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舍說, 生活是種律動, 須有光有影, 有左有右, 有晴有雨, 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裏。
馮清輝前期大概還是太順遂, 所以如今婚姻受挫。生活有時是個怪圈,它會磨平你的嬌貴,也會耐心把你不會的教會。
人生許多事, 沒經歷過的, 自以為可以逃脫, 其實想錯了, 總有一日,會在你身上不同的方面找補回來。
就像高馨麗那個弟弟,前幾個月日子過得如魚得水,近幾天鬧分手被打擊,好像突然開竅,不再想着如何從父母手中摳錢, 理發店的工作也開始勤勤懇懇起來。
他方才跟馮清輝炫耀昨日拿到的提成,換作往常馮清輝會去鼓勵幾句,今日實在沒什麽心情。用眼過度, 亦或是一直沒休息好,太陽穴脹痛,好像有只小蟲子在翻湧,吞噬她的精力。
她側着頭眯了幾分鐘, 擁着被子,蜷縮着腿,睡姿并不怎麽舒服。
顧初旭的電話隔了半日打過來,她盯着屏幕冷靜地瞧了幾秒,腦子空空蕩蕩,擡手劃開屏幕。
“我在外面,”他意思是展靜家門外,說話刻意壓低聲線,“方便開門嗎?”
馮清輝內心深處很平靜,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淡定,她翻身背過去身子,淡淡地說:“不方便,有話電話裏說吧。”
“……電話裏講不清楚。”
“講不清楚就多講兩句,講多了自然就清楚了。不過言多必失,你可要想清楚再講。”
空氣中靜默了幾秒,她聽到一聲低沉的,呼吸噴灑話筒上的嘆息,“她那邊我去處理,保證給你個滿意的交待……同學聚會那夜,我的确對你有所隐瞞,火急火燎回去,也并不是公司有急事,而是去處理跟她的問題,怕你察覺,謊稱公司有事……我跟你求婚,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深思熟慮,至于這次——”
馮清輝打斷他,“我不想聽這次或那次,”她垂着眼眸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睫毛輕輕眨動,“我很累。”
顧初旭坐在門外臺階上,曲着長腿,沒拿手機的那條胳膊支膝蓋上自然下垂,“什麽意思?”他說完身邊有人經過,閉嘴等人走遠才繼續說,“我不太明白。”
“就是累,沒什麽意思,”她輕飄飄的,嗓音空靈,“我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我想你大概對祖玉也挺滿意,不如你們雙宿雙飛,顧太太的身份讓給她。”
她忽然想到什麽,蹙着眉問:“那幅畫是她的嗎?突然被你們換掉的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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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沉默會兒,點頭承認。
馮清輝慢悠悠睜開眼,“你就是個騙子……”她說完這句話眼眶瞬間紅了,視線變得模糊不清,嗓音因為情緒失控随之變成低啞,說到“騙子”二字眼角溢出兩滴淚,哽咽不已。
馮清輝想再問那個摔碎的刻章呢,想了想沒問出口,她實在不想給自己多添煩惱。
顧初旭眼睛裏有紅血絲,聽着她的啜泣聲自嘲:“畫的事我沒考慮到,也并未放心上……都過去這麽久,很多事已經塵埃落定,塵封到發毛,我能想到的當時就已清理幹淨。”
“滿嘴的謊言。”她皺緊眉頭低斥。
“……這次真沒騙你。”
“我算明白了,你結婚只是你對這段感情心有不甘,你是個極端自大的人,拉我下水。”
顧初旭心中五味雜陳,搖頭苦笑起來:“你覺得六年在人一生能夠占有多大的比重,怎樣沒腦子的人,才會因為對一段感情心有不甘,而去搭上餘生?按照人類的平均壽命,大概活到七十歲,我犧牲四十多年,就為六年?”
馮清輝争辯不過他,恕她無能,即使他邏輯清晰,反駁的有理有據,她也做不到若無其事,“按照你這麽說,那些商業聯姻,又何必為了金錢犧牲一輩子?”
他說:“我不清楚別人,我只清楚自己。”
馮清輝卻在想,你這個時候當然只會說好聽的,除此之外你還敢說什麽,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實在沒勁。
她這兩日不敢閉眼,閉上眼就是祖玉,她坐在對面,楚楚可憐瞧着她,她還會不受控制地浮現一些場景,顧初旭在祖玉身上起伏,兩人就像相互糾纏的蛇……吸食着彼此的精氣。
想到此處他再說什麽,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顧初旭被挂斷電話,沒立即離開,捏着手機垂首沉思,無名指上那枚婚戒奪人矚目,末日餘晖下反射光芒。
公司的電話如一道奪命符,一個借着一個的打,并不是沒心情想不做什麽就不做什麽。
以前她愛問他:“工作重要還是我重要?”
