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故人重逢
就算是二皮臉,被這樣盯着瞧了半天也難免臉紅,何況她如今還被人以這樣親密的姿态抱在身前,奈何剛經歷了一場高燒,渾身都綿軟無力,舒墨然繼續保持着依偎在他身前的姿勢,略微尴尬地躲開了他的目光。
“現在什麽時辰了,我睡了多久,他們呢?”
“放心,沒有耽誤太多時間。”沈熙遙小心翼翼地掀開窗口簾子的一角,确保冷冽的朔風不會吹到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後立馬把簾子重新遮好,“還好,剛過午時,不算太晚,至于他們,知道你着急,我沒讓他們等,已經先一步趕往下一站了。”
聽到裝載物資的車隊沒有因為自己而耽誤行程,舒墨然松了一口氣。
第二日,天開始大放晴光,官道上的雪開始緩緩消融,露出積雪之下的連天枯草,加之越往南走,溫度也稍暖一點,後面的路竟開始變得順暢,不過六日,兩人便在距離即墨不到十裏的地方趕上了踏雪她們。
到了城外,只見城門緊閉,牌匾上镌刻的字都顯示着一種荒涼的頹敗感,與一貫的熱情好客截然不同。往城樓上看去,只依稀有幾個士兵在把守,不至于病怏怏,但也很是麻木冰冷,遠遠地看見有人過來,連忙跑到一個像是主将的人旁邊,低聲報告着什麽,才稍稍有了點人氣的樣子。
聽到來人的回報,紹容站在瞭望口往下掃了一眼,憔悴的俊臉終于露出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一句廢話也沒說便命人打開城門,親自下樓迎接。
聖旨早就下了,瑞王會來即墨他一點也不意外,恭敬又欣喜地站在馬車外:“瑞王殿下!”
卻見沈熙遙下了車之後,又體貼地掀起車簾。只見裏面伸出一只蔥白纖細的手,搭在他沈熙遙的手臂上,指甲上分明沒有塗蔻丹,卻瑩白柔嫩得不得了,這雙柔荑的主人扶着沈熙遙的胳膊直接從車架上跳了下來。
不期然竟能于此時此刻此地再次見到她,紹容心下隐隐有一絲喜悅,說出口的話也比方才和沈熙遙打招呼時叫的那句稱呼多了幾分熟稔:“你如今還好嗎?”
其實舒墨然和紹容真正相處的時間并不太多,只是早些年舒父駐守邊城的的時候,他一直是舒柏手下的得力副将,也只有在每次年關前後她去找父母團聚的時候偶爾會跟他找幾個照面。
除此之外,兩人最多的接觸就是她常聽她爹娘對他的誇獎,不管是于公還是于私,舒家夫婦一致對他贊譽頗多,舒夫人甚至還将他納入了自家女兒未來夫婿的人選之一,當然,頂多就是夫婦二人關起門來自說自話,當事人卻是不知情的。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每次他待她都甚是親和,但卻不會過度熱情,是以相處起來能夠感覺很自在,這一來二去的,舒墨然就将他當哥哥看待了,不過還是不一樣的,他比舒煜澤要更細膩野更沉穩一些。
看着眼前這人稍顯頹唐的眉眼,與記憶裏的幹淨陽光相去甚遠,倒是使她回想起了去歲的冬日,她興致匆匆地從姑蘇北上,卻從他口中聽到兩個驚天的噩耗,那時候,他似乎也像如今這般,毫無往日光彩。不同的是,現在他眼裏有了真切的笑意,她也慢慢從當初的變故裏走出來。
這時候,舒墨然也從回憶裏晃過神來,看着面前這個一年未見的宛如哥哥一般存在的人,在夕陽的映照下,臉上的表情多了些溫暖,褪去了戰場上冷硬的沙發氣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純真少年。
“嗯,挺好的,差不多了。”她說的是那件事的影響,她知道他能聽懂。
紹容再次揚起了燦爛的笑容,一如當年。
紹容與舒墨然,一個是在毫不掩飾地笑着,一個被勾起了往日的記憶,思緒在不動聲色間已經沉浸在往事中走了一遭,靜默不語。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畫面,可落在一旁的沈熙遙眼裏,就變成了兩個人久別重逢後含情脈脈地注視,心下不禁有點吃味,遂聽從內心最真實的意願,身體微動,側身阻斷二人交纏的視線。
“時辰不早了,我們先進城吧,有什麽事待會兒再說。”然後毫不避諱地當着衆人的面牽起了她的手,舒墨然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大大方方地任他拉着往前走。
自從舒家出事之後,紹容就接過了舒柏的擔子,由副将榮升為一軍之主将,在西南一役中也骁勇善戰地凱旋還朝,按理來講也該成為一地的封疆大吏。
