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擁
此刻還不到晚上九點,校門口的街道上仍然人來人往,又有兩個身強力壯的門衛,按理說“飛天蜈蚣”那一幫人應該不敢對老陳動手的。
然而不知為什麽,祁天的心跳個不停,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晚風乍然停了,春天濕氣重,空氣便顯得有些凝滞粘稠。
明晃晃的路燈下,人行道上呆板地站着兩棵樹,校門口空無一人。
祁天擰着眉,目光迅速地掃視四周。
他的一只耳朵輕微地動了動,敏銳地聽到,右邊的小巷內有聲音傳出。
近年來,南城經濟飛速發展,城區已經沒有多餘的土地,開發商就把腦筋動到了近郊的農民房。
小巷兩旁的牆上都寫着大大的“拆”字,居民早已搬空,好些路燈都是壞的。
巷內一個陰暗的拐角處,好幾個小混混圍着一個倒在地上的男人罵罵咧咧,不時還踢他一腳。
蜷縮在地上的男人身形清瘦,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暈了過去。
一側站着個壯實的男人,偏頭在小弟的敬火下點煙,昏暗的路燈光照在他的右臉,一條疤從眼底直拉嘴角,看着分外猙獰。
吳成吐出一口煙圈,擡頭就見祁天悄無聲息地從巷口走進來。
“喲,來得挺快。”吳成一笑,随手把煙摁在身側的牆壁上,十指交握,骨節格格連聲,“來吧,我們的恩怨也該了結了。”
周遭的小混混都摩拳擦掌,準備一湧而上,痛毆祁天,卻被吳成制止:“我想跟祁少一對一玩玩,你們別插手。”
祁天沒有看他,目光落在側躺于地的老陳身上。
老陳的近視眼鏡應該是在扯打中摔到了地上,已被小混混們踩碎了,一片又一片,反射出細碎而又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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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有無傷痕,但那個标志性的半禿頭頂卻有些紅腫,不知是被打的還是撞到的。
“這是你的老師?”吳成輕篾地笑了,“蠢得很,問他你在哪兒,他居然不肯說,還勸我們不要打架。”
小混混們哄笑起來:
“打架沒有前途……我呸!難道像他這樣,被我一拳撂倒才有前途?”
“假清高,不就是一個老師,有什麽了不起。”
“唠叨個沒完,他還以為自己是唐僧,一心向善。人家唐僧有孫悟空,他可沒有。”
粗啞難聽的嘲笑聲在小巷內回蕩。
祁天充耳不聞,垂着眼睑,沉默地看着暈倒在地的陳老師。
這個中年男人真的很迂,一心抓學生的學習成績。他明明已經表露出不願學習的決心,老陳卻仍然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勸他。
他始終冷漠以對。
過不了多久,老陳就會像爺爺那樣,因為他“不及格的表現”而失望,然後放棄他——他是這麽以為的。
然而老陳沒有。
上完晚自習,老陳跟他尬聊的時候,臉都憋紅了,拿手機殼來說事,為的就是拉近與他之間的距離。
明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書生,在被小混混毆打的時候,卻硬頂着,不肯出賣學生。
怎麽會有這麽迂的人啊。
祁天的拳頭不知不覺間捏緊,下一秒,他擰身突進,一拳打向吳成!
早已有準備的吳成頭一偏,舉起雙臂格擋,架住了他的手。
兩人錯身而站,離得很近。
吳成扯動嘴角,臉上的傷疤不自然地扭動,呈現出一個醜陋的笑。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在祁天的耳邊說:“你這個婊.子養的……”
少年的那對黑眸倏地睜大,怒火篷一聲升起,他右腳一曲,膝蓋倏地往前一頂,正中吳成的腹部。
吳成冷不丁挨了這一下,痛得額角直冒汗,踉跄着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呼”一聲,祁天的速度快到只能看見殘影,他像一頭野豹似地猛沖上前,一把揪起吳成的領口,揮拳就要再打。
不知為什麽,吳成沒有伸手格擋,臉上甚至在笑,神情顯得有些怪異。
“祁天,住手!”
身後的巷口突然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
祁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低頭對上吳成的眼神。
吳成的眼神陰冷,當中飽含着惡毒和嘲諷,像一條暗藏在草叢中的毒蛇。
臉上的傷疤令他看上去尤其醜陋。
就是這麽一個肮髒的人,居然敢侮辱媽媽……
怒火于一瞬間重燃,祁天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沖動,拳頭眼看就要落下——
身後傳來紛亂跑來的腳步聲以及少女的尖叫:“不準打架!祁天,你要是再打架,我就不理你了!”
這句話說得實在幼稚。
就像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在威脅不聽話的小夥伴。
然而祁天的心一下子變軟了——初晴的叫聲中帶着哭音,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慢慢松開了吳成的衣領,後退了一步。
吳成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惱,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大叫道:“你們全上,給我狠狠地打!”
巷口只進來了五個學生,其中兩個還是女生,兄弟們一定能狠狠地收拾他們,然後再抓住那個小姑娘,就不信祁天不出手!
