬他腿上的傷口,那一道傷口幾近深可見骨了。正是這道劃傷讓熊壯山走不了路,被人攙扶回來。
張阿婆在一旁看得低聲啜泣起來,唐壽心裏同樣難受,忍着給熊壯山上了藥,幸好熊壯山夏天時常常上山打獵,家裏常備着些止血藥,兩個男人幫着忙完才告辭。
其中一個男人道:“大山,那兩只野羊我也給你弄回來放院子裏了,這麽晚,我也看不清皮毛壞沒壞,明日你自己看吧。”
另一個道:“這天冷了,可別再上山了,現在山裏的野獸也沒吃的,兇得很。左右也沒什麽等不過這個冬天的。”
熊壯山謝道:“我知道了,今日還要感謝你們兄弟兩個扶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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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要緊的,我們也沒幫上你什麽忙,碰到你時你都自己下山了,就是拖着腿走得不方便,我們兩兄弟不過将你扶回來,真算不得什麽。這就走了,天太黑了。”
送了那兄弟二人回來,張阿婆眼神就似淬了毒。
“你說是不是你嘴饞,逼着阿山上山給你打獵,我就說看你今日要吃三頓就不是個好的!我家阿山怎麽就攤上你這麽個禍害!”
唐壽被罵得啞口無言,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唐壽聽幾個漢子的話,就已經反應過來了。熊壯山上山獵野羊,雖不是因為他饞要吃羊肉,卻也是因為他嫌家裏床硬,想要個毛氈子。毛氈子貴,熊壯山買不起,家裏那幾只羊又都剩下小的了,便只能冒險進山給他獵,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為他。張阿婆這罵也不算虧了他。
“阿娘,你別說了,和我夫郎沒關系。”熊壯山打斷張阿婆的訓斥。
“都這時候了你還護着他,可他哪曾想過你!你為了他進山他早上都不給你做口飯吃,甚至心裏也沒有你,時時刻刻竟想着逃跑,不用狡辯,阿娘心裏都知道,不然你怎麽可能會請過阿娘過來陪他,平日你對阿娘都是…… ”
“阿娘!”熊壯山語氣很重,沉聲道:“天太晚了,阿父在家裏等着不放心,叫我夫郎先送你回去。”
張阿婆不說話了,抽抽噎噎,有些事做錯了便是做錯了,即便是兒女,心裏終歸還是落下了隔閡。她不再說話,擦着眼淚跟在唐壽身後回了家。
“你傻嗎?”送走了張阿婆,家裏只剩下他兩,唐壽就忍不住了,含在眼裏的眼淚噼裏啪啦落下來,他使勁擦着臉,把白嫩的臉蛋都搓紅了。“山上多危險,為了兩張皮子,你就敢舍命,難道兩張羊皮比你命都重要嗎?”
熊壯山急得伸手就夠唐壽,可唐壽站得遠,他夠不着,就想起身去夠。
唐壽慌忙過來,制止他,“你幹什麽,都傷成這樣了還不肯老實嗎?”
熊壯山一把抓住跑到近前的人,伸出粗糙地大手給他擦了擦眼淚。
“你別哭,這傷不重,就是看着吓人。我當兵那會兒比這重的傷都受過,那麽長的長矛刺進我胸口都給我活下來了,我命大,死不了!”說着把衣服就撕開了,熊壯的胸膛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其中最顯眼的是胸口那塊,足有半個手掌那麽大的疤痕,一看就是尖銳的利器刺傷的。
唐壽氣得眼淚掉得更兇了。
“真的,真沒事。那山早先我不知道去過多少次了,什麽沒遇上過,都沒事,我力氣大,曾打死過大蟲,也沒受過多大的傷。這次之所以能被兩只野羊傷到,不過是想要兩張整皮子給你做個毛皮毯子,不想壞它們身上的毛皮,才給它們有機可趁。”
“就是兩張破羊皮,有沒有的能怎地,我不過随口一說,也見不得就是真的想要。”
熊壯山卻是微微一笑,“可你想要的,我都想給你。”
這一刻唐壽看着面前的漢子,明明昏暗油燈下面容模糊,然那張臉卻在他心裏清晰無比。在唐壽眼裏他們雖有了夫妻之實,至多不過是後世炮友的關系,畢竟他不是原身,留在熊壯山身邊,給他做夫郎,也是為了圖謀日後更好的離開。可熊壯山現在卻願意把命給他,這不可能不令唐壽悸動。
但這悸動再深也不足以構成愛情,愛情不是因感動而生成的。
唐壽上輩子交過女朋友,雖然按捺自己性子,出于保護女友考慮兩人并沒有突破底線。但他到底喜歡的是女人。如今突然讓他接受男人,唐壽心理上那一關過不去。可熊壯山卻願意為他豁出命,到底算他欠了他。這筆情債他感情上回應不了,就只能在他留在這裏的這段有限的日子裏,給予熊壯山生活上的關懷和銀錢上的補償。惟願到他離開那日,熊壯山還有銀錢傍身,用這筆銀錢再說一個夫郎也好,娘子也好,幸福平淡地過完一生。
心下有了決定,唐壽就輕松多了。
也為了安撫熊壯山,也為了讓他不再輕易犯險,唐壽就道:“熊壯山,你下次再敢這麽魯莽行事就想想後果,要是……要是你真有個一萬,我可不會給你守喪,我一定立刻改嫁,然後帶着奸夫住進您辛辛苦苦賺的房子裏,花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留下的銀子,讓他睡你夫郎,打你娃……”
“不許!”熊壯山急了,好似唐壽已經這麽做了,只想想萬一的萬一真有這種可能,熊壯山就覺得自己身體裏的暴戾要控制不住,誰也不能碰他的夫郎,否則他就要跟他拼命!熊壯山一把抓着人拽進自己懷裏,唐壽重重摔在他梆硬的胸膛,被摔得頭暈眼花之際嘴巴就被人急急地堵住,一陣蠻橫的攪弄過後,熊壯山威脅着。
“不許,我告訴你不許,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這輩子都只能給我做夫郎!”
