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猜測
在換座位之前,方蕊是初晴的同桌,也是她在學校最好的朋友。
兩個女生喜歡把小腦袋伏在課桌上,你對着我,我對着你,小聲地說悄悄話。
高一的時候,方蕊告訴初晴,五班有個女生因為失戀,鬧得要死要活的。
兩人都覺得這樣太娘唧唧,太不酷了。
——男生一點都靠不住!能做同桌兼好朋友真好,上大學之前我們都不談戀愛!
在楊柳抽芽、粉桃初綻的早春,兩個女孩兒互相說着這樣的話。
又是一個春天,初晴的妖力覺醒了,座位也換了,她的秘密越來越多,再也沒辦法跟方蕊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談。
不知不覺間,兩人日漸疏遠。
但方蕊沒有抱怨,也沒有指責初晴什麽,就連這次打電話過來,也是因為誤會她跟祁天之間在鬧什麽矛盾。方蕊只想告訴她,就算感情受挫,她仍有一個好朋友。
雖然初晴盡力壓抑自己的哽咽,但電話那頭的方蕊憑着女孩兒特有的敏感察覺了什麽,她立刻慌了:“小晴,小晴,你怎麽了?不會真的被祁天欺負了吧?那個混蛋!我們把這事兒告訴南哥,南哥身手這麽好,她一定可以把祁天大卸八塊,然後丢到山崗上喂老鷹……”
性格幹脆的方蕊迅速地給祁天安排了一個血淋淋的未來。
要是讓祁天聽到,大概會氣成一只河豚吧?
初晴想像着那副畫面,“噗”一聲笑了出來。
随着這聲笑,悶在胸口的那股委屈平白淡了許多。
“不關祁天的事,他對我挺好的。我只是……覺得我倆太久沒有說話了……”初晴低聲說,“蕊蕊,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
方蕊的眼睛一熱:“幹嘛突然這麽煽情啊?你搞得我都要哭了!”
兩個女孩又想哭又想笑的,半晌,終于平靜下來。
驟雨已到了尾聲,雨點漸漸變小,天邊烏雲緩緩散開,露出了發亮的底色。
一只藍尾白腹的喜鵲從濃密的樹葉間探出頭來,叽叽喳喳地叫着同伴。
方蕊掩不住自己的好奇:“……所以你跟祁天真的在交往?我聽說你跟祁天一起去參加林含笑的生日宴,那天你穿的裙子可好看了,把一幫富家女都鎮住了。”
初晴:“你錯了,鎮住她們的不是那條裙子,而是我的美貌和智慧。”
方蕊:“呿。”
這時初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蕊蕊你的生日快到了吧?不如我們去找織衣店的朱爺爺給你做一套衣服吧。”
方蕊立刻反對:“不要!那多貴啊!而且我家跟朱爺爺沒交情,他應該不會願意給我做衣服。”
初晴:“他不願意我們就求他,不做衣服的話,做個小袋子或其它飾品也好啊。蕊姐,發揮你讨價還價的強大天賦,把你那種拽龍須要龍鱗的精神拿出來!”
方蕊:“呸!我才沒有這麽粗魯。”
兩個女孩兒約定了二十分鐘後在曲裏拐彎巷口彙合。
雨已經完全停了,天色亮了許多,被雨水洗刷後的葉子格外青翠,水汽和草木香混在一起,聞起來十分清新。
初晴把大黑傘還給張校工,然後往校門口走去。
此刻她已經從剛才那種低落的情緒中走了出來——一時的不順算得了什麽?她身邊還有這麽多關心她愛護她的人,爸媽、王校長、方蕊、祁天……
糟了!她完全忘了今天跟祁天有約會!
初晴重新點開手機屏幕——果然有七個未接電話,都是祁天打來的。
她趕緊按了回撥。
那邊不到一秒就接了起來。
初晴乘他還沒開口,搶着說對不起,
然後機靈地把鍋甩到老王頭上:“都怪王校長!一大早就把我叫回學校,跟我東扯西扯講了大半天,害我沒聽到手機響……”
祁天也知道她的手機響鈴設得聲音很小,雖然仍有氣,但也沒懷疑,問道:“王校長叫你回去幹嘛?”
