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飯後, 謝槐钰問起白術買地的事情。
此時白術的酒勁也散去了一些,便乖乖的一一作答。
說完以後,他又想了想, 才老實說道:“我想把房子修在靠山的那塊地上, 那裏風景很好, 能看到河。不過我想建的房子恐怕有些複雜,村裏沒人能修。明天我還要去趟府城,找個厲害的工匠。”
“這倒不必。”謝槐钰聞言說道:“你對府城不熟,工匠也不是那麽好找。我這裏倒是有幾個老師傅。都是京城裏的,平日裏多給皇親貴胄們修葺房子, 待我把他們叫來,什麽房子都修的了。”
“好。”白術開心的點點頭。謝槐钰介紹的工匠, 肯定是最好的。
“只是……”他又有些擔心的問道:“我現下只有二百兩銀子,也修不了什麽大房子, 這京城裏師傅願意給我修房子麽?”
“由我出面, 他們自然是願意的。”謝槐钰随意的說道。
府城裏三進的院子, 修下來至少要白銀萬兩。有的奢侈的人家,在宅子裏修葺了假山池塘,又收集了許多奇石字畫, 十萬兩銀子修一間宅子也是不少。
二百兩銀子, 在白塘村是一筆巨款, 用來請京裏的工匠, 都不夠給他們工費。
不過謝槐钰沒有把這些告訴白術, 既然是他請來的人, 那不足之處,自然是他私下裏貼補了。
過去請人,再從京裏過來,大概需要五日。這五日內,白術也修不了房子,便把精力集中到了整修舊屋上。
第二天,天剛亮。白術就找到了陳冬青。
讓他去村裏宣傳下,找幾個能幹活的,幫他去挖魚塘。
幫白術挖魚塘,一天能得兩文錢,還能包一頓帶肉的夥食。
一聽到有肉吃,這村裏想來幹活的人就排起了隊。
聽到白術要找工人,王木頭也過來看了下,他也是昨天回去以後才知道,白術發財了,買下了村裏好幾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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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過去王婆子讓他娶了白術,他還覺得對方像個男人,不太樂意。沒想到不過半個多月,白術就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白月光了。
白術忙的風聲水起,壓根就沒有注意到不起眼的王木頭。
王木頭靜靜看了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離開了。
對他來說,就算待遇再好,他也沒臉到白術的手下來幹活了。
那些來應聘的人,白術沒有全要,只選了四個風評很好,人品老實的留下。
白術選的人并不都是身強體壯的,除了兩個正值壯年的漢子,還有兩個年逾五十的大叔,常年給人做長工,因為年紀大了,才被主家解雇。
另有一個哥兒姓劉,和陳冬青交好,已年過三十,卻沒有嫁人。幹起活來是一把好手,被白術雇來做飯。
陳冬青原本是想自告奮勇來做飯的。但白術對他說,讓他專心管好藥草的事情,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去采些藥草和草籽。往後他靠着山的那幾畝上田,也準備全部種上藥草。
陳冬青就滿身幹勁的提着籃子去采藥草了。
他院子裏現在還曬着不少藥草,明天去了縣城,恐怕又能賣出不少價錢。确實是比給白術做飯要劃算多了。
許多人看白術這樣挑人,都不很能理解。更有那些落選的人,在一旁酸唧唧的插嘴道:“白小哥兒,你選來選去,選出一幫老弱病殘,這魚塘要挖到猴年馬月啊?”
