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審問
“其實今天的談話場所不應該是在這裏的,”葉處長的神情仍是那樣的和藹可親,說起話來也仍然不疾不徐,“但因為王校長堅持,所以我就過來這裏見你。”
翻譯成白話就是:本來你應該被我帶回去,嚴加審問的,只不過看在老王的面子上才過來問你,你就別不識好歹,趕緊老實交待吧。
初晴本來就沒做過壞事,聞言心裏不禁有些來氣,秀眉一揚:“葉處長,凡事都要講證據。如果我真的動用了妖力,擅自改了分數,王校長應該會收到一份相關的報告……”
葉處長微微一笑:“為了要杜絕有人傳遞信息,你昨天查卷子的那間辦公室裏裝有隔絕能量波動的暗網。也就是說,就算你在裏面動用了妖力,王校長也收不到報告。”
初晴不服氣:“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說明是我……”
“問題就在于,”葉處長傾身向前,再次抛出了一個炸彈,“我們在辦公室內發現了妖力波動的痕跡,而昨天除了你之外,那間辦公室并沒有其他妖精去過。而且,除了分數精之外,其他的妖精都無法做到更改分數而不被人發現。”
初晴一愣——怎麽會這樣?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辦公室內為什麽會有妖力波動的痕跡?是誰把那份試卷改成了滿分?
如果當事人不是她,如果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在聽了葉處長一番話後,說不定也會認為昨天到過現場的那個分數精改了分數。
可她真的是冤枉的啊!
“老葉,”一直坐在旁邊不說話的王校長終于開口了,“你剛才說昨天除了小初之外,沒有其他妖精去過那間辦公室,這話應該不對吧?你們從海城請來的那位專家,總不可能是人類。”
葉處長一怔,而後有些哭笑不得:“老王,那位二十年前就開始參加試卷審閱,每一次都圓滿完成任務,從來沒有任何差錯……”
王校長面無表情:“我這個學生進校有一年半了,從來沒有說過謊,幹過壞事。”
潛臺詞是:你可以懷疑我的學生,我為什麽不能懷疑你的專家?
葉處長:“這怎麽能一樣呢?”
王校長:“怎麽不一樣?”
葉處長無語地望着王校長。
跟他相交多年,葉處長知道這位好友外圓內方,有自己的堅持。
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學生,葉處長覺得自己可以理解這一點,可是,改分數這事實在是太大了,老王他兜不住啊。
“老王……”葉處長苦口婆心地正要再說,王校長卻舉起一只手,止住了他。
“初晴同學,”王校長望着她的神情前未所有的嚴厲,“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誠實地回答我:昨天你審卷子的時候,有沒有做過任何違法或違規的事?”
“沒有!”初晴一秒都沒有猶豫,斬釘截鐵地回答。
王校長轉向葉處長:“老葉,我明白你想盡快抓到罪魁禍首的心情,但茲事體大,一定要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除非你有确鑿的分析報告,證明殘留在那間辦公室內的妖力跟小初的一樣,否則,她頂多就只是有嫌疑而已。”
葉處長瞪了瞪眼。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目前南城的“妖力科研辦”所掌握的技術還無法從殘存的妖力中分析出到底屬于哪一個妖精。
初晴的心提了起來——她看得出王校長現在是在盡力保她,但就算這樣,王校長也只能把話往“有嫌疑”的方向說……難道葉處長原本已經認定事情就是她做的,并且想把她抓回去定罪?
可是,可是,她真的沒做過啊!
堅不可摧的沉默籠罩在屋內,葉處長和王校長彼此對望着,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倆在審視着彼此——對方的意願究竟有多堅決?還有沒有哪處漏洞可以加以攻擊?
室內的空氣像在漸漸凝結,沉重的壓力有如實質,沉沉地壓過來。
初晴平放在膝蓋上的手緊張得發抖。
她不想被葉處長帶走。但是很明顯,此刻她的命運并不由她自己做主。
不知過了多久,葉處長微微動了動身子,松懈下來。
他做出了退讓。
葉處長勉強說道:“這樣吧,小初你去隔壁做一下筆錄,把你昨天進了辦公室後的時間線說清楚。我這邊再繼續偵查,補充證據……這樣總行了吧?”
