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逃離一九九三
端着槍坐在駕駛座車窗橫撐上的羅森,猝不及防與開門下來的玫瑰對視上了,兩人都是一怔。
玫瑰飛快反應過來:“老大,這邊是防彈玻璃,上我的車!”
杜亞琛搖頭:“速度太慢,我們趕到一號公路已經晚了,你替羅森開車!”
玫瑰沒有廢話,從車上跳下來,杜亞琛解決吉普車附近的威脅,羅森為玫瑰打掩護。靠近了,玫瑰幾乎下一秒就能撲到羅森的懷裏,羅森的目光卻忽然變了!
玫瑰開的是改造過的小型裝甲車,底盤極高,剛才他們誰都沒注意,車的下面竟扒着一個人!
那黑影閃電般迅速從車底翻出來,手中的利刃刺傷了羅森的眼,他幾乎想都不想,全然不顧自己暴露在危險下,猛地向她撲過去。
羅森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這麽快過,玫瑰反應過來回頭,下意識擡槍去擋,猛地看清了那人的臉——烏鴉。
“我放過你一命!烏鴉,我放過你一命的!”羅森目眦欲裂,雙眼通紅,瞬間已沖到近處。
杜亞琛反應已經算快,但他擡槍的速度在這一刻竟也沒有羅森的身影快。
羅森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他吼那一嗓子,烏鴉黑漆漆宛如死亡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但下一瞬間,他另一只在身後的手猛地從下方送上來,是掩人耳目的最後一記絕殺刀。
杜亞琛開槍,玫瑰來不及格擋或攻擊,只弓身要躲,也就是這一瞬間羅森沖到了她面前,猛地将她抱在懷裏。
玫瑰怔住,她聽到刀刃入肉的聲音,還有與骨骼碰撞的聲音。杜亞琛的怒喝,烏鴉的痛號,唯獨聽不見羅森的聲音。
鋼鐵一樣的男人,抱着她時卻渾身顫抖,下意識用背去抵抗身後的危險,像害怕失去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
烏鴉的刀刺破羅森的背脊,又順着揿在脊背的方向,猛地往下一劃。與此同時,杜亞琛的子彈穩穩釘入烏鴉的眉心,他最後一絲生氣散了,松開刀柄倒下去。玫瑰卻清楚地感覺到,羅森的身體猛地一抖。
下個瞬間,羅森猛地将玫瑰推出去,玫瑰看到了羅森身後的一個漩渦。那漩渦不知是什麽時候形成的,迅速增大**,烏鴉在地上的屍體已經被卷入漩渦裏,羅森的一條腿被卡住,他整個人就像被什麽力量拖拽,猛地摔到地上。
他鼓動掙紮的背脊上,還插着那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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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羅森大吼,“走!離開!”
“我不要!”玫瑰就要沖上去,杜亞琛卻從身後将她一腳踹開,上前拉住羅森的一條胳膊,仔細避開漩渦的中心,試圖将人拖出來。
杜亞琛的額頭上覆了一層汗,不論他如何用力,都無法将羅森從那漩渦中解救出來。
眼見着漩渦越來越大,玫瑰幾次三番要沖上來,都被杜亞琛阻攔。
她最後一次撲上來,杜亞琛深深地看了一眼羅森,他在羅森眼裏也看到了相同的東西。
杜亞琛松手,反身扛住玫瑰往反方向的車上走。
玫瑰整個人都蒙了,哭着喊着瘋狂掙紮,發現沒有用,只徒勞地向羅森的方向伸出手來。
她眼中爆發的感情,羅森不是讀不懂。這一刻,什麽遺憾什麽不甘心,都被玫瑰那雙淚眼給抹平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得到了她給的答案,讀懂了她眼中的情意,感到的是無比的滿足。
不能陪你走下去,對不起。
“你救救他,老大!你救救他!”玫瑰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他看到羅森對他搖了搖頭,半個肩膀已經不見了。
他對她輕聲道:“已經來不及了。”
或許他應該聽宴喜臣的,早點跟玫瑰表明他的心意。雖然現在也不算太遲。
自己心裏頭那點愛,臨到末了,就不要拿出來折磨她了吧?
