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驟雨初歇(捉蟲)
直到戌時日暮,舒墨然終于虛弱地強展星眸,看到陸淵,心底有點失落,原來是大師兄,她還以為,真的是他回來了。
“大師兄,我,我只是醒得早,然後就睡不着了,想去後山吹吹風,沒想到會下這麽大的雨。”是啊,每年的這天,她都習慣了這個時辰出卧房了,今年又怎麽能睡得着?
至于醉酒淋雨之事,舒墨然閉口不提。
無需多言,陸淵也知她心中所思所想再沒有旁的,左不過就是那一個人,那一件事罷了。陸淵端來一碗碧粳米粥:“來,先進點粥墊墊胃,再把桌子上的藥喝了。”
想了想,還是勸道:“即使想喝酒了,你也沒必要自己一個人跑到後山去,連聲招呼也不打,害我為你憂心。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往年裏那摻了水的米酒你都能喝醉,今日卻還敢喝那麽一大壇子桃花釀,晴晴釀酒的手藝又是一絕,這下可好,喝醉了吧,偏偏還趕上下暴雨,你這……”
舒墨然充耳不聞,只低聲細語:“我知道,我只是很想他,我想着,就算只是在醉夢裏再見見他,也好。”
陸淵拿她沒辦法,發出一聲嘆息,又添了句:“你若是悶了,想他了,也可以找我聊聊,就像以前還在谷中那樣,我永遠是你的師兄,只要你想說,我就陪着你。”
“永遠是你的師兄”?這句話,他也曾說過,直到現在她仍然記得,那個暖冬驕陽下的笑容,那句近似約定的調笑。
那個明知自己只是故作苦惱實則是想他來哄她開心的少年,勒住手中缰繩,一襲月白長袍翩然而下,在她的馬前站定,認真地望着她,像是要穿透幾十年的光陰,堅定地說:“不管在別人眼裏我是什麽樣,也不管是在皇城還是神醫谷,然然,我永遠都是你的師兄,我不希望你與我生分。”
然後話音一轉:“當然,你要是更喜歡喊我夫君也可以。”笑得促狹。
頃刻之間,她臉上本就是裝出來的愁容便被無處安放的羞赧取代,“誰要喊你做夫君了,還堂堂二皇子呢,真不要臉,虧我爹還時常誇你光風霁月呢,真該讓他看看你現在這不着四六的樣兒。”
說着也不管沈熙遙還未上馬,徑自策馬往洛陽城門的方向奔騰而去,耳尖的一抹紅色洩露了她的心境,也錯過了那句“我期待着那一天的早日到來”。
被人甩在身後的沈熙遙,兀自笑得一臉蕩漾,複又翻身上馬,揚鞭追上前去:“小師妹,然然,你等等我。”
回憶起往昔,歷歷在目,如今卻已物是人非。
永遠,一個多麽渺小又偉大的詞,它寄托了多少人深切的期盼與希冀,卻又承載着多少無奈、謊言、悲傷與離別,曾經她真的以為那會是永遠,可是時光從來愛捉弄人,當初的言笑晏晏,如今也不過是一場空,揭開短暫的歡樂,迎來的卻是血雨腥風,支離破碎,最後只留得一聲微妙的嘆息與一份愛恨交織難以為繼的情意。
微弱的燭火在房中搖曳着,光影投射在她愣怔的臉上,映照出幾許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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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陸淵那沒來得及收起的憐惜與痛心映入眼簾。
舒墨然不禁有些自責,一月前傳來那個噩耗,師兄并不比她好受,甚至可能比她更悲傷,畢竟對于他來說,失去的是兩個親人,兩個從小相伴的至親。但卻又不得不照顧、安慰着自己,同時打理着陸家上上下下。夜深人靜,大師兄是否也難抑心中思念?
