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座山喚名鼎山,本是一處人間仙境,煙霧袅袅,頂峰臨日,仿佛手可摘雲,凡人根本爬不到這裏,只是這樣一處絕佳的修行聖地,卻一直無人問津。
一百年前神族興旺時,曾把這裏賜給了仙界。
因為仙人大多是由人修煉而來,而由人到仙的過程要歷經多重磨難,所以必須摒棄凡心,靜心歸篤。而這裏正好可以用作修煉之地。
可是不知為何,仙界卻棄而不用,一直荒廢了至今。
逍遙神宮,如今就建在了鼎山上——
神族本是居于天上,雲之上,天際最混沌的地方。不過神族覆滅後,結界瓦解,天宮也不複存在,如今合他們四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天上再建造個宮殿。
最後他們選擇了這裏,這鼎山上常年雲霧缭繞,陽光充足,娴靜安逸,他們都很中意這裏。
之所以叫逍遙神宮,是因為他們發誓從此以後要活得潇潇灑灑,再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牽拌。
他們四個人是神族最後存活下來的孩子——當年她的母親補天,消耗了精氣,落得魂魄飛散,父親擎天深愛母親,所以竟不顧一切的跟随她而去。
擎天一死,天地倒塌,大地頓時陷入混亂中,天空壓下,大地上浮,百姓生靈塗炭,死亡無數。
神族悔不當初,所以集衆神之力将天托起,将地壓下,最終這場浩劫以神族滅族的代價而告終,他們的神力都化作了擎天柱,永遠屹立在這天地間。
而天帝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所以他留下了龍族,并把神族年幼的孩童,交給龍族撫養,希望他們長大後,重修神力,重振神族。
只是,即使是天帝,即使是神,也把握不了人性的脆弱——
人間帝王及百姓将此次浩劫歸咎在神族的身上,作為神族守護族自然受到牽連,甚至面臨砍頭的罪責,
“我帶領百姓日日祈禱,夜夜跪拜,虔心敬神,年年供奉,到最後竟然讓我百姓流離失所,亡傷慘重,既然如此,要神何用?”
“擎天神散盡神魄,才會導致這場浩劫,說到底這是神族的錯,卻害了我的百姓,若論罪魁禍首,你夏侯家也難逃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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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人間帝王的狠心負義,夏侯絕倫無法可施,只得與龍族商議向人間王室獻出他們這些神子神女,以他們的鮮血煉化長生不死之術。
這在當時的王室心中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不僅僅是人間的王室,就連夏侯家也有人躍躍欲試,必竟這可是神血所煉,食後可與天同壽,與神同在。
所以這所有的罪過就由他們這些未成年的孩子承擔了。任他們如何求饒,如何叫喊都無力回天,等待他們的只有慘絕人寰的下場。
昔玦、丘陷、月榭、桃蹊是這場浩劫中幸存下來的孩子。當年,他們逃出夏侯家時,都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孩子,桃蹊最小,只有十二歲,丘陷年齡稍大一些,也只有十六歲。
神族規定神子神女年滿十八歲要下界去歷劫,歷劫成功者方能獲得神力,若歷劫失敗,就只有魂飛魄散的下場。
因為神族只要鳳毛麟角的後代,以保證神族的優異性,弱不禁風沒有擔當者或是心念不正滿腹貪欲者,就在歷劫中自行損毀,諸之東流。
殘忍嗎?或許殘忍,但神族認為可掌天地者不僅要有高深的修為,而且還要有勇有謀有膽識,和一顆自始至終的信仰。
神族天帝的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必竟是盤古大神親選的天神,賜予了他行使天道的權力,誰都不可造次,于人間神界都如此。
但即便是這樣,昔玦也從不認為神族就真的公平公正,尤其是神族繁衍後代,逐漸興旺以後,群居生活總避免不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互相算計。天帝有時也要平衡衆神,不偏不倚,所以,根本沒有真正的公平。否則,她母親就不會死。
要知道,女娲可是上古的神邸,也是盤古大神親封的大地之母,論輩倫可與天帝并駕其驅,他老人家怎會不忌憚?