初晴頓了一下,答:“他想讓我做什麽考試的志願者,給監考老師遞水捧試卷什麽的……”
“這麽辛苦,別去。”祁大少一口否決,“就算給再多錢也不要去,何況還不給錢。”
“就是嘛,”初晴大拍馬屁,“我是祁大少的丫環,光服侍你一個人都已經忙不過來了,哪裏有空應付別人。”
祁天哼哼了兩聲,顯得頗為受用,然而傾刻間他就反應過來:“初小晴,你說話怎麽這麽卑微?是不是打算做對不起我的事?還是說……你已經做了?”
初晴心想祁怼怼你像個小姑娘一樣敏感真的好麽?
“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她兇巴巴地反問,“我這陣子跟你在一起,把方蕊都冷落了。我向來義薄雲天,重色輕友這種貶義詞無論如何都不能跟我聯系在一起!所以我剛才好不容易把她哄高興,待會兒要陪她去織衣店做衣服,下午逛街,晚上看電影,提供友情陪伴一條龍服務……”
電話那頭的祁天靜了一瞬,然後他簡直要氣壞了:“你好意思說自己義薄雲天?!今天你不是先跟我約好了的嗎?怎麽可以朝三暮四,把我抛在一邊去陪方蕊?”
初晴自然無話可說,最後只得耍無賴:“我已經答應了要跟她一起去織衣店求朱爺爺做衣服了!這是我打算送她的生日禮物,姑娘家的生日是很重要的。而且,她現在應該已經從家裏出發了……”
說來說去,最後祁天總算不情不願地同意初晴陪方蕊去織衣店,但他強調,下午跟晚上的時間要完全空出來給他。
初晴挂了電話,籲了一口氣。
魯迅先生說過:如果你想陪朋友去做衣服而男朋友卻不肯答應,那麽,你只要擺出一副做完衣服還得逛街看電影的架勢,男朋友就會答應你先前的要求了。
魯迅先生總是對的。
十一點十五分,曲裏拐彎巷織衣店。
天氣完全轉晴,屋檐下積着一汪水,映着蔚藍的天空。種在前院的花兒開得姹紫嫣紅。
一只渾身雪白的胖貓兒輕輕地走過去,嗅了嗅一朵粉紅月季,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朱爺爺立刻從窗邊伸出頭去,大喝道:“月半,別碰我的花!你看你都胖成什麽樣兒了,一天到晚踮記着吃!”
圓滾滾的小貓兒睜着一對碧色的大眼睛,甚為不忿:“喵喵喵喵!”
——我才不胖。
朱爺爺和大名為月半的小貓兒你來我往地大吵了一頓,最後以小貓的退讓為終結——因為朱爺爺威脅它再不聽話就不買小魚給它吃。
“……朱爺爺您就別吓它了,您瞧您的貓兒多可愛啊。”方蕊笑着勸道。
先前她充分發揮口才,将朱爺爺哄得眉開眼笑,他已經答應了給她做一條裙子。
朱爺爺一邊嘀咕着“小孩子皮得很,不吓一吓不會聽話”,一邊叫方蕊站好,給她量身。
他手裏拿着一枝2B鉛筆,每量好一個部位,他就用筆在紙上慢慢地寫下來。
這一次不能叫卷尺自動量身,老人家動作比較慢,所需時間就比較長。
初晴踱到水曲柳木沙發旁坐下,掏出自己的手機。
卷子分數被改這件事透着十足的古怪,她很想找個人一起分析。
可是找誰呢?
爸爸媽媽現在正忙着,而且,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竟然成了一個“嫌疑犯”……
初晴用力搖了搖頭,把想像中的場景甩掉。
在祁天面前也不能說,否則就違反了法規,祁天的記憶會被消除,她自己也會被罰錢。
她想了想,點開了屏幕上的小企鵝圖标,想找林含笑。
然而笑笑的頭像是灰的,不在線。
初晴沒有辦法,只得給林含笑留言,讓她有空時聯絡自己。
無意中瞄一眼,發現那個中二病少年愛狂野的頭像倒是亮着。
這個男生雖然很跩,但好歹是她的同類。
初晴打了一句話發過去:“我可以跟你說一件事嗎?”