既然如此,自己是不是也該振作起來,不再讓人為自己操心?打定主意後,舒墨然長舒了一口氣,扯出一抹恬淡的笑容:“好啊,師兄,以後不會了,我會記得,你一直在。我看後山的棠棣花開得不錯,過幾日等我身上大好了,我想去把它摘下來,做藥材如何?我還發現一片木槿,待它花開,采來做湯也不錯。”
陸淵颔首,終于露出欣慰的笑:“随你怎麽折騰,現下你還是先養好身體再說。來,這碗藥我特意往裏加了一錢陳皮,減去幾分苦澀,快趁熱喝了。”
服過湯藥之後,睡意頓生,換好新的寝衣便合眼躺下,一覺好眠至破曉。
自從大婚之後,陸夫人便開始手把手教舒墨然看賬理事,将手頭管家之權漸漸移交,阖府也俨然是将她當作陸家主母來對待,陸長風攜妻雲游之後,舒墨然更是獨當一面,将扶風山莊上下管得心悅誠服,深受愛戴。
如今因着昨日一場驟雨勾起了舊疾,雖與性命無礙,卻也最好要靜養,是以在陸淵的強烈要求下,舒墨然便只得窩在墨梅軒中翻翻醫學典籍,偶爾侍弄侍弄花草聊以消磨養病的時光。
舒墨然還想着,林晴也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此時恰好可以讓她上手學着治理後宅,不肖多精通,至少也不能不通庶務以後任人拿捏叫人看輕了去。林晴也未多想,只當是為嫂嫂分憂,爽快應承了下來。
聽聞莊主夫人洛氏身有不虞,不少人又想打着探病的旗號來陸家走動走動,統統被門房以謝客靜養為由給打發了,大家也都識趣并未多言。遇上個把實在是臉皮厚的人,也被一盞一盞又一盞的熱茶給灌走了,偏還說不得什麽,畢竟也不能要求莊主夫人拖着病體與來客周旋,也沒有說讓林晴一介尚未出閣的閨門小姐整日裏來前院待客的道理。
不過,像君家這種世交的探望,還是沒什麽妨礙的。
這日,舒墨然正在踏雪的服侍下用完一盅燕窩湯,伴着說笑聲,君夫人便和林晴雙雙來到了墨梅軒,舒墨然連忙起身相迎。
不待舒墨然開口,君夫人便道:“聽聞阿舒你最近身上有點不爽利,偏阿淵又說無甚大礙,只需休養些許時日便可,恰好近來得了好幾斤血燕,說是南邊海上孤島的洞燕,便取了一些來與你。”
這些血燕顏色極好,個頭也足,燕盞足有碗口那麽大,舒墨然謝過她的好意,将它交給踏雪放去庫房先收着,又豔羨道:“君伯母和晴晴這真的是秤不離砣了,這親熱勁兒,說是母女也差不離了。”
對此,君夫人樂于承認:“可不是我說的,晴晴這丫頭啊,我從小看着她長大,在我心裏可不就是我半個女兒。”
而後又一次念叨起自己兒子:“我啊,就想生個貼心的閨女,可惜我福薄,只生了幾個臭小子,個個都不讓人省心,尤其是君臨,阿淵還小他半歲呢,眼看着別人家的兒女都成家立業了,偏他卻半點也不知道着急。我就盼着他給我找個知冷暖的兒媳婦回來,陪陪我這老人家。”
話了,目光還在林晴身上逡巡。林晴卻似為察覺,只搖着她的手臂:“您才不老呢,走在大街上,咱倆就說是兩姐妹也使得的。”
君夫人笑罵:“可臊死個人,我怎麽如何能與你們年輕小姑娘比得?比起做你姐姐,我倒是更樂意聽你喚我一聲娘。”一手撫摸着林晴的頭發,笑得意味深長。
舒墨然倒是覺得話頭有些不像,轉而對林晴說:“晴晴,我陪伯母說說話,你先去你院子備好茶水點心,聽說你昨日新琢磨出一種糕點,很是不錯,我還沒嘗過呢,今日便借着招待伯母的名堂兒,我也沾沾光,順便也欣賞欣賞棠風苑的海棠。”
說起吃食,林晴喜笑顏開:“好,我這就回去,恭候嫂嫂和伯母大駕。”腳下生風似的往外走去。
待得屋內只餘二人,君夫人才說明了來意:“這些年,我對晴丫頭一直很是喜愛,如今也出落得越發嬌俏動人,性子也活潑,與君臨的沉穩正相配,我瞧着臨兒似乎也有點意思,所以……本來這事該找你母親說,誰想她竟丢下你們去逍遙了,我也不好直接跟晴晴說太多,怕她害羞,就只先跟你這嫂子透個底。”
舒墨然也沒把話說得太滿,只說先看看林晴的意思。話雖如此,舒墨然卻覺着林晴八成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只是将君臨當作一個世交哥哥來相處。
接下來去棠風苑,二人對于此事果然只字未提,直到君夫人告辭,她們也都是在聊着近日宛陵城中的一些趣事。
送走君夫人的車駕之後,舒墨然開門見山地轉達了君夫人的想法,林晴錯愕:“我,我沒想過這件事兒。”雖是這麽說,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他慣愛穿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衣服,偶爾還手執一柄折扇裝出一副風流雅士的樣子,哪怕是寒冬臘月,只要他中意也能過出個六月三伏天的感覺。那人笑得沒心沒肺,卻又總喜歡惹哭自己,轉頭再來向自己賠禮讨好。
這麽看來,其實也不是沒想過,只不過那個人不是君臨罷了。
心裏想着他,林晴臉上飛起兩朵可疑的紅雲。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九點的時候貼了半章上來,淩晨的時候補完整。之後打算捉蟲,告訴我審讀未通過不允許操作,什麽情況,之前從沒有遇到過,所以現在才來替換,況且我沒寫什麽敏感詞啊。
(捉蟲 謝謝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