然而他打錯了算盤,為首的那個短發少女身手竟然很不錯,以一敵三,再加上厲害的祁天,雙方打了個勢均力敵。
很快,更多的學生湧進了小巷,萃英中學的兩個大門守衛也拿着鐵叉趕了過來。
對方的人越來越多,不走不行了。
吳成咬牙喊了一聲,帶頭往小巷另一頭逃竄。
“周楊、任向、方衛、董或,你們幾個留在這裏控制局面;羅康、齊平、汪湛,你們去把藏在左邊半塌牆後的那個家夥揪出來;其他人跟我追!”燕南利落地點了幾個人名,随口分配任務,然後邁開長腿往巷子深處跑去。
她的眼睛利得很,剛才跟小混混們打鬥的時候就注意到左側半塌的牆壁後有人影晃動。
大家對燕南都很信服,下意識地按照她的話去做。
周楊和任向把陳老師扶起來,拍打他的臉頰,半晌他才悠悠醒過來,嘟哝了一句:“我這是在哪兒……”
方衛人長得高大,逮住了一個小混混,正緊緊地揪着他不放。
董或這小子鬼心思多,沖出學校之前從體育器材室抓了好幾條跳繩出來,這時候正派上用場,把那個小混混連手帶腳捆個緊緊實實。
羅康他們三人跨過半堵倒塌的圍牆,鑽進了左側的破屋,不一會兒就揪出了一個賊眉鼠眼的年輕人,手上拿着一個專業相機。
“哎哎輕點,誤會,這都是誤會,我就是出來打個醬油……”
“你帶着相機,打哪門子的醬油?!”董或完全不信,一把奪過他的相機。
相機內有好些剛拍的照片,當中的主角全是祁天,特別是他舉高拳頭打傷疤臉的那一幕,被連拍了十幾張。
董或皺起了眉——原本以為這幫小混混只是堵住祁天打他一頓,現在看來,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巷道的深處,燕南與祁天帶頭,領着六七個學生狂奔追逐。
但他們到底是每天都得坐在桌旁學習的學生,體力不比常年打架的小混混,兩方差距漸漸拉大。
農民房縱橫交錯,小混混們眼看就要轉進另一條巷道。
牆邊拐角處有一小堆碎石,可能是以前住在這裏的小孩子們撿來玩的。
見學生們始終緊追,小混混們紛紛撿起小石塊擲過來。
“小心!”燕南大叫。
大家趕緊側身閃避。
“哎呀……”初晴輕呼一聲。
暗夜裏看不清楚,她躲避不及,一顆小石子劃過額角,火辣辣的。
祁天立刻轉頭,跑到她的身邊。
“我沒事。”初晴忙說。
祁天正要說話,眼角餘光看到又有一顆小石塊飛過來,連忙把初晴用力一扯,帶着她挪了兩步。
慌亂中來不及考慮方位,兩人本來就離巷側牆壁很近,這樣一挪步,初晴的後腦眼看就要撞到牆上。
就在這一剎那,祁天迅速地伸手,把自己的手掌墊在她的腦後。
初晴的頭終于撞了上去,但不是堅實的牆壁,而是祁天的手心。
指骨敲在牆上,“叩”的一聲悶響。
聽着都覺得痛。
初晴愕然擡頭。
兩人站得很近,她的掌心正巧貼在祁天胸膛的位置。
有力且略嫌急切的心跳,以及那雙黑眸中的熠熠神采,都在向她訴說他的心意。
在這一剎那,初晴突然想起寂靜昏暗的會所頂樓,少年一把将她擁在懷裏,熱熱的氣息燙着她的耳廓:“做我的女朋友吧。”
這個一出生就拿着“人生贏家”劇本的少年,不管對待什麽都游刃有餘,平時怼她也毫不客氣,經常說一些“你長得也不怎麽樣”之類的話。然而在向她提出交往請求的時候,那種盛氣淩人消失得無影無綜,取而代之的是直率的熱情,語音中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在怕,怕她的拒絕。
黑暗覆蓋着天地,攀在心房的那朵花不知不覺地開放,馥郁的香氛令人熏然欲醉。
不應該啊,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
初晴心底僅存的一絲清明這樣提醒她。
可是,那種绮麗到令人暈眩的感覺再度襲來,令她幾乎忘了自己置身何處。
“有沒有人受傷?”身邊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
這是班長燕南在查問同學們的情況。
其他同學紛紛回應,他們都沒有受傷。
初晴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然被祁天擁在懷裏,連忙推開他。
“我,我只破了一點皮,不礙事的。”她小聲說。
樹葉在夜風中刷刷作響,圍牆邊不知誰家遺下的一棵三角梅,紅豔豔的花瓣擦過兩人的肩膀,落了一地。
祁天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這是她第二次推開他了。
擋在她面前的,除了那些厚如城牆的書本以及習題冊,還有什麽?
在祁天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幫小混混已經全部跑進了另一條巷子,應該是追不上了。
“算了,我們回去吧。”燕南說道。
大家正想轉身走回去,突然——
“你們跑什麽?”相鄰的小巷內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喝,那聲音聽着有些熟悉。
少年們齊齊一愣。
誰啊這是?
初晴和燕南同時反應過來。
“老王!”
“王校長!”
“你們拎磚幹什麽?”王校長又喝了一聲。
緊接着,就傳來一聲凄慘的喊叫。
糟了!
老王被打了!
他那麽老了,身子骨哪裏經得住打?
燕南他們撒腿就跑,邊跑邊嚎:
“老王,我們來救你了!”
“老王,你可千萬要堅持住啊!”
慘叫聲不絕于耳。大家心急如焚,直恨自己沒長四條腿。
然而剛轉過巷道,他們就都愣住了。
十幾個小混混們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半死不活,爬都爬不起。
那個向來走路慢吞吞、不管見到誰都笑眯眯的老王,此刻正威風凜凜地單腳踩在一個小混混的胸口上。
見衆人趕來,王校長擡起頭,分外慈祥地一笑:“聽話才是好孩子,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的下巴掉了一地,撿都撿不回——我們的校長,居然是一個掃地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