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傍晚, 林舒語簡單用過晚飯, 便寬衣除服, 坐在床邊。
他容貌比起剛入府時又清減了一些,原本豔麗的姿容也折損了兩分,沒那麽嬌豔了。
這些時日林舒語吃不進什麽東西, 每日都清粥小菜。伺候他的綠蘿跟着他一起吃飯,自然也吃不到什麽好的, 背地裏抱怨連連。
“綠蘿,天色已暗, 去把油燈點起來。”林舒語看了她一眼說道。
綠蘿是個眼中沒活的, 雖因着林舒語有孕,表面上對他态度恭敬,然而若是林舒語不叫,她也很難主動做事。屋裏都黑了, 竟也想不起把燈點起來。
綠蘿這才不情不願的去廚房裏拿了火折子,把廂房裏的燈籠一一點燃, 再從頭上拔出一根銀簪将燈芯挑亮。
幾個丫鬟來到西廂房, 對林舒語福了福身道:“林小哥兒, 主子請你去後院一趟。”
綠蘿聽了臉上一喜, 就要給林舒語重新梳妝。
她明明聽聞林舒語在別苑時很受寵愛, 可他回來了許久, 又有了孩子,謝大公子卻一次也沒有傳他相見過。
綠蘿還想到,是否是林舒語失了寵, 所以才被人從別苑給趕回來了,不過今日謝大公子願意見他,就說明林舒語還是入了他眼的。
見綠蘿殷勤的要給自己塗脂抹粉,林舒語冷笑一下,淡淡的拒了。
他只披了件外衣就走出門去,綠蘿跟在身後,那兩個丫鬟卻把人一攔道:“少爺請的是林小哥兒,旁的人未經允許,不準去後院叨擾,你就在這兒等着吧。”
綠蘿聽了一愣,臉色僵硬的看着林舒語的背影,只得咬牙走回屋內。
又看兩個丫鬟滿臉趾高氣昂,全不把她放在眼中的模樣,更是氣憤,想着明日就要抽空去縣裏,找驿站把林舒語懷孕的消息給謝夫人遞出去。
他謝大公子再傲,不也是還要被謝夫人拿捏在手裏的麽?綠蘿想到。
她剛來時原本還有些小心思,想着若能靠上謝大公子,混個妾氏通房也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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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在謝家這麽久了,那謝大公子始終對她不假辭色。綠蘿便死心塌地的投靠了謝夫人,每隔數十日就給她通報一次謝槐钰的消息。
林舒語來到後院,便被帶進了一間房間。
這房間家具布置一應俱全,卻落了些灰,顯是長期沒人來的空房。
林舒語被安置在內,又有丫鬟端上了一些清淡的茶水、瓜果等物,才關門離開。
他等了許久,眼見着月亮升起,又高高懸挂在天中。
閑着無聊,林舒語茶水喝了不少,還小解了一回。
後面實在是困的不行了,頭一點一點的撐着,才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他一個激靈,整個人精神了起來,以為是謝槐钰來了。
卻看見小樹推門進來,手中拿着個托盤,內裏放着些上好的補藥,來到他面前道:“林小哥兒,好久不見。”
看見來人是小樹,林舒語卸下力氣,也懶得僞裝,只懶懶的道:“你過來作什麽?要送我回去了麽?你們這戲倒是做的足,謝公子既不願見我,卻還要把我招到這後院來賞賜一番,做給綠蘿看。”
聽到林舒語的話,小樹冷笑一聲道:“你如今即已懷孕,那就是船上的人了。不配合我們行事,我們自可以把你交給謝家夫人,言明這孩子的身份,看看你到時候還有命沒有?
”
林舒語聽了,臉色露出兩分不忿,又覺得自己身世實在可憐,金枝玉葉出生,如今竟落到這番田地。
小樹見了便道:“你也莫覺得委屈,雖你被謝夫人送來,也屬身不由己,但若你老老實實呆在前院做事,少爺宅心仁厚,必不會為難于你。但你卻擅自闖了後廚,因着此事,廚房裏三位婆子兩個丫鬟并一個仆役都被發賣了出去,具是在謝家幹了多年的老人,他們又和誰去說理?”
林舒語臉色蒼白的說道:“我……我實是不甘……為何以我這般姿色才情,謝公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卻偏偏看上個鄉下哥兒!”
