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基輔的悲鳴(3)
段明逸瞪着被羅森掐死的那具屍體,宴喜臣也要起身去看,羅森卻轉身忽然開火,槍口對準他們身後。
杜亞琛拔槍,他射擊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梭都很準,宴喜臣聽到身後五六個軀體倒地的聲音。段明逸與宴喜臣轉身,濃霧又出來了,接二連三的影子從濃霧中越來越清晰。
他們走路的姿态奇怪,不像人,宴喜臣段明逸毫不猶豫提起槍口,開始新一輪掃射。
四人同時開火,人卻越來越多,很快不僅僅這一個方向,前後左右都出現了攢動的人頭。這些濃霧中的影子有些手中是冷兵器,有些端着槍,準頭卻不好。
杜亞琛看向宴喜臣與段明逸:“我們兩個兼顧四周,你們清理上方,燕子想好往哪個方向走。”
上方?
宴喜臣擡頭,立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破敗的建築呈包圍式将所有人圍在中間,許多窗口都探出人的影子,他們手中拿着槍,打算從上方圍剿他們。
空蕩蕩的城市,憑空出現的人,瞬間彌漫的霧,像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恐怖場景。
段明逸和宴喜臣一樣驚訝,他端起槍,直到宴喜臣的槍聲提醒,才開始對樓裏窗口探身出來的敵人射擊。
“想好怎麽走了嗎?”羅森在槍聲中大聲問。
“所有建築都不能當作避難所,進東邊的小路!”宴喜臣隐約記得這地方怎麽走。
“看那個方向。”段明逸放下槍杆,望向西方。
東方發紅,一顆紅彤彤的落日,從地面下升起來。
宴喜臣一愣,紅色的日輪出現在西方,而現在是白天,落日……升起來了。
“往西。”杜亞琛端着槍邊射擊邊靠近宴喜臣,“就走你說的那條路。”
逼仄的小路裏滿是塵土味兒,比正道看上去還要破敗,灰塵與石塊掩蓋着垃圾桶和人的衣物,電線上挂滿鞋子,風吹着鞋帶晃動都能讓他們提高警惕。段明逸方向感好,主動在前面開路,向着血紅的落日推進,杜亞琛依舊斷後,宴喜臣和羅森掃射頂樓和窗口探出的人頭。迷霧還沒散,這讓落日的紅色像灑出的顏料,流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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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迷霧中,越來越多的影子逼上來,宴喜臣回頭,側邊的路口也有許多影影綽綽的面孔。
“操,這麽打下去子彈不夠,得想辦法!”羅森咬着後槽牙,又射爆一個人頭。
忽然間,宴喜臣冷不丁與一個離得極近的人四目相對,這是他們攻擊了這麽久,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臉。那臉卻讓宴喜臣顫抖起來,是庫裏。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杜亞琛在他身後一槍爆掉對方的頭。
看到杜亞琛臉上難得出現的狠厲,宴喜臣倒吸一口氣,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面孔,是他們那次任務的飛行員。接着越來越多,他看到越來越多的面孔,這些都是他認識的人!
杜亞琛挨着他的身體:“別看,別想,別猶豫,都是假的。”
宴喜臣穩了穩心智,餘光看到羅森槍聲怒響,爆掉一個敵人。
“人太多了!”段明逸重新裝子彈,一腳踹開了近在咫尺的一個人。他也發現了,這些人沒有言語,臉上更沒有表情,只是一個個攻擊的機器,殺之不絕。他們繼續下去,只會彈藥告罄。
“上頂樓!走!”羅森當機立斷,在身後搡了把段明逸,一槍解決他面前撲來的人。
他們沖進建築,走廊裏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羅森和杜亞琛扔了小型爆破彈,在前方開路,宴喜臣和段明逸在其後,解決從外面湧入的敵人。段明逸跟宴喜臣肩膀蹭着,都是一身汗。
“意志力管用嗎!”段明逸大吼。
宴喜臣搖頭,剛要說話,人群就像瘋了一樣,變得更加有控制力。
“我操!”段明逸收起槍,轉身避開,這種情況不能硬拼。他們一行人已經到了頂樓,杜亞琛一腳踹開頂樓的門,他們占領制高點。在制高點防禦就相對輕松,一人守着天臺唯一的入口,其他三人兼顧四面天臺,将爬上來的人掃射下去。
三分鐘內近距離的敵人全部被消滅。杜亞琛疾跑起來,他在宴喜臣肩上拍了一下。緊接着是羅森,他跟在杜亞琛身後,越過樓與樓之間的間隙。宴喜臣跟着他們連走兩棟樓,又被擋住腳步。九十年代的蘇聯建築,幾乎沒有平坦的天臺。就算他們再野,要在斜坡式的建築頂部一邊奔跑一邊射擊也幾乎不可能。剛才他們樓附近都是老化破敗的樓層,屋頂基本都掉了,所以他們能勉強夠施展身手。
“現在怎麽辦?”羅森滿頭是汗,他的子彈已經快告罄了。
“很接近了。”宴喜臣望着遠處的落日,喃喃自語。
落日的籠罩下,他能看到盡頭非常完好的那座建築。它龐大而熟悉,曾經以坍塌的形式存在于他們的裏世界中,也是那個讓宴喜臣體驗到醫院的恐怖景象的地方。
宴喜臣認出那幢樓,狠狠地愣住了。
杜亞琛目光掃過,看到宴喜臣表情時,明白了。他忽然轉頭喊:“羅森,段明逸!和我掩護他過去!”