白術并不理他們,只是笑笑。
挖魚塘,他是沒空親自監督的,選出這些人來,就是沖着他們講信譽,人踏實。
在他眼裏,力氣小點沒事,幹活慢點也沒事,只要好好用心,不投機取巧就行,不過是三畝田而已,也用不了什麽功夫。
如果這些人表現的好,他也有意好好培養一番。畢竟他之後的生意要鋪開,還需要更多人手。
他一個人做不完所有的事,只有培養出值得信賴的人,才能把買賣做大。
待幹活的人選好後,白術就把他們帶到了自己的田邊。
白術的魚塘,就挖在河邊的那三畝下田裏。
此時經過了春季的漲水期,那三畝下田被水泡了一季,泥土都已經松軟了,一腳下去,泥就沒到了小腿肚子。
白術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塊下田,這裏因為每年都有淤肥,土地還是挺肥沃的。
只是因為白塘村地處南方,每年可以種兩季稻子,但這裏每年淹水,就只能種一季稻子。一年下來收益減少了一半,所以才會被歸為下田。
這樣的一塊土地,其實是很适合養稻田魚的。
種一季稻子養兩季魚,魚和稻子互相依存,都能長得更好,也能解決來福樓想要大魚的需求。
其實白術不僅看上了這塊地,連同它旁邊的一片約幾十畝地都想拿下來。
可他現在經費有限,且這些村民也不願意把地賣給他,但他可以想想辦法,買下其他的土地,和他們交換。
用同等面積的中田和上田來交換下田,想必不會有人不答應的。
那四個工人,都是自帶了工具來的。
白術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給他們畫下自己需要挖的路線。
白術并不需要把整塊地全部挖成深坑。只需要把每畝地均勻分成九塊,在中間挖好半米寬的溝。
溝挖好了之後,還要在底部墊上一層碎石,
那幾個工人雖然不明白白術為什麽要這樣挖,但還是老實的照做。白術就在旁邊的河裏抓魚。
他抓了整整兩桶,就裝在木桶裏面,帶回去讓那劉哥兒給自己做飯。
白術先前就買了好幾斤粳米,他回去以後,就全部拿出來,讓劉哥兒去做白米飯。
劉哥兒看着這麽多的粳米有些吃驚,對白術說道:“白小哥兒,真要做白米飯麽?你都給了兩文的工錢,已經不少了。咱們村裏找人幹貨,都是熬粥,就沒有給白米飯的,”
“你只管去做便是。”白術說道。幹了半天的體力活,連吃都吃不飽,還怎麽繼續幹活?
白術也不差這幾頓白米飯的錢,但凡用心給他幹活的,他自然不會虧待。
中午的時候,白術和劉哥兒一起拎着午飯來到田間。
一打開籃子,那白米飯的香氣就把周圍的村民們全引來了。
兩只籃子,一只裏放了個飯桶,裏面是滿滿當當的白米飯。
另外一只放着兩個菜。一個是紅燒雜魚,放了不少醬油,燒的濃油醬赤。
還有一個青菜豆腐湯,是直接用鍋端來的,還點了菜油,也不是清湯寡水。
在大宣朝,除了富戶以外,許多農民一天只吃得起兩頓飯。
中午幹農活幹累了,啃點雜糧餅子,如若有個醬菜,就已經是很不錯了。
正因為如此,白術說要招人幹活,中午管一頓帶肉的飯時,才有那麽多人來應聘。
四個工人聞到香味兒,手上的活都幹不下去了,把 鋤頭一扔就跑過去。
“先吃飯,吃飽了下午繼續幹活。”白術說道,就讓劉哥兒給他們一人盛了一碗白米飯,自己也和他們一起坐在田邊吃。
“白小哥兒,你簡直是菩薩再世,你家這夥食,真是太好了。”一個長工邊吃邊說:“以前我給縣裏的富商家幹活,他家管飯,也就是一碗稀粥,幾個葷油燒的素菜。半個月給我們添一次肉,就已經是很好了。”
“可不是……”另一個壯小夥子幾口就吃完了一碗飯:“我都有兩年沒吃上白米飯了。就這米飯配點醬湯,我就能吃三碗。”
“那你就多吃點。”白術笑笑道,他在這裏吃飯,也是在觀察這些工人的反應。
這四個人裏面,兩個年輕漢子都挺樸實,有什麽說什麽,臉上藏不住事情。
而兩個年紀大些的,一個人話挺少,只一個勁的吃飯,不說話。另一個就圓滑許多,吃個飯的功夫,就一直在拍白術的彩虹屁,幾乎快把他吹到天上去了。
在白術看來,能說會道,也是一種本事。只是光是能說不行,幹活的時候,也得跟得上趟才行。