這才有了後來的擎天柱殉情,神族的滅亡。
她也怪過父親,用天下蒼生來報複神族,但她能理解父親當時心中的憤怒。
若不是後來發生的事,她想也許這一生她都要背負着這個罵名——
在夏侯家時,她不僅要面對可怕的明天,還要面對衆神子神女對她的指責,只有少部分人是向着她的。那時,她沒有一句反駁的話,因為在她面前是無數條鮮活的生命,如果她死可以換取他們的重生,那她一定第一個跳進煉爐,但命運偏偏不讓她死。
在逃出夏侯家的那天晚上,大雨傾盆,他們四個人在雨中拼命的逃亡,身後是夏侯家的追兵。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晚,她衣衫不整,滿身泥濘,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腳下的泥水濺了她一身,從頭發到大腿,她只聽見耳邊雷聲轟鳴,和身後追兵的馬蹄聲。
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樹枝劃破了她的手和腿,鮮血混進泥中,徹底變成黑色。
桃蹊邊跑邊哭,說她跳不動了,于是他們拉着她跑,硬拽着她跑,簡直連人間的孩童都不如,直到跑到一處懸崖邊。
晚上這裏很黑,他們沒有火把,看不清這懸崖到底有多深,但印象中,這附近只有一處懸崖——地獄岩。
在懸崖的最深處,是熊熊烈火,但在懸崖上根本看不到一絲光亮,可想而知,這懸崖到底有多深。
“跳嗎?”她依稀記得月榭氣喘問道。
“跳,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她咬牙道。
在追兵趕到的那一刻,他們跳了下去。
不知在空中墜了多久,也許她真的是體力已透支,也許寧願就這樣永遠沉睡下去,所以她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處山洞中,他們四個人都活了下來,而救他們的人自稱叫鬼母,蒙着面,只知道是一個老婆婆,見他們醒後,便自行離去了。
後來夏侯絕倫又來尋了一遭,因為火勢太大,他便以為他們已葬身火海,此事便不了了之。慶幸的是,他們都活了下來,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他們開始潛心修煉。
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們經歷此次事件,算是歷劫成功,在百年間便重獲了神力。
回來後,便居住在鼎山,幾日前仙界的群仙宴上,他們四個人毫無阻攔的穿過仙界雲宮的結界,傲然獨立的出現在大家面前,那震驚和恐懼的表情有趣極了。
當今仙帝倒是還算客氣,讓他們坐在了上座,以禮相待,言語上也有很多關切之詞。
不過她看來,還不如夏侯絕倫,恨不得過來掐死他們。不過他們現在重獲神力,恐怕夏侯絕倫也只是想想,真要動起武來,他未必占風頭。
他旁邊的是長子夏侯未歌,見了她,又驚又喜,熱淚盈眶的樣子,不過若是未歌,她倒是信他是真的。
再旁邊,就是次子夏侯長歌,那個她恨了一百多年的男人,他從始自終都在悠悠地飲着茶,只在他們現身的那一刻略微有些驚訝。
昔玦目光不經意的瞥到他的身上,這個樣子的确像極了夏侯長歌,總是淡定如斯,唇角泛着邪魅的笑容,狹長的眼眸黑白分明。
黑的如沒有星子的夜空,陰冷幽深。白的如同飄到夜空中的一片雪花,只定格在了那一瞬間,凄寒交迫。
在她的印象中,只見到一次他發脾氣,那一次她付出沉痛的代價。她心中抑制不住的輕顫,拼命壓抑着這份不安與憤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既然選擇了回來,她就知道,相見是不可避免的事實,而她要做的就是徹底擊垮這個男人,然後......她看着他黑色長袍下跳動的地方,為什麽當初那一刀沒有刺中那裏?讓他還有機會坐在這裏?昔玦有些恨自己了。
而夏侯長歌根本就不去看她,也不與旁的人攀談,徑自飲着酒,仿佛一切事情都成竹在胸的樣子。不過昔玦知道,他心裏一定狠死了她,她的那一刀,雖然不足以要他的命,但她偷了他的腰牌,與其它人逃了出去,這件事夏侯絕倫又豈會輕易放過他,他越是笑,心中便越是憤怒,這一點倒是沒有改變。
最有趣的還是龍族太子執劍,看見他們就提劍要砍,說是為父報仇,不過仙帝在這件事上倒是還算公平。
那天,他們四個人一同出現在了北水龍宮,龍王一見他們便雙腿發軟,不等他們出手,便拔劍自吻了,害得他們一點報仇的快感都沒有,而正當他們要離開時,龍宮的太子執劍剛巧撞見。
一見父親死了,先是嚎啕大哭,然後認定了他們是兇手,與他們打了起來,沒兩下就被他們打暈了,自然他們順利脫身。
“執劍太子,那寒龍王的确是自盡而亡,并非他人所害,所以此事怪不得旁的人。”
“可是我父親死了,他們明明在場,又從何解釋。”
丘陷收回了看着昔玦的目光,只扯了扯唇角,“探望。”
“探望?若只是探望,我父親為何會自盡,還有你們為何打暈了我遛走?”執劍握着劍的手更緊,若不是礙于仙帝的面子,他管他們是不是神,早就一劍劈了上去。
“遛走?我們為何要遛走?我們分明是光明正大的離開,你們龍宮的守衛也沒有人攔。”月榭齒冷道。
執劍更氣,那些守衛不知道他們是誰,可以随意進去龍宮,所以沒人敢攔,他醒後,人已去也,氣得他只好将守衛通通撤掉。
昔玦擺弄着琉璃桌上的水果和糕點,真是精致,仙界這些人可真會享受。
“執劍太子,你父親為何見了我們要自盡,你應該去問問仙帝,亦或是,夏侯族長。”
她冷笑的目光看向夏侯絕倫,看到他氣得兩腮鼓鼓,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實在大快人心。
最終他們成功攪黃了群仙宴,夏侯絕倫帶着夏侯未歌,夏侯長歌甩袖而去,臨走時,夏侯長歌倒是抛給她一個俊邪的笑容,目光倒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冷。
執劍亦氣得回了龍宮,只放了話,以後別再讓他見到他們,否則見一次打一次,不過,誰打誰還不一定。
一時間他們也成了衆矢之的,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既然回來了,他們就不怕,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