“你幹什麽,牽到身上的傷了,不要命了?”
熊壯山兇狠地抓着他,狠戾地道:“你是我的!”
油燈昏暗,可還是将熊壯山雙眼裏的暴戾照的一覽無遺,熊壯山雙眼通紅,竟生出了血絲。
他這幅兇悍的樣子令唐壽情不自禁一個哆嗦,他還是害怕他身上那種血腥的暴戾。
後世普通人生活在安逸中慣了,對上熊壯山這種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那種命堆出來的無形的血腥氣質,怕是沒人能做到手腳不哆嗦。
察覺到懷裏人不停地顫抖,熊壯山将他按進胸膛,聲音滿是痛苦。
“別怕我,不管我脾氣多麽暴躁,我都不會傷害你,所以別怕我!”
看不見人,鼻端只剩下熟悉的味道,唐壽似乎當真就不那麽害怕了。
“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就是……就是有那麽一點點怕。”唐壽輕聲道:“你放我起來好嗎,你的腿上還有傷呢,我不能坐在你腿上。”
熊壯山固執地抱着他,不依不饒道:“那你收回你的話,告訴我是騙人的,都是假的!”
“那你也發誓,你再也不會因為兩張破皮子就以身犯險!”
熊壯山忽然問:“夫郎,你是在擔心我嗎?”
“你……你才聽出來嗎?笨熊。”唐壽此刻心裏很柔軟,他願意把最後的溫柔留給熊壯山,如果這能讓他快樂。
熊壯山輕聲笑了起來,一掃陰雲,“我答應你,以後都不會拿命犯險了,你也收回你的話!”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那些話,只要熊壯山好好活着,我就一輩子是他的夫郎!”
熊壯山貼着他的臉,溫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臉上,暖洋洋的。可是說出的話卻不怎麽溫暖,“夫郎,你只能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鬼,哪怕我真有個一萬變做了鬼也要看着你,永遠不許找別人!”
雖然受了傷,但熊壯山閑不住,農家人從出生就知道幹活,到了第二日就拖着受傷的腿偷偷跑到院子裏宰羊剝皮。
熊壯山腿上的傷,并沒有傷到筋骨,是被羊角豁開一條長口子,很深。但是這樣的傷口就是疼,遭罪,只要不感染就沒生命危險,好了後除了留下一條傷疤,旁的一點影響沒有。熊壯山強壯,身體素質也比一般人強,傷口被澆了酒,灑了止血藥,并沒出現高熱的情況。雖疼,但戰場上比這疼的傷他也不是沒受過,并不怎麽在意這點‘小傷’。
唐壽轉身發現熊壯山不見了,漂亮的雙眸裏騰騰冒出兩簇火來。他蹬蹬往院子裏跑,看見那個背對着他的熊壯漢子就打算訓斥。
“熊壯山!”唐壽憤怒地吼了一聲。
院子中的漢子淡定回頭,唐壽卻吓得倒退數步。熊壯山拿着一刀鋒利的剔骨刀正在宰羊,野羊被放在案板上,血從他的脖子上流水一樣流進下面的木桶裏。熊壯山回頭時,那把刀上沾染的血還在滴答滴答往下流,映着熊壯山冷硬的面孔,和周身厮殺出來的血腥,無端端看着就像是殺人狂魔。
“有事?”
“沒事。”唐壽的喝叱已經到了嘴邊,然喉嚨一動,竟給咽了回去。
“進屋。”
“啊?”
“不然你要看我剝皮?”
唐壽把頭搖成撥浪鼓,跟後頭有狗攆般,跑進屋子,咣當一聲關了門,就依在牆上劇烈喘息,胸口心髒被吓得撲通撲通地跳。
唐壽知道熊壯山是故意的,他這是在震懾他,不要因為他的腿壞了就起逃跑的心思。
院子裏熊壯山看着手上的刀,挑挑眉,挺滿意自己造出的效果。他得讓他不安分地小夫郎明白,他就是傷了腿,他也逃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