吃完飯後,白術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勞動成果。
他讓人幹活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分好了工,一個人挖一條溝,互相分開,各幹各的。
總的來說,上午大家的進度還是挺不錯的。
兩個年輕小夥的速度稍快,但兩個老的也相差不大,以這樣的速度下去,今天晚上就能把一畝田挖好了。
這邊弄完以後,白術就去檢查修繕房子的進度。
劉哥兒弄飯的時候,也包了瓦匠的夥食,不過瓦匠就在屋裏,和他們是分開吃。
白術回去的時候,瓦匠剛好把飯吃完。
破屋的房頂已經修好了一大半,補上了幾十片新瓦,再多兩個時辰,屋頂也就修好了。
白術補屋子之前,房頂上已經長滿了瓦松。
經過瓦匠的巧手後,屋頂的瓦松被除去,又換了許多的新瓦。
外觀上打眼看去,白術的這間房子竟比白老三家的主屋還要新些。
白鄒氏就坐在主屋裏,從窗戶裏往外看着,心裏和火煎似的難受。
這個自己一向不喜歡的堂侄,如今賺了大錢。不僅搶了他家的地,還住上了新房,用上了新家具。
她心裏難受,脾氣就越發的大了。可又不敢再去折騰白術,就只有對着白李氏發洩。
一大早起來,她就指使着白李氏幹這幹那,稍有不順,就一頓叫罵。
白李氏剛剛去燒了壺熱水,費力的把水提進屋裏,撐着床沿坐下。
她今早起來就心裏難受,肚子也一陣陣綴得慌。現下忙了一會兒,腰酸的都要直不起來了。
白鄒氏一看她坐下了,就惡狠狠的指着她鼻子罵道:“個好吃懶做的貨色。真是娶了個喪門星回來。廚房的柴禾劈了麽?啥也沒幹,就想着休息了。”
白李氏被罵了也不回嘴,只暗地裏翻了個白眼。白鄒氏一向這樣,她越是回嘴,就罵得越兇,怕是還要和白稻告狀了。
如果是平時,白李氏不搭理白鄒氏,白鄒氏罵上幾句,也就作罷了。
可她現在壓了一肚子的火,白李氏那耳旁風一樣的态度,就火上澆油,讓白鄒氏騰的一下爆發了。
“你這個不尊親長的東西!”白鄒氏臉色一黑,就去拿了牆角的掃帚:“我看你就是跟着白術學的,壓根不把我放在眼裏,這個胳膊肘向外拐的。”
她拿着掃帚就朝白李氏頭上打去,白李氏擋了一下,起身朝屋外跑。
白鄒氏拎着掃帚跟在後面叫罵,白李氏跑了兩步,突然不動了。
她捂住肚子,臉色煞白的倒在地上,滿頭大汗的對白鄒氏說:“娘……要生了……快去……快去叫婆子……”
懷胎十月,白李氏肚子雖大,卻剛剛八個多月,誰也沒想到她突然就要生了。
白鄒氏拎着掃帚站在一旁,皺起眉頭,似乎還在懷疑白李氏是不是裝的。
“你這喪門星,才幾個月大,就要生了?”白鄒氏惡狠狠的說着,把手裏的掃帚往白李氏頭上敲:“哪有人八個月就生孩子的,還不快起來。要是把我的大孫子折騰沒了,我可不會放過你。”
“娘……求你了,我真要生了……快點……快點叫婆子……”白李氏連擋的力氣都沒有了,氣息微弱的懇求道。
白術正從屋裏走出來,一眼就看到白李氏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臉痛苦的表情。而白鄒氏的掃帚一下下落在她頭上。
“你住手!“他立刻沖了過去,一把奪下白鄒氏手裏的掃帚。
“我……我管教我自己的兒媳婦,關你什麽事情?”白鄒氏吓得渾身發抖,後退幾步說道。
“你是不是人?連孕婦也打。”白術抓起白鄒氏手裏的掃帚,用力一扯,白鄒氏就被他慣倒在地。
在蟲星,雌蟲一個個身強力壯,生孩子當然也不在話下。
可即便如此,每個懷了蛋的雌蟲,都會受到優待,如果有人沖撞了孕婦,是會被判重刑的。
白術再看地上的白李氏,她渾身都被汗水浸濕,雙腿之間,隐隐透出一片血跡。
白術也不懂這個世界的人是怎麽生孩子的,只是他看白李氏的模樣,似乎是不太好了。
白術一把抱起白李氏,把她往主屋裏送。
“你這是幹什麽?”白禾正躺在主屋的床上,看到白術抱着白李氏闖進來,被吓了一大跳。
“滾開!”白術一吼,白禾就連滾帶爬的從床上跳了下來。
白術把白李氏放在床上,拿了一顆饴糖給她含上,才轉頭對一旁的白禾說道:“愣着幹嘛,還不快去找大夫?”