杜亞琛放下槍,拔出刺刀,飛奔到宴喜臣身側。羅森沖到前方,為宴喜臣清掃前路,段明逸倒退着跟上,子彈狂掃後方。
“東側,西側!”羅森吼。
杜亞琛刀刃所到之處,影子和軀體全部倒下。
宴喜臣緊咬牙關,他抱着槍全速沖擊,從樓與樓的縫隙中跳躍。羅森的子彈會永遠走在他身前,杜亞琛不會讓任何一個鬼魅般的人影靠近他,而段明逸在他身後,宴喜臣放心将自己的後背交給他。
杜亞琛的身影環繞在他附近,有時近,有時遠,他此刻是最銳利的刀鋒,環繞在他周圍,形成一層無形的屏障。
宴喜臣狂奔,跳躍,心髒幾乎要跳出來,終于巨大的日輪近在眼前,那所噩夢般的醫院,就在他正面。宴喜臣握槍的手出了汗,他飛快與杜亞琛對視一眼。只短暫的一個目光,杜亞琛已經領悟。他捉着槍攥着匕首,從三層的樓頂跳躍到一層坍塌的棚屋上,翻滾,起身躍下,三秒鐘時間已經在地面。
“羅森,北邊!明逸,南!前後交給我。”杜亞琛的刀再次動起來,以他為圓心開始清掃。
宴喜臣在羅森與段明逸之前從高層跳躍而下,翻滾起身,他看着眼前那棟樓,眼眶發紅,端着槍進行最後的沖鋒。
他的速度快起來,腳下越來越輕,就像這麽多年铐住他的沉重鐐铐,在這一刻被打開了。風裏有迷霧的味道,到處都是不堪入目的殘破,以及四面八方湧來的鬼魅般的他曾認識的那些人。那些曾經的面孔就是洶湧的回憶,無時無刻不在絞殺着他,也絞殺他的愧疚,因為他心裏給自己定的罪。
不能再逃避了。這一刻,他終于在內心最深處的這座走不出的鬼城,完成當初錯過的一切。
他失之交臂的一切,他錯誤地以逃避來掩埋的一切。
槍炮聲,厮殺聲,流血的氣息,還有迷霧的味道,好像都離他遠了。
宴喜臣大吼一聲,用子彈為自己開路,終于沖進那所醫院的大門。那所只存在于他內心深處的,錯過的醫院的大門。
他沖了進去,那些人不敢進來,只圍在門口,被從後面跟來的杜亞琛刺殺。緊接着是羅森,段明逸緊跟其後,所有人都沖進大樓,但所有人也都有默契地在沖進門口後停下。
宴喜臣轉頭,他們三人望着他,身後是屬于宴喜臣生猛洶湧的回憶裏的衆生。他們嘶吼,他們瘋狂,他們想要攻擊,但醫院的入口如同貼上了一層庇護,他們進不來。
有人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去吧。”
宴喜臣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杜亞琛逆着光,他看不清楚臉。
“去解開你的過去,也替我。”杜亞琛說道。
宴喜臣飛快奔上二層。他還記得那間屋子,還記得房間的號碼,他甚至還記得那天穿梭的人群裏,消毒水和血的味道。這一次是空無一人的走廊,只有盡頭的窗透出微光,像那種電影結尾時透出的那種微光。這條走廊忽然在他面前變得無限綿長,宴喜臣向前跑了幾步,寂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喘息。
放慢腳步,他所過之處,走廊的燈光一盞盞亮起。
他終于重新站在那扇門前,這一回他帶着勇氣,不再是怯懦和逃避。
宴喜臣推開門,屋裏的光一下活起來,被窗外的樹枝分割着,晃動着,光影在潔白的病房裏流動。沒有血腥氣,也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房間裏淡淡的樹葉的味道,窗開着,風吹進來。
也沒有落日,沒有紅彤彤的天空,白日清朗。
房間中央,那張潔白的病床上,是多年前的方爍,朝氣,鮮活,赤城,他笑起來能融化整個烏克蘭的白雪。他穿着病服,安然無恙地躺在床上,扭頭望着窗外,連臉上的雀斑都很安靜。看上去,就好像在等什麽人,已經等了許久了。
宴喜臣緩慢靠近他,腳步輕得像怕驚醒窗外的蟬。
方爍還是被驚動了,他緩緩轉頭。那雙眼明亮,柔軟,與宴喜臣對視時,湧動着一股無聲的驚訝和快樂。
他向宴喜臣伸出手:“你來啦?”
這跟裏世界中的那個方爍完全不同,是深藏在宴喜臣回憶裏的,那個不谙世事又單純的方爍。好得像個夢一樣,宴喜臣不敢揣測這種真實性。但他的确急切地上前,捉住了方爍伸出的手。
“我一直在等你。”方爍輕聲道。
宴喜臣松開槍,掌心裏全是汗:“我知道。”
作者有話說:
恭喜燕子終于見到真·方爍