小樹一言未發,只把那托盤放在桌上道:“這個你拿回去,以後每隔五日,你自來一趟,待到為時再回去。”
說完小樹便推門而出,臨走前,又停住腳步,回頭對林舒語道:“我雖也不知少爺為何看上白小哥兒,但有一點,白小哥兒比你強萬倍。他待少爺真心誠意,愛之敬之。我要是少爺,你與白小哥兒相比起來,我也選他不選你。”
·
農歷七月,白塘村裏辦了一件喜事。
白老三家的哥兒出嫁了,嫁給了府城裏一個姓黃的大商人。
因着是納妾,自然也沒有什麽婚書,只是去白寶山家裏訂立了一個文書,說明白禾自某年某月某日起,便成了那黃老爺家裏的妾,此後除非生死,都與白老三家無關了。
也不知那大老爺是不是真的喜歡極了白禾,雖着只是納妾,但也沒少給白老三家撐面子。
除了他之前送給白禾的衣服首飾外 ,出嫁當日,黃老爺叫了一只樂隊,當着白塘村全村人的面一路吹吹打打的進來。
還使了兩個仆役,端着個蓋着紅布的盤子,裏面放了一百兩銀子。
白老三臉上很是風光,白鄒氏更是得意。他們穿着那黃老爺預備的新衣,站在院子門口。
不一會兒,就見白稻從屋內背了白禾出門。
大喜之日,白禾穿了件水紅色的衣裳,身上帶着白銀首飾,臉上被婆子塗的煞白。
被白稻背在背上,他心裏還很得意,看到那李三郎也站在人群中,還得意的翻了個白眼。
那李三郎看見了,面色難看的冷哼一聲,轉回屋內。
白術見了只覺得好笑,其實這兩人倒是挺相配,只可惜如今是互相看不上,只能另尋佳偶了。
把白禾送走了以後,白老三一家也沒閑着。雖然只是做妾,卻還是在村裏擺了宴席。
那宴席上每桌有八個菜,五素三葷,還有餃子。
這樣的體面,在白塘村也是頭一份。
當然了,不是他們自己出錢,也是那黃老爺包的。
白塘村裏幾乎所有的村民們都過去吃了酒,說了些恭喜的吉祥話。
連李秀才家也悄悄跑了過去,連吃了好幾碗肉菜,不過被白鄒氏看見了,又狠狠奚落了一番,才灰溜溜的離開了。
等白禾的事情辦完了,白鄒氏就立刻四處打聽,看看是否有好人家的黃花閨女年齡到了,他們要給白稻再娶一房。
因着他家一下得了百兩銀子,村裏原本看不上他家的村民們也就熱情了起來,竟有好幾個人搶着要把閨女說給白稻,全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麽罵白鄒氏惡婆婆逼死兒媳婦的,讓白術大開眼界。
當天晚飯的時候,白術把這件事情給謝槐钰說了。
說到那個姓黃的富商老爺時,謝槐钰挑了挑眉毛,冷笑了一聲道:“那黃老爺我知道,在府城的商人間名聲不小。那不是個善茬,家裏娶的妾氏約有十幾房,可活下來的卻不多。你以後若遇到了必遠着一些,白禾嫁到他家,怕是時日無多了。”
白術一愣道:“怎得那黃老爺還要殺人?”