最後一句話他是在問王校長。
王校長調轉視線,望了初晴一眼。
他一句話都沒說,目光清明平靜,然而初晴覺得自己看懂了他的意思:沒事的,有我呢。
校長室的隔壁是一間會議室,葉處長臨時征用了它。
跟上次去查卷子時一樣,一位跟随葉處長而來的工作人員要求初晴交出手機。又用便攜式安檢設備把她檢查了一遍,然後才準她進入會議室。
初晴進去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一位調查員等着了。
這位調查員十分幹練,在訊問方面經驗豐富。
他先是微笑着和初晴閑聊了幾句,然後乘她放松的時候,冷不仃地開始問問題。
一開始所有的問題似乎是随興的,想到什麽問什麽:
先問她到查卷處的時間,再問她中午吃飯出辦公室時所經過的安檢有哪些,又問她第三份有問題的卷子是怎樣發現有不妥,以及此次信息學奧賽的考生她認識哪些……
調查員問得異常詳細,甚至連那間辦公室內的布置(有無挂畫、鐘?窗戶開在哪邊?放卷子的櫃子是什麽顏色……)都讓她一一回想作答。
所有問題問完了之後,調查員又讓初晴從頭到尾講一遍昨天的經歷。
然後,他再倒回去抽冷子問初晴有關查卷子的事。
調查員的措辭不斷變化,他用了各種各樣的技巧去包裝自己的問題。
初晴回答了很多問題,尖銳的,平和的,複雜的,簡單的。
後來,她因為将自己昨天的經歷重複了太多次,腦子已經疲累到轉不動了,只能依照本能作出回答——而這,正是調查員的目的所在。
兩個小時後,初晴獲準離開了會議室。
她感覺自己像被丢進石磨裏一直研磨,昨天所見過的、所聽到的、所做過的一切都已經被壓榨了出來,只剩一具空洞的皮囊。
她精疲力盡地出了會議室,沉默地接過了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手機。
教學樓外天色暗沉,天邊隐隐滾着悶雷,連綿不絕的雨線組成了一道灰蒙蒙的密集的簾子,世間的真實全被它掩于其下。
初晴手扶着樓梯邊,慢慢下着樓梯。
此刻她的腦子仍是空空的,要是不扶一把,她怕自己會一腳踏空,摔下去。
到一樓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點噼哩啪啦地砸下來,打在地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教學樓的入口變成了一個水簾洞,雨水從檐子的上方嘩嘩流下來,像一個小小的瀑布。
初晴站在水簾洞口,呆呆地望着雨瀑。
雨其實是水蒸汽。書上是這麽寫的。陸地和海洋表面的水蒸發變成水蒸汽,上升遇冷變成水滴……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開始回憶書本上關于下雨的講解。
她的思想像是暫時脫離了這具軀體,自顧自地開始奔跑。
不遠處校門外傳來幾聲汽車喇叭響。
城區內是不準響喇叭的,但現在雨下得這麽大,學校門前立志街又不夠寬,可能就塞車了,一塞車,有些急性子的司機就會按喇叭……
初晴的意識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清醒,一半昏沉。
清醒的問:你想這些做什麽?
昏沉的答:不然我沒什麽好想啊。
清醒的問:你幹嘛一動不動地站在這裏?
昏沉的答:我沒地方可以去啊。
估計是因為這種問答過于無聊,問與答的不一會兒就都陷入了沉默。
天地間被雨霧籠罩,白茫茫的一片。嘩嘩的雨聲成了一種單調的背景。
她無意識地望着扁圓狀的雨滴落在地上,碎成千萬水分子,與地上的積水彙合在一起流向溝渠。
別無選擇。身不由己。
初晴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這麽沮喪、這麽茫然的原因。
——為什麽,為什麽是我呢?
——我從來都不做壞事,為什麽好好地走在路上會被人吓唬,查個卷子也會被冤枉私自改分?
——剛才那個調查員,就像對待一個罪犯那樣嚴厲地盤問我,可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啊。
昨夜被那個精神病患者吓唬後所産生的驚悸仍殘存在她的心裏,為了不讓爸媽和祁天看出,她把這種情緒深深隐藏在一個黑暗的角落,然而在經歷了剛才研磨般的審問之後,這些負面情緒終于迸發。
她向來都是一個偱規蹈矩的好孩子,領導叫做什麽,她就努力去做了,為什麽會這麽倒黴呢?
身後傳來一聲呼喊,初晴的耳朵捕捉到了聲音,但她的反應比平日慢了一拍,分辨不出這人是誰,在叫什麽。
一位姓張的老校工走了過來,問她:“小初,你今天怎麽回學校來了?”
初晴動了動嘴唇,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所幸張伯伯也不關心這個,他将一把大黑傘遞過來:“喏,王校長叫我拿給你的,他說他看到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他看錯了呢……”
初晴接過那把傘,輕輕地道了一聲謝。
“是不是你的手機在響?”校工張伯伯指了指她的書包。
初晴回過神來,這才聽到書包裏果然傳出手機鈴聲。
她習慣把手機鈴聲設得最小,剛才心裏想着事,所以沒聽到。
掏出手機一看,來電人是方蕊。
“小晴,昨天祁天打電話給我,說要找你……”方蕊把昨天的事講了一遍,聲音中帶着歉意,“我本來想打給你的,可是客人太多了,後來我忙昏了頭,就不記得了。”
方蕊的家境不算好,每個周末都要幫媽媽在商場賣飾品。
初晴也曾和她一起守過檔口。兩個女孩兒叽叽喳喳,遠遠的見到年輕姑娘就叫姐姐,笑得又甜,那天的營業額創了歷史新高。
她們二人十分開心,回家的時候清脆的笑聲灑了一路。
初晴仍記得那天晚上的路燈光像金子一樣铮亮。
“小晴,我想問問,你跟祁天是不是……”方蕊小心翼翼地問了半截就住了口,轉了話風,“我沒有別的意思……不管怎麽樣,你還有我……”
初晴鼻子一酸,眼眶差點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