愛狂野:“我現在有空,就勉為其難聽一下吧。”
初晴:“我被陷害了。”
愛狂野:“然後呢?”
初晴:“我覺得很委屈。”
愛狂野:“你什麽腦子?被人陷害了就只是覺得委屈?趕緊找出那個陷害你的人,反陷他啊。”
初晴一方面覺得這家夥真讨厭,另一方面卻又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問題是,怎麽找?
愛狂野:“魔鬼藏在細節裏,仔細地查,一定能查出來的。”
說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了。
初晴想了又想,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辦法。
愛狂野雖然中二病情嚴重,但人應該頗為聰明,他一下子就猜到了初晴沉默的原因:“找不到辦法也別叫我幫忙,我的時間都歸我女朋友所有,不會分給別的女生。”
初晴一時好奇,問了一句:“你的女朋友,也是妖精?”
愛狂野:“當然,她是最可愛的小妖精。”
初晴撇了撇嘴,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有些酸了。
起碼這個愛狂野不會遇到跟她一樣的問題,有什麽事都可以跟自己的女朋友商量。
這時愛狂野又發過來一句:“啧啧,沒男朋友的人真可憐。別再肖想我了,照照鏡子,把你對男生的要求降低一百個等級,你應該可以找到與你般配的男朋友的。”
初晴:“……”
這麽自大這麽狂妄的話虧他說得出來!
簡直比以前的祁天更欠揍。
來日方長,她就不信以後找不到機會讓這個愛狂野跟祁天同臺較量。
她想像了一番渾身散發着王霸之氣的祁怼怼一出場就把愛狂野震得倒地不起的畫面,然而心理仍然不平衡,于是她滿懷惡意地問了一句:“還說你跟你女朋友感情好呢,感情好周末怎麽沒約會?”
愛狂野:“她臨時有事,改了時間。”
初晴頓時幸災樂禍:“呵呵。”
愛狂野:“你呵什麽鬼?”
初晴:“翻譯成白話就是她放了你的鴿子,對吧?看來她根本就不像你說的那麽喜歡你嘛。”
發過去之後,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火速下了線。
完全不給愛狂野反怼的機會。
一想到對方在那頭氣得跳腳,初晴就忍不住嗤嗤笑。
日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了進來,長廳有一半的面積都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中,高櫃腳下斜曵着長長的影子。
沙發背後,方蕊繼續發揮她的口才:“您的這些布料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像夢一樣不真實……”
月亮門邊,渾身雪白的小貓兒對圓滾滾的球蘭花産生了新的興趣,悄悄走過去,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花瓣,似乎判斷是可以吃的,于是它啊嗚一聲張開了嘴巴,正想一口咬下去……
突然,它看到了屋內坐在沙發上目光灼灼的初晴。
波斯貓立即後退了一步,擡起頭,一副“不關我的事,是這花主動湊過來的”的高貴名嫒樣。
然後,它邁着冷豔的步伐,從粉紅球蘭花旁走開了。
初晴笑得不行。
半晌,她揉了揉臉,開始認真分析改分這件事:
葉處長說昨天只有兩個妖精進入審卷的辦公室,換言之能改分數的就只有初晴與那位專家。
從表面上來看,初晴也覺得自己的嫌疑的确比較大,因為,事情如果是那位專家做下的,按常理來說他應該不會揭發——初晴已經複查過一次,他是終審,如果他悄悄地改了分數,再也無人知道,為什麽還要聲張出來?
葉處長正是依照這個邏輯,從而判斷是初晴改了分數。
可是初晴的确沒有做過。
那麽,這件事就存在一種可能:進入辦公室的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妖精,也就是第三個妖精。
但第三個妖精是怎麽避過葉處長所布置的安檢設備,進入辦公室而不被發現的呢?