“村……村裏沒有大夫……”白禾眼神直飄,支支吾吾的說道。
白塘村只有穩婆,可也不是人人會請。畢竟請穩婆也要幾十文錢,若孩子順利出生,還要給穩婆包紅包。
對莊戶人家來說,生孩子也不是什麽大事,許多人家,自己在家裏就能把孩子生下來了。
白術對生孩子一無所知,白禾也問不出什麽,只能把劉哥兒找來。
劉哥兒雖然是個未婚的,但也見過別人生孩子。一看到白李氏的模樣,就臉色驚慌的說道:“快,快點去請穩婆。”
“有什麽好請的,誰還沒有生過孩子。”此時白鄒氏也從屋外趕了過來。
大概是知道白李氏真的要生了,她手上端着一個木盆,把白李氏燒好的熱水倒進盆裏。
“現在就給我去請穩婆!”白術指着白鄒氏的鼻子狠狠的說道。
白鄒氏打了個冷顫,立刻點點頭道:“現在就去,現在就去。”說完,就一溜煙的跑了。
“你看着她,給她喝點水。”白術對白禾說道,他要去找大夫。
白李氏情況不對,腿間的鮮血把整個襦裙都浸透了,他怕穩婆可能會看不住。
n bs 怕白鄒氏不靠譜,白術離開之前,又對劉哥兒說:“你在這看着,要是白鄒氏一會兒沒把人喊來,你就親自去一趟。”
劉哥兒點點頭,保證自己把白李氏看好。白術則朝着謝槐钰家狂奔而去,他要去借馬車。
白術最近雖然每天鍛煉,體力還算不錯,可跑到謝家的時候,仍是氣喘籲籲,話都說不出來了。
知道了白家的情況,謝槐钰立刻下了命令,讓小樹立刻差人去縣裏一趟,把大夫請來。
白術則被留了下來,謝槐钰讓他喝口茶歇一歇。
白術連喝了三杯水,又歇了好一陣,氣息才平穩下來。
看着他這副模樣,謝槐钰搖了搖頭道:“白李氏是白老三的兒媳婦,你與那白老三向來都不對付。現在去縣裏找大夫,倒是比他自家人都積極。”
“那可是兩條命。”白術臉色有些不好的說道:“也不知白李氏這次能不能挺過來。”
白術對白老三一家,其實都沒有什麽好感。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白李氏一屍兩命。
這是他做人的底線,所以他盡力作自己該做的,至于白李氏這次能不能好,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白術一臉擔憂的樣子讓謝槐钰的心也跟着墜了一下,心裏軟成了一片。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見白術有些疑惑的擡起頭,怔怔的看着自己。謝槐钰正色道:“你放心,有你這麽為她擔心,她會沒事的。”
半個時辰之後,載着大夫的馬車終于回到了謝家。白術立刻上車,跟着一起朝白家趕去。
馬車來到白家門口的時候,白家的院子外面已經圍滿了人,院子裏隐隐傳出争吵的聲音。
白術下車,皺着眉頭推開圍觀的人群喊道:“讓開,快讓開,快點讓大夫進去!”