“愛”這一個字百轉千回,羅森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緊閉上。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悶不吭聲地過了這一生,但直到盡頭,也用他愛的方式去愛他愛的人了。
他們現在的狀況本就危險,杜亞琛扛着玫瑰往回走,**乏術,冷不丁擡頭看到有杆槍從窗前探出,他猛地矮身,子彈擦着他和玫瑰的身體過去。
離車還有七八米左右的距離,杜亞琛脫下防彈衣和帽子,扣在玫瑰身上,扛着她飛快地奔向車廂。
玫瑰神志一片模糊,只聽耳邊槍林彈雨,杜亞琛抱着她的手像鐵,那一小段路竟讓她覺得格外漫長。
被摔上駕駛座時玫瑰還沒能反應過來,她哭得雙眼通紅,耳鳴不斷。直到杜亞琛抽了她一耳光,玫瑰才回過神來。
知道這時候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杜亞琛只能用吼的:“再不開車我們所有人都留在這兒,你猜羅森他能不能瞑目?”
玫瑰被這一巴掌抽醒,最後回頭看了眼羅森消失的地方。
巨大的黑色漩渦,像要吞噬天地和一切,正洶湧向他們而來。
玫瑰一腳将車踩出去,這才感覺到不對,杜亞琛怎麽會爬到後座去?
也就是倒後鏡那麽一瞥,看到杜亞琛滿頭冷汗,臉色蒼白,唯獨眼神還算清明。
玫瑰大吃一驚,發現杜亞琛不知什麽時候中了彈,胸前和肚子上血紅一片,他正緩慢地脫掉衣服,打算給自己急救。杜亞琛從來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他總是謹慎并且對戰鬥很敏銳。
如果不是剛才寡不敵衆,如果不是把防護裝備都給了自己……
玫瑰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嘗到血的甜腥味。她不敢問,不敢回頭,她所能做的就是将油門踩到底,聚精會神全速開往一號公路。
側倒後鏡裏能看到,以巴西利卡大劇院為中心,他們離開後的漩渦越來越大。世界像在熔爐中融化,黑洞洞的爐口噴騰熱浪,一切物質都肉眼可見地流動着,扭曲着,坍塌着。接着,那張爐口逼近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連天地都吞噬了。
玫瑰一刻不敢耽擱,她将油門踩到底,全速前進着。
後座的宴喜臣有了動靜,他皺着眉頭,終于轉醒。
剛開始意識還不是很清醒,眼神飄忽,臉上都被汗濕。他的目光飛快地鎖定角落裏的杜亞琛,整個人就鮮活起來了。但很快,那鮮活勁兒就被定住了。
他盯着杜亞琛蒼白的臉和身上的血污。
杜亞琛赤裸上身,用撕開的衣物給自己做了簡單的包紮。即使如此,宴喜臣能從他腳下那堆被血浸濕的衣物中看出,杜亞琛受了很重的傷。
“你怎麽了?”宴喜臣撲上去,想要檢查杜亞琛的傷口。
杜亞琛本來搖搖晃晃,意識有點恍惚,這會兒又睜開眼,看着眼前宴喜臣的臉,笑着摸了他一把。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懶洋洋地靠在那兒,連眼神和笑容都是慵懶的,如果不是他蒼白的臉和身上的血腥氣,很難相信他受了重傷。
宴喜臣像是不可置信,胸口又疼又悶:“為什麽?你受我意志保護……不應該……”
“沒有什麽意志了,小燕子。”杜亞琛輕聲說,牽着他的手,缱绻地用指腹摩擦他的指甲蓋。
宴喜臣跟着杜亞琛的目光,看了看後頭,那巨大的無盡黑色漩渦和日光下瘋狂扭動融化的城市讓他震驚。
杜亞琛擡手摸了摸他的臉:“你做到了,寶貝兒。”
杜亞琛一張口,宴喜臣就想哭。他還想說什麽,車子卻忽然剎車。因為慣性,宴喜臣撐住了座椅兩側,才沒讓自己整個人撲到杜亞琛身上去。
“老大。”玫瑰的聲音,“前面有一輛棄車,好像是……段明逸的車!”
段明逸昏迷在車廂內,頭部受傷。
半小時前,他按照杜亞琛的計劃在一號公路上等他們。
老江和餘先生的臉在他面前揮之不散,段明逸甚至想,如果今天爺爺還在,他會不會也說出像老江那樣的話來?
随之而來的是惶恐。自己雖然年輕,但要他融入到離開已久的社會中去,又談何容易?雖然之前早做過心理準備,但這一天真的來了,難免手忙腳亂。剛開始,路上還有許多逃逸的車,段明逸望着面前筆直的公路,不知這條路最終會通向哪裏。
漸漸地,一號公路上的車開始絕跡。回頭看,巨大的漩渦懸停在城市上空,像要吞噬一切。
段明逸親眼見識過巴西利卡大劇院的一切,段明逸開始擔心,不管是杜亞琛和宴喜臣,又或者玫瑰和羅森,他們沒有一方按照約定的到來。
是路上出了什麽事嗎?