謝槐钰收斂神色道:“殺人自要償命,就怕他不是殺人,而是以難以啓齒之事折磨之,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些妾氏多半都是上吊死的,足可見他手段之殘酷。”
謝槐钰從京城一路南下,途經府城之時,當地的知府便把他留下請了頓飯。宴席之間,他便見了那黃老爺一面。
那人年紀不算太大,約莫只有三十多歲,卻臉色晦暗,一臉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樣。
身邊還帶着兩個妾氏,一個女子一個哥兒,兩人臉色皆不自在,整個宴席間都坐立難安的。
見謝槐钰望過去,他身邊便有想要讨好之人對他說了那黃老爺的事情。
原來那黃老爺好色,且好用些奇淫之手段折磨人。其種種手段讓人乍舌,聞所未聞。他娶了十多房妾氏,生生被他逼死了一大半。
這次聽到白術說白禾嫁人的事情,便與這個黃老爺對上了。
不過謝槐钰自不願把這些腌臜之事說與白術聽,怕髒了他的耳朵,因此說的極為含蓄。
白術聽了還有些似懂非懂,只搖搖頭道:“這白老三和白鄒氏,往日裏看着還算疼惜白禾,如今卻忍心把他嫁與這樣的人做妾,倒還不如養在家裏的好。”
謝槐钰聞言便道:“什麽疼惜,也不過是想要養大了嫁個高門,眼見李三郎那邊攀不上,便只能換個人了。得了那黃老爺的好處,他們又哪裏管得了白禾的死活。”
白術看向謝槐钰,眨眨眼道:“謝槐钰,你雖長在京城伯爵府家,可對這些平民百姓間的婚嫁事情倒還挺了解的。”
謝槐钰聽了勾了勾嘴角,給白術夾了一筷子菜,才淡淡的說道:“非是我對平民百姓間的婚嫁了解,而是這平民間的婚嫁與侯門勳貴間的婚嫁也并無不同。”
那些侯門勳貴間,為了得些好處,或是與人結盟,一樣會把自己錦衣玉食養大的女兒或兒子送與他人。
他母親就是唐家為了與貴族聯姻貢獻出來的棋子。而他的弟弟謝淩,小小年紀,就被要求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卻不是為了他好,而是為了以後出去聯姻時更拿得出手。
謝槐钰并不想和白術讨論這些,白術自由的像只鳥兒,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喜歡誰就能去追求。
也正因為如此,白術才能保持如今這份赤子之心,謝槐钰喜歡看他這個樣子,不願讓那些塵俗把他給污染了。
飯後,謝槐钰從抽屜裏拿出一只匣子,放到白術面前說道:“你打開看吧。”
白術不明所以的打開,才發現裏面是兩只漂亮的戒指,顏色似金非金,似銀非銀,頂端還鑲有兩顆光可鑒人的紫紅色石榴石,十分璀璨。
這便是那日在府城裏,謝槐钰買了送與他的石頭。
那戒指加工了好些時日,如今便也做好了,今日才派了小厮去拿回來。
白術把戒指拿在手中敲了敲,發出铛铛的響聲,戒指和一般純銀或純金的首飾不同,似乎更為堅硬,也更加明亮。
謝槐钰看了便道:“這戒托特意用了從西面娑羅國流傳過來的合金制法,以白銀、黃金、黃銅混合制成,質地比純金、純銀或純銅都更為堅硬,不易損壞。”
白術覺得挺高興的,聽這首飾的制法,更像是14K金的成分。
他平日裏經常幹活,這樣的合金戒指,正适合他戴,謝槐钰想是也考慮到了這點。
謝槐钰個子很高,手指比白術的也略粗一點。
白術拿起那只較大的指環,看着謝槐钰道:“謝槐钰,伸手,我想看你戴上。”
謝槐钰便伸出左手,由白術握着,把那枚指環戴在了無名指上。
謝槐钰很白,手指又修長,淡黃色的指環配着紫紅色寶石,襯得他手更加好看。
“為什麽要帶這只手指?”謝槐钰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說。
他尋常看人戴戒指,大多是戴在中指和食指。可白術像是認準了,一下就戴在他無名指上。
“我喜歡你戴這只手指。”白術也沒刻意去編什麽理由,只說了句自己喜歡。
不過這便是最好的理由,謝槐钰笑笑,拿起另一只戒指,也給白術戴上,一樣是左手無名指的位置。
白術的皮膚是小麥色的,帶着淡黃色的戒指,倒也有另一番味道。
他把自己略黑的手和謝槐钰的放在一起,只覺得心中有什麽落地似的,終于是滿足了。嘴唇自然勾起,露出恬淡的笑容。
黃昏十分,天空被染成瑰麗的胭脂色。霞光從屋外印到白術臉上,是一層柔柔的粉,像紗巾般朦胧的罩在他頭上,又輕又柔。
白術的笑容極甜,和沾了蜜似的,目光又水又潤,那是謝槐钰從沒有見過的模樣,卻讓他安心極了。
這一瞬間,謝槐钰有些癡了,只覺得謝家和京城那些紛紛擾擾都不算什麽,那些讓他痛苦、糾結、奮進的往事和榮華富貴也沒什麽關系了。
任時光如何流逝,在這小小的白塘村裏,此生若有此人陪伴身旁,簡簡單單便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