“白小哥兒,你還去給她請大夫了?”圍觀的村民們驚訝的說道。
“啧啧,那得花多少錢啊,她自己娘家人都不管她,你還操什麽心啊。”又有人捶胸頓足,仿佛花的是自家的錢一般。
“白術!”陳冬青喊了他一聲,他是被劉哥兒叫過來的,一看到他,就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道:“白李氏不行了。”
白術一怔,心裏涼了一下。
就聽到周圍的村民們議論紛紛:“那白鄒氏真是個缺德了,兒媳婦肚子都那麽大了,還讓她幹重活,結果孩子早産,大人也保不住了。”
“是啊,白李氏的娘家人都來了,說是白鄒氏虐待自己女兒,讓她們賠錢呢!”
他走進院子裏,劉哥兒紅了眼,坐在門檻上說道:“那白鄒氏真不是東西,我看她一刻鐘都沒有回來,就親自跑出去找穩婆,結果看到她站在田婆子家門口,和人家聊天呢。”
“等我把穩婆找來,白李氏的血都要流光了,孩子最後是用手掏出來的。大概是憋得久了,已經死了。”
白李氏的娘家人都來了,此時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正揪着白稻的衣領子,好像是她的哥哥。
而白李氏的母親,則抱着白鄒氏的大腿不放,大聲的哭嚎:“我好好的女兒,就被你磋磨死了,我不管,你們白家要賠我們買命錢!至少要給一兩銀子!”
“你做夢!”白鄒氏滿臉通紅的想把大腿從抽出來:“你女兒自己沒用,生個孩子都能生死。我生孩子的時候,前一刻還在田裏下地呢!當初娶她的時候,我們可是拿了一百文做聘禮,現在連個蛋也沒給稻兒生出來,我們還損失了呢。”
大夫從屋裏走了出來,對白術搖了搖頭道:“不行啦,失血太多,我給她紮了兩針吊口氣,還能多活半刻,有什麽話就趕緊交代了吧。”
白術走進屋內,主屋裏一個人也沒有,白李氏孤零零的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下一片鮮紅。
怕她弄髒了褥子,白鄒氏早就把床上的鋪蓋收起來了。
聽到了腳步聲,白李氏眼皮顫了顫,睜開雙眼,看見是白術,便開口問道:“小叔……孩子……孩子是不是死了……”
白術看看床邊,木盆裏躺着個渾身是血的肉團。
和蟲星的蛋不一樣,原來這裏的孩子剛生下來的時候是這樣的,白術想到。
“是死了。“白術也不會騙人,他看了那肉團一眼,便點點頭道。
“死了好……”白李氏聽到,反倒像松了口氣般的微微勾起嘴角:“投錯了胎……生下來也是個命苦的……還不如死了呢,也不用受罪了……”
聽到白李氏的話,白術心裏五味雜陳,他看了眼窗外還在争吵的兩家人,開口問道:“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我把他們叫進來。”
“別叫了……吵……”白李氏麻木的說道,臉色白的可怕,上面沒有一絲表情:“倒是想和你說說……以前……你被他們欺負……我……我也沒有管過你……謝謝你……分我魚吃……還能幫我……幫我……”
“累了就歇歇。”白術嘆了口氣,想了想,又掏出一顆饴糖塞進白李氏嘴裏:“再吃顆糖,有點力氣。”
白李氏含着饴糖,點點了頭,終于微微一笑:“小叔……糖真甜啊……”
說完這句,白李氏嘴裏吐出一口濁氣,全身的力氣卸了下來。
白術知道,白李氏這是徹底死了……
“她死了。”白術走出屋外,對院子裏吵吵的兩家人說道。
“媳婦啊——”
“我的孩兒啊——”
院子裏哭喊一片,但很快又被讨價還價的吵架聲給淹沒了。
物傷其類,大概是想到了自己。
劉哥兒和陳冬青都哭了。
白術安慰了他們一番,把人送了回去。
他是經歷過戰場的人,見慣了死人,并不會因為死了個白李氏就有多麽難過。
但白李氏最後的話,和白、李兩家人的态度,卻還是讓他心裏不太舒服。
白老三賠了李家五百文錢,總算是把人送走了。
白老三一家唉聲嘆氣,拿草席把白李氏和孩子的屍首給裹了。