想得太集中注意力,一發迫擊炮從側面忽然而至,段明逸竟沒有發現。他開的是羅森給他準備的小型裝甲車,在劇烈的晃動中他猝不及防磕到了腦袋,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從內部鎖上了門。
有沒有命活下來,看天。
段明逸沒想到正因如此,杜亞琛他們到達時,玫瑰為了敲開他的窗花了多大力氣,最終是用槍在防彈玻璃上連開三槍,段明逸才幽幽醒轉,從裏面給玫瑰開了門。
他的意識不清醒,頭又受了傷。
杜亞琛當機立斷:“玫瑰,你上段明逸的車,開着帶他走。”
“你呢?”玫瑰猛地轉頭。
杜亞琛沖宴喜臣揚了揚下巴:“你去開。”
兩個傷員,一輛車擠不下。杜亞琛的提議合适,就算不合适,現在也沒有更多時間給他們争執。
身後的漩渦逼近,越拉越大,像一張血盆大口,要将整個一號公路吞沒。身後的城市已經完全看不出輪廓,只剩下混亂流動的色彩和線條。
玫瑰和宴喜臣飛快對視一眼,宴喜臣立馬從後頭爬上駕駛座,而玫瑰也上了段明逸的車。
兩輛車同時沖出去,速度加到了150以上。這樣的速度,要求駕駛者必須全神貫注,宴喜臣卻紅着眼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身後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後頭傳來的動靜也越來越少。
“不行,你這樣不行!”
眼見着宴喜臣頻頻回頭,杜亞琛用力壓着腹部的傷口,鮮血還是不斷汩汩地流出。止不住血,他已經盡力做了最好的防護措施,但沒有用,傷口太重太深。
“不要回頭,寶貝兒。”杜亞琛的聲音很虛弱,他的目光卻雪亮。每一次宴喜臣轉過頭,杜亞琛都凝視他的雙眼。
宴喜臣能夠想象他在後座是怎樣凝視自己的背影。
身後的漩渦越來越近,前方是筆直的一號公路。他們像沖進一層迷霧,奶白色的,被包裹着,看不清遠處。
理智告訴他一刻都不能停,必須加速到最快,情緒上卻已經瀕臨崩潰,他知道杜亞琛的情況越來越糟,他想要停車回頭看看他。
感覺到宴喜臣腳下油門放慢,杜亞琛掙紮着直起身,從倒後鏡中看他的雙眼。
“不要減速,不要回頭……你的路在前面,不在後面!”
宴喜臣雙手緊緊地攥着方向盤,忍耐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杜亞琛的呼吸聲都變弱了。宴喜臣心慌,他瞪大雙眼盯住前方迷霧中的路,和杜亞琛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記不記得九二年切爾諾貝利的那場雪?”宴喜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我還記得呢。”
眼前就像真看到撲朔的鵝毛大雪,銀鹽一樣,從雪青色的天空落下,城市鵝黃的光照亮半個天際的雪花,他們像籠罩在白色的光暈裏。
“記得,那一年聖誕節,你說想要一棵聖誕樹……我們到東邊的樹林裏找了很久,才找到那麽棵像樣的。我砍了給你。”杜亞琛呼吸聲像破舊的風箱。
“我跟你把它一起搬進屋子,掃了雪沫。我以為這要求有點任性,有點無聊,當時我挺怕你的,沒想到你真的會陪我做聖誕樹。”宴喜臣說。
“聖誕燈比較難搞。我說可惜了,沒想到你驅車一百多公裏……硬是買了回來。你穿着淺色的沖鋒衣,從白雪皚皚裏走回來,踩得白雪嘎吱嘎吱響。你看起來快樂極了,捧着那串燈挂在我砍的樹上,眼睛像星星一樣亮。我們就真的擁有一棵聖誕樹了……”
眼看身後的巨大漩渦要将他們一并吞入口中,宴喜臣用力踩着已經被踩到底的油門,這一刻他想化成風,化成雨,化成面前的霧,只要能帶杜亞琛逃離這一切。
“寶貝。”
“嗯?”
“我那時候對你說,離家出走的時候帶上我,是真心的。”
“我相信。”宴喜臣嘴唇顫抖。
後面漸漸沒了聲音,只剩下風從玻璃窗外吹過,肆虐的呼號。
回過神來時,淚水已爬了滿面。宴喜臣擡頭,看到濃霧背後冉冉升起的紅日,車子霎時間被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霧氣重得像要在空中凝成水滴。打開窗,一股屬于鋼筋城市的氣息澆頭而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