他被問的無奈,“工作自然不能跟人比較,但眼下這個時刻,必須先完成工作。”
她會說:“喔,那你去跟工作上床去跟工作結婚吧。”
她嬌縱的時候,總會帶一絲可愛,以至于除非真鬧到焦頭爛額,一般他鮮少有脾氣。
婚前那段時間,顧初旭時常對她很無奈,因為工作忙碌,不止一次,他回到公寓早就睡了,第二天一天的行程安排,她莫名其妙的傷心,深更半夜打給他,問他還愛不愛她。
她異常傷心,顧初旭倍感無力,坐在馬桶上邊抽煙提神邊安慰她,很多事情顯而易見,即使他不善于表達,她也應該明白,如果不愛,何必相互浪費時間,畢竟成年人都很忙,忙着賺錢,忙着生活,忙着各奔前程。
顯然男人的思維模式與女人不同,她們是感性的,視覺或者聽覺上的結論優于理智思考。
顧初旭以前是不抽煙的,大學畢業時還是個五四好青年,不抽煙的日子是逍遙自在的,抽煙大多源于釋放壓力、自我消遣。
經濟不獨立的時候,生活很簡單,需求也很簡單,小時候因為一顆糖就能開心,大學時因為一頓聚餐可以放開吃喝就能開心,經濟一旦獨立,肩膀上的責任倍增,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成年男人的世界,其實特別枯燥無味,除了金錢權利香煙美酒和女人,基本沒什麽還能再提起興趣。
曾經有個名人表示,有人說女人的青春很短暫,其實男人的青春才最短暫,從踏入社會那一刻起,就沒有什麽青春可言。
顧初旭像許多家族企業成長起來的富二代富三代一樣,生活給予多富裕的條件,以後就要承擔多沉重的擔子。這是拿自由與優渥做出的等價交換。不過他更幸運,只需要奉獻思想上的自由,身體上的自由可以自我把控。
顧家的企業是從南山市發跡的,顧初旭被派到南山市基層鍛煉,其實并不是梅英女士的主意,是他自己刻意為之,他當時跟自己較了個勁兒,本打算五年內不回來。
年輕的時候會把得失計較的很清楚,得到多的那一方一般不會計較,付出多的那方,心中會默默做一番衡量。他曾問自己,對女人低頭有那麽難嗎?答案自然是不難,可總是一方低頭,難過是肯定的。
顧初旭去西藏屬于窮游,跟着騎行部隊一去一回兩個月,也就耗費了萬把塊錢,除了一日三餐大部分時間都在騎行,眼下只有蜿蜒曲折,看不到盡頭的山路,每天都有計劃好的行程,傍晚趕不到下個住宿地點就會露宿野外,騎行到中午天氣很熱,沖鋒衣密不透風,裏面的白色體恤大部分是濕透狀态,到了太陽落山,或是海拔高度太高,外冷內熱,睫毛會結一層冰霜,所以每個人都處于緊繃、疲倦、苦不堪言的狀态,沒人會去想生活的窮困潦倒,感情的失意心碎,大部隊的每個人,窮也好,富也好,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幸好青旅的配套設施齊全,住宿條件沒那麽艱苦,不過有次因為病友路上耽擱,熱水變得很稀缺,甚至不舍得沖泡面。
過程中顧初旭很淡然,夜晚下榻後,端着一杯熱茶就能坐看雲卷雲舒,他那時就想,人何必那麽強的功利心,又何必那麽在意得失,“舍得”二字本身就充滿了智慧,有舍才能得……他說服自己,其實就這麽走下去也不錯。
顧初旭盡管把自己想的這麽有“氣節”,最後還不是被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跑去西藏感悟人生,白待了兩個月,回來後不久一通無聲的電話,情緒又被牽着走。
那晚洗了把臉,扶着洗手池子冷靜許久,回去坐下,瞧着老師一張一合的嘴依舊心不在焉,當時李凡碩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碰了碰他,他這才回過神,瞧衆人視線投過來看他,李凡碩提示了句,他笑着打官腔搪塞過去。
顧初旭當夜回到對方安排的酒店,靜靜躺在床上回憶往昔,心裏建設做了許久,還是選擇掀開白色被子穿衣服。
當處在感情岔口,不知道怎麽去做的時候幹脆不要選擇,心中哪個念頭最沖動直接就去做哪個,因為那個肯定是內心深處最想要的。
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到東嶼市,他在高速路服務區休息,加上夜間服務費,八塊錢買了一瓶礦泉水,給她打過去,接聽的人是吳澤宇。
前面寒暄的細節時間太久顧初旭已經不記得了,對方只在電話裏說:“你想過來就過來吧,正好我也想找你談談。”随後他報了地址。
馮清輝從畢業後一直住在自己家中,盡管父母對她有求必應,但門禁的規矩心照不宣。
經常是他跨區開車跑過去找她,兩人出來約會,晚飯後酒店中纏綿,十一點前她還要回家,他則獨自在酒店過一晚,第二天一早打道回府。顧初旭要完她曾低聲央求過幾次,她都沒有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