在大宣朝,棺材也不是什麽人都買得起的。
一副樹皮棺材,就要一百文錢,好點的柳木做的棺材,就至少要三兩銀子。
好些老人怕自己死後買不起棺材,從壯年以後就開始存錢,等快要死了,就把棺材本掏出來,買一副好棺材。而白李氏,顯然是沒這個錢的。
白老三家裏只有一間主屋,白李氏死了,也不能一直放在屋子裏。
于是白稻和白老三就帶上鋤頭,去田裏挖個坑把人埋了。
看到白老三一家這麽快就把人埋了,看不過眼的村民們又開始議論紛紛。
實際上,在白塘村,也不止白老三一家這麽幹的。
不過白李氏出事的時候,劉哥兒和瓦匠都在,一來一去,就把她的惡行給傳揚了出去。
以至于現在整個村的人都知道,白鄒氏是個苛待兒 媳的惡婆婆。
白老三父子埋完了人,垂頭喪氣的回到屋裏。
老婆孩子死了,再沒有感情,白稻也忍不住紅了眼。
畢竟以他現在的身家,頭婚娶個女人還可以,二婚還想在白塘村娶個女人可就難了。
白鄒氏拿着木盆和抹布,費力的擦洗着床板。白李氏的血浸透在上面,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她邊擦邊不住的叫罵:“個喪門星,死了還要害人。床板髒成這樣,可怎麽弄!她家那個黑心的婆娘,還坑了我們五百文!”
“閉嘴!”白老三起身,啪的一巴掌打着她臉上。白鄒氏手上的水盆翻倒,把一旁的被子褥子全淋透了。
被白老三打了,白鄒氏也不敢吭聲,只捂着半邊臉,嗚嗚的躲在牆角哭。
“你要立婆婆的規矩,就不能等她生了孩子再立?”白老三恨鐵不成鋼的指着白鄒氏罵道:“現在好了,白家好好的孫子,也沒能活下來!”
“哪裏是什麽孫子,不過是個女娃。”白鄒氏分辨道。
“要不是女娃,我今天何止是打你一巴掌?”白老三呵道,他又轉頭瞪了眼縮在角落裏的白禾:“一個一個的,全都是敗家的東西!”
白老三正欲繼續發作……
“篤篤篤——”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誰啊。”白老三收斂起脾氣,把門打開。
只見一個微微發福的婦人,穿着身土布衣服站在門口,滿臉冷色。正是李三郎的母親李趙氏。
“原來是親家啊……”白老三一見,立刻擠出一個笑臉,把李趙氏請進屋內。
他朝着白鄒氏和白禾使了個眼色,兩人也立刻迎了上來。
白禾洗了個瓷碗,倒了碗熱水端過去,笑盈盈的道:“婆婆,你喝碗水吧。”
李趙氏不客氣的接過了碗,喝了幾大口熱水,嘴裏卻冷冷的道:“誰是你婆婆,可別亂叫。”
白禾手一抖,慌亂的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床上。
自白禾和李三郎的事情定下來後,白李兩家就時常往來。
不過白家比李家的條件要好,以往李趙氏上門,都是客客氣氣,滿臉堆笑。
也是李趙氏拉着白禾的手,說中意于他,讓他提前叫自己婆婆。哪裏是如今這副嘴臉。
白鄒氏也聽出絲不對來,她立刻問道:“李趙氏,你這是什麽意思?當初可是你求着我家白禾,讓他叫你婆婆,現在可是翻臉不認了?”
“哎呦,當初可是我瞎了眼。”李趙氏兩手叉腰,像只戰鬥中的老母雞。她等得就是白鄒氏這句話。
“我道你家奉養老母,撫養侄子,是個和善人家。這才相中了你家白禾給我做兒媳婦。”
“可今天的事情,我可是聽說了。”李趙氏說道:“那白李氏,也是李家人,娘家裏和我家也是沾親帶故的遠親。你可是活活把她家女兒給磋磨死了,連自己孫子也不顧惜。這樣的人家,我們李家可不敢和你們做親家。”
“你……你別聽人胡說。我哪裏磋磨她了!”白鄒氏被說中了痛點,立刻滿面通紅的争辯道:“村裏哪家媳婦生之前不在田裏幹活,怎麽就她嬌貴?她也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出來的,過門的時候可是一件嫁妝也沒帶。現在死了,娘家還要來誣陷我,訛了我們好多錢哩!”