初晴回想自己進辦公室前所經歷的那三重安檢,其中有一重可以檢驗出她的妖力,證實她的妖精身份。
如果真的存在“第三個妖精”,那他在進入辦公室之前不可能躲得過安檢的警報。
她的想法遇到了瓶頸。初晴皺起眉頭,苦苦思索。
“這樣就差不多了。”長廳另一頭,朱爺爺将軟卷尺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把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位置移正一些,低頭端詳自己寫在紙上的數字。
“得找一塊布給你,”他往四周張望了一圈,自言自言道,“廳裏的都不合适,看來得進小屋裏找。”
方蕊忙道:“我幫您。”
“你別動,待會兒還得再量一遍。”朱爺爺阻止道,“小晴過來幫我。”
初晴會意,站起身,跟随朱爺爺走進長廳另一頭的小屋。
“咔嗒”一聲,小屋的門關上了。
小屋內仍像初晴上次看到的那樣雜亂,好幾種不同顏色的布料散在縫轫機上,從屋頂垂下的木挂杆上各自挂着布料,在陽光的照耀下發散着柔和的光芒。
朱爺爺像翻揀豬肉一樣,伸出兩根手指把放在縫轫機上的幾塊布翻了一遍,嘟哝道:“這些都不行。”
最後他像是下了決心:“……就要那塊湖綠色的好了。”
朱爺爺拍了拍手:“嫦娥的嫁衣,出來。”
初晴:???
嫦娥的嫁衣……這是一塊布的名稱?
朱爺爺注意到了她的疑惑,笑眯眯地說:“這樣聽起來比較好聽嘛,它們喜歡這樣的名字。另外還有鐵扇公主的眉黛,洛神的水袖……我本來還想給一塊粉紅色的布起名叫‘月半的舌頭’,但它怎麽都不肯答應,所以它現在都還沒名字。”
初晴心想您是認真的麽?那只胖貓咪雖然很萌,但“月半的舌頭”聽上去等級比前三個要低好多啊。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一塊布料從某個挂杆上輕輕飄下,落在朱爺爺平伸出來的手上。
初晴望過去——
“朱爺爺,這塊布是淺藍色的,不是湖綠色。您是不是叫錯了名字?”
“嗯?”朱爺爺拈了拈手中的布料,“是淺藍色嗎?唉呀,我又搞錯了。”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一直都弄不清楚綠色跟藍色的分別,這對于我來說太難了。”
初晴連忙安慰道:“您這種情況在人類當中也很常見,沒什麽的。”
朱爺爺搖了搖頭:“不,我不是色盲,而是因為妖力有缺陷。看其他東西的時候我能分清綠色跟藍色,就只是做衣服的時候不行。”
“我三十歲那年才覺醒妖力,開始做衣服,雖然後來得了不少獎,不過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的妖力非常弱,沒達到能量捕捉儀的标準,所以有關機構沒給我自動登記上。”朱爺爺笑着說,“後來我自己跑去登記處登記,工作人員還不相信我有妖力呢,用了兩臺檢查儀給我檢查,都查不到,不過,那名工作人員很負責,後來他從其他城市借調了一臺敏銳度超高的檢查儀,最後終于查到了我的妖力。”
初晴的心“砰”地一跳,立刻聯想到:進入審卷辦公室的第三個妖精,會不會出于同樣的原因,從而逃過了安檢的警報?
改分數的那個妖精應該是沒料到會有終審,他只是知道會有人查卷子,于是在她查完後,覺得不會有危險了,就直接把其中一份卷子改成了滿分。
這樣看來,八成有內鬼。
可她對葉處長所處的系統一無所知,要是想從查內鬼着手的話,會相當困難。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出發來看,這件事如果沒有被揭發出來,得益者就是那個拿到滿分的考生。
就從這個考生開始查好了。
她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給王校長:“校長,您好,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老王的聲音平穩而清晰:“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按照紀律,那個問題我不能回答。”
初晴的腦子飛快地轉着——怎樣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