可嘉帝卻因為當初他帶回來的二殿下生死未蔔的消息而遷怒于他,再加之嘉帝也因此擔心他威望過盛,生起舒家沒有生起的念頭,就沒敢讓他常年駐紮在某個地方,而是選擇隔幾個月就将他調往不同的邊城,既能戍守邊疆又不至于在一處的勢力過大,就是太過折騰他和他的親信近衛兵了。
這幾個月他恰好被輪派到即墨,好死不死就遇到了眼下這棘手的瘟疫。
不過紹容對聖上派給他的差事并沒有怨言,只是想着早日解決此事,盡量減少傷亡,自然也知道現下不是敘舊聊天的好時機,然後快步上前将人帶到知府家裏暫且住下,同時不忘吩咐他們将運來的物資存放到倉庫。
要說起這即墨的周知府,也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他是一個膽小怕死的人,卻偏偏被嘉帝指派到了即墨當了個小小縣令,按說這裏也不見多少戰事,但到底也是座邊城重地,即使易守難攻,卻與兇殘的北朔隔河相望,雖然眼下安全,但他卻連做夢都在擔心北朔的人會不會隔着一條墨河打過來。
是以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此地建功立業,政績考核的時候以求能調離此地。
于是在吏治民生經濟上很是用心,一年年下來愣是将這麽一個原本鳥不拉屎雁過不留毛的荒城給發展得有了幾分興盛的模樣,不說在邊城,哪怕是放在整個北地,也算得上是個中翹楚了。
哪曾想正是因着他顯眼的政績,竟得了嘉帝的賞識,然後一下就将他從正七品的知縣擢升為從五品的知州。每當別人提及他仕途神速晉升的時候,對他都免不了一番欽佩與羨慕,他聽了卻只回以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心內卻是苦笑,只好繼續發奮圖強勵精圖治。
結果他這表現傳到嘉帝耳中,赫然成了不驕不躁寵辱不驚的代表,于是三年任期還沒過,就又因他的政績和嘉帝的贊賞而成為了現在正四品的知府,可就是沒能順利離開即墨這個地方。
如今鬧了這麽一出,周知府也不知算不算是快要了卻一樁夙願了,畢竟若是一個沒處理好,他可能就得引咎辭官了。
但站在一方父母官的立場,他是決計不想看到城毀人亡的結局的,他的确擔心戰事,可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仕途。況且經過這麽多年的治理,他對此地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周夫人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女子,光是沖着這一點,他也舍不得這座城池。
所以當他看到沈熙遙的時候,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樣,當知道舒墨然的身份以後,她也和沈熙遙一起被奉為座上賓,得到了和洛楓相同的待遇,周知府打量他們幾個的眼神,仿佛是在供奉他的祖宗那般虔誠。
周夫人從容貌上看比較像是南方的姑娘,溫溫柔柔又秀氣雅致,正像她的閨名——柔,不論是開口說話還是做出來的事都喜歡直來直往,那份見識和胸襟也都不輸給多數男子。
周夫人的嫁妝裏有個鋪子就是醫館,如今即墨遭此大劫,周夫人也爽快地支援了不少大夫和藥材,那些不願冒險的大夫,她也沒有強求,反而給了一筆遣散銀子,不叫他們吃虧也不至于影響其他任勞任怨之人的士氣。
“還有一家叫做榮安堂的醫館,恰好座落于最先發生病例的城北,這榮安堂雖然剛開張沒幾個月,可行事竟比我還積極呢。”
在知府夫人和榮安堂的帶動下,城中不少醫館也紛紛效仿,還從民間招徕了不少主動幫忙的熱心人士,或是捐錢財、藥材或是出人手,兼之紹容嚴格控制進出的人口,才沒讓形勢大亂起來。
洛楓已經先沈舒二人幾天到了此地,此時正在周夫人的醫館裏救治病人,舒墨然聞言也顧不得用飯了,直接前往各處醫館查看情況,好确定後續的分配問題。
在口鼻處做好了必要的防護,沈熙遙與舒墨然徒步往北郊一帶的方向而去,得益于全城醫館的收容,這一路上并沒有出現想象當中哀鴻遍野的場景,不過他們依然不敢想得太樂觀,畢竟現在情況未明,不可掉以輕心。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來到即墨見到的第二個熟人竟然不是他們的師父、被世人尊稱一句神醫的洛楓,而是三個多月未見的林晴,更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