李趙氏聽了,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又接着說道:“就算你兒媳娘家冤枉你,那昨兒,我可是聽說白禾和村東的王木頭寫了婚書。不僅如此,還是那王木頭反悔,不想娶他。此事可是千真萬确。”
“你家白禾既和我家三郎說好了,現在又想另嫁他人。你們丢得起這個人,我家可丢不起這個臉。三郎如今和他爹一樣,可是秀才老爺。往後還要考舉人,加官進爵,吃朝廷俸祿的。他好好的名聲,可不能被你們給耽誤了!”
李趙氏說完,便起身離開。
“婆婆,婆婆……這真是誤會……”白禾想去攔她。
李趙氏冷哼一聲,推開白禾就破門而出。
“別攔了……”沉默許久的白老三一敲煙杆,狠狠的說道:“當初他家和老大家悔婚的時候,也是這副嘴臉,如今你再去攔她,她也不會回心轉意。”
說完之後,又搖了搖頭道:“白禾今後的婚事,怕是難咯,家裏還是早點另做打算吧。”
白禾聽了,立刻嚎啕大哭起來。
白塘村裏,就屬李三郎的條件最好。錯過了李三郎,适齡的對象都是些歪瓜裂棗,要是這事兒讓那些姑娘和哥兒們知道了,還不知要怎麽笑他。往後他在這白塘村裏,可是徹底擡不起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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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李趙氏回到屋裏,走到床邊坐下。
李秀才看了她一眼,敲了敲手中的扇子道:“可談好了?”
“好了,只要他家還要點臉,必不會再來糾纏。”李趙氏說着看了眼李三郎,疼惜的起身,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道:“我的好兒子啊,真是命苦。說了兩次的親家,一家比一家不靠譜。”
“那白老三算計了一輩子,家裏的地都保不住。要是早知他家只得十畝地,誰會和他做親家。”李秀才嘲諷的說道:“如今他又死了兒媳婦,肯定還要花錢娶新媳婦,那又是一大筆銀子。輪到白禾出嫁的時候,怕是給不了什麽陪嫁了。”
“現下也好,正好拿了這個把柄把他拒了。”李趙氏接口道:“我們三郎這樣的,哪裏找不到個好媳婦。要是再考上個舉人,城裏的小姐也是配得上的。又何苦找個哥兒……”
“三郎,我看你老師的女兒就挺好。他家不是挺有錢的麽?在縣城裏有那麽大的宅子。”李趙氏說着輕輕推了李三郎一把。
“什麽小姐,胖的和個球似的。”李三郎嫌棄的吐了吐舌頭:“況且她已經和我同學訂了親事,沒我什麽事了。”
“你以為小姐那麽好找的?”李秀才有些生氣的說道:“那些條件好些的人家,哪家的閨秀不是十歲出頭就已經定下了人家。想當初,我看那白老大家條件好,白術也是個讀了書的,就幫三郎給訂下了,沒想到他家又出了這檔子事。不過那白術倒是個能幹的,自己一個人賺了不少,我聽他們議論,他現在一個人有七畝地,還有錢修房子呢。”
“那又與我何幹?”李三郎冷冷說道。
他一聽到白術的名字就一肚子氣,想到自己上次被謝家扔出家門的經歷。
“什麽與你何幹?那白術不是還喜歡你麽?”李秀才挺起腰杆,恨其不争的指着他道:“個榆木腦袋!你就不知道再回頭去找他,要是你娶了他,他家又沒有長輩,那些田地房屋,還不都是我們李家的!”
“他長得和個男人一樣!”李三郎黑了臉,嫌棄的說道:“讓我去找他?那還不如娶白禾呢!”
“你個蠢貨!”李秀才拿折扇狠狠敲了李三郎的腦袋:“像男人又怎樣,手上有錢才是真的。娶進了門,他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後他生不出來,你再找借口納個小的,不就什麽都解決了!”
“天天讀書,花出去的都是銀子,也不知道給自己謀劃一下……”
李三郎被好一頓說,最終受不